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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汇报 · 笔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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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先生谈中文写作中的数字规范 | 傅杰
原创 2017-03-25 傅杰 文汇笔会


今年年初,112岁的周有光先生辞世;去年年底,85岁的朱正先生在海豚出版社出版了自选集《另册》。
    
这当然是两件无关的事,但朱正先生书中一篇十多年前的旧文,让我想起了周先生一篇三十多年前的旧文。而这两篇文字话题相关,观点相反。
    
朱文是对出版物涉及数字处往往须用阿拉伯数字的吐槽。
    
二〇〇〇年,罗新璋先生看到《开卷》引傅雷文,三天、四十年以上、五分钟被印成3天、40年以上、5分钟,于是致信刊物编者,称傅雷对汉字简化都有保留意见,更“死也不会写这种似洋非洋的阿拉伯中文的”。罗氏且直言“吾十五而志于学”与“我15岁上高中”,这两个十五有何本质区别?而据相关规定,一汉一改,“纯是文改会胡闹”。这封信在第四期刊出后,引发了于光远先生的感慨,表态“本来用汉字或数码尽可以各行其事,无需以权利来干涉,由权力机构作出规定”。而至次年第二期,又发表了朱文,举了他的著作《1957年的夏季:从百家争鸣到两家争鸣》中引陈与义《临江仙》“二十余年如一梦”,印出来竟变成了“20余年如一梦”,不禁啼笑皆非:
    
为什么出版社这样执着地一见到汉字数字就改为阿拉伯数字呢?于光远文说,“据说不按照规定去作是要受处罚的”,这话我也听说过。既然上级管理部门有此硬性规定,阿拉伯数字就泛滥成灾了。所以于光远文说,这“是既不讲科学也不讲民主的一个典型”。
    
朱先生还不怀好意地滥用阿拉伯数字,貌似调侃地痛切呼吁:
    
新1000年伊始,10000象更新,新署长也已经到职视事,是不是可以重新考虑一下这个规定,也让中国的出版物少留下一点遗憾和笑柄呢。
    
朱文刊出后还得到了舒芜先生呼应。而时隔十六年,朱先生又以这篇已经收入过他的杂文集的文字编入这本自选集,应该是在他看来,这个问题仍然是当下的出版物中普遍存在而没有得到很好的解决的问题。
    
这个对出版物数字用法的规定,是由国家语言文字工作委员会、原国家出版局、原国家标准局等中央七部委在1987年颁布的。以此为基础,1996年国家语言文字工作委员会又出台了一个修订新规,要求“凡是可以使用阿拉伯数字而且又很得体的地方,特别是当所表示的数目比较精确时,均应使用阿拉伯数字”,比如公历世纪以及年代,比如时、分、秒等。这个规定当然是有效力的,此后书刊与报纸大多是依此来进行质量核查的,以至于出现了编辑因心有忌惮而矫枉过正的例子——其实朱先生文中举到的“二十余年如一梦”中的二十,按这个规定也是不能写作20的。
    
而在上世纪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常见的情形却恰恰相反。1980年,《语文现代化》丛刊创刊,在第2期刊出周有光先生的杂文《阿拉伯数字禁忌》,称1979年的《抖擞》杂志有文批评《光明日报》上的《历代人口统计》,通篇一千多个汉字,其中四百多个是汉字数字,占全文40%;不用一个阿拉伯数字,如“五千八百八十三万”、“四千七百一十一”之类,浪费纸张,浪费笔墨,浪费读者的目力与时间,据说这是此前规定的编辑守则,须把文中的阿拉伯数字改为汉字。周先生对此大不以为然。不料过了不久,阿拉伯数字禁忌落到了他的头上;他在1979年6月的《中国语文》上发表的论文《现代汉字中的多音字问题》,其中有不少数字,还有百分比,被杂志编辑辛辛苦苦地改成了汉字,如78字成为七十八字,11%成为百分之十一。以名著《汉字改革概论》享誉士林的周先生抗议:“《中国语文》一向提倡文字改革,怎样也搞起阿拉伯数字禁忌来?”
    
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看看朱先生的文章不无道理;而看看周先生的文章也不无道理。于是只好骑墙,看来还是中国古人的无过无不及的中庸之道最具智慧。在可以不那么严格的时候,表述上是不是可以给予适度的空间,让作者与编辑便宜行事。例如我就不太明白,为什么20世纪比二十世纪好,80年代比八十年代好,写成八十年代与八〇后读起来是不是还更容易准确一些?写成二〇〇〇年是不是比写成2000年更不容易引起误会?而在可以节省纸张、节省笔墨、节省读者目力与时间的时候,自该写成4711与11%。我们是否也可以如于光远先生所建议的那样,在必须严格管理的地方一丝不苟,在无需锱铢必较的地方不把规定做得过细过死。

本文刊于2017年3月25日《文汇报 · 笔会》

毕飞宇:李商隐的太阳,李商隐的雨
原创 2017-02-27 毕飞宇 文汇笔会


近期,民众对古典诗词的热情重被点燃,小说家毕飞宇也应邀谈诗。他对晚唐诗人李商隐情有独钟,因为他对“诗人之痛”特别感兴趣,且听他说说他所遇见的李商隐。

本演讲稿为作者授权笔会发表。

——笔会编者

| 我不敢说李商隐的两性生活多么丰富,可是我敢说,李商隐见得太多了。那可是唐朝,富足而又开放。李商隐见得多,经历得多,有多少胎死腹中的一见钟情呢?我们不知道,但是,我们可以理解。清朝的贾宝玉见到薛宝钗的胳膊都要魂不守舍,唐朝的李商隐怎么就不会?所以我说,李商隐隐秘的情感生活很可能是一笔糊涂账,谁认真谁傻。

| 如果李商隐不是生活在诗歌的年代,而是小说的年代,他一定可以成为小说大师。李商隐是曹雪芹的前身,曹雪芹是李商隐的后世。一个凭诗行云,一个借小说行雨。
 

图为毕飞宇昨天下午在清华大学演讲

 
感谢清华大学,感谢同学们的光临。本来是想和大家谈谈小说的,但是,今天我反串了,要讲诗歌。这不是我的本意,清华大学时代论坛发出邀请,是人民文学出版社的赵萍女士给我出了这么一个馊主意。她说,最近的诗词很热,你也要做贡献。赵萍是我的责任编辑,我的稿费全在她的手上。如何让人文社的钱变成我的钱,是我人生的一件大事。我的经验是,听赵女士的指挥,哪怕是瞎指挥。老实说,讲诗歌我气短,如果我的演讲让你们失望了,你们一定要替我讨一个公道,编辑是不可以这样欺负作者的。

可我已经站在这里了,只能破罐子破摔。我今天讲李商隐,可李商隐哪里是我能讲的?他的晦涩、闪烁和不确定性在座的都领教过。李商隐的研究者甚众,可研究来研究去,公有理,婆也有理,这就不好办了。这是有诗为证的,元好问就说:“诗家总爱西昆好,独恨无人作郑笺。”

——这句话很著名,语含讥讽。北宋的杨亿等一帮诗人很推崇李商隐,他们模仿李商隐,还出了一本诗集,叫《西昆酬唱集》,所以,后人反了过来,把李商隐的诗说成了西昆体。郑笺我也要解释一下,郑,就是汉代的郑玄,他笺注过《毛诗》,在文学史上,“郑笺”带有权威解读这一层意思。元好问到底是讥讽杨亿他们还是李商隐本人呢,这个我就搞不清楚了。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李商隐和李商隐的诗一直存有巨大的争论,这个是事实。这不是研究诗歌的人没能力,是李商隐的诗确实太晦涩,太闪烁,太不确定了。元好问的话反过来也证明了一件事,喜欢李商隐的人太多了,他魅力无边。

既然没有能力讲李商隐,那么,我从李商隐的诗歌里头挑几句大家最熟悉的诗句,再挑出一两个有意思的点,和大家分享分享,炒冷饭的兴趣我还是有的。

有几样东西相对于诗歌来说不可或缺,古今中外都是这样,那就是太阳、月亮、星星、风雨、雷电、雪雾、草木和花朵,简单一点说,就是日月星辰和风花雪月。这是必然的,诗歌是离大自然最近的一种文学式样,诗歌构成了我们的第二自然,哪里能少得了大自然的元素?我今天就和大家交流两个自然元素:一个是李商隐的太阳,一个是李商隐的雨。
 
一、李商隐的太阳
 
一说起李商隐的太阳,在座的都知道了,下面要说的一定是《登乐游原》。是的,那我们就做一个游戏,我们一起回到童年时代,来回顾一下李商隐的太阳。

向晚意不适
驱车登古原
夕阳无限好
只是近黄昏
  
这首诗的中心词是夕阳,是太阳,夕阳就要把太阳这个概念缩小了一点。为了把夕阳谈好,我们干脆把游戏做到底,我们再回顾一下,关于夕阳,我们还有哪些最熟悉的诗句呢?最著名的一定是这一首,它来自王之涣,我们来听听——

白日依山尽
黄河入海流
欲穷千里目
更上一层楼

这首诗豪迈,壮阔,它志存高远,完全可以用来励志。事实上,这首诗写了两样东西,高,还有远。也许还有高和远之间的关系。这个关系王之涣处理得非常迷人。你听听最后的一句,仄仄仄平平。“更”和“上”是两个去声,非常狠,无比地铿锵,音调是向下砸的,含义却指向了高。“层”和“楼”则是两个阳平,韵母悠扬、嘹亮,呈现的是远。——又高又远,这就是盛唐。它和黄河之水“天上”来是一个路数。意象再加上声调,共同构成了巨大的体量,也就是所谓的大唐气象。

唐朝就是大,不只有体量的大,也有精神的大。请注意,读诗歌,尤其是读律诗,和读小说是不一样的,一定要带上字的发音,声音也是诗歌内容的组成部分。要知道,就为了这些声音和音调,唐朝之前的许多诗人都死在了路上,他们的幽灵在期待后来的大唐。我们在阅读诗歌的时候一定要朗诵,最大限度地体现诗歌的音韵之美,这才不辜负唐朝之前的那些诗人。

常识告诉我们,依山而尽的太阳不是白色的,它偏红。但是,相对于太阳,白色不是对红色的降低,相反,是提升,是白热化。在王之涣的眼里,哪怕是夕阳,那也是白色的,它保持着充沛的体能,老当益壮,活力四射。一句话,这是雄伟的夕阳,它在辅助我们“欲穷千里目”。

依然是夕阳,我们再听听王维是怎么说的:

大漠孤烟直
长河落日圆

王国维对这两句诗有一个评价,“千古壮观”。王国维的这句话很提气,真的是千古壮观。曹雪芹也评价过这十个字,在《红楼梦》的第四十一回,曹雪芹假借着香菱的嘴巴,说,“想来烟如何直?日自然是圆的。这直字似无理,圆字似太俗。要说再找两个换这两个,竟再找不出两个字来。”

千万不要以为香菱是个苦命的丫头她就没什么审美能力,千万不要以为她说出来的话就一定粗俗。要知道,说这番话的是香菱,写这番话的却是曹雪芹。曹雪芹可是一位诗歌的大家。香菱的话里头有一个重要的诗歌美学的概念,那就是“无理”。我们都知道,诗歌是讲究趣的,1、情趣。“遥望洞庭山水色,白银盘里一青螺。”“远信入门先有泪,妻惊女哭问如何”。这就是情趣。诗歌的主体当然是情趣。2、理趣。“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这是理趣,它是认识论,也是存在感。“含情欲说宫中事,鹦鹉前头不敢言。”这也是理趣,它涉及到生命的艰难和生存的智慧。诗歌并不以理趣见长,在有些时候,它也涉及理趣。3、这个就有些邪门了,那就是诗歌的无理趣。是不讲道理带来的特殊的趣味。这就要涉及到诗歌的本质——小说是蓝领,是干粗活和干脏活的,诗歌是谁呀?是格格,是贝勒爷。格格和贝勒爷就要有格格和贝勒爷的脾气,他刁蛮,不和你讲理。你一讲理他就会对你怒吼——“下去!”清朝的徐骏说,“清风不识字,何故乱翻书。”这是标准的无理趣,清风和识不识字有什么关系?一毛钱的关系都没有,但诗人霸王硬上弓,他就是要煞有介事地说清风“不识字”。也难怪雍正要多心,雍正的心多了,徐骏的脑袋没了。我只能说,胤禛这个人太无聊了,他的眼里只有阴谋,没有诗。他不知道诗歌是不可以讲道理的,他不知道诗歌有它的“无理趣”。

曹雪芹却懂的,所以,他才会让香菱说,孤烟的直“无理”。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太不讲道理了。我想说,这10个字就是10个壮年的和尚,元阳未泄,粗茶淡饭,庄严肃穆。苍凉,雄浑,壮阔。因为这10个字,我信了,我们的历史上的确有过盛唐。这10个字就是盛唐的证明书和说明书。

可以回到李商隐这里了。

同样是夕阳,到了李商隐这里,很不妙。李商隐的夕阳和豪迈无关,和壮观无关。李商隐的夕阳是忧伤和苍凉的,充满了难以言说的悲剧性。但是我还是要说,这首诗写得好。就质量而言,李商隐的夕阳和王之涣、王维的夕阳处在在同一条地平线上。

从字面上看,《登乐游原》这首诗特别地明了,仅仅从遣词造句这个角度来说,这首诗也是通俗易懂的。如果有人要问,这首诗最为出彩的地方在哪里,那还用说么,当然是“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那好吧,既然它好,那我就不说它了。我是作家,我不太在意好这个结果,我在意的是好的原因,作者是怎么让它好起来的呢?
 
在这首诗里头,有三个字很容易被我们忽略,登古原。“驱车登古原”的登古原。

我们倒过来,先来看“古原”。就语言这个角度来说,这两个字很普通,很好理解,就一地名,或者说,地点,也是李商隐观看夕阳的落脚点;但是,对这首诗来说,这个地名讲究了。在我的眼里,它们也许比“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还要讲究。

这个“古原”不是泛指,是确定的,题目上交代得清清楚楚,就是长安城南的乐游原。附带说一句,诗歌的题目和小说的题目很不一样,诗歌的题目和诗歌的内容时常搅和在一块儿,它是诗歌的组成部分。乐游原也就是乐游庙,始建于汉宣帝时期,是一个旅游圣地,大家经常到那里去俯瞰长安城,也就是汉朝的权力中心。到唐朝也还是这样。

有一出昆剧,叫《夜奔》,写的是林冲背叛体制奔赴梁山的故事。林冲一点都不想造反,造化弄人,他被逼上了梁山。就在夜奔的路上,林冲有一句唱,他一步一回头——

专心投水浒,回首望天朝;急走忙逃,顾不得忠和孝。

林冲是八十万禁军的教头,体制内的要员,现在,他造反了。他在造反的路上一共做了两个动作,一是往前逃,二是回头看。回头看就是“望天朝”。对林冲来说,这两个动作个太纠结、太矛盾、太痛苦了,可以说撕心裂肺。

我们来考察一下李商隐的现场,他站在乐游原,向北,可以看到长安,向西,则可以看见落日。他是不是“望天朝”来的呢?我们不知道;那么,他是不是专门来看夕阳的呢?我们也不知道。我们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因为“意不适”,李商隐要出来散心,他来到了乐游原。

此时此刻,我们必须要看看李商隐是一个什么人了。

我知道大家对李商隐的生平很熟悉了,但是,为了把话说清楚,我在这里不得不多啰嗦几句。李商隐是一个天才,可他也是一个苦孩子。十岁丧父,后来老师也死了。可李商隐的命运却得到了转机,他被天平军节度使令狐楚看中了,成了令狐楚的儿子——令狐绹——“事实上”的伴读。这个令狐绹后来做了很大的官,一直到宰相。可以说,和令狐绹在一起的时候,李商隐的确过了几天的好日子,我们可以在许多豪华的派对上看到李商隐的身影。18岁的李商隐写道:“虽然同是将军客,不敢公然子细看。”在纸醉金迷的派对上,作为贵公子的同伴,李商隐也许是压抑的,也许也是亢奋的。有一点却毋庸置疑,在众人看来,这个压抑的和亢奋的青年既是一颗文坛的新星,也是一颗政坛的新星。

公认的说法是,是一场爱情彻底毁灭了李商隐。他爱上的那个姑娘是谁?泾源节度使王茂元的七女儿。麻烦就此来临。令狐楚属于牛党,而王茂元则属于李党,我们耳熟能详的“牛李党争”说的就是这个。它是压垮大唐帝国的最后一根稻草。李商隐的爱情与婚姻一下子就把他放在了两大政治势力的夹缝里头了。陈寅恪说:李商隐“本应始终属于牛党,方合当时社会阶级之道德”。陈寅恪说得对,李商隐的婚姻让他三面不讨好,1、在牛党的这一头,李商隐是叛徒;2、在李党的这一头,李商隐终究不是自己的人;3、在吃瓜群众看来,李商隐太投机,不道德,是宵小。一颗政治新星就此陷入了黑暗。他不是官场不得志,某种程度上说,是政治上被判处了死刑。——关于李商隐,第一个结论出来了,就个人在官场上的发展前景而言,李商隐是一个看不到任何希望的人。他的心理常态是什么?是“意不适”。

还有一点需要补充,就在李商隐写《登乐游原》的时候,当时的皇帝唐武宗刚刚完成了一场官场上的大洗牌,他重用了李党的首领李德裕。附带说一点常识,一个做皇帝的,他的谥号和“武”这个字联系在一起通常不妙,“武”这个字很不体面。汉朝的刘彻被叫做“孝武”,这算客气的,“武”字前面好歹还有一个“孝”;但后来的人就不客气了,直接就把他叫做“汉武帝”。至于明朝的那个小混混——朱厚照,那就更不客气了,就两个字,“武宗”。无论史书出于情面写得多漂亮,“武”都不光彩。“武”是人格和智慧上的缺陷,就是不及格。我们不谈历史,不谈唐武宗,我们只说李商隐。李商隐写这首诗的时候才三十出头,有雄心,有壮志,可是,这时的大唐已不再美妙。俗话说得好,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李白和杜甫都是唐朝人,但是,它们的时代已越来越远了,李商隐郁闷哪,他怎么就没赶上李白与杜甫的时代的呢?李商隐能感受到的是什么?世纪末的衰败。——要知道,这个时候的大唐只剩下最后的半个多世纪了,离黄巢起义也只剩下区区的三十来年。历史的变迁不可能突如其来,它是有迹象的,李商隐多敏感的一个人?不可能熟视无睹。面对这样的迹象,李商隐能做些什么呢?我告诉你们一个中国历史上特别重要的词,这个词和中国的知识分子永远关联在一起——忧患。读书人哪有不忧患的?中国是特殊的,从文化上说,这是一个家国同构的国家,换句话说,我们的知识分子习惯于把自己的命运和国家的命运对等起来。这是知识分子的文化心理和遗传心理,更是知识分子的集体无意识。李商隐预感到了大势的不妙,他预感到了黑暗的降临。——关于李商隐,第二个结论出来了,在家国情怀这个层面,李商隐依然是一个看不到任何希望的人,他忧患,忧患当然是“意不适”的。

好,一个“不适”的人,为了散心,他来到了乐游原。刚才我说过,说李商隐是冲着“望天朝”这个目的来乐游原是说不通的,但是,说李商隐来到乐游原没有“望天朝”,那就更说不通了。李商隐一定“能”望天朝,为什么?因为诗歌里头有一个关键的字,它“登”。“登古原”的登。

——什么是“登”?从矮的地方往高处去,那叫登。“登”这个字清清楚楚地告诉我们,游乐园的地理位置比长安要高,站在乐游原是可以鸟瞰长安城的,用电影术语来说,是一个俯视长安城的大全景。正是由于这个原因,乐游原才有可能成为汉朝和唐朝的旅游圣地。现在,李商隐登上了乐游原,“天朝”与夕阳就在眼前,无遮无挡,一览无余,李商隐想不看他都做不到。

“登”,多么普通的字,现在,它落实在“古原”的前面。“登古原”这三个字在诗歌中出现的时候,后面两句诗已经不重要了。从情绪上说,只能是“登古原”的延续。这句话也可以这样说,如果后面跟随的是正能量,那么,“登古原”的意义就是正面的;如果后面的意义是负能量,“登古原”的意义就一定是负面的,这是心理或情感的合理化进程。

说到这里我就要岔开去了,我想强调一件事,那就是诗歌的计量单位。

小说的计量单位是章节,你读小说想读出意思来,起码要一章,否则你都不知道小说写的是什么。散文的计量单位是句子,我们所读到的格言或者金句,大多来自散文。诗歌的计量单位则苛刻,是字。要想真正领会一首诗,第一要素是小学的功夫,每一个字都要落实。所谓“吟安一个字,捻断数茎须”。这是诗歌的艰辛,也是诗歌的乐趣。作为一个写作的人,我常说,要想真正理解语言,最好的办法是去读诗,它可以帮助你激活每一个字。诗歌是由字组成的,反过来,也只有诗歌才能最大范围地体现字的价值,彻底地解放每一个字。请注意,我用了一个很有分量的词,解放。这是我个人的感受,当一个字遇上好的诗句时,它会亢奋,载歌载舞,流芳千古。

为了把这个问题说清楚,我来引用一句王国维说的话,它强调了字的重要性。这句话你们一定很熟悉,它来自《人间词话》。王国维说:

“红杏枝头春意闹。”著一“闹”字,而境界全出。

这句话是诗歌史上最为著名的判断之一。王国维的意思再清晰不过了,他说,就一个字,也就是“闹”字,它带来了境界。

王国维对字的重要性做了最为充分的肯定,我当然同意。但是,对王国维的这句话,我恰恰不敢苟同。一个“闹”字没那么伟大,再怎么说,对一首诗来说,一个字无论如何也没有如此神奇的功能。

为了把这个问题说清楚,我们把“红杏枝头春意闹”这句诗拎出来,做一个分析。我们一个字一个字地看过去——

第一,红。红杏的红。杏花在什么时候红?三到四月。这个时间点在诗句里并没有出现,但是,它暗藏在“红”字的背后。如果是红梅的“红”,那就是三九。梅花“红”的时候很冷,那个时候的风是刺骨的、彪悍的、凄厉的。套用一句诗的说法,“梅花红自苦寒来”。现在,杏花红了,也就是三月了或者四月了,这个时候的风它叫春风,它和煦,微凉,温暖,小小的,软软的,很绵,有一阵没一阵的。

第二,头。枝头的头。这个“头”字也是一个关键字。常识告诉我们,一棵树是比较坚固的,但是,树枝的枝头往往比较细,比较软,这一来它就不再坚固,也就是不再稳定,它对风的反应最为敏感。微风吹过,它会摇曳,它会颤动,它能生姿。这个很要紧,只有杰出的诗人才能关注到位置最高、同时也是动态最为妖娆的那一朵杏花。

第三,意。春意的意。春有“意”么?没有。草木无情,时光无情,春天哪里来的“意”?所谓的“春意”,完全是诗人自己的胡诌,借用《红楼梦》四十一回里香菱的说法,是不讲理。你能要求暖意融融的春风中一朵摇摇晃晃的杏花讲道理么?不能。这和你不能在情人节的那天要求你的女朋友讲道理是一个道理。诗歌就是语言的情人节。

第四,闹。严格地说,“闹”这个字不算好,它的贬义多于褒义,很俗。在座的都是年轻人,年轻人要恋爱,恋爱就要使小性子。在恋爱的过程中,你们的男朋友或女朋友对你们说得最多的那句话是什么?——别闹了,——你别闹了。是的,“闹”这个字不算高级,在许多时候,它不可以“入诗”。

可问题就在于,在三月,或者四月,在遥不可及的枝头,一朵越来越红的杏花得到了春风的求爱,它在摇曳,它在颤抖,它千姿百态,它不能自已,人家要放电,人家想晒幸福。——你就不能让一个刚刚得到求爱的少女“作”一回、“闹”一回么?闹,这个很俗的字,刹那间高级了,它获得了前所未有的美学能量,它获得了前所未有的美。我们能做只能是点赞并转发。就连王国维这个老冬烘也熬不住了,他跟了帖,点了赞:著一闹字,境界全出!

听得出来,王国维的点赞极不冷静,这个可以理解。他的眼睛从红——杏——枝——头——春——意——上滑了过去,当他看到“闹”这个字的时候,他身体内部的力比多一下子被激活了,不冷静的王国维把所有的赞美都给了最后一个字,闹。我想说的是,我们现在不是读诗,是在分析和研究诗,那我们就需要冷静。在我看来,“闹”这个字无论如何也构不成王国维所看重的那个“境界”。

现在的问题是,境界是什么?

刚才我说了,诗歌的计量单位是字。字的本意是什么?是信息。每个字的内部都有它相对稳定的信息,否则语言就没用。我们在大学里头上课,所索求的正是老师们的字、老师们的语言。如果我现在像一条狗那样叫上两个小时,你们一定会把我轰下去。——你们没有得到你们所渴望的信息。所谓的语言,就是信息与信息的叠加。

但是,在诗歌里头,信息与信息之间不只有简单的加法,还有微妙的化学反应。当化学反应到了一定的地步,无中生有的事情就发生了,一个神奇的“地方”就出现了。这个地方不叫金融界、文学界、教育界和商界,它叫境界。听上去挺不错,还有围墙呢。可是我必须要强调,境界没有围墙,它没有物理属性,它是无时空的,也没有维度,所有的高科技都找不到这个地方。境界是精神,是灵魂,也涉及智慧。它有工具,叫想象力。

说到这里,我想大家都明白了,境界是一个系统。当“闹”这个字体现出美学力量的时候,原因就在于,它前面还有6个字,是6+1构成了一个特殊的系统,是6个字+1个闹字,是他们构成了境界。一个都不能少。

回到李商隐。刚才我说了,当“登”这个字在“古原”的前面出现时,一首诗的全部内容都已经预备好了,只差最后的一击,只差诗人最后的一声长叹。李商隐站在高处,他眺望着天朝,越发痛苦了,——怎么就没人来提拔我的呢?这件事也等于另外的一件事:我多有能耐呀,只要有人愿意提拔我,大唐帝国就一定有救。

但是,这句话李商隐能说么?不能。不说他熬得住么?也不能。就在这个时候,绝望的李商隐面对着正北,因为绝望,他侧过了脸庞,向西。西边的夕阳无限姣好,姣好正在坠落。也许连一秒钟都不到,一口血就从李商隐的嘴里喷了出来——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请冷静,李商隐并没有吐血。我的意思是,如果把这首诗隔离开来,仅仅就“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这两句来说,它的境界并不高。它仅仅是一句描绘大自然的诗句,也许还包含了一些廉价的哲理。

但是,因为前面有了“古原”这两个字,“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所感叹的就不只是大自然和廉价的哲理,这里所包含的,有一生的命运,有家国情怀。那是残阳如血的。

我还要说,因为“古原”的前面有一个“登”,就李商隐负面的情绪而言,何尝又不是“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的呢?我要说,因为“登”,就诗歌情绪的强度而言,刚才所说的那个命运感和家国情怀就得到了几何倍数的增长。请注意,对诗歌来说,即使表现的是悲伤与绝望,那也一定是辽阔的,那叫境界。境界就必须是气象万千的。我想学王国维,我想说,着一登字,境界全出。

也许有人要站出来反对了,说,毕老师啊,你言过其实了吧,你解读过度了吧,诗人的内心真的就有这么复杂么?老实说,我不知道。但是我一点也不担心你的质疑。我可以反过来问你一个问题,唐朝也没有摩天大楼,李商隐要看夕阳,要产生“无限好”和“近黄昏”喟叹,他站在哪里不可以?可以在天井,可以在环廊,还可以在窗前,他真的犯不上去“登古原”。那好吧,我们还是来做游戏,我们不妨把李商隐的诗歌改一改——

向晚意不适,
来到窗户前
夕阳无限好
只是近黄昏

老实说,改动并不大,但很局促,毫无境界。一个中年女性都可能写得出来,很像抱怨离婚。


毕飞宇对李商隐的解读沿袭了他新作《小说课》中对经典作品的解读风格。
 

二、李商隐的雨
 
说了半天,只说了李商隐的太阳,该说雨了。说起李商隐的雨,大家的第一反应无疑是“巴山夜雨涨秋池”。这句诗以及这首诗太有名了,我估计在座的同学在五六岁的时候就会背了。

君问归期未有期
巴山夜雨涨秋池
何当共剪西窗烛
却话巴山夜雨时

一般说来,我们把这首诗叫做“爱情诗”。其实,这首诗有麻烦。首先是题目。有些版本叫《夜雨寄内》,另一些版本则叫《夜雨寄北》。

如果这首诗叫做《夜雨寄内》,那么,顾名思义,这首诗的应答对象,应该是李商隐的妻子,王茂元的七女儿王氏。可是,这个结论是有问题的。诗歌里有一个关键词,叫“巴山夜雨”,这说明了一件事,李商隐那时候在川东,那是大中六年。然而,这时的王氏已经过世一年多了,李商隐不可能“寄内”。

假如《夜雨寄内》能够成立,那么,只能是王氏还活着的时候。如斯,大中二年的可能性就比较大,因为那一年李商隐是从桂林返回洛阳的,随后又去了一趟巴蜀。可是,这也有问题。李商隐从桂林返回洛阳的时节是秋季,他写了诗,涉及了巴蜀秋天的景色,可是很遗憾,这里头并没有《夜雨寄内》。

那么,《夜雨寄内》是不是在大中二年他第二次出游巴蜀的时候写的呢?可能性也不大,道理很简单,《夜雨寄内》所描绘的依然是秋天。以当时的交通能力,李商隐不可能在同一个秋天走两趟巴蜀,这不现实。

《夜雨寄内》说不通,也好,那就《夜雨寄北》吧。但是,问题又来了。“北”是一个空洞的概念,它有可能指代王氏,也有可能不是。如果不是王氏,那么,和李商隐一起“共剪西窗烛”的那个人又是谁呢?既然是爱情诗,如果那个女人都不是王氏,而是其他的女人,那还能叫“爱情诗”么?

——我为什么要说这些呢,因为喜欢李商隐的缘故,我在年轻的时候喜欢阅读有关李商隐的书,老实说,我越看越糊涂。我想说,关于文学,尤其是关于诗,有些地方宜细不宜粗,有些地方则宜粗不宜细。作品和作者的私生活,它们之间的关系无限地复杂。我们不能用简单逻辑去面对这个问题。关于李商隐的爱情和爱情诗,我特别想说这样的几个看法:

首先,我在前面也说了,李商隐十岁丧父,健康也不好,有一度,他表面上做了一个小官,其实是令狐绹的伴读,从本质上说,就是寄人篱下。这样的人生际遇对他的性格是有影响的,从他的诗歌里他给我们留下这样一个总体印象,他柔弱,敏感,胆小,多情,当然,他见过世面。因为和令狐绹厮混在一起的缘故,青年时期的李商隐实在是见过大世面的,他经常出席贵族的大派对。
《琵笆行》里说:“五陵少年争缠头,一曲红绡不知数。钿头云篦击节碎,血色罗裙翻酒污。”高端,豪华,奢侈,放荡,这是琵琶女的生活,这又何尝不是青年李商隐的生活?虽然那样的生活并不属于他。我不敢说李商隐的两性生活多么丰富,可是我敢说,李商隐见得太多了。那可是唐朝,富足而又开放。李商隐见得多,经历得多,有多少胎死腹中的一见钟情呢?我们不知道,但是,我们可以理解。清朝的贾宝玉见到薛宝钗的胳膊都要魂不守舍,唐朝的李商隐怎么就不会?所以我说,李商隐隐秘的情感生活很可能是一笔糊涂账,谁认真谁傻。

其次,李商隐是诗人,在写诗,不是写思想汇报,更不是写工作报表。写诗的动机极为幽暗、极为复杂,是情绪化的,那是真真假假、假假真真的,一阵风、一片云都可以让他产生爱意和一首诗。我是一个写小说的,以我的切身体会来说,用文学去考证私生活,用私生活去考证文学,通常是缘木求鱼。

再次,李商隐的诗歌大体上可以分作政治诗和爱情诗这两个部分。前面我说了,李商隐是一个政治抱负很大的人,他热衷于官场,可他偏偏就生活在官场的夹缝里头。“虚负凌云万丈才,一生襟抱未曾开”。在李商隐的诗歌里,这两句是他的败笔,像泼妇,我很不喜欢。但是,它太痛苦了,同学们也要体谅,他实在是绷不住了。“锦瑟无端五十弦”,实际上,李商隐自己都不知道,这句诗他说大了,他并没有能够活到五十岁。“一弦一柱思华年”,真是一字一泪、一字一血,很让人痛心。一个一心想做大官的人又做不了,他能怎么说呢?写夕阳自然是一个办法,但是,有点绕。更常见更有效更安全的,是写单相思。单相思懂的人更多,更能感同身受。所以,在李商隐的身上,他的政治诗和爱情诗通常是合一的。我们不能把诗歌里的爱情仅仅看做爱情,这一点特别重要。

又其次,政治诗和爱情诗合二为一,这不是李商隐的发明,是我们的政治传统、诗歌传统和文学传统。屈原就这么干了,甚至,《诗经》就曾经这么干。中国的诗歌强调兴、比、赋。1、拿美女起兴。2、拿美女作比。3、甚至直接拿美女敷陈。这是常有的,可以说比比皆是。这是中国的爱情诗和西方的爱情诗最大的区别。中国的爱情诗经常是指东打西的。西方人说中国是“神秘的东方”,道理就在这里。他不能理解,赞美美女的动机怎么是想做官呢,想做官怎么会去拍美女的马屁呢?在我们的诗歌里,爱情或美女不是爱情或美女,是寄托,可以是道德的寄托,也可以是理想的寄托。可以这样说,从爱情诗出发,去考证诗人的个人情感,我们时常要扑空。

话说到这里,我特别想把话反过来说——不管诗人多么地复杂,你既然写了爱情,那么,我干脆把你的诗当做爱情诗来读,那也挺好。再怎么说,爱情诗总是美好的。
 
为了方便,在下面我一律把这首诗叫做《夜雨寄北》。这个标题起码有四个内容,第一,时间,是夜里头;第二,环境,正下着雨;第三,他要回信,第四,那个人相对于李商隐的生活居住处,在北方。中心词是雨,也可以说,是夜雨。这可能是实情,也可能是心境和氛围。

这首诗一点也不复杂,这在李商隐的诗歌里头是很特殊的,如果你告诉我这首诗是李煜写的,我认可。李煜做得最好的一点就是平白如话。虽然他的词句并不豪迈,但人家毕竟做过皇帝,在使用语言方面,心气是不一样,心气足,他
敢用大白话,敢直说。

那我为什么要讲这一首诗呢,就因为李商隐的雨写得好。

李商隐创造了一项吉尼斯世界纪录,是一项文学记录,——他描绘了中国诗歌史上最漫长的一场秋雨。这场雨到底有多长?没有人知道。

一首七绝应该是28个字,可是,李商隐只用了23个。李商隐只用了23个字就写成了文学史上最为漫长的一场雨,秘诀是什么?是李商隐天才地处理了诗歌内部的时空关系。

一般说来,处理时空关系是小说家的事。没有一个小说不为处理时空而煞费苦心。实际上,《夜雨寄北》这首诗虽然只有23个字,其实是有故事性的、有戏剧性的。它更像一部长篇小说。可以说,一部巨大的长篇小说就隐藏在《夜雨寄北》的内部。

关于时间,我有一点补充说明。

时间可以分成两种,一种是通常意义上的、可以统计的时间,我们把它叫做物理时间。但是,时间这东西很鬼魅,它既是物理的,也是心理的和文学的,在电影上还有一个专业名词,叫银幕时间。——某个小伙子,他面对着镜头,一秒钟之后,小伙子的脸上长满了胡子,十年就这么过去了。电影院里的一秒是物理时间,而银幕上的时间它等于十年,这样的时间处理我们必须认可,否则电影就没法拍,小说也没法写。物理意义上的时间无比精确,一分就是一分,一秒就是一秒,而心理和文学意义上的时间则充满了弹性。可以这样说,心理和文学的时间弹性构成了艺术的难度,起码是难度之一。

虽然李商隐是一个诗人,但是,在《夜雨寄北》里头,他在时空的处理方式上已无限接近于小说,甚至是电影。我们来具体地看一看,这个太好看了——
题目:夜雨寄北——我们可以把写回信的那个夜晚当做此时,也就是现在进行时;那个地点叫做此地。

君问归期未有期——

看信是现在进行时,此地。信里头“问”是“君”的问,这个动作却是过去完成时,彼地。那么好的,回信人开始回答了,又回到了现在进行时,此地。回答的内容呢?它指涉的是将来,当然是将来时,彼地。请大家注意一下信息量,就7个字,仅仅是时空关系就倒了好几个来回,噼噼啪啪的。这里的时间是接近物理时间的。

巴山夜雨涨秋池——

作者的现场。现在进行时,此地。这是一段漫长的景物描写,是夜景,一个长镜头。和第一句的快问快答或不停地回闪比较起来,这一段的节奏突然变慢了,很慢,也许有好几个小时。我怎么知道是好几个小时的?是常识告诉我的,秋天的雨不是盛夏的暴雨,它很小,很小的雨要涨满水池,不可能是一眨眼的功夫。可以说,这个“涨秋池”写的就是时间,是时间的慢,时间的难熬,也可以说,这个“涨秋池”就是心理,孤独、寂寞和忧伤,他的孤独、寂寞与忧伤随着时间的流逝在上升,在往上涨。这句诗是很抒情的。这也是中国诗歌的妙处,我们的诗人到了需要抒情的时候,他反而会没心没肺地写景。这和西方小说里的写景有极其巨大的区别。我们的抒情很像京戏里头青衣的水袖,青衣害羞了,她会把水袖抬起来,让你看水袖。在这里,水袖就是情绪,就是害羞。让情绪物质化,这是我们的特征。

巴山夜雨这四个字锻造得好的。巴山,很偏僻,很遥远,夜雨,什么都看不见,也许都没什么动静。雨是自上而下,李商隐把这个动态写反了,水在自下而上,它悄无声息。它很像人类的内心,悄无声息。仿佛寓静于动,实则寓动于静。

它写的是雨,是水的动态,骨子里,写的是时间。是孤独与寂寞的长夜。这里不再是物理时间,这一段时间比物理时间要长一些,缓慢一些。

何当共剪西窗烛——

时间哗啦一下拉到了遥远的未来,将来时,彼地。我说了,时间哗啦一下拉到了遥远的未来,有没有人对“遥远”提出异议?大家想想,我说“遥远”是不是夸张了?

我没有夸张。诗人在第一句说得清清楚楚,“未有期”。一切都是不确定的。最起码我近期回不去。我想说的是,共剪西窗烛是一个温馨的画面,一个幸福的画面,但是,在这里,它并不温馨也并不幸福。道理很简单,这句诗遭到了当头的一棒,那就是这句诗的第一个字,“何”。“何”是一个疑问副词,它既有发问的含义,也有不确定的含义。“何”,意味着遥遥无期。可能是两个月之后,也可能是二十年之后。这里的时间是已经绝对和物理时间无关了,第一,是假想的,现实生活里并不存在,第二,它不确定,比慢还慢,也可以说,要等,等待的内容也还是等待。

却话巴山夜雨时——

将来过去时,彼地,也是此地。时间绕了一个巨大的圈子,回到了原点。“却”是回过头来的意思,很肯定,把一切都落到了实处,但是,由于它对应的是“何”,它又不能肯定了,这个“实”还是“虚”的,是“画饼充饥”里的饼。在这里,时间变得很魔幻了,像拉面师傅手里的面,一会儿是面团,一拉,成了面条,再一拉,又成了无数的面条,无限地纷繁。

大家想起什么了没有?

现代主义文学里头有一种文学思潮,叫魔幻现实主义。有一本小说叫《百年孤独》。它的开头是这样的:

多年以后,奥雷连诺上校站在行刑队的面前,一定会记得他的父亲带他去看冰块的那个遥远的下午。

这句话我经常讲,讲的就是时间问题。小说的叙述者的叙述时间当然是现在,它描绘的却是将来;站在将来的角度,所谓的“多年以后”,又成过去完成时了。这就有点绕了。有人也许会说,你们写小说的就是喜欢绕,吃饱了撑的。真不是。我想提醒大家一下,马尔克斯要纪录的是马孔多的百年史,如果他按照物理时间的顺序,那么,这篇小说的篇幅将是惊人的,最起码也是多卷本的长篇小说。通过魔幻现实主义的手法,作者压缩了时间,小说的篇幅一下子缩短了很多。可以说,魔幻现实主义改变了小说的历史,它让小说的篇幅变小了,换句话说,容量变大了。所以,马尔克斯很自豪,他对他的太太说,他“不是在写小说,而是在发明小说”。

但是,我们的李商隐在《夜雨寄北》里头早就使用这种方法了,几乎是一模一样的。大家要是有兴趣,回到图书馆去对照一下,你们一定会获得阅读的快感。当然,我也要讲良心话,小说的主要功能在叙事,既然是叙事,在处理时间这个问题上,叙事的难度就要高得多。马尔克斯说他在“发明”小说,一点也没有吹牛。就拿我们中国九十年代之后的小说来说,无论是长篇还是短篇,尤其是长篇,篇幅都缩短了,层面更厚实了,这个首先要感谢马尔克斯这位发明家。

回到李商隐。《夜雨寄北》这首诗最大的魅力就在于压缩了时间。

但是,时间是压不住的,它一定会反弹。这个反弹在哪里实现的?在读者这里。如果我是一个合格读者,称职的读者,在我阅读《夜雨寄北》的时候,首先看到的将是一个动人的画面,时间在我的眼前“轰”地一声爆炸了,时间升腾了,同时打开了它的蘑菇云。

我说《夜雨寄北》里头有一部长篇小说的容量,道理就在这里。你如果不信,我们再来做一次游戏。

如果你愿意,你决定写一部小说,小说的名字叫《夜雨寄北》。那么好吧,作为一个小说家,你有哪些内容需要补充呢?

一, 在那个地方,我为什么要离开那个“君”?涉及到哪些事?涉及到哪些人?

二, 我离开了,来到了这个地方,我为什么就回不去了呢?这又涉及到哪些人?这又涉及到哪些事?

三, 事实上,在这里,我一直也没能回去。我还要面对哪些事?我还要面对哪些人?

四, 在漫长的岁月里,在那个地方,那个“君”,她如何了?二十年之后,我回来了,再一次来到这个地方,有可能人是物非。

五, 二十年之后,我回来了,再一次来到这个地方,另一种可能也存在,不是人是物非,而是物是人非。

六, 还有一种可能,物非,人非。然而,造化弄人,又把我们安排在了一起。

七, 我们一起回忆了过去,回忆起了这个地方,这些人,这些事,我突然明
白,我离开这个对方,原来是因为这些人,这些事。

八, 我们同时还明白了,我在那个地方之所以回不来,是因为那些人,那些事。

九, 天亮了,蜡烛即将熄灭,我大彻大悟,我的人生早就走完了。外面的雨还在下。和当年的秋雨一模一样。

这里头有颠沛的人生,有苍茫的、鬼魅的、神龙摆尾的、身不由己的命运。老实说,《夜雨寄北》这首诗内部的时间能够产生多大的爆炸当量,完全取决于你的想象力,取决于你的人生阅历。但有一点我可以确定,不管你的想象力是怎样的,你的想象力一定会伴随着潮湿,伴随着无穷无尽的秋雨。

我的数学不行,我不能确定这场秋雨到底有多长,这个问题就交给清华大学的数学天才们吧,你们去慢慢地算。我想告诉你们的是,在我的阅读历史里,再也没有比《夜雨寄北》更长的雨了。

说到这里我只想说,如果李商隐不是生活在诗歌的年代,而是小说的年代,他一定可以成为小说大师。李商隐是曹雪芹的前身,曹雪芹是李商隐的后世。一个凭诗行云,一个借小说行雨。
 
总    结
 
最后,我来做一点总结。

李白的诗我喜不喜欢?我喜欢。但是,什么样的诗人更能够代表常态?不是李白,他是天外飞仙,他不是人,他不属于日常生活。谁能代表日常?谁才是人?是杜甫,是李商隐,是曹雪芹。这完全是我个人的趣味,不值得你们去商榷。

我喜欢李商隐的夕阳,喜欢李商隐的雨,我当然知道,用“夕阳”和“雨”这两个意象去概括李商隐是远远不够的。但是,夕阳和雨太顽固了,它们始终伴随着我对李商隐的想象。想来这也是有道理的,李商隐毕竟在夹缝里生活了一辈子,他始终是黑暗的和潮湿的。我心疼他。

我真正想表达的是这个意思,一部中国的诗歌史,说白了也就是一部中国知识分子的夹缝史。我喜欢这部历史。夕阳会有的,夜雨也会有的。李商隐之所以伟大,我之所以如此喜爱李商隐,因为他前有古人,因为他后有来者。
 
2017年2月26日于清华大学  

本文将刊于《文汇报 笔会》 

李娟:外婆的世界
原创 2017-04-19 李娟 文汇笔会

这是我们种葵花的第一年,我们举家搬到葵花地边的第一天拍摄的。
我妈在荒野中的空地上忙碌,我刚刚熬好稀饭,饿坏了的外婆迫不急待吃了起来,
赛虎默默守候着她。
每次翻出这张照片,又心酸又激动。
过去的生活永远不会成为过去。
——李娟(2017,4,17)
 

第一年,向日葵漫野开放的盛景照亮外婆人生最后一段道路。仿佛是我唯一的安慰。仿佛我无法给她的勇气与热情,葵花给她了。

之前外婆大部分时候跟着我生活,有时也送到乡下由我妈照顾一段时间。

有一次我妈打电话给我,非常害怕的口吻:“娟啊,你赶快回家吧,情况有些不对……”

“是不是外婆她……”

“唉,你外婆越来越不对劲儿了,你要是看到她现在的样子,肯定会吓一大跳。天啦,又黑又瘦,真是从来也没见她这么黑过,是不是大限要到了?你赶快回来吧,我很害怕……”

我赶紧请假回家,倒了两趟车,路上花了一整天,心急如焚。到家一看,果然外婆脸色黑得吓人,并且黑得一点儿也不自然,跟锅底似的。

我又凑近好好地观察。

回头问我妈:“你到底给她洗过脸没有?”

她想了想:“好像从来没有。”

 ……
    

外婆跟着我时总是白白胖胖,慈眉善目。跟着我妈,整天看上去苦大仇深。但又怎么能怪我妈呢?我妈家大业大,又是鸡又是狗又是牛的,整天忙得团团转。哪能像我一样专心。

在阿勒泰时,我白天上班,她一个人在家。每天下班回家,一进小区,远远就看见外婆趴在阳台上眼巴巴地朝小区大门方向张望。她一看到我,赶紧高高挥手。

后来我买了一只小奶狗陪她(就是赛虎)。于是每天回家,一进小区,远远就看见一人一狗趴在阳台上眼巴巴地张望。

我觉得外婆最终不是死于病痛与衰老的,而是死于等待。

每到周六周日,只要不加班我都带她出去闲逛。逛公园的绿化带,逛超市,逛商场。

阿勒泰对于她是怎样的存在呢?每到那时,她被我收拾得浑身干干净净,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一手牵着我,一手拄杖,在人群中慢吞吞地走啊走啊,四面张望。

看到人行道边的花,喜笑颜开:“长得极好!老子今天晚上要来偷……”

看到有人蹲路边算命,就用以为只有我听得到的大嗓门说:“这是骗钱的!你莫要开腔,我们悄悄眯眯在一边看他怎么骗钱……”

在水族馆橱窗前,举起拐棍指指点点:“这里有个红的鱼,这里有个白的鱼,这里有个黑的鱼……”

水族馆老板非常担心:“老奶奶,可别给我砸了。”

她居然听懂了:“晓得晓得,我又不是小娃儿。”

进入超市,更是高兴,走在商品的海洋里,一样一样细细地看,还悄声叮嘱我:“好生点,打烂了要赔。”

但是赛虎不被允许进入超市。我便把它系在入口处的购物车上。赛虎惊恐不安,拼命挣扎。我们心中不忍,但无可奈何。

外婆吃力地弯下腰抚摸它的头,说:“你要听话,好生等到起,我们一哈哈儿就转来。”

赛虎一个月大就跟着外婆,几乎二十四个小时不分离。两者的生命长久依偎在一起,慢慢就相互晕染了。它浑身弥漫着纯正的外婆的气息。它睁着美丽的圆眼睛看着我,看得我简直心虚——好像真的打算抛弃它一般心虚。

接下来逛超市也逛得不踏实。外婆更是焦急,不停喃喃自语:“我赛虎长得极光生(极漂亮),哪个给我抱走了才哭死我一场……”

我一边腹诽:那么脏的狗,谁要啊?一边却忍不住生出同样的担忧。

每次逛完回到家,她累得一屁股坐到床上,一边解外套扣子,一边嚷嚷:“累死老子了,老子二回再也不出去了。”

可到了第二天,就望着窗外蓝天幽幽道:“老子好久没出去了……”

那时候,我好恨自己没有时间,好恨自己的贫穷。我哄她:“明天就出去。”却想要流泪。
    
除此之外,大部时间她总是糊里糊涂的,总是不知身处何地。常常每天早上一起床就收拾行李,说要回家。还老是向邻居打听火车站怎么走。

但她不知道阿勒泰还没通火车。她只知道火车是唯一的希望,火车意味着最坚定的离开。在过去漫长的一生里,只有火车带她走过的路最长,去的地方最远。只有火车能令她摆脱一切困境,仿佛火车是她最后的依靠。每天她趴在阳台上目送我上班而去,回到空空的房间开始想象火车之旅,那是她生命之末的最大激情。

她在激情中睡去,醒来又趴到阳台上。直到视野中出现我下班的身影。

她已经不知时间是怎么回事了。她已经不知命运是怎么回事了。

她总是趁我上班时,自己拖着行李悄悄跑下楼。她走丢过两次,一次被邻居送回来,还有一次我在菜市场找到她。

那时,她站在那里,白发纷乱,惊慌失措。当她看到我后,瞬间怒意勃发。似乎正是我置她于此处境地。

但却没有冲我发脾气,只是愤怒地絮絮讲诉刚才的遭遇。

有一次我回家,发现门把手上拴了根破布,以为是邻居小孩子恶作剧,就解开扔了。第二天回家,发现又给系了一根。后来又发现单元门上也系得有。

原来,每次她偷偷出门回家,都认不出我们的单元门,不记得我家的楼层。对她来说,小区的房子统统一模一样,这个城市犹如迷宫。于是她便做上记号。

这几块破布,是她为适应异乡生活所付出的最大努力。

我很恼火。我对她说:“外婆你别再乱跑了,走丢了怎么办?摔跤了怎么办?”

她之前身体强健,自从前两年摔了一跤后,便一天不如一天。

我当着她的面,把门上的碎布拆掉,没收了她的钥匙。

她破口大骂。又哭喊着要回四川,深更半夜地拖着行李就走。

我筋疲力尽,灰心丧气。

第二天我上班时就把她反锁在家里。她开不了门,在门内绝望地号啕大哭。

我抹着眼泪下楼。心想,我一定要赚很多钱,总有一天一定要带外婆离开这里。

那是我二十五岁时最宏大最迫切的愿望。
    
就在那个出租屋里,赛虎第一次做母亲,生了四只小狗。外婆无尽欢喜,张罗个没完。然而没几天又糊涂了。一天吃饭时,端着碗想了半天才对我说:“原来这些奶狗狗是赛虎生的啊?我还以为是买回来的,还怨你为啥子买这么多……”

没等我作出回应,她突然又提到另一件事,说八十年前有一家姓葛的用篾条编罩子笼野蜂,又渐渐驯化为家蜂。每次“割蜂蜜”能“割”三十桶,然后再“熬黄蜡”。细节详细逼真,听得我毛骨悚然。

我还没回过神,她又说起头天晚上做的梦。说有个人在梦里指责她,说她不好。她问道:“哪里不好?”对方说:“团团(家乡方言“到处”的意思)都不好。”

她边说边笑:“老子哪里就团团不好了?”

可就在昨天早上,她不是这么说的。梦里的那个人明明是说她好。她问:“哪里好?”对方说:“团团都好。”

我便提醒她,帮她把原梦复述一遍。令她放下筷子,迷茫地想了好久。

我突然意识到自己介入她的世界太深。

她已经没有同路人了。她早已迷路。她在迷途中慢慢向死亡靠拢,慢慢与死亡和解。

我却只知一味拉扯她,不负责地同死亡争夺她。

我离她多远啊,我离她,比死亡离她还要远。

我和她生活在一起,终日在她的时光边缘徘徊。——奇异的,难以想象地孤独着的时光。如蚕茧中的时光。我不该去试探这蚕茧,不该一次又一次干扰她的迷境。以世俗的,自私的情爱。

每天我下班回家,走上三楼,她拄着拐棍准时出现在楼梯口。那是我今生今世所能拥有的最隆重的迎接。每天一到那个时刻,她艰难地从她的世界中抽身而出。在她的世界之外,她放不下的只有我和赛虎了。我便依仗她对我的爱意,抓牢她仅剩的清明,拼命摇晃她,挽留她。向她百般承诺,只要她不死,我就带她回四川,坐火车回,坐汽车回,坐飞机回。想尽一切办法回。回去吃甘蔗,吃凉粉,吃一切她思念的食物,见一切她思念的旧人……但是我做不到。我妈把外婆接走那一天,我送她们去客运站,再回到空旷安静的出租屋,看到门把手上又被系了一块破布。终于痛哭出声。我就是一个骗子,一个欲望大于能力的骗子。而被欺骗的外婆,拄着拐棍站在楼梯口等待。她脆弱不堪,她的愿望也脆弱不堪。我根本支撑不了她,拐棍也支撑不了她。其实我早就隐隐意识到了,唯有死亡能令她展翅高飞。

本文刊于2017年4月19日《文汇报 · 笔会》李娟:繁盛
原创 2017-02-07 李娟 文汇笔会

李娟“遥远的向日葵地”专栏

一百多年前最早决定定居此处的那些农人,一定再无路可走了。他们一路向北,在茫茫沙漠中没日没夜地跋涉。走到高处,突然看到前方陷落大地的绿色河谷,顿时倒下,抚地大哭。

他们随身带着种子,那是漫长的流浪中唯一不曾放弃的事物。他们以羊肠灌水,制成简陋的水平仪勘测地势,开渠垦荒。在第一个春天的灌溉期,他们日夜守在渠边,每当水流不畅,就用铁锨把堵在渠口的鱼群铲开。
 
那时,鱼还不知河流已经被打开缺口。更不知何为农田。它们肥大、笨拙,无忧无虑。它们争先恐后涌入水渠,然后纷纷搁浅在秧苗初生的土地上。秧苗单薄,天地寂静。阳光下,枯萎的鱼尸银光闪闪,像是这片大地上唯一的繁盛。
  
冬天,河面冰封。人们凿开冰窟,将长长的红绳垂放水中。虽然无饵无钩,仍很快有鱼咬着绳子被拖出水面。这鱼长有细碎锋利的牙齿。即使已被捉在手,仍紧咬红绳不肯松口。它们愤怒却迷惑。世界改变了。
  
春天,鱼群逆流产卵。鱼苗蓬勃,河流拐弯的浅水处如堆满珠宝般璀璨闪烁。若在此处取水,一桶水里有半桶都是细碎小鱼。人们大量捞捕小鱼,晾干,喂养牲畜。牲畜吃得浑身鱼腥气。冬天牲畜被宰杀炖熟后,肉汤都是腥的。世界改变了。
 
鱼越来越少,人越来越多。耕地不断扩张,沿河两岸上下漫延。才开始它们如吸吮乳汁般吸吮河流,到后来如吸吮鲜血般吸吮河流。再后来,河流被截断,强行引往荒野深处。在那里,新开垦的土地一望无垠。无论在种子播下之后,还是农作物丰收之时,这片土地看上去总是空旷而荒凉。而失去水源的下游湖泊迅速萎缩,短短几年便由淡水湖变成咸水湖。从此,再也没有鱼了。
  
又过去了很多很多年,我们才来到这里。我们面对的又是一片逾万亩的新垦土地。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路也是新的,荒野中两行轮胎印。水渠也是新的,水泥坚硬,渠边寸草不生。仿佛一切刚刚开始。只有那条河旧了,老了,远在数公里之外。河床开阔,水流窄浅。鱼几经周折后又回来了,彼此间一条远离一条,深深隐蔽水底阴影处。
  
其实这块土地并不适合种植向日葵。它过于贫瘠,向日葵又太损地力。但是,与其他寥寥几种能存活此处的作物相比,向日葵的收益最大。如此看来,我们和一百年前第一个来此处开荒定居的人没什么不同。除了掠夺,什么也顾不上了。
  
我妈已经种了三年葵花。各种天灾,各种意外。三年都没赚到什么钱。但第四年她仍坚持播下种子。
  
记得第一年,我们全家上阵。九十三岁高龄的外婆也被带到地头。出发头一晚,无星无月,我们连夜处理种子。我妈和我叔叔两人用铁锨不停翻动种子,使之均匀粘染红色的农药。我在旁边帮忙打手电筒。整夜默默无语,整夜紧张又漫长。手电光芒静止不动,笼罩着黑暗中上下翻飞的红色颗粒,它们隔天就要被深埋大地。这种子的红色军团,在地底庄严列队,横平竖直。那时我妈和我叔叔就是点兵的大王,检阅的首长,又如守护神,持锨站在地头。而熬过漫漫长冬的荒野鼠类在地底深处遇到这些红色种子,它们绕其左右,饥饿而畏惧。后来这饥饿与畏惧渗入红色之中。

此时此刻,我妈和我叔叔的紧张与忧虑也渗入红色之中。外婆不愿离家,她在屋里咒骂,却无可奈何。她年迈衰弱,已无法离开我们独自生存。她的痛苦与愤怒也渗入这红色。同时渗入的还有我的悲哀与疲惫。我一动不动举着手电。手电光芒在无边黑暗中撑开一道小小缝隙。荒野中远远近近的流浪之物都向这道光芒靠拢。一百年前的农人也来了。哪怕已经死去了一百年,他们仍随身带着种子。他们也渴望这红色。所有消失的鱼也从黑暗中现身,一尾接一尾沉默游入红色之中。我仿佛看到葵花盛放,满目金光中充满了红色,黑暗般坚定不移的红色。
  
仿佛端着满满一碗水站在悬于万丈深渊之上的一根丝线上,我手持手电一动也不敢动。仿佛眼下这团光芒是世间最最脆弱的容器。
  
我只跟去地头帮了几天忙,刚播完种子就离开了。听说第一年非常不顺。先是缺水。平时种植户之间都客客气气,还能做到互利互助。可一到灌溉时节,争水争得快要操起铁锨拼命。轮到我家用水时常常已是半夜,我妈整夜不敢睡觉,不时出门查看,提防水被下游截走。后来干脆在水渠的闸门边铺了被褥露天过夜。尽管如此,我家承包的两百亩地还是给旱死了几十亩。接下来又病虫害不断,那片万亩葵花地无一幸免。田间地头堆满花花绿绿的农药瓶。我妈日夜忧心。她面对的不但是财产的损失,更是生命的消逝。亲眼看着一点点长大的生命,再亲眼看着它们一点点枯萎……是耕种者千百年来共有的痛苦。

直到八月,熬过病害和干旱的最后二十来亩葵花顺利开完花。她才稍稍松口气。而那时,这片万亩土地上的几十家种植户几乎全都放弃,撤得只剩两三家。河下游另一块耕地上,有个承包了三千多亩地的老板直接自杀。据说赔进去上百万。
  
冬天回家,我问我妈赔了多少钱。她说:“操他先人,幸亏咱家穷。种得少也赔得少。后来打下来的那点葵花好歹留够了种子,明年老子接着种!老子就不信,哪能年年都这么倒霉?”
 
外婆倒是很高兴。她说:“花开的时候真好看!金光光,亮堂堂。娟啊,你没看到真是可惜!”
 
赛虎不语,依偎外婆脚边,什么都无所谓。
  
整个冬天,阿克哈拉洁白而安静。我心里惦记着红色与金色,独自出门向河谷走去。大雪铺满河面,鸦群迎面飞起。牛群列队通过狭窄的雪中小路,去向河面冒着白气的冰窟饮水。我随之而去。突然又想起了鱼的事。我站在冰窟旁探头张望,漆黑的水面幽幽颤动。抬起头来,又下雪了。我看到一百年前那个人冒雪而来。我渴望如母亲一般安慰他,又渴望如女儿一样扑上去哭泣。

本文刊于2017年2月7日《文汇报 笔会》

李娟:冬夜记
原创 2016-12-14 李娟 文汇笔会


         这世上那么多关于青春的比喻:春天般的,火焰般的,江河湖海般的……在我看来都模糊而虚张声势。然而我也说不清何为青春。只知其中的一种,它敏感,孤独,光滑,冰凉。它是雪青色的,晶莹剔透。它存放于最冷的一个冬天里的最深的一个夜里,静置在黑暗的柜台中。它只有花生大小。后来它挂在年轻的胸脯上,终日裹在香气里。


小时候的富蕴县,冬天真冷啊。睡到天亮,脚都是冰凉的。我和我妈睡一个被窝,每当我的脚不小心触到她,总会令她惊醒于尖锐的冰意。被子那么厚,那么沉,却是个大冰箱,把我浑身的冰冷牢牢保存。然而被子之外更冷。我俩睡在杂货店的货架后面。炉火烧到前半夜就熄透了,冷却后的铁皮炉和铁皮火墙比一切的寒冷都冷。那时,我还是个八九岁的孩子,就已经开始失眠了。我总是静静躺在黑暗中,相峙于四面八方的坚固寒意。不只是冷,潜伏于白昼中的许多细碎恍惚的疑惑也在这寒冷中渐渐清晰,膨胀,迸裂,枝繁叶茂。我正在成长。一遇到喧嚣便欢乐,一遇到寂静便恐慌。我睡不着,又不敢翻身。若惊醒我妈,她有时会温柔地哄我,有时烦躁地打骂我。我不知道哪一个是真实的她。我活了不到十年,对所处世界还不太熟悉不太理解。好在不到十年就已经攒存了许多记忆,便一桩桩一件件细细回想。黑暗无限大。我一面为寒冷而痛苦,一面又为成长而激动。

就在这时,有一个姑娘远远走来了。

我过于清晰地感觉到她浑身披戴月光前来的模样。她独自穿过长长的,铺满冰雪的街道,坚定地越来越近。仿佛有一个约定已被我忘记,但她还记着。

我倾听许久,终于响起了敲门声。

我惊醒般翻身坐起。听到我妈大喊:“谁?”

仿佛几经辗转,我俩在这世上的联系仍存一线细细微光。仿佛再无路可走,她沿光而来。在门的另一边轻盈停止,仿佛全新。

她的声音清晰响起:“我要一个宝葫芦。雪青色的。”

我妈披衣起身,持手电筒走向柜台。我听见她寻摸了一阵,又向门边走去。我裹着被子,看到手电筒的光芒在黑暗中晃动,看到一张纸币从门缝里递进来,又看到我妈把那个小小的玻璃饰品从门缝塞出去。这时,才真正醒来。


小时候的富蕴县真远啊。真小。就四五条街道,高大的杨树和白桦树长满街道两侧,低矮的房屋深深躲藏在树阴里。从富蕴县去乌鲁木齐至少得坐两天车。沿途漫长的无人区。我妈每年去乌鲁木齐进两到三次货。如果突然有一天,县里所有的年轻姑娘都穿着白色“珠丽纹”衬衫、黑色大摆裙及黑色长筒袜;或者突然一天,所有人不停哼唱同一个磁带专辑的歌——那一定是我家的小店刚进了新货。在小而遥远的富蕴县,我家小店是一面可看到外面世界些微繁华的小小窗口。

又有一天,所有年轻人每人颈间都挂着一枚葫芦形状的玻璃吊坠,花生大小,五颜六色,晶莹可爱。“宝葫芦”是我妈随口取的名字,一旦叫开了,又觉得这是唯一适合它的名字。我知道它的畅销,却从不曾另眼相看。还有“雪青色”,也从不觉得有什么特别。然而一夜之间突然开窍。从此一种颜色美于另一种颜色,一个人比另一个人更令人记挂。原来世上所有美丽的情感不过源于偏见罢了。我偏就喜欢雪青色,偏要迷恋前排左侧那个目光平静的男生。盲目任性,披荆斩棘。我在路上走着走着,总是不由自主跟上冬夜里前来的那个姑娘的脚步。我千万遍模仿她独自前行的样子,千万遍想象她暗中的美貌。又想像她已回到家中,怀揣宝葫芦推开房间门。想象那房间里一切细节和一切寂静。我非要跟她一样不可。仿佛只有紧随着她才能历经真正的女性的青春。

我总是反复想她只为一枚小小饰品冒夜前来的种种缘由。想啊想啊,最后剩下的那个解释最合我心意:她期待着第二日的约会,将新衣试了又试,难以入睡。这时,突然想起最近年轻人间很流行的一种饰品,觉得自己缺的正是它,便立刻起身,穿上外套,系紧围巾,推开门,心怀巨大热情投入黑暗和寒冷之中。

我见过许多在冬日的白天里现身的年轻姑娘,她们几乎长得一模一样。穿一样的外套,梳一样的辫子,佩戴一样的雪青色宝葫芦。她们拉开门,掀起厚重的门帘走进我家小店,冰冷而尖锐的香气迎面扑来。她们解开围巾,那香气猛然浓郁而滚烫。她们手指绯红,长长的睫毛上凝结白色的冰霜,双眼如蓄满泪水般波光潋滟。她们拍打双肩的积雪,晃晃头发,那香气迅速生根发芽,在狭小而昏暗的杂货铺里开花结果。

我是矮小黯然的女童,站在柜台后的阴影处,是唯一的观众,仰望眼前青春盛况。我已经上三年级了,但过于瘦弱矮小,所有人都以为我只是幼儿园的孩子。说什么话都不避讳我。我默默听在耳里,记在心里,不动声色。晚上睡不着时,一遍又一遍回想。一时焦灼一时狂喜。眼前无数的门,一扇也打不开。无数的门缝,人影幢幢,嘈嘈切切。无数的路,无数远方。我压抑无穷渴望,急切又烦躁。这时敲门声响起。雪青色的宝葫芦在无尽暗夜中微微闪光。霎时所有门都开了,所有的路光明万里。心中雪亮,稳稳进入梦乡……然而仍那么冷。像是为了完整保存我不得安宁的童年,世上才有了冬天。


这世上那么多关于青春的比喻:春天般的,火焰般的,江河湖海般的……在我看来都模糊而虚张声势。然而我也说不清何为青春。只知其中的一种,它敏感,孤独,光滑,冰凉。它是雪青色的,晶莹剔透。它存放于最冷的一个冬天里的最深的一个夜里,静置在黑暗的柜台中。它只有花生大小。后来它挂在年轻的胸脯上,终日裹在香气里。

青春还有一个小小的整洁的房间,一床一桌,墙壁雪白,唯一的新衣叠放枕旁。是我终生渴望亲近的角落。小时候的自己常被年轻女性带去那样的空间。简朴的,芬芳的,强烈独立的。我坚信所有成长的秘密都藏在其中。我还坚信自己之所以总是长不大,正是缺少这样一个房间。我夜夜躺在杂货铺里睡不着,满货架的陈年商品一天比一天沉重,一夜比一夜冷。白天我缩在深暗的柜台后,永远只是青春的旁观者。

那时的富蕴县,少女约会时总会带个小电灯泡同去,以防人口舌。同时也源于女性的骄傲,向男方暗示自己的不轻浮。我常常扮演那个角色,一边在附近若无其事地玩耍,一边观察情意葳蕤的年轻男女。他们大部分时候窃窃私语,有时执手静默。还有时会突然争吵起来。后来一个扭头就走,一个失声大哭。

她大哭着冲向铺满冰雪的河面,扑进深深积雪,泪水汹涌,浑身颤抖。很久后渐渐平复情绪,她翻身平躺雪中,怔怔眼望上方深渊般的蓝天。脸颊潮红,嘴唇青白。冬天的额尔齐斯河真美啊!我陪在她旁边,默默感知眼前永恒存在的美景和永不消失的痛苦。就算心中已透知一切,也无力付诸言语。想安慰她,更是张口结舌。真恨自己的年幼。我与她静止在美景之中,在无边巨大的冬天里。

有时候我觉得,一切的困境全都出于自己缺了一枚宝葫芦。又有些时候,半夜起身,无处可去。富蕴县越来越远。可一到夜里我还是睡在货架后面。假如我翻身起床,向右走,走到墙边再左转,一直走到尽头,就是小店的大门。假如我拔掉别在门扣上的铁棍,拉开门,掀起沉重的棉被做的门帘,门帘后还有一道门,拔开最后一道门栓我就能离开这里了。可是没有敲门声,也没有宝葫芦。似乎一切远未开始又似乎早已结束。我困于冰冷的被窝,与富蕴县有关的那么多那么庞大沉重的记忆都温暖不了的一个被窝。躺在那里,缩身薄脆的茧壳中,侧耳倾听。似乎一生都处在即将长大又什么都没能准备好的状态中。突然又为感觉到衰老而惊骇。

本文刊2016年12月14日《文汇报·笔会》

鲍尔吉·原野:火山杨
日期:2013-09-22作者:鲍尔吉·原野点击:4148转播到腾讯微博
       在人遭遇劫难之前,地球已遭遇过无数劫难,冰川、汪洋曾经覆盖地球。那些劫难无人知晓——人所能知晓的事情太有限了。山顶岩石里的贝壳化石细微地述说海洋的步履,沙漠里孤兀矗立的石块留下冰川的脚步。地球在汪洋或冰川的时代,并不是毁灭,只是它轮回的一瞬,海水与冰川撤去,地球又耐心地从头开始,培育低级生物,使之高级,繁衍万物。我们在路旁看到小小的蕨类植物,相当于看到地球鸿蒙初开的景象。从羽毛式的蕨类植物身上,我们可以想象经历亿万斯年,地球重新长满了大树与鲜花,昆虫和鱼类都找到各自的归宿。
  在地球的劫难中,遭劫的并非地球,而是地球上的生物,包括动物和植物。然而动植物重新长出来——当阳光、土壤和水分具备之后,它们开始恢复生命。用“恢复”描述生命也许不对,动植物的种群并不以个体衡量,只有人以“人这一辈子”描述单一的、不可重复的生命。遍地的青草,是青草集体的生命,它们共享一条命。
  人所能目睹的地球劫难,大约只有火山爆发——地震只是人与人居的劫难——火山喷发之后,地表一片焦土,像我在五大连池所见到的景象。
  实话说,我并没想看火山遗址,就像不想看车祸现场一样。来到,所见到的是如前所说的“一片焦土。”二百多年前这场火山爆发,把埋在山里的黑色玄武岩化为流水,喷射天空,尔后落地,形态如烧过的树一样,成了一段一段的焦炭。就化学性质判定,这些不成样子的焦炭,仍然是玄武岩。
  站在火山口边上往下看,我不知我要看什么。这是巨大的漏斗型的深渊,黑色。那股冲天而起的熔岩的火柱早已消失了。我感到,时间在这里也消失了。人们说,时间不具备及物性,说时间是物质之外的客观存在(听上去很别扭)。但我觉得时间的及物性很强。时间挤在花的蕊里,挤在梳刘海的儿童的额头上。时间站在雨后的笋尖上,时间拽着引体向上者的胳膊打滴溜。时间蹲在电视机里,趴在屋檐的雨滴身上。时间忘记了黄花梨木的生长,但没忘记让它坚固。它忘记了老年人的存在却没忘记让他们死亡。时间一定有喜欢去的地方和不喜欢去的地方。有的地方,时间从来没来过,比如沙漠和五大连池的火山口。
  时间不愿意停留的火山口,人像一群奇怪的动物在坑边逡巡。他们围着一圈儿向坑里看,不知看什么。石头从坑底排列到坑沿,块块充满死寂。在河边,我们看到的鹅卵石像看一条条干鱼,仿佛先前它们在水里活过。看山里的石头,更感觉它们是活的,是山的肉或者叫筋腱。而火山口的每块石头都是石头的尸体,大大小小都如此。我说我感到不安就是这原因。密密麻麻的石块被1729年的火柱烧死了,匍蔔在地,没有声音,没有流水,没有青草。我们看到了地球当年的劫难和它永不愈合的伤口。
  而大自然永不绝望,脆弱的是人而非大自然。离开火山口,在参观其他地方的时候,我们看到了勃勃生机。当年火山把玄武岩化为焰火狂欢之后,这些焰火洒在方圆几十公里的土地上,似焦炭。我说过,在火山口没见到青草。但在焦岩之上,在好像犁过的石头的黑波浪上,我看到了萋萋青草,在这里邂逅了生命。青草长在黑波浪的转折处,那里面有土和水分。我们驱车向前走,穿过了一大片树林。导游停下车,说这是一片火山杨。
  火山杨?它们的脚底下就是石头的黑波浪,上面覆盖着薄薄一层土。这些树貌不惊人,纤弱不直。导游说:这里一根拇指粗的火山杨已经生长了几十年。一棵一米多高的火山杨,有几十米的根扎在地下(岩石里)盘绕。
  一米高的、拇指粗的树在地下有几十米的根,这让我惊呆。我想下车摸摸这些树。在火山景区,行人都不可以离开栈道,摸不到树。
  它们成精了。树之成精,如人之成圣,是从轮回中转脱涅槃的达彼岸者。它的几十米的根是为了找到水,它自己就是一口井。当一棵树要这么难吗?命运让它在火山熔岩里当一棵树就要经历这些磨难。这些“小”树实际上都是老树。它们跟胸径五六十公分的树有一样的树龄。如果把人放到一个艰苦的地方,他也许会跑掉,但树跑不掉。它不仅要留在这里,还要站立,要活着。我想象这些“小”树在慢慢生长,夏日缺水,冬日是几个月的白雪严寒。对树来说,这没有什么好与不好。火山杨的幸运在于它不知道长在海南与江南的树是怎么活的。活得太容易等于活得太仓促,太快长粗长大,长完了一生。马丁·海德格尔在《存在与时间》里说的:“倘若存在就是生命,那就没什么问题,就没什么答案需要回答。”
  是的,对火山杨不需要说什么艰难、致敬一类的话,它的存在就是它的生命。它的生命以及所有成败都在它的存在之中,在它的纤弱的躯干和与其他杨树看不出区别的叶子里。对火山杨而言,对静默的山峰、河流和小小石子而言,它们的存在集合了无法知晓的残酷与欢欣,而它们却像什么也没发生过。
  就这样,这些葱绿的火山杨长在这里。我为树林没有小鸟陪它们有一点遗憾,但这不是问题所在。人说这里还有圆耳朵的小火山兔和细细的火山蛇。我觉得它们活得很壮烈,它们自己觉得活得很甘美。人永远了解不到大自然的内心。
      来源:文汇报


马的眼镜
莫言

1984年解放军艺术学院创办文学系,徐怀中老师是首任主任,我是首届学员。我们是干部专修班,学制两年。怀中老师只担任了一年主任,便被调到总政文化部任职去了,但他确定的教学方针以及他为这届学员所做的一切,却让我们一直牢记在心。今年三月初,文学系邀请怀中老师去讲课,因老人家年近九秩,怕他太累,便让我与朱向前学兄陪讲。讲座上,我忆起北京大学吴小如先生给我们讲课的事,虽寥寥数语,但引发了怀中师的很大感慨,于是,我就写下这篇文章,回忆往事,以防遗忘。
    
吴先生为我们讲课,应该是在1984年的冬季,前后讲了十几次。他穿着一件黑色呢大衣,戴一顶黑帽子,围一条很长的酱紫色的围巾。进教室后他脱下大衣解下围巾摘下帽子,露出头上凌乱的稀疏白发,目光扫过来,有点鹰隼的感觉。他目光炯炯,有两个明显的眼袋,声音洪亮,略有戏腔,一看就知道是讲台上的老将。因为找不到当年的听课笔记,不能准确罗列他讲过的内容。只记得他第一节讲杜甫的《兵车行》。杜诗一千多首,他先讲《兵车行》,应该是有针对性的,因为我们是军队作家班。这首诗他自然是烂熟于胸,讲稿在桌,根本不动,竖行板书,行云流水——后来才知道他的书法也可称“家”的——他的课应该是非常精彩的,他为我们讲课显然也是十分用心的,但由于我们当时都发了疯似地摽劲儿写作,来听他讲课的人便日渐减少。最惨的一次,偌大的阶梯教室里,只有五个人。
    
这也太不像话了,好脾气的怀中主任也有些不高兴了。他召集开会,对我们提出了温和的批评并进行了苦口婆心的劝说。下一次吴先生的课,三十五名学员来了二十多位,怀中主任带着系里的参谋干事也坐在了台下。吴先生一进教室,炯炯的目光似乎有点湿,他说:“同学们,我并不是因为吃不上饭才来给你们讲课的!”这话说得很重,许多年后,徐怀中主任说:“听了吴先生的话,我真是感到无地自容!”吴先生的言外之意很多,其中自然有他原本并不想来给我们讲课是徐怀中主任三顾茅庐才把他请来的意思。那一课大家都听得认真,老先生讲得自然也是情绪饱满,神采飞扬。记得在下课前他还特意说:我读过你们的小说,发现你们都把“寒”毛写成了“汗”毛,当然这不能说你们错,但这样写不规范,接下来他引经据典地讲了古典文学中此字都写作“寒”,最后他说,我讲了这么多课,估计你们很快就忘了,但这个“寒”字请你们记住。
    
现在回想起来,吴先生让我们永远记住这个“寒”字,是不是有什么弦外之音呢?是让我们知道他寒心了吗?还是让我们知道自己知识的浅薄?
    
其实,我从吴先生的课堂里,还是受益多多的。他给我们讲庄子的《秋水》和《马蹄》,我心中颇多合鸣,听着他绘声绘色的讲演,我的脑海中便浮现出故乡一望无际的荒原上野马奔驰的情景,还有河堤决口、秋水泛滥的情景。后来,我索性以《马蹄》为题写了一篇散文,以《秋水》为名写了一篇小说。《马蹄》发表在1985年的《解放军文艺》上,《秋水》发表在1985年的《莽原》上,这都是听了吴先生的课之后几个月的事儿。
    
这两篇作品对我来说都有非常重要的意义:《马蹄》表达了我的散文观,发表后颇受好评,还获得了当年的“解放军文艺”奖。《秋水》中,第一次出现了“高密东北乡”这个文学地理名称,从此,这个“高密东北乡”就成了我的专属文学领地。我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以为我是在《白狗秋千架》这篇小说中第一次写下了“高密东北乡”这几个字,在国内外都这样讲,后来,我大哥与高密的几位研究者纠正了我。《秋水》写了在一座被洪水围困的小土山上发生的故事,“我爷爷”“我奶奶”这两个“高密东北乡”的重要人物出现了,土匪出现了,侠女也出现了,梦幻出现了,仇杀也出现了。应该说,《秋水》是“高密东北乡”的创世纪篇章,其重要意义不言自明。
    
吴先生讲庄子《秋水》篇那一课,就是只来了五个人那一课。那天好像还下着雪——我愿意在我的回忆中有吴先生摘下帽子抽打身上的雪花的情景。我们的阶梯教室的门正对着长长的走廊,门是两扇关不严但声响很大的弹簧门。吴先生进来后,那门就在弹簧的作用下“哐当”一声关上了。我们的阶梯教室有一百多个座位,五个听课人分散开,确实很不好看。我记得阶梯教室南侧有门有窗,外面是礼堂前的很大一片空场。因为我坐在第七排最南边的座位上,侧面便可见到窗外的风景,那天下雪的印象多半由此而来。我记得我不好意思看吴先生的脸,同学们不来上课造成的尴尬却要我们几个来上课的承受,这有点不公平,但世界上的事情就是这样。有一次学校组织学员去郊区栽树,有两位同学躲在宿舍里想逃脱,被我揭发了,从此这两人再也没跟我说过一句话。毕业十几年后,有一次在街上碰见了某一位,我热情地上前打招呼,他却一歪头过去了,让我落了一个大大的没趣。由此我想到,揭发别人,是一件得罪人最狠的事,但不揭发,心里又恨得慌,这也算做人之难吧。
    
虽然只有五个人听讲,但吴先生那一课却讲得格外地昂扬,好像他是赌着气讲。我当时也许想到了据说黑格尔讲第一课时,台下只有一个学生,他依然讲得慷慨激昂的事,而我们有五个人,吴先生应该满足了。
    
“秋水时至,百川灌河,泾流之大,两涘渚崖之间,不辨牛马。 于是焉,河伯欣然自喜,以天下之美为尽在己……”先生朗声诵读,抑扬顿挫,双目烁烁,扫射着台下我们五个可怜虫,使我们感到自己就是目光短浅不可以语于海的井蛙、不可以语于冰的夏虫,而他就是虽万川归之而不盈、尾闾泄之而不虚,却自以为很渺小的北海。
    
讲完了课,先生给我们深深鞠了一躬,收拾好讲稿,穿戴好衣帽,走了。随着弹簧门“咣当”一声巨响,我感到这老先生既可敬又可怜,而我自己,则是又可悲又可耻。
    
因为当时我们手头都没有庄子的书,系里的干事便让我将《秋水》、《马蹄》这两篇文章及注解刻蜡纸油印,发给每人一份。刻蜡纸时我故意地将《马蹄》篇中“夫加之以衡扼,齐之以月题”中“月题”的注释刻成“马的眼镜”,其意大概是想借此引逗同学发笑吧,或者也是借此发泄让我刻版油印的不满。我没想到吴先生还会去看这油印的材料,但他看了。他在下一课讲完时说:“月题”,是马辔头上状如月牙、遮挡在马额头上的佩饰,不是马的眼镜。然后他又说——我感到他的目光盯着我说——“给马戴上眼镜,真是天才!”——我感到脸上发烧,也有点无地自容了。
    
毕业十几年后,有一次在北大西门外遇到了吴先生,他似乎老了许多,但目光依然锐利。我说:吴先生,我是军艺文学系毕业的莫言,我听过您的课。
    
他说:噢。
    
我说:我听您讲庄子的《秋水》、《马蹄》,很受启发,写了一篇小说,题目叫《秋水》,写了一篇散文,题目叫《马蹄》。
    
他说:噢。
    
我说:我曾在刻蜡纸时,故意把“月题”解释成“马的眼镜”,这事您还记得吗?
    
此时,正有一少妇牵着一只小狗从旁边经过,那小狗身上穿着一件鲜艳的毛线衣。吴先生突然响亮地说:
    
“狗穿毛衣寻常事,马戴眼镜又何妨?”

本文即将刊于《文汇报-笔会》

长江四鲜漫忆 | 丁帆
原创 2017-03-30 丁帆 文汇笔会


长江鱼类中被历代文人墨客称颂鲜美者无非是那几个种类,素有三鲜和四鲜之争,无非就是鲥鱼、刀鱼、鮰鱼、银鱼与河豚,其排列次序各地不同,据我看,皆因所处的水域不同而定。由海洋洄游江河的鱼类品种主要是河豚、刀鱼、鮰鱼、银鱼、鲈鱼、鳗鲡、松鱼等,为什么公认度最高的是鲥鱼呢?作为溯江河类的鱼种,它们多于春末夏初洄游,分别从黄海、东海、南海进入长江、钱塘江和珠江产卵繁殖,而入长江的鲥鱼洄游距离最远可达宜昌,所以它的鲜美味道因受众面大而备受好评。鮰鱼(学名为长吻鮠)产卵期在四至六月间,集中于长江中游,洄游距离甚至可达上游的沱江,此鱼主要洄游于长江流域,但分布极广,闽江、珠江淮河、辽河也有其踪迹。鲈鱼也是洄游距离甚远的鱼种,一句“休说鲈鱼堪脍”就扬名天下,却难以列入江鲜三甲。刀鱼(学名为凤鲚、刀鲚)最远可上溯洄游到洞庭湖一带,但是最佳赏味期却在洄游长江下游的时节。银鱼则是三月下旬开始进入江河下游产卵,受精卵随江流入海发育生长,第二年又回到江河下游产卵。河豚亦是如此,每年三月下旬开始在长江下游产卵,它们的生活方式就决定了人们对江鲜的不同评价标准。
    
之所以啰啰嗦嗦地掉书袋,就是想说明:因为不同鱼种的生活习性各异,就造成了不同地区选择美味标准的差异性,上游地区的食客因为难以品尝到下游地区的美味,所以无法参照和鉴别它们之间的鲜美差异性。因此,下游食客的标准是最可靠的,任何洄游的鱼种都得过下游的关口。如果选择长江四鲜,窃以为,应为河豚、刀鱼、鲥鱼和鮰鱼。历代的许多食客之所以不选河豚鱼入江鲜的原因就是他们很少有人品尝过河豚,一是因为它们只栖息在长江下游,只有下游的食客才有资格冒险;二是因为剧毒,勇食者寡。也许就是上述两点,河豚便溢出了人们的评价体系,这显然是不公平的,它应为江鲜三甲之冠!君不见扬子江中的扬中县每年都举办河豚美食节吗?银鱼因为体量小,只能做成银鱼蛋羹之类的辅菜,便失去了型的气势与韵味,只好忍痛割爱给河豚鱼或是鮰鱼了。若是只选三鲜,那么就十分简单了,去掉鮰鱼便是。因为已经专门写过河豚的文章,下面只谈另外三鲜。
    
儿时在大院食堂里吃鲥鱼也算是上等菜肴了,价格堪比红烧肉,两毛钱一盘清蒸的鮰鱼段,肉质细腻,鳞下一层厚厚的油脂,一口下去,香脂满口,鲜美无比,不像现如今的鲥鱼,端上席来是整条的,其貌小而猥琐,看起来就如鲞鱼干一般,肉质干瘪且粗松,口感甚差,微鲜中尚存一丝腥气。殊不知,野生的鲥鱼是旧时的贡品,块头甚大,大者有十来斤的,我们当年所食的只是一小块而已,其鱼鳞大者如铜钱一般,小者也如大拇指甲一样,做法也很简单,厨师告诉我们,只须加葱姜酒,外加一小块猪板油在每盘鱼肉之上清蒸,原汁原味的鲥鱼就会让你回味三日。这样的鲥鱼自上个世纪90年代以后就绝迹了,有一次江苏作家协会开会,鲥鱼上席后,一干人大谈旧时吃鲥鱼的体会,记得有人还专门讲了过去大户人家烧制鲥鱼时如何将大片的鱼鳞用线穿起来一同下锅的做法。人们在怀旧的述叙中都忘却了动箸,当有人提醒吃鱼时,传来的是一片今不如昔的慨叹。鲥鱼乃时鱼,吃的就是一个时鲜,一俟鲜味尽失,怎得个鲥之意也。苏东坡虽赞赏有加,却将它和鲈鱼相比:“尚有桃花春气在,此中风味胜鲈鱼”,便是降低了它皇家贡品的贵气。清人吟咏鲥鱼的诗词甚多,除何景明、谢墉、吴嘉纪、郭士璟等人外,郑板桥的诗词最为大俗大雅:“江南鲜笋趁鲥鱼,烂煮春风三月初。”“四月樱桃红满市,雪片鲥鱼刀。”难怪“吾将终老于此。”可见此鱼美味之魅力。
    
其实,刀鱼作为洄游鱼,也分三种,有江刀、河刀与海刀,毋庸置疑,江刀是最为鲜美的鱼种,其次才是河刀和海刀,我想,其他洄游鱼种亦是如此吧。刀鱼刺多,儿时,大人一般是不让小孩吃这种鱼的,至多就是取其中段脊背处的一丝肉让孩子们尝尝鲜味,张爱玲的人生三恨中就有恨鲥鱼刺多。当然,江南有许多孩童天生就会吐刺,他们似乎从基因里就带有这样的天赋,一条条小刀鱼在他们的齿舌间翻转,真可以用“口舌如簧”来形容,瞬间,桌上就是一堆整齐的鱼刺,让观者目瞪口呆。虽然我没有那种吃刀鱼的本领,但也不至于被刺所卡,即便有小刺卡在喉咙,用馒头或饭团吞咽即可,从不大惊小怪。常常遇到北方人很自谦地说,我不会吃这种鱼,因为这鱼的刺太多了。其实这是太把鱼刺当回事了。倒是十几年前去苏北的靖江吃长江三鲜(河豚、刀鱼、鲥鱼),那里的刀鱼吃法解决了许多不善剔刺的食客怕刀鱼刺多的困扰。清蒸刀鱼或油煎刀鱼在上席前,厨师就拎起鱼头将脊骨主刺剔除了,一条条勉强成型的鱼肉供食客享用,从此免除卡刺之扰,美餐无忧。最令人吃惊的是,俟你刚刚品尝完无刺刀鱼肉的美味,厨师就端上一盘现炸的刀鱼头骨,撒上椒盐,连头咀嚼,香软酥脆,亦为一道绝妙菜肴。可惜我没有追问这种民间的烧制法,是旧有的,还是创新的。历代吟咏刀鱼的诗句甚多,比如大食客、大文豪苏轼:“还有江南风物否,桃花流水鮆鱼肥。”但他那句“恣看修网出银刀”虽好,却敌不过同代人刘宰“腮红新出水”句和高似孙的“鮆鱼一尺楷杷小,放溜船来酒满樽”,更不如元人贡师泰的“狄笋洲青鸥鸟狎,杨花浪白鲚鱼鲜。”
    
鮰鱼肯定不像河豚与刀鱼那样矜贵,说到鮰鱼,让我最难忘的一次就是十几年前在江都的大桥镇吃过的鮰鱼。自此,我才确信“食在民间”的真理。说实话,那次也是奔着河豚去的,但是鮰鱼的烧制却盖过了河豚大菜。记得那是一个十分简陋的餐厅,方桌条凳,让人想起了鲁迅笔下的咸亨酒店,刀鱼用完,上来的是一大盘红烧鮰鱼,我不知店家用的是什么祖传的秘制方法,让你吃后回味再三,不用勾芡,却能够把汤汁烧进肉里骨中的红烧鱼还是第一次领教,厨师硬是把一条肥硕的大鮰鱼烧到了绝妙,那是我生平吃到的空前绝后的红烧鱼,当时就赞不绝口,诸兄也都忘了举杯,径直悄无声息地大快朵颐,瞬间便风卷残云,中途只为鮰鱼肚谦让了一句——谁都知道那是鮰鱼最好吃的部位了,肥而不腻,弹性十足,口感极佳。
    
鮰鱼的吃法也是分红白两种的,却偏偏许多大酒店里不懂行的餐饮部经理愣是弄出笑话来。记得有一次我们在一个南京十分有传统名望的酒店里吃饭,其中点了一条鮰鱼,而菜单上却只有白汁鮰鱼一款,心想原料是一样的,就让他们改成春笋红烧鮰鱼,未想到餐饮部经理却回答道:这道菜没有红烧的,只能白汁,这是烹饪的行规。她如此一说,我倒较起真来了,便说,你请大厨就按我的说法去烧,果然,消息传来,可以!待酒过三巡,一条春笋红烧鮰鱼上桌,我一尝,便请来餐饮部经理,与她附耳道来:你和总厨说,这道菜没有“内口”!经理脱口便问,何为“内口”?我说,你和总厨一说他就明白了。俄尔,鹅冠高帽的总厨抱拳而出,曰:前辈,失敬!失敬!我重做一道菜赔罪了。如此一出戏份,让同桌食客们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所谓“内口”,就是先用盐腌渍过再烧制;而在烧煮过程中才后加盐者为“外口”。他们不知道我年轻时曾经混迹于一干特级烹饪教师之中,除了略通烹饪技法理论与实践外,还知晓这个行当的“切口”。我小试牛刀,便也蒙混过关,总厨便视我为道中同仁了。此为吃鮰鱼吃出的花絮。
    
最后,我要强调一下的是江鲜中被人们遗忘与忽略掉的一味江鲜——白鱼,江白亦是长江独有的江鲜,据说过去江匪绑架赎票,就是用此鱼来定价的。江洋大盗大凡绑架一个儿童,都端上一道清蒸江白让孩子吃,视其第一筷吃哪个部位而定价:吃无刺的脊背肉价格最低,这是较穷人家子弟;食肚腩者为中,这是小康殷实之家子弟;而第一筷去捅鱼眼部位者活肉者价格为最,因为这是大户人家子弟。江白作为一种具有大众审美口味的鱼类,它就是巨型刀鱼的翻版,刺多,但口味也很鲜美,价格也不高,且野生者众,不失为江鲜中大众版的选择。
    
当然,还有可与鮰鱼一拼的就是江鲶,那也是江鲜的好味道。
    
不过,三鲜也好,四鲜也好,我们现在吃到的江鲜多为“伪江鲜”,也就是说,这些江鲜绝大部分都是养殖的。它们浩浩荡荡地从养殖基地出槽入罐,运往各地。更广大的食客们能够品尝到长江四鲜,这固然是好事,但此江鲜绝非昔日的彼江鲜,因为野生江鲜的美味与养殖江鲜有天壤之别,偶见有江上的渔船捕捉到一两斤野生刀鱼,单尾达四两者,最高价就可达上万元一斤,可见渔家卖的是个鲜字。归根结底,江鲜还是野生的鲜美。

本文即将刊于《文汇报 · 笔会》



 

我的岳父倪锡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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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岳父倪锡英
口顾宪龄

  上世纪30年代的文坛群星闪耀,我的岳父倪锡英的作品风靡一时,却因英年早逝,很少为现代人所知晓。

  1911年,倪锡英出生于无锡东亭镇大厦村,为明代大诗画家倪瓒(倪云林)第21世孙。年幼时,他聪颖好学,4岁读小学,年年得第一。13岁便以优异成绩进入无锡第三师范学校二年级。同年,《青年界》刊登他的《爱读才子书》应征稿,写读《水浒传》和《红楼梦》的心得。这两部书对他后来从事抗战活动和写作,都有很大影响。

  1927年,倪锡英因成绩优异留校任教。不久,由宋美龄女士介绍,至遗族学校当教师。遗族学校专招追随孙中山先生革命而牺牲的先烈后代。任教期间,倪锡英积累了作为特殊教育的遗族教养经验,后于1938年在《抗战》杂志上发表《抗战阵亡将士遗族的教养》一文,获邹韬奋先生好评。1930年,倪锡英放弃条件优越的遗族学校执教工作,先在北新书局《小学生》杂志当编辑,后去环境艰苦的徐州民众教育馆工作。1932年,由馆长赵光涛介绍,与同事徐植璧结婚。

  时年,为纪念“九一八”事变一周年,倪锡英与同事、画家李可染一起,举办“九一八”国难展。展览用大量的图片、照片、剪贴、文字、模型,反映自甲午战争以来日本侵略中国的史实,对民众抗日活动起到了有力的推动作用。

  倪锡英酷爱旅游和儿童文学创作,除散见于报刊的游记外,主要编写了两套丛书。一套为儿童知识文库,包括《人的故事》和水、虫、火、鸟、车、飞机、潜艇等近20本绘图本,由大众出版社出版。另一套都市地理小丛书,为他被中国社会教育出版社派往全国各地作社会调查所作。丛书包括《北平》、《南京》、《上海》等9本,连同以前写的《泰山·曲阜游记》,由上海中华书局陆续出版。这套丛书在众多的民国图书中,具有不可替代的历史文化价值。

    1942年中秋节,倪锡英因病早逝,年仅31岁。留在家中的著作,被日本鬼子付之一炬。可告慰岳父的是,南京出版社重新整理出版这套经典丛书,并于2011年底先行出版了《北平》、《南京》、《杭州》《上海》、《广州》等5本书。倪锡英一生热爱儿童,投身教育,他的著作是留给我们的宝贵精神财富。



冬日的思念——纪念倪锡英先生诞辰100周年
时间:2012-02-13 09:05来源:本站原创 作者:倪红缨 点击: 388 次
时节变换,丝丝雨幕由天而落,渐渐有些冬的味道,阳光在不知不觉中探出大地。纵使再寒冷,太阳都会一直存在,人心的感受毕竟不同。冬至已临,我又不觉想起外公—— 倪锡英 先生了。  
可是,我从来没有见到过外公,因为他在我母亲尚很小的时候,就离开了人世。很久以来,我一直从仅留存的照片和长辈的描述中,才知道外公的点滴故事。小时候,总羡慕别人家的孩子有祖辈的疼爱,而我从未谋面的外公那,听母亲说您是作家,您在哪里呀,我多想依偎在您的怀中,听您讲尽古往今来的奇闻轶事,教我读遍古今中外的历史名著,甚而指点我写一篇苦思冥想的作文……  
后来,我长大了,工作了,可对外公的思念却时常挂念在心。可惜忙于生计,匆匆碌碌,未得良机查证寻踪。直到有一天,读到一本描写有关家族的书,上下寻索,却不见外公的名字,便在网上留了一段话,议及族谱可能有所遗漏,我的外公倪锡英是民国作家,我将好好整理他的生平事迹供你们参考,云云。  
有一天,一位远方的来客拨通了我留在网上的电话,原是南京出版社的编辑,想出版 倪锡英 先生的著作,苦于不了解他的生平,机缘巧然,却在网络平台找到了他的后人。  
这次的萍水相逢后,我加快了探寻外公足迹的步伐,在网络、书屋、图书馆等一切地方,寻找外公的作品。我惊奇地发现,外公短暂的一生竟然出版了那么多的作品。以前,只知道他写过一本《泰山·曲阜游记》,现在才知道他曾撰写并由中华书局出版发行的一套“都市地理小丛书”,包括《北平》、《上海》、《南京》、《杭州》、《广州》、《青岛.》、《济南》、《西京》、《洛阳》等等,还有一些科普著作、升学指导,简直是个多产作家。于是,我多方搜寻他的作品,从字里行间寻找他的足迹,品位他的人生。  
一个秋日的上午,我和年迈的父母终于与南京出版社的卢海鸣副社长和钱薇编辑相约见面,大有相见恨晚之意。我们取出珍藏的外公的照片和作品,听母亲讲述外公的故事,与南京出版社的编辑讨论再版的事宜,一时间,我的心灵仿佛又靠近了外公。  
接下来的日子,我与出版社加紧了联系,请母亲写回忆文章,翻印仅存的几张珍贵照片,邮件往来,终于有一天,出版社告诉我将在今年底前再版外公的五本著作。这使我欣喜万分,将这消息告诉亲朋好友。我很欣慰的是,在外公诞辰一百周年的日子里,他深爱的祖国和人民没有忘记他,岁月的风尘没有淹没他的作品。这些年来,有不少研究历史、地理、文学的学者提及他的文字,有的书刊还发表了他的部分作品。在我们国家发生翻天覆地变化的今天,南京出版社系统地再版他的著作,让我们后人可以从他的不朽的作品中,看见三十年代祖国各大城市的风貌,抚今追昔,这是让人多么感怀的事情呀。  
于是,我似乎又见到外公英俊的脸庞和明媚的笑容,仿佛他离我们很近,就坐在我们身边。外公,我曾经多少次在心中默默地呼唤您。如今,您又回到我们中间。您的著作再次问世,将与日月同存,与山河同在。  
这个冬至,我没有寒冷,只有温暖。外公,我亲爱的外公,我再一次呼唤您,您听见了吗?      



 

来凤华、韩军:整本书阅读的思与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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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凤华老师:北京特级教师,任教北京十一学校。教育部基础教育课程中心远程研修语文课程专家团队成员,山东省教育厅聘任的课程培训专家,国家语文课改实验教材(鲁人版)编委,临沂大学特聘教授。2010年人才引进至北京市十一学校,现为北京市十一学校初中语文课程首席教师。 
   先后在《语文教学之友》《中学语文教与学》《语文教学研究》《现代语文》《语文报》等报刊上发表论文60余篇,有多篇文章被中国人民大学书报资料中心复印转载。教学专著《教出语文的个性》,即将由教育科学出版社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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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韩军老师:清华附中语文教师。全国著名中学语文特级教师,首都师范大学硕士研究生导师、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的教育专家、全国教育系统劳动模范、人民教师奖章获得者、全国曾宪梓教育基金一等奖获得者。第一线中国教师专业发展研究中心研究员。原《教师之友》杂志核心作者。现主持全国最大语文教育论坛“韩军在线”。 
   
   
   【讲座实录】
   各位老师,晚上好!今天和大家交流的话题是整本书的阅读。所谓的整本书的阅读是和我们语文学习中单篇断章的阅读相对而言的。之所以谈这个话题,是因为我们对语文教学的反思。
   我们发现我们领着孩子经冬立夏,从早到晚,经历三年寒暑,耗费600多个课时,语文教学的成果收效甚微。根本的原因在于,我们在孩子身体和心理急剧变化的时期,我们给孩子心灵上,知识上断了奶。根本的是阅读上断了奶。单篇短章的有限学习,远远不能满足孩子精神和学习的需要。教来教去,语文被教成了一条风干的黄瓜,干瘪丑陋,食之无味。问题还不止如此,更为严重的是,初中的三年,正是孩子智力发育、身心成长的关键期和“精神饥渴期”(朱永新语),而我们却画地为牢,让数以亿计的学生把全部的精力、智力、体力封闭在极其有限的应考知识上,几十年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去苦苦打拼而无暇他顾,这无论于个人发展、社会进步,还是于民族前途、国家未来,都是一个多么巨大的智能浪费和无可弥补的惨重损失。追根探源,主要还是丢失了读书这个教育的“根本”。
   
   一、读书是指的读“整本的书”
   
   鉴于此,我们学校从2014年就开始探索整本书的阅读。
   其实,整本书的阅读早有论述。“国文教材似乎该用整本的书,而不该用单篇短章……退一步说也该把整本书做主体,把单篇短章作辅佐。”这是1942年,著名语文教育家叶圣陶先生在《论中学国文课程改订》中所作的论述。至今已历时70余年,但是他的思想依然熠熠生辉。  
   “真正的语文教育必须扩大阅读面,增加阅读量,去引导学生读‘整本的书’,把世界当做课本,而不是把课本当做世界。”这是我的看法,我无意和大师比肩,但却是我学习大师思想的感受和体验。
   读整本书那么重要,有老师就问你们读什么书?说句实在话,从浩如烟海的典籍中如何找到适合孩子的读的书真的是绝非易事。我们从前年暑假就开始酝酿,费了好大的功夫,经历了三个境界,才确定书目。我带领全校70多位语文老师,开始寻找书目。我们确定书目经历了三个境界:第一个境界是“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都不见”;第二个境界是“过尽千帆皆不是,斜晖脉脉水悠悠,肠断白蘋洲。”;第三个境界是“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找书目,不能闭门造车。一定要做调查。第一我们参考了海淀区教委推荐的中考阅读书目;第二我们老师做了一个推荐书目;第三个问卷调查,看孩子们喜欢哪些书;第四是调查家长认可哪些书。这四大来源构成了我们现在的书目。
   直升初一选修课书目
   第一模块:名著选读A——现当代文学作品精读
   1、《朝花夕拾》……鲁迅
   2、《边城》……沈从文
   3、《青春之歌》……杨沫
   4、《茶馆》……老舍
   5、《家》……巴金
   6、《骆驼祥子》……老舍
   7、《棋王》…… 阿城
   8、《平凡的世界》…… 路遥
   9、《巨流河》……齐邦媛
   直升初一选修课书目
   第二模块:名著选读A——现当代文学作品精读
   1、《朝花夕拾》……鲁迅
   2、《边城》……沈从文
   3、《青春之歌》……杨沫
   4、《茶馆》……老舍
   5、《家》……巴金
   6、《骆驼祥子》……老舍
   7、《棋王》…… 阿城
   8、《平凡的世界》…… 路遥
   9、《巨流河》……齐邦媛
   第三模块:名著选读C——古典文学精读
   1、《三国演义》……罗贯中
   2、《水浒传》……施耐庵
   3、《牡丹亭》……汤显祖
   4、《世说新语》……刘义庆
   5、《史记选》……储欣
   6、《三言两拍》选读…… 冯梦龙
   第四模块:名著选读选读D——外国文学选读
   1、《莫泊桑短篇小说选》……莫泊桑
   2、《欧·亨利短篇小说选》……欧·亨利
   3、《傲慢与偏见》……奥斯汀
   4、《鲁宾逊漂流记》……丹尼尔·笛福
   5、《道连格雷的画像》……奥斯卡·王尔德
   6、《动物农场》……乔治·奥威尔
   7、《悲惨世界》……维克多·雨果
   8、《鼠疫》……加缪
   3.这些书有什么特点
   我们在选择书目的时候有三大原则。第一经典性,第二趣味性,第三开放性。
   经典性,文学经典是人类自我认识自我想象自我认可的思想和文化的结晶,百读不厌,常读常新,我们想绕也绕不过去。趣味性,为孩子选择读物要适合孩子年龄特点、兴趣爱好、认知水平。开放性,我们是个动态的文化体系,新的优秀作品把它吸纳进来,通过阅读实践,不适合的我们把它淘汰出去,绝对不是一潭死水,这样就形成了我们的书目。
   
   二、阅读课程的整体设计
   
   1.规划课时,确定阅读时间
   有了书目了,下一个问题就来了,我们如何规划阅读时间?
   为什么要规划阅读时间呢?就是要给整本书的阅读一个合法的地位。以前我们也让学生读过书,但是没有固定的时间,不以正规课程来对待,都消亡了。要保障她的权益,首先让让她成为正室。
   第一,我们把书分类。共分成四个模块,四个老师每人一个模块,同时开。初一到初二两个学年,四个学期,学生轮流选一遍,正好完成这个阅读闭合。
   我让北大毕业的刘伟博士带现当代文学,让北师大毕业的古典文学硕士郭思妍带古典文学,让北大毕业的硕士程晨带外国文学,我带人物传记。正好四个老师,每人一个模块。初中两年,四个模块。一个学期选一个,两年下来正好选完四个,正好一个阅读闭合。
   总体规划想好了,怎们实施?实施的时间如何保证?这是我们下一步考虑的问题。向学校要课外实践,是痴心妄想,我们只好割自己的肉:我们的时间就从课内出:每周5个课时,拿出2个课时来读书。基础语文,两节上阅读课,我们就有了课上的时间保证。基础语文进行单元整合。每个单元只讲1-2篇,其余读一节课就完事。
   时间确定了,我们就开始考虑实效。既然是个课程绝对不是无限制的延展,得有时间限制,所以阅读每本书我们设定了阅读的时限。800页以上的鸿篇巨制,我们规定六周时间,一周两节,二六一十二,12课时;300-799页,五周10课时;300以下两周4课时。如果课上读不完,课下稍做补充,就能完成。
   让学生在课下稍微用点时间就可以完成整本书的阅读。这样孩子既没有负担,也乐意去做了。
   2.整本书怎么阅读
   有了整体规划,有了时间规划,我们就考虑怎么来读这些书。把书放给孩子“放羊”吗?没有节制、引导、调控、管理吗?不是的。
   我们在考虑如何推动孩子深入阅读时,围绕这五个方面:读、思、议、写、拓。“读”是自读,“思”是在读的过程当中思考、品味、揣摩,把自己阅读过程当中生发的问题疏理出来;“议”是通过讨论,消除疑难,分享思想成果;“写”就是把阅读的思考通过文字固化下来;“拓”就是深化拓展,在更宏阔的视野上观照这个作品。
   想好了这五步,我们就通过一些课型把它固化下来,在每一个时间节点上要通过一个课型把阅读推进下去。自主课就完成“读”、“思”环节,讨论课引导课完成“议”这个环节,写作课完成“写”这个环节,拓展课和延伸课完成“拓”这个环节,考虑好了课型就开始实施了。
   
   三、课型的具体实践
   
   在实施过程中,孩子们留下了非常丰满的足迹。
   1.自读课
   先做读书笔记,再梳理问题。
   读书笔记包括哪些内容?
   摘抄示例:
   
   第九章
   
虎妞谎称有喜下套,祥子中计借酒消愁
NO.1:好词
   归束   爆裂   怜爱   难堪   好歹    雕琢荒寒   萧索       顺水推舟     昏头打脑 半恼半笑    楞头磕脑   残枝枯叶    
   先斩后奏     直入公堂   忘恩负义    
   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头    打一巴掌揉三揉 徐庶入曹营——一语不发
   NO.2:好句
   1.她的脸上大概又擦了粉,被灯光照得显出点灰绿色,像黑枯了的树叶上挂着层霜。
   2.虎妞脸上的神情很复杂:眼中带出些渴望看到他的光儿;嘴可是张着点,露出点儿冷笑;鼻子纵起些纹缕,折叠着些不屑与急切;眉棱棱着,在一脸的怪粉上显出妖媚而霸道。
   3.一万样他没想到过的事都奔了心中去,来得是这么多,这么急,这么乱,心中反猛地成了块空白,像电影片忽然断了那样。
   4.他僵不吃地立起来,随着她往北走,还是找不到话说,混身都有些发木,像刚被冻醒了似的。
   NO.3:句“评”台(批注)
   原句:
   1.街上非常的清静,天上有些灰云遮住了月,地上时时有些小风,吹动着残枝枯叶,远处有几声尖锐的猫叫。
   评:此句是环境描写,“灰云遮月”“风卷残叶”“夜半猫鸣”写出了当时环境之萧索和安静;渲染了一种凄凉的氛围,侧面烘托出祥子心情之紊乱——听到“虎妞怀孕”后的震撼和难以置信、难以接受,以至于大脑瞬间懵了,不知所措。
   2.他转身,放开步,往回走,疯了似的;走到了街门,心中还存着那个惨白冷落的桥影,仿佛只隔了一眨眼的工夫似的。
   评:此句抓住了祥子的动作和心理进行刻画,“转身”、“放开步”、“往回走”,一系列的动词表现出了祥子想逃离这里的急切,他难以接受虎妞的怀孕,手足无措;疯了似的”“仿佛只隔了一眨眼的工夫似的”说明时间之短,突出祥子行走速度之快,暗示祥子的震撼不已,心有余悸。
   3.祥子本来觉得很冷,被这一顿骂骂得忽然发了热,热气要顶开冻僵巴的皮肤,混身有些发痒痒,头皮上特别的刺闹得慌。
   评:此句运用了夸张的修辞手法,“热气要顶开冻僵巴的皮肤,混身有些发痒痒,头皮上特别的刺闹得慌”,更能引起读者的联想,生动形象地突出了祥子的紧张、慌乱、窘迫和难堪。
   NO.4:总汇场(综述)
   主要情节:虎妞突然来到曹宅谎称自己怀了祥子的孩子,出主意要祥子趁着过年给刘四爷认个干儿子,好顺利成章和祥子结婚并继承车厂。祥子糊涂、可悲地落入了虎妞的陷阱,他感觉到生活的一切都灰暗痛苦,唯有借酒消愁。
   NO.5:读后感乐园(读书感悟)
不能让挫折击垮
文/宫婉盈
   
   寒风呼啸,卷尘飘飘。这一章中,祥子真的一蹶不振了。
   祥子在遭受第二次打击后心灰意冷,只能无比失落地回到人和车厂。在那段日子里,他只知干活、吃饭、睡觉,像只拉磨的驴,永远在走,却也不知道方向。
   我在想,造成他如此表现的原因是什么呢?
   一方面是外界环境的客观因素所逼迫,另一方面是祥子自身主观上的懦弱决定的。客观境依个人能力很难快速扭转,但是个人面对困难的态度是可以选择的。遭遇困境,失落是难免的,是选择从此一蹶不振,破罐子破摔,还是选择冷静分析现状,寻找方法突围出去?这很关键。祥子遭遇孙侦探强行的“打劫”后,遭遇虎妞的逼婚时,就是一只自缚的“茧”,放任自己,自暴自弃!似乎已经在迷失自我的路上越走越远了……
   突然想起林清玄《发芽的心情》中所写的,冬日里被修剪下去的枝丫,在春日里,强悍的会努力生长出来;而懦弱的,则会放弃对春天的期待,静默的,甘愿被泥土埋没。
   祥子,多么希望你能打起劲儿来,做寒风中强悍生长的那一根枝丫,能永远不放弃对春天的期待!        
   
祥子的硬伤  
文/阚俊鹏
   在这一章,虎妞费尽心机,和祥子逼婚。
   虎妞恶毒霸道,对祥子威逼利诱,软硬兼施,而祥子在她面前却十分胆怯。面对虎妞,祥子所有的挣扎,似乎只是和自己较劲,什么用也没有。在与虎妞的争执中,我一下子发现了祥子的许多性格弱点:懦弱,吃硬不吃软,不擅长辩驳,没有主见……
   祥子其实是很明白是非的,但这一重重的打击使他变得不想关注是非,在自己一筹莫展时,他只好借酒浇愁。其实那时哪个底层劳动人民不是这样呢,自己的意志和理想被一次又一次的打击所消磨、打碎。
   不过,我总觉得祥子的命运也还是可以改变的。他可以逃到别处去的呀,可是他却只是固执地认为只有北平好,别处都不好,所以他不肯去。这使他更无法摆脱虎妞的束缚。
   可见,知识、眼界、勇气是多么重要。
   如果祥子知道除了北平,还有上海等其他大城市;如果他有眼界和勇气,愿意尝试走出去闯一闯,或许结局就不是这样了。他因为无知和懦弱,吃了不知多少亏。
   现在,我们的条件好了,有条件读万卷书,有条件行万里路,可一定要珍惜!拓宽我们的视野,提升我们的眼界,才能避免在遇到祥子一样的困境的时候,慌不择路或者无路可走!              
   
祥子也有尊严
文/徐玮卓
   本章中写到:虎妞与刘四爷发生了争执,因而导致虎妞和祥子搬离人和车厂。他们搬进了一个大杂院,他们的生计又要靠谁来维持呢?虎妞?几乎是不可能了吧!她只顾着吃和花,其他的什么也不想。那就只有靠祥子了啊!可是,娶了一个这样的媳妇,背上的负担恐怕会更沉重,又怎么实现自己的买车梦呢?
   当我在为祥子和虎妞未来的生活发愁的时候,虎妞却对祥子说,等钱花完就回去找刘四爷。这个主意,对于虎妞来说还真不错。因为这样一来,她便不再为生活费而担忧,还可以继续大手大脚地花钱享受。祥子呢,帮她和父亲打理车厂,完全为她所用。
   可是,祥子会放下自己的尊严去乞求一直看轻自己的刘四爷吗?即便祥子愿意,刘四爷真的会像虎妞所想那样轻易地收留她们吗?如果刘四爷还真的收留了祥子,祥子的生活会幸福吗?
   肯定会有人对他指指点点、说三道四的吧;肯定每天被颐指气使,如下人一样吧;没有地位、没有尊严的日子一定让他心里很不痛快吧!祥子啊,祥子,争点气吧!车夫也要有自己做人的尊严啊!
   还好,祥子拒绝了虎妞的提议,并坚定地表明态度。他宁愿自己苦点、累点,也不愿意完全妥协于虎妞的掌控之中!我似乎又看到了点早年间祥子的风采!
   祥子,保留住自己最后的那点尊严吧,没有尊严的日子,苟且活着又有何意义呢?我在内心暗暗地鼓励着祥子,为他加油!但同时,我又有些自我怀疑,开始暗暗担心起祥子的未来!
   给孩子们提供这样一个模板,孩子们就照着去做了。这些读后感都是我遴选出来的,孩子们自己写的,初一的小孩子已经很好了。我正在收集这些优秀的读后感,准备出一本书《与孩子共读名著》。
   (1)批生字词。在读书时,遇到不认识或难懂的字、词,查字典、找参考书,弄清词义,指明出处,写在空白处。
   (2)批主要内容或中心思想。边看边思考,用简练的语言概括中心思想,把握文章脉络,提示语言特点。
    (3)批疑惑。学生在阅读时,肯定会有各种疑问产生,这些疑问可随手让学生写在空白处。这样,有了疑问,让学生带着问题读书,才会让他们读进去,真正地走入文本,与文本、与作者进行对话。
   (4)批感悟。只要是学生动了心去阅读,就一定会有各种或深或浅的感悟和见解产生。因此,为了培养学生边读边思考的习惯,我们要求学生在读了文章之后,随时在旁边写下自己的感悟。这些感悟式的批注,不仅能帮助学生深入的理解文本,把握文章主旨,还有利于培养他们写作灵感。
   (5)批好词佳句。在读书时,发现优美语句、典范引文、重要段落、新颖说法及特别值得注意的地方,为提醒自己,可批注上“注意!”、“重要!”、“用心记住!”等字样,使自己注意力集中,为背诵提供条件。
   (6)批联想。阅读教学的一个重要任务就是培养学生的联想能力,让他们能够由此及彼,能够自觉的由文本迁移到文外。这样使学生真正把知识学活了,内化成了一种能力。
   如何做批注,也要指导,要教给孩子做什么批注,哪几类批注。我就曾领着孩子们批注过《水浒传》“林教头刺配沧州道”,这一回的批注效果很好,因此,教学到位十分重要。要管理、引导、示范、督查。
   孩子们在阅读的过程当中,除了做摘抄之外,他还疏理了许许多多的问题。
   
   《老人与海》学生问题收集
   
   1. 他为什么不加入其它鱼队,却还要自己打渔呢?(刘天琪)
   2. 他梦到他回去了,说明他很想回去。那他为什么不放弃那条鱼回去呢?(刘天琪)
   3. 他为什么面对鲨鱼那么镇定?(刘天琪)
   4. 这篇小说想表达什么?(林熙昂)
   海明威为什么写这篇小说?(林熙昂)
   5. 有关文中西班牙语的应用:阴性名词,阳性名词(杨天玥)
   6. 为什么老人总梦到非洲狮子等?(杨天玥)
   7. 海明威写《老人与海》的写作背景?(杨天玥)
   8. 为什么书中一直提到棒球、狮子?(梅自涵)
   9. 为什么老人一直抓一条鱼?(梅自涵)
   10. 海明威写这本书是要抒发什么情感?(梅自涵)
   11. 为什么老人把大海当女性?(毛若萱)
   12. 老人梦到了什么?(毛若萱)
   13. 老人对男孩子的感情是什么样的?(毛若萱)
   14. 老人为什么在80多天没捕到鱼的情况下继续出海?(郭佳祺)
   15. 男孩为什么喜欢跟着老人?(郭佳祺)
   16. 老人为什么不愿意告诉男孩自己很穷?(郭佳祺)
   17. 为什么要叫《老人与海》?
   18. 文中为什么提棒球?
   19. 老人为什么要自言自语?
   20. 为什么大海在西班牙语中是阴性名词?(邢艾鑫)
   21. 为什么总说老人梦见狮子?(邢艾鑫)
   22. 为什么老人已经好几十天没有捕到鱼了,男孩还要跟着他?(邢艾鑫)
   23. 为什么老人总希望梦到那个梦?(范郅琛)
   24. 为什么老人称鱼为伙计?(范郅琛)
   25. 为什么叫老人与海,而不是老人与男孩,或老人与鱼?(范郅琛)
   26. 老人为什么只梦狮子和他的往事?(郑培森)
   27. 老人为何对大鱼又亲又要杀它?【看看《西雅图宣言》】(郑培森)
   28. 具体的男子气概在哪儿体现?(郑培森)
   29. 为什么老人拒绝小男孩跟他出海?
   30. 为什么叫老人与海?
   31. 为什么提到棒球?
   32. 老人为什么不放弃那条大鱼?(张凯城)
   33. 老人为什么不放弃打渔?(张凯城)
   34. 老人为什么去深海?(张凯城)
   35. 老人为什么一直打渔?(浦皓天)
   36. 海水可以治伤吗?(浦皓天)
   37. 为什么要叫老人与海,不叫一条大鱼?(浦皓天)
   38. 老人的梦表示什么?(富嘉俊)
   39. 老人为什么认为小孩没有好运?(富嘉俊)
   40. 老人的内心怎么样?(富嘉俊)
   41. 老人为什么如今只梦见狮子?(胥嘉航)
   42. 老人为什么要一直自言自语?(胥嘉航)
   43. 老人为什么一直不放弃那条鱼,直到它被鲨鱼吃光?(胥嘉航)
   44. 老人为什么一直说“那孩子在这就好了”?(胥嘉航)
   45. 是什么使老人能够与那条大鱼和一群鲨鱼搏斗三天时间而且不被打垮?(朱禹行)
   46. 为什么文中老人与加拉诺鲨搏斗时发出”Ay”的一声,而作者说那像是一个人感觉钉子穿过自己的双手钉进木头时不由自主的声音?(朱禹行)
   47. 为什么老人总是梦到狮子?(朱禹行)
   48. 《老人与海》是真事吗?(陶韬)
   49. 为什么要出动海岸警卫队和飞机来找老人?(陶韬)
   50. 文章最后为什么说:“在路另一头的棚屋里,老人又睡着了。他还是脸朝下趴着,男孩坐在一旁守着他。老人正梦见狮子”。(陶韬)
   51. 作者为什么提起老人的梦,有什么关联?(王梓宸)
   52. 老人和小孩为什么要说一段毫无意义的话(就是凭空想象出来那段)?(王梓宸)
   53. 为什么老人如此背运,而小孩却想跟着他,不听父母的话?(王梓宸)
   54. 老人明知道将鱼系在船上会被鲨鱼攻击,为何不将鱼的一部分放在船上,一部分扔掉呢?(姚嘉一)
   55. 为什么老人尊敬马哈林鱼、灰鲭鲨,却厌恶犁头鲨?(姚嘉一)
   56. 为什们老人将仅剩的鱼头鱼尾送了人?(姚嘉一)
   57. 男孩为何如此敬重、关爱老人?(陈健翔)
   58. 书名为什么不叫老人与男孩,捕鱼老人?(陈健翔)
   59. 老人在书中称大鱼为自己的朋友,他为什么要这样称呼?(管哲涵)
   60. 既然老人这样称呼大鱼,为何还要杀死它呢?(管哲涵)
   61. 老人为什么要与大鱼缠斗这么久呢?(管哲涵)
   62. 为什么不叫老人与鲨?(杨靖哲)
   63. 为什么总强调老人的梦?(杨靖哲)
   64. 为什么老人一个人出海?(杨靖哲)
   65. 孩子只和老人出海过四十次,为什么孩子那么爱戴,那么信任老人?(张简童)
   66. 为什么结尾处孩子说他会给老人带来运气?(张简童)
   67. 如果早知道是这样的结局,老人还会不会去捕鱼?(张简童)
   68. 为什么作者不让老人最后捕到鱼?那样不是更能体现出“只要不放弃,就一定会取得成功”的道理吗?(王柯予)
   69. “老人与海”即老人和大海的故事,为什么还要安排一个小男孩贯穿全文?(王柯予)
   70. 为什么是“84”天没有捕到鱼?(王柯予)
   71. 为什么老人能捕到大鱼? (曲铮)
   72. 为什么老人能撑下来?(曲铮)
   73. 为什么老人会梦见狮子?(曲铮)
   74. 为什么老人之前的运气这么不好?(吴柄辉)
   75. 为什么老人不把马林鱼拖上船?(吴柄辉)
   76. 老人为什么不把他杀的鲨鱼带走?(吴柄辉)
   77. 为什么老人能忍耐长时间的痛苦而钓上大鱼来?(袁硕)
   78. 大鱼已经要被鲨鱼吃完了,为什么老人在手无寸铁的情况下扔要把它带回去?(袁硕)
   79. 为什么男孩见到老人之后不住地哭泣?(袁硕)
   80. 为什么其他渔船能钓到鱼,而老人则钓不到呢?(闻富琪)
   81. 老人为什么为他捕到那条大鱼而惋惜?(向阳)
   82. 老人教会了孩子什么?(向阳)
   83. 老人在海上为什么常常自己大声说话?(向阳)
   84. 作者总写老人忆往事、梦狮子呢?是因为他的人生经历吗?还是别的什么?(杨瑄)
   85. 最后写男孩哭了很多次,老人睡着了,男孩又落泪了,是因为男孩心疼老人吗?还是担心他?还是?(杨瑄)
   仅《老人与海》,孩子们就提了85个问题,可以说,覆盖了每一个角落,穷尽了每一个细节,可见孩子阅读的深度和细致度。当然这些问题出来,我们也不是弃之一边,老师认真疏理这些问题,看哪些是有价值的问题,哪些是核心问题,我们把这些问题整合打包。
   第一,老人为什么老梦到狮子;
   第二,老人为什么老念叨孩子;
   第三,老人为什么老提到棒球;
   第四,他是捕鲨鱼的,为什么书名不叫《老人与鲨鱼》,而叫《老人与海》。
   我们把这四个问题投放到课堂上去,进入了讨论课这个环节,每个小组认领一个话题讨论、分享,然后总结。这是孩子们上讨论课的情景,通过讨论,孩子们消除了疑难,分享了思想成果。
   学生在和文本,学生和学生对话后,实现教师和学生的对话。
   孩子和书本做了交流,孩子和孩子之间做了交流,师生之间还缺少一个互动交流,引导课就来了,老师在引导课上的功能和作用是什么?老师既是学生平等的对话者之一,又是课堂阅读活动的组织者,学生阅读的促进者,老师要依据自己既有的文化视野、认知水平对作品做出自己的领悟和解读,作为平等的阅读主体介入学生的阅读生活中,以激发学生的阅读兴趣,激活学生的阅读思维,提升学生的阅读品位。
   如何激活一池春水,老师的解读有时候至关重要,学生也有阅读期待。如果你能读出感觉和自己的思考,可以直接把你的想法和学生交流。如果不能,你就可以做一个资源的整合者,整合各种研究这本书的资源形成一个有深度的交流报告,讲给学生,效果也是不错的。
   学生的视野需要开拓,学生的境界需要提升,你的解读和整合把学生带入一个阔大玄奥的世界,孩子自然十分喜欢。他自己读不出来的东西,你给他提供了,满足了他的阅读需求和好奇心理,这正是孩子们下一步阅读的驱动力。
   4、写作课
   把讨论、分享、碰撞、释疑后的想法写下来,形成作品。
   通过和书本交流,同学之间交流,师生之间碰撞,孩子们心中生发了许许多多的想法,我们如何把他心中的想法通过语言固化下来,写作课就来了,所以说,在写作课上,孩子通过思考写作,形成了自我认知。一个学期下来,每个孩子有了一本阅读感悟笔记,写得非常认真。
   5、拓展课
   链接资源,拓展素材;自主选择,探究阅读。
   写作课结束,这个阅读的链条是不是就断了?还没有,继续延伸。孩子们仅仅立足作品形成的认知,我们觉得还不够深化,我们还需要拓展,因此链接资源,深化拓展,让孩子通过自主选择、自主阅读的方式站在更高的立足点上,站在更宏阔的视视野上来观察作品,思考作品。我们提供了很多素材,基础性的,像海明威的生平、创作风格、访谈录,包括对海明威的简单的评价,还有专业性的,我们搜集了许多专业性的研究文章打包放到平台上去,  供一些有兴趣的、有探究能力的孩子选择使用,这样就大大的拓展和深化了孩子的认知,也培养了孩子探究精神和能力。
   拓展之后,阅读的余波还是要继续让它回荡,这时候我们就想到要搭建一个平台,让孩子在这个平台上继续发酵,所以说我们就建立了“书山论剑”这样一个平台,孩子把自己阅读的一些想法上去晒,展示,这是孩子展示的阅读感悟,这是一个孩子质疑问题,这是一个孩子在上面展示自己的阅读发现。
   “七分等”:“等”就是等学生读。告诉学生先读进去,培养自己的注意力;,再读下去培养自己的专注力。如有学生不读,我就站在他的身边或者身后,等他读后我再离开,反复几次,基本上就都读书了,习惯一旦形成,就保持下来了。
   学生不读书,还有一个深层次的原因,那就是我们提供的“书”是否值得学生读。
    陈旧的文本解读方法也让学生生厌。作为教师,多介绍一些文本解读的方法给学生,“新批评细读法”“叙述学分析法”“符号学分析法”“精神分析理论”“比较阅读法”“还原阅读法”“点评阅读法”等等。
   总之,学生遇到阅读困难时,教师要及时关注,恰当提点,要告诉或者提供给学生突破学习苦难的那些可能路径、方向或者方法。
   问题二:怎样指导学生阅读“原作”?
   根据文体特点,实施不同策略。以《命若琴弦》为例。
   (1)写情节概述。(开端、发展、高潮、结局)
   (2)感受人物形象。(写人物评论)
   (3)鉴赏环境描写、细节描写。(勾画批注)
   (4)提出自己的疑惑和问题(讨论、交流)
   (5)摘抄批注
   (6)写出阅读感悟
   (7)想象推测:A.改写小说的结尾
   B.分别为老瞎子、小瞎子写一段鼓励和安慰的话。
   问题三:如何评价?
   1、研究制定评价方案,及时进行过程性评价。
   对于一本书的阅读要早备课,设计引导活动,明确阅读任务,把下一个学期要读的书,要开展的活动,要预设的任务全部想好,届时操作即可以了。
   通过这一系列的环节,我们这一个学期下来,感觉有了一些阅读效果。
   2、构成了共同的话语体系,丰富了孩子的语言建构。比如说有的孩子考试失利了,很悲观,一个孩子劝他不要这样,就说,你求助一下腾格里吧,腾格里是《狼图腾》当中草原的“上帝”。有一个孩子看到老师生气了,说老师就像个“红孩儿”,满嘴喷火,浑身通红。名著阅读化成了他的语言建构。有的孩子在期末考试总结里很自然地写到了“人生来不是被打败的”,“不受磨难不成佛”。这都是读《老人与海》《西游记》吸纳的语言,平时他不常用,语言环境合适就开始调用。
   3、从阅读任务到产生兴趣,再到渐渐形成习惯,孩子经历了一个比较丰满的阅读过程。读书是慢工,俗话说“好饭吃快了会噎”,好书读快了也会被拒绝,所以我们老师在引导孩子读书的过程当中,还特别注意引导孩子,注重培养他们的兴趣和习惯。刚开始,把书发给孩子之后,孩子就会扛着大脑袋在那儿看,这个时候我们做的工作是什么呢,老师也俯下身子和孩子一起读,重读经典,再塑灵魂。这是我读《西游记》做的摘抄笔记,我做了厚厚一本,1200多页的书,三周让我拿下,每天晚上我读40分钟的书,认真做笔记,我把我的读书笔记投放到孩子当中,孩子们一片唏嘘,觉得老师能做到,他们也能做到,很多孩子和我比读书笔记,我觉得这是一种示范和引导。我认为,语文老师是触发孩子学习语文的最好媒介,所以老师首先要做好示范,这是我做的三读《红楼梦》的读书笔记,这是我读《水浒传》的读书笔记,经过我们的示范和引导,孩子们的习惯在慢慢的养成,我中午有时候去偷拍,看,这个孩子静静的专注地在这儿读书,这个孩子在读《西游记》,另一个孩子就在那里写读书笔记。
   4、读书把孩子的学习经历和生活经验连接起来,发展了思维。
   孩子在阅读过程当中,他对小说情节的猜测,包括对人物命运把握,大大的拓展了他的思维,另外,他还能把他生活当中遇到的一些东西和他读的作品有机地勾连起来。比如说,有一天一个孩子突然跑到我面前,问我,“老师你知道大闹天宫之后,孙猴子被装在太上老君的八卦炉里,为什么没有熔化吗?”我说,“不知道,你讲一讲”,他说,“老师,我看了个材料,说炼丹的炉当时是煤炉,熔点是1200度,孙悟空是个石猴,它的主要成分是二氧化硅,它的熔点是1600度,它怎么能把它熔化了呢?”,我说,你是通过化学的方式来解读文学作品,了不起,给你一个大大的点赞。还有一个孩子和我交流说,老师我读了《狼图腾》,我怎么感觉和电影不一样,我说有哪些不同?他说我感觉小说当中渲染了一种民族优劣观,蒙古族的血统是非常优秀的,汉族血统是非常羸弱的,电影当中宣扬的是一个生态观,打狼打多了破坏了生态平衡,立足点不一样,我说,你是一个很有思想的孩子。孩子通过阅读和其他知识形成勾连和链接,我觉得这就是阅读功效。
   再有,我觉得阅读勾起了孩子的生活体验,形成了一个自我教育,这个小女孩读过《狼图腾》后说,好多小狼仔被活活摔死了,狼妈妈多难过,还有狼后面被枪、炸药赶杀的时候真可怜,她形成了一个怜悯孤弱,同情弱小的情怀,这就是教育;还有,另一个孩子有大慈悲、大情怀,她站在更高的角度对狼群的命运做了自己的思考。
   5、在文学性和科学性的跨越中,孩子们形成了自己特有的学习方式。
   令我感到惊奇的是,有个女孩,她每每读过作品之后都用诗歌的形式写下自己的感悟,这是她写的《最美的鲨鱼尾》——读《老人与海》有感。她说,“一艘船越过世界的尽头,驶向未知的大海,船头悬挂一面饱经风雨剥蚀,却依旧艳丽的旗帜,上面舞动着云龙一般闪闪发光的四个字:超越极限。”语言虽然明白如话,但是清丽可人。她写的狼图腾感悟《草原魂》。她写的《西游心悟》。她用感性的诗意的方式感知文学作品。另一个孩子则不同,他用理性的目光比较和对比,他研究了《老人与海》的三个版本,对关键点做了认真的对比,找出了不同,得出一个结论,如果英语好的话,一定要读原著,千万不要读译文,因为译文良莠不齐,这培养了孩子比较、推测、归纳、演绎的理性的精神。这个孩子善于提出质疑,他把《狼图腾》不满意的地方都摘出来,加上一句评语,把《狼图腾》骂得狗血喷头。再一个,这个孩子专找《西游记》的破绽,找了十多处的破绽,这都是批判性的思维,我觉得,他的鉴赏水平又上了一个新的层次。
   
最美的鲨鱼尾
——读《老人与海》有感
刘一宁
   
   一艘船越过世界的尽头
   驶向未知的大海
   船头悬挂一面饱经风雨剥蚀
   却依旧艳丽的旗帜
   上面舞动着
   云龙一般闪闪发光的四个字——
   超越极限!
   
   八十五天,一无所获;
   一次机会,生死搏斗
   然而一切
   像美丽的神话,
   被怒吼的波涛吞噬,
   只剩下海边
   那最美的鲨鱼尾
   
   一个人
   非生来就要被打败
   人尽可以被毁灭
   却不能被打败
   
   胜利者的含义
   是凯旋归来的战士?
   亦或是满载而归的英雄?
   更是挑战自我
   勇敢顽强
   百折不挠
   去迎战的圣地亚哥!
   
   有过异想天开的梦想
   奋斗过
   有过永无止境的追求
   挑战过
   有过不可原谅的缺陷
   突破过
   哪怕道路坎坷
   寸步难行
   超越自我
   是永远的胜利者!
   
   这是一个孩子用诗歌写的读书感悟,她老用诗歌来写,我觉得也很好。
   
草 原 魂
                                            ——读《狼图腾》有感  
刘一宁
   
   绿莹莹的光点望向被乌云遮住的皎月
   咄咄逼人的嚎叫引起了“咩咩”声的躁动
   矫健的身影掠过寂静的草原
   刺骨的寒风夹杂着最原始最负盛名的恐怖——
   狼来了!
   
   千百年来,畏狼如虎、憎狼为灾
   一切误解与偏见在书中烟消云散
   狼虽凶残,却爱子如命
   浪虽嗜血,却团结拼搏
   狼虽狡诈,却懂军事战略
   利牙与野性铸造了狼——
   智慧、刚毅与无畏的结合
   
   狼的灵魂属于草原人
   它引导人们前行
   狼的灵魂属于草原魂
   它维持人们生存
   狼的灵魂属于腾格里
   它捍卫神圣的尊严
   
   狼是大自然的精灵
   是造物主的杰作
   是威风豪迈、自由桀骜、智慧神秘的象征
   狼,这个唯美的神化
   缔造了曾经冰蓝的腾格里美丽的草原
   是狼,孕育了它——
   人们的精神所向、草原信仰的——
   狼图腾!
   
西游心悟
                                         ——读《西游记》有感
刘一宁

   西天取经上大路
   一走就是几万里
   师徒四人如佛珠
   取经是线穿一起
   挑担牵马斗妖魔
   痴心携手一起走
   
   悟空七十二变
   随机应变
   师傅肉眼凡胎
   恒心不变
   九九八十一难
   初心不变
   万水千山
   不曾放弃
   不曾逃避
   
   取经不易
   金蝉子苦等九世
   终盼得师徒一世
   师徒四人
   一路斩妖降魔
   一路泥泞坎坷
   一路龙马蹄朝西
   一路西游
   火眼金睛辩真相
   佛祖信仰探心相
   放弃自我
   不用自己的对与错
   去看别人的错与对
   
   成功不易
   恒心不易
   没有拧不成的一根线
   没有取不成的真经
   
   初一的孩子,我觉得写这样已经很好了。我们埋下了文学的种子。
   4.在文学性和科学性的跨越中,孩子们形成了自己特有的学习方式。
   令我感到惊奇的是,有个女孩,她每每读过作品之后都用诗歌的形式写下自己的感悟,这是她写的《最美的鲨鱼尾》——读《老人与海》有感。她说,“一艘船越过世界的尽头,驶向未知的大海,船头悬挂一面饱经风雨剥蚀,却依旧艳丽的旗帜,上面舞动着云龙一般闪闪发光的四个字:超越极限。”语言虽然明白如话,但是清丽可人。她写的狼图腾感悟《草原魂》。她写的《西游心悟》。她用感性的诗意的方式感知文学作品。另一个孩子则不同,他用理性的目光比较和对比,他研究了《老人与海》的三个版本,对关键点做了认真的对比,找出了不同,得出一个结论,如果英语好的话,一定要读原著,千万不要读译文,因为译文良莠不齐,这培养了孩子比较、推测、归纳、演绎的理性的精神。这个孩子善于提出质疑,他把《狼图腾》不满意的地方都摘出来,加上一句评语,把《狼图腾》骂得狗血喷头。再一个,这个孩子专找《西游记》的破绽,找了十多处的破绽,这都是批判性的思维,我觉得,他的鉴赏水平又上了一个新的层次。
   5.呈现出精神成长的轨迹
   更令我们可喜的是孩子显示出精神成长的轨迹。著名学者朱永新曾经说过一句话,“一个人的阅读史,就是一个人的精神发育史。”这个孩子说每一次阅读都是一次思想的冲击。这个孩子说去读一读《老人与海》《狼图腾》《西游记》《悲惨世界》,产生了“郭敬明,你是何方小妖!”的感叹,他一览众山小,读了这些经典性的作品之后发现网络小说不算什么了。这个孩子说他的内心深处好像有一个精神的情人,他就是海明威,就是一匹有血性的狼,就是战天斗地的孙悟空,就是执着如一的弹琴瞎子,他有个精神的偶像。这个孩子非常有思想,我读她的作品我读不懂,但是不妨碍它的价值,她读《老人与海》时写道:“弱者为了成为强者而弱小,强者为了终究落寞而强大”,“孤独若了无期盼便成了绝望”,“带着倒刺的鱼钩嵌在嘴里很痛,鱼线切割表皮深凹血肉很痛,饥饿、疯狂还有偏见,同样很痛。”初一的孩子,十二三岁,语言如此精警,令人叹为观止。深刻的思想我读不懂,但是不妨碍后来人读懂,梵高生前籍籍无名,但是不妨碍他日后成为蜚声世界的印象派大师。看她读《西游记》,她说,“八十一难一晃眼过去了,最终成了几千页纸张与文字,事实上,只要你坚持到底,没有什么是翻不过去的一难了”,这个孩子深刻得令你吃惊。
   我们通过阅读是希望孩子通过读书能提高对假恶丑的抵抗力,对真善美的欣赏力,从而能离庸俗远一点,和高雅近一点,离浮躁远一点,和宁静近一点,离邪恶远一点,和善良近一点,离浅薄和愚昧远一点,和古今中外的智者、贤者近一点,进而培养高雅的情趣,健朗的精神,书卷气质,家国情怀。
   
   四、阅读大潮下的老师何去何从?
   
   孩子们都在读书了,语文老师干什么?我们以前的时候出题、练题、做题、讲题,语文老师最大的功能会讲题,现在我们的角色要转变了,孩子们都读了,站在了知识的高地上,你还站在洼地里,你无法形成引导的作用,怎么办,我觉得老师非常危险,对一个老师来说,最大的危险就是自己在智力上的空虚,没有精神财富的储备,我们现在深感觉到只有做一个读书人,才能做一个合格的对话中的首席,否则老师这个职业进退无据了,我觉得,读书对老师形成了一个有力的冲击,这是整体的颠覆和改变,这是知识的重构和改组,这是化蛹为蝶的阵痛与新生,面对这样的局面,我们不畏惧,不退缩,勇敢的去拥抱这场革新带来的洗礼。
   一个口号“重读经典,再塑灵魂!”也希望老师们和孩子们一起读书。
   
   韩军老师点评:我觉得,长篇章的阅读、整本书的阅读,应该是语言习得的“本然”,本来应该的样子,本来应该的面貌。正如,口语习得,是在生活世界、天文级数量的口语的汪洋之中,“长期”“大量”浸淫式、浸泡式进行的。也正如游泳,必然是在大江大河,甚至是在漫无边际的大海里,扑腾、翻腾、折腾、闹腾中,学会的。游泳从来不是在澡盆里、河沟里学会的。可是,我们的书面语的学习,为什么仅仅局限于、迷恋于、维系于、迷信于,每学期二三十篇较短的文章的精细化分析和讲解呢?这难道不相当于在澡盆里学游泳吗?请天下语文人深思。——这就是来凤华、北京十一学校的思与行,给予我们的震撼、给予我们的启迪!感谢他们!

 

中央大学师友轶事琐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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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静霞

2017-05-01 15: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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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云从盛静霞夫妇
我于1936-1940年就读于原中央大学中文系。岁月播迁,世易时移,昔日的青衿少年也早已白雪满头。当年亲炙诸师,多学界耆宿;同窗学友,谊同手足。忆及旧事,宛在目前。谨就记忆所及,写下一些片段,故曰琐记。
王伯沆先生
我没有上过王伯沆先生的课,大概他的课是高年级学生的必修课,我还轮不到去上。只是因他名气很大,同学们都说他的课讲得精彩,我就去旁听了一课。谁知我还没进教室,教室里已无插足之地。不但教室门口挤满了人,连窗台上也站满了人。一会儿上课铃响了,我只听见老先生声如洪钟,一手拿着书,一边讲,一边走,进来了。我可是从来没有见过这样上课的!快讲完时,他又一边讲,一边走出教室,下课了!那天我挤在角落里,只管好奇地欣赏他特殊的授课神态,到底讲了什么内容,却没听清楚。我总以为以后会上到王先生的课的,谁知竟成绝响,我再也没有福分接受他的教化了!王先生好像没有随学校迁至重庆,他于何时何地逝世,我都不太清楚。
传说在日寇飞机轰炸南京时,他坚决不肯到防空洞或地下室去躲避。他说:“我胸中无炸弹则无炸弹。”当然这完全是唯心的,是绝不能效法的。但老先生大无畏的精神力量,仍是了不起的。
汪辟疆先生
我到中大后,第一次上课,上的就是汪辟疆先生的“论诗”。吴梅先生创“潜社”,汪先生却创“雍社”。重阳节那天,叫来两部马车,中文系师生共乘,直达栖霞山。山多红枫,经霜弥艳。当时汪师偕诸生登一高阁,酒数巡,谈笑风生,命每人赋即景律诗一首,当场交卷,由先生修改后发还。我在中学读书时,虽也做过几首诗,但都是绝句,从未写过律诗,所以立即紧张起来。看看同系的学生,或倚栏凭眺,或在山径徘徊、沉吟,或一挥而就。我虽困窘,也只好勉强凑了一律缴上去。回到宿舍,心里还是直打鼓。隔了两日,诗卷发还了,我一看,八句中竟有五句是先生写的,只留下我写的三句。当日有一位同学张迺香穿了一件浅黄色的汗衫,采了一大把红叶,抱上山来,我记得唐传奇《霍小玉传》中有黄衫客的故事,就写了“黄衫客拥赤云回”;又因山名栖霞,我名中亦有一“霞”字,似与此山有缘,末两句就写了:“最怜小字偏相似,疑是三生栖上来”。我一看到这个结果就哭了起来,同寝室的汪仪璋问我为什么哭,我说:“诗做坏了,大部分都被先生删了,八句只剩下三句!”她却说:“我听说先生还表扬你哩!说你那句‘黄衫客拥赤云回’很形象,末两句虽然轻飘了些,也还可以。又说‘盛静霞是只未成形的小老虎,将来会大有作为的’”。我这才转悲为喜,从此努力写诗。
他在课堂上教育我们不要为做诗就只管读诗,要多看《史记》《汉书》,尤其是其中的《本纪》部分和《列传》的全部,以开阔眼界、胸襟!又经常赞扬白居易的《新乐府》,说:“正统的历史书,自《史》《汉》而下,很多是不真实的,是为帝王树碑立传的。真正的历史事实,倒存在白居易的《新乐府》中。他以诗为史,他的乐府是‘诗史’。”鼓励我们要学习白居易。所以我后来写了四十首长诗,揭露日寇的暴行,和国民党政府的弊政。他又大力称赞李清照、赵明诚夫妇“归来堂斗茶”的故事,认为这对夫妇的唱和之乐才是人间仙侣。这些话都深深铭刻在我的心里,对我一生的努力起了极大的作用。后来他虽已中风瘫痪在床,仍手不释卷,校勘《水经注》。他的治学精神,也是永为后学楷模的。
我一向怕写论文,但毕业时要缴论文,就征求先生的意见,可否以四十首《新乐府》代替论文?他说:“别人不可以,你可以。”他对我是如此地宽容。这些都是我终身难忘的。
汪辟疆致蒋云从盛静霞函札
吴梅先生、唐圭璋先生
吴梅先生是专授“词学通论”“曲学通论”两门选修课的。我刚进中大时,如何选课,一窍不通。必修课,当然知道是必须填上的。但选修,选哪些?莫名其妙。当时有一位比我高两班的男同学,贵州人杨志溥主动来帮助我(老生帮新生,也是学校规定的),说:“我来帮你。吴梅先生的词、曲通论,讲得非常好,吴先生是海内的著名学者。”于是这两门选修课,我就都选了。上了课堂,学生只有四五名。后来知道是担心这两门课太深,不敢选。我却稀里糊涂地选了。我在读高中时,接触过《白香词谱》,也很喜欢那些词,但自己从没填过词。我就读的扬州中学有位王侃如先生,很欣赏《西厢记》,说有一位同学,自己背了《西厢记》,后来文思大进。我听了很欣慕,也学着背了起来,但自己从未写过词和曲子。
吴先生讲课,确是非常精彩的,他经常又讲又做,使学生有如看到舞台上的角色。一次讲到小令《一半儿》,他就用手在脸上作涂抹起“一半儿胭脂一半粉”的姿势来。另一次讲戏曲《风筝误》,那位书生娶到的是一位极漂亮的小姐,却误以为是那位极丑陋的小姐。一直唉声叹气,不肯揭盖头。最后实在拖不过去,只好揭开盖头,一看,眼花了,却是一位貌比天仙的美女!吴先生模仿着那位书生,右手迭起两个指头,一敲左手心,眼睛瞄着新娘,叫出“妙呀”来!课堂气氛顿时大为活跃。直到现在,相隔六十余年,先生的音容笑貌,仿佛仍在目前,哪一位老师能使我留下这样深刻的印象呢?
一天,比我高一年级的女同学梁璆对我说:“吴先生组织的‘潜社’,今天下午一点钟,在秦淮河边的‘老万泉’酒家开会,吃一餐,每人交一元,凡听吴先生课的,都要参加的。”我就去了。吴先生一边和大家吃酒饭,一边告诉大家,饭后要即席填一首词(这首词的调名、题目、我都忘了)。我从未填过词,听了当然大吃一惊!又不能退席,只好苦苦思索,勉强凑成。等大家都交了卷,吴先生随即挥毫,一一为之批改、修润。我原本是个《红楼梦》迷,此时觉得这个场面竟颇似《红楼梦》中的宝黛诸人的吟诗斗韵,仿佛自己已成了“红楼”人物,不觉十分得意。而且既有名师即席评点之乐,又无“红楼”中冷嘲热讽、勾心斗角之苦,更胜于“红楼”了。以后我对填词的兴趣也就浓厚起来。一次吴先生要我们写一首小词《摘得新》,我写的最后一句是“慧眸移”(原词已忘了),不知怎么被马宗霍先生看到了,他是教《语言学概论》的,我在测验时只得了60分,马先生在课堂上对我说:“你填的词比语言学的成绩,不止超过十步!”此后我便更用心填词了。
吴先生在课堂上,不但边讲边做,有时还边唱边做。一次,他送我和梁璆两张票子,叫我们去看昆曲《玉簪记·琴挑》,演尼姑妙常的是一位名角,演小生潘必正的是吴先生的侄媳妇。她已有四十几岁,人也较胖,身材不好,但扮起来居然潇洒风流。我从未看过昆曲,直看得如痴如醉。后来先生叫我俩到他家里去学唱昆曲,先生是苏州人,苏州是昆曲的发源地。我和梁璆都有些封建,认为女孩子拉开喉咙唱起来,不太好,就婉言推辞了。一次在街上,碰见他侄媳妇,约我们到她家里去,我们也不敢去。不久抗战爆发了,我们随学校到重庆,先生到云南避乱,寄了一首律诗到系里,大家都和了,我也和了一首(现收在我和云从的《〈怀任斋诗词〉〈频伽室语业〉合集》里)。后来先生肺病发作,没有回校,就在云南逝世了。
我在1937年有一首律诗《敬和霜崖师,丁丑除夕苏民招饮,即席感赋原韵》:
脊令音断失栖衙,物候全非怯岁华。绝涧愁肠争转毂,新丛泪眼共生花。
一枝摇落频看影,半壁沉沦莫问家。又是斜阳连薄暮,万山寒瘴咽悲笳。
遗憾的是,我竟未将先生的原作录下。当时曾载于中大刊物,现已无从寻找了。
“潜社”在秦淮河上又开过两次会,记得先生出的题目是“闻钟”“五都词”(调名已忘了),都是经过先生即席修润的。我家里现在还保存着一本《潜社词刊》,其中还记录了历届社员的名字。
以后教词曲的是唐圭璋先生。我是在国文系任助教时认识他的。他数次到白沙,曾教我唱曲子,我已没有前几年那么古板,也就唱了起来,不过没有唱好。
唐先生在中大教书时,房间很小,两边都是小房子,中间一条长廊。有一个教师每天将一只刷过却不盖的马桶放在唐先生房门口。我听了,很为他不平,就说:“为什么不和他讲讲道理?”唐先生却说:“这类的事多得很,犯不着理他。”我说:“岂有此理!”他却说:“锻炼锻炼我的耐力,也好嘛!”原来碰到这样不讲理的事,他却作为修身的条件了。正因为他脾气特别好,有人送了他一个绰号“唐菩萨”,当是谐音“糖菩萨”,是讽刺他这个“菩萨”没用,一会儿就化了。他也不介意。所以我送他的《定风波》词,说:“词是花间人是佛”。
解放后,很多旧知识分子都到苏州“革大”学习,他也去了。毕业后分配到长春东北师范大学教书,长春苦寒,他却甘之如饴。他二女儿也陪他到了长春。一次,姑娘不开心,不肯吃饭。他再三哄她,仍不肯吃,他只好陪饿,也不吃饭。不料姑娘早就吃了东西,他却陪她,饿了一整天。此事大家传为笑谈。
唐先生是词曲专家,继承吴先生之嫡传,也爱唱昆曲,而且自己吹箫。当时中大有几位经常聚在一起,大家吹吹唱唱,我也参加了。我已改变了唱曲子不雅的观念,和我未婚夫蒋云从一道参加,云从是不会唱的,只坐在一起,听听笑笑。我虽也唱唱,但不肯下苦功夫。唐先生说:“一只曲子,至少要按工尺谱拍上一百遍。”我却只拍一二十遍,就以为已经会了,就不再拍了。后来,我懒得学,只跟着瞎混混,不管唐先生再怎么教,只敷衍了事。
当时唱曲子的,有两位外语系的女教授:俞大缜、俞大絪,还有和我同班的女生陶佩珍。唐先生很风趣,和大家一起说说笑笑,很融洽。《牡丹亭·袅晴丝》中有一句“雨丝风片”,唐先生就把“雨丝风片”唱成“鱼香肉片”,引得大家哈哈大笑。和我同班的另一位女同学汪仪璋,填了两阕词,唐先生也和了两首。俞大缜、陶佩珍、汪仪璋都对唐先生有好感,又都未婚。我觉得唐先生自36岁起夫人去世后,多年一直未续弦,太自苦了,就想在这几位中为他介绍介绍。不料我稍露苗头,他竟坚拒,说:“嫦娥下凡,我也不会动心的!”我只好作罢。总觉得他多年坚持独身是一个谜。
直到后来,他的小女儿寄了我一册《人物》杂志,其中有一篇《梦桐情——记爸爸唐圭璋和妈妈尹孝曾》,我才对唐先生有了较深的了解。原来他青年时期家境极差,父母早亡,靠姐姐做些针线活、摆小摊子维持生计。有位官宦人家的尹太太,经多方了解,看中他为人诚恳、品学兼优,认为将来必成大器,毅然招他做了上门女婿,而且一直资助他读完大学。他和夫人尹孝曾两人极其恩爱,尹小姐知书答理,颇通文墨。他俩经常是公子吹箫、佳人伴唱,不啻人间仙侣。不幸的是,尹孝曾在生了三个女儿后,忽然患了脊髓炎。这种病,不但当时医药无力,即便今天这样的医疗水平,也是不能治的。当时三个女儿,大女儿11岁,二女儿9岁,最小的才3岁。尹孝曾竟被病魔夺去了生命,溘然长逝了。
我这才知道唐先生大半生独居,坚决不肯续娶的原因!
一次晚饭后,唐先生约我到嘉陵江边去散散步,我就陪他去了。他一路笑容可掬,我不知他有什么开心事,很奇怪。走了一段路,他从怀里掏出一张四寸、半身的相片来,给我看,原来是位面貌清秀的少女。他这才告诉我,是他的长女。这就是他一路上极其开心,不停嬉笑的原因。夫人逝后,三个姑娘就成了他的心肝宝贝,心灵上的慰藉,所以再不续娶了。
卢冀野先生曾说:“圭璋蕴藉而不风流。”我那时还没有见过唐先生,“风流蕴藉”本是一句成语,卢先生却将它拆了开来,我很奇怪。后来唐先生到白沙访友,相处一段时期,我才认识到卢先生的话是“的评”。
汪东先生
汪先生是在吴梅先生之后、唐圭璋先生之前,教我们宋词的。他任中央大学文学院长、礼乐馆长,担任的课时不多。记得在大教室讲周邦彦的《六丑》,逐字逐句分析,极其精辟。他对沈祖棻非常赞赏。在黑板上亲自抄下她的几首小令,并说:“五百年来,无此作手,我自愧弗如!”他曾寄我一首《菩萨蛮》:“留香漫展芙蓉褥,行云已度屏山曲。江水有还时,君行无尽期。 帐摇金凤烛,幻见人如玉。绣被独眠迟,忆君知未知?”我和云从各和了一首,载在我们的《合集》里。我有一首《浣溪沙》,用寄庵师诗中语,先生的原诗,我没有抄录,现已忘了。但从我的词中“见说词人都一例,几番碧海换红桑。有情终古是凄凉”这几句看来,原诗当是说:词人如果陷入感情之网中,那就注定是凄凉的了。真是大彻大悟!
解放前夕,我和云从自扬州到杭州,经过上海,知道先生住在上海,就和云从一道去看他。他似乎住在公寓里,房间里陈设很典雅,有落地长窗和窗帘,先生正在独坐观书,看不到其他人出入。当时,我因不了解解放后的政策,担心我们这些搞老古董的没有出路,先生却兴致很好,说:“对祖国文化有贡献的知识分子,共产党还是很尊重的。你仍旧可以搞宋词,追随周邦彦、姜白石嘛!”我听了大为宽慰。写了一首《鹧鸪天》,现已不能全记得了。抄在这里,借以看到先生的胸襟。
…………………,绛帷小坐不胜情。词人风貌仍潇洒,天外风云正变更。
…………………。依然勉我追姜史,其奈狂怀渐渐冰。
我那时仍有些心存疑虑,而先生却是那样达观,我的思想境界又远远落后于先生了。
卢冀野先生
卢冀野先生也是继吴、唐二位先生之后教我们词曲的。他家住白沙,我早已毕业,但也常到他家里去。听说他刚毕业时,成都四川大学请吴梅先生去授课,吴先生无法脱身,就介绍卢先生去。那时他才24岁,一去就当了教授。一次我在他家里看到他一张相片,骑在一匹白马上,倜傥超群。他40岁时写了一首七律:
四十头颅感慨多,栖栖道路亦蹉跎。门前剩对桓谭树,海内空传陆厥歌。
渐觉惊心添白发,定能洗眼俟黄河。平生跃马横戈意,祗惜风云纸上过。
我也和了一首《奉和冀野师四十述怀》:
事业文章只恨多,犹将岁月叹蹉跎。经营礼乐人思古,鼓吹江山自放歌。
曼倩谈谐皆感慨,君房言语似江河。少年豪气分明在,谁信先生四十过?
卢先生极善辞令,也很幽默。我刚毕业时执教红豆树中学(全是女生),校长吴子我和卢先生也很熟。“三·八”节,请他来讲话。他一上台,第一句就是:“今天是我们的节日”,大家立即哄堂大笑。第二句说:“我本不想来,我小孩的母亲和小孩母亲的母亲一定叫我来……”大家又笑开了。当时他已做了参政员,虽然喜欢说笑话,但和夫人感情很好,从无外遇。一位女参政员说:“您是个荒唐而又极不荒唐的人”,他大为高兴,引为知己。在他40多岁时,已经发胖,最后竟中风逝世。
黄季刚先生
我是1936年秋进入中央大学中文系的。有几位名教授我没有来得及见到,黄季刚先生大约在我进校前半年去世了。黄先生乃豪饮之士,夫人多次劝他少饮,他都不管。恰逢重阳佳节,他又大饮,又不知道自己有胃溃疡,结果当晚大吐血。他和夫人是各居一室的,等到夫人闻声来看时,已吐得满地是血,抢救不及就死了,死时才50岁!他是章太炎先生的大弟子。
黄季刚先生的学术造诣很深,是太炎先生门下高足。但在男女交际方面,很随便!他的夫人就是他的侄孙女!他的侄媳托他替女儿物色对象,不久,他告诉侄媳说:“有一人仪表风度和我差不多,你看如何?”他侄媳说:“那还有什么可说的?”于是择日结婚了,等到成婚之日,他一下轿子,新娘自己也一掀盖头,大家都大笑起来。新娘说:“我早就知道就是你!”
他又喜欢漂亮的女学生。和我同一年级的黄少荃告诉我:他姐姐黄稚荃很漂亮,是黄季刚先生的学生。一天,季刚先生约稚荃出去吃饭。吃饭时,他直瞪着稚荃,一句话也不说;吃完饭,就走了,账也不付,最后还是稚荃付了账。据说黄先生诗词中多处提到的“梅”“兰”等都是些漂亮姑娘。
胡小石先生
记得胡先生给我们讲过李白。他上课时精神抖擞,声情并茂。记忆最清楚的是他替李白的被贬抱不平。李白是因永王李璘事件牵涉而被贬夜郎的,杜甫曾有诗:“世人皆欲杀,吾意独怜才”,很惋惜李的被贬。但胡先生却另辟蹊径,说:“永王李璘在安禄山叛变、唐玄宗逃奔四川时起兵,肃宗却以为他要来争位,遂发兵讨之。其实当时各路兵马勤王,本是很正常的事!永王李璘就此被讨伐、追杀。李白既到了永王幕下,也就得了附逆大罪,几乎杀头。被贬夜郎,还算客气的。”永王是勤王?还是叛变?现在很难去考证。但李白却是认为永王是勤王的。胡先生说李白一生吃吃喝喝,只做过这样的正经事!偏偏此事却害了他!李白有几首《永王东巡歌》,其中“地转锦江成渭水,天回玉垒作长安”一联(按:此联出自《上皇西巡南京歌》十首之四),不是热情歌颂永王勤王,希望早日平定逆贼,恢复长安故都吗?怎么能说李白附逆呢?但李白也犯了错误,他不敢挺身出来说他只知道永王是勤王的,却说他是被迫的。他写了“逼迫上楼船”,为什么不坚持而被迫呢?这就有附逆之罪了!其实永王也未必是“逆”,何况李白一心只想讨安史,何尝想去附逆呢?统治阶级内部争权夺利的斗争也是很残酷的,大诗人李白哪里知道其中的内幕,只一味将矛头指向永王,既到永王幕下,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只好自责。这样一来,罪上加罪,百身莫赎!豪气干云的大诗人李白,只好凄凄惨惨地奔向夜郎,过早地惨死了。
蒋云从
云从一次和我说:“折一只小青蛙给你玩玩。”我说:“青蛙我也会折,不就是‘猪头’变一下吗?”他笑笑。先找纸,找来找去,才找到一张香烟盒里的纸(我们都不抽烟,烟是准备招待客人用的),说:“这纸可以。”比了又比,裁成正方形,开始折起来,一道道地翻来翻去,果然与简单折的小青蛙不同。四只脚很灵活,从肛门上吹一口气,肚皮也凸出了。又在青蛙嘴上剪了一刀,贴上一小块红纸,青蛙张口吐舌。再在它的背上拍一下,青蛙竟跳了起来。我大喜过望,忙说:“教我!教我!”我也一道道地学着折起来,后来也折成了。但没有他折得灵活。他说:“你不细心,线条没对准。”后来他又折了一只,夹在信封里,寄给远在哈尔滨的外孙女园园,要她学着折折看。园园当然折不成,没有反应。我也不耐烦再折了,连程序也忘了。他叹了一口气说:“失传了!”大家都说他做任何事都一丝不苟,于此可见一斑。
我们住在之江大学龙头宿舍时,一天,隔壁邻居王兰修忽然大声尖叫起来,我俩走过去一看,原来在她房间靠门口处,一条青蛇(大概是“竹叶青”)正在地上游动,她逃不出来,所以吓坏了!云从一声不响,跑进我们的房间,拿出一根棍子,对着蛇头就是一棍子,那蛇一会儿竟不动了。我说:“你倒有本事!”他说:“打蛇要打在七寸上(即离蛇头七寸处),我打它七寸,所以打死了。”王兰修十分感谢他,并说:“蒋先生斯斯文文,原来胆子这样大!”
云从的《商君书锥指》获教育部学术奖金三等奖(当时杨树达、闻一多获二等奖,一等奖空缺),学校考虑升他为副教授,他却认为自己年纪太轻(29岁),做做讲师尽够了。要加他工资,他也辞了,仅仅由助教升为讲师。这一耽搁,就是几十年。一直到六十多岁才被超升为教授。他常笑笑说:“我的学生都是教授了”,但并不因此而气馁,照样勤奋如故。像他这样,主动要求不升职、不加薪,确是很少见的。当时著名学者顾颉刚先生看到他的《商君书锥指》,就说:“此人将来必成大器。”对他也是非常赏识的。
在我第二次因十二指肠溃疡大出血到医院时,医师叫我住院,不能回家了。我说:“家里人还不知道。”医师说:“我们会通知组织的。”后来我才知道是已向学校发出“病危通知单”了。云从原来在开会,回家后,见我没回来,也着了慌。就到城里来找,先找到一家医院,没找到我;又到省中医院内科病房,一张张病床看,没有;再到妇科病房,才找到。原来内科没有病床了,就借用了妇科病床。医生认为如果我再大出血,今夜就要动手术了。忽然见他拎着个小书包进来了,我才放了心。可是他睡在哪里呢?他说:“没关系,就在地上睏睏。”于是就在无盖无垫的水泥地上躺下了。后来,我也没再出血,自己倒睡着了,他却在冰冷的水泥地上醒了一夜。他身体一向自以为很好,稍有些伤风咳嗽,也完全不理会。我们的女儿生了疟疾,他也染上了,发到40多度的高烧,他自己竟一点也不知道,我陪他乘三轮车进城看门诊,他在车上有说有笑,若无其事,因此我也认为他身体很好。家里的重活,如搬床、掸篷尘等,都由他干(因保姆太忙),其实伏下了隐患!
蒋礼鸿是我的老伴,他于1995年逝世。关于他的轶事,我有数篇记载,刊于《书魂》中,此处不再重复。钱子厚先生是我和礼鸿的介绍人,也是我的恩师,关于他的轶事,也已载于《书魂》中,不再重复。

(本文原载于 2017年04月19日的《中华读书报》

 

冯德保谈中国善本书及版画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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恺蒂

2017-04-30 09:24 来源:澎湃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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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与冯德保(Christer von der Burg)先生相识多年,我在伦敦的工作之一就是管理他所成立的木版教育信托(原名木版基金会)。但真正坐下来采访他,却发现他的许多经历我并不知晓。在中国古籍和版画收藏领域,冯先生享誉海内外,人们常把他的名字和他的好友艾思仁(Soren Edgren)挂在一起,因为这两位经常结伴在世界各地探访珍本、善本。采访当然从他们两位共同创立的中国艺术书店寒山堂开始。
冯德保(澎湃新闻 刘筝绘)
张大千题字的寒山堂书店:从斯德哥尔摩到伦敦
澎湃新闻:冯先生,您是怎么开始对中国,以及中国书籍感兴趣的?您是哪年和艾思仁先生一起创建寒山堂的?
冯德保:我年轻时最早学习法律,但我很快发现自己并不想当律师,就转而在斯德哥尔摩大学学习艺术史,希望能成为十八世纪瑞典艺术史的专家。当时为了取得好成绩,我们都会选学一门辅修课,我选择了东方艺术。我对中国书画和艺术越来越感兴趣,于是,也开始学习汉语。马悦然先生是我们的教授。思仁比我高两级,因为他曾经在日本生活过,已经会读写中文,所以他一边读书,一边工作,做助教,教目录学。
毕业之后,我进了斯德哥尔摩的东方博物馆工作。我的工作是整理喜仁龙(Osvald Siren)捐赠给博物馆的、关于中国的两万五千张照片。这些照片是他在中国各地拍摄的,装在几个大箱子里,从来没有整理过。干了三年,我觉得自己也不适合博物馆的工作。我和思仁都想自己创业,因为我们的工作都是临时的。和他商量下来,我们就在斯德哥尔摩成立了寒山堂这个邮购书店,那是1972年。
澎湃新闻:你们是怎么决定使用寒山堂这个名字的?
冯德保:这是我们俩一起决定的。我们都喜欢唐诗,“寒山堂”在日语和韩语里也都有很好的意思,而且没人用过这个“号”;再有,我们住在瑞典,那里冬天很寒冷,“寒山”非常合适。思仁在加州有住处,张大千离他的住处很近。有一天,他去敲了张大千家的门,和张大千用中文聊了会天,请他题字,张大千欣然答应了。所以,“寒山堂”的匾额就是张大千题的字。
张大千题写“寒山堂”
1974年,我们出版了第一本寒山堂的目录,当时思仁已经有很好的图书收藏,我也在瑞典买了不少与东方艺术有关的书籍,我们还收购了在瑞典的几位老藏书家的图书馆,这些就是我们第一批邮购的货源。
澎湃新闻:寒山堂什么时候搬到伦敦的?
冯德保:寒山堂搬到伦敦是1978年2月。思仁希望搬回美国去住,我们俩就分家了。他在洛杉矶开始他的古籍字画生意,我继续卖书,并保留了寒山堂的名字。我们俩经营的重点不一样,有一定的竞争,但更多是互补。我也希望离开斯德哥尔摩,当时考虑了几个地方:香港、东京、纽约或者伦敦。我一开始想去东京,我太太也喜欢那里,但是大儿子出生了,我们觉得可能伦敦更好,离瑞典也更近。而且Giuseppe Eskenazi每次从我那里买书都会说,如果你在伦敦就方便多了。Eskenazi是最有名的古董商之一,当时他在扩建他的藏品,他说如果我搬来伦敦,他会给我提供帮助。
澎湃新闻:寒山堂是非常专业的书商,搬到伦敦,是不是会面对更激烈的竞争呢?
冯德保:我刚刚搬到伦敦时,伦敦已经有好几家经营东方书籍的书店了:Luzac, Kegan Paul, Arthur Probsthain等等。现在只有Probsthain还在,寒山堂也依然在经营,其他都关门了。我觉得我们的长处在于我们编写的目录。我和思仁分别有艺术史和目录学的专长,所以我们的第一本目录就让人刮目相看。寒山堂的目录可以给图书管理员、研究人员或收藏家很大的帮助,提供很多资料,这是许多其他书店没有做到的。因此寒山堂是非常专门的书商。而且我们有热情,相信我们所做的事。
寒山堂最早开始经营的十来年,出售的都是西文书籍。中国的出版业恢复之后,我们开始直接从中国进书。因为中国书籍在国外几乎没有销售渠道,我们能把中国出版的艺术图书提供给西方读者,这也是别人做不到的。
寒山堂
澎湃新闻:您第一次去中国是什么时候?
冯德保:我第一次去北京是1980年。当时的北京还都是胡同,没什么很高的建筑。北京给人的感觉是没什么噪音,可能因为马路上汽车不多,到处都是自行车。街上人很多,人们穿的衣服大都是蓝色,晚上没路灯。外国人和当地人很少有接触,我们生活在两个不同的世界里。我记得最清晰的一件事是我去了一家书店,书店里的书都是在柜台后面的,要看书的话,必须要营业员把书取出来给你,营业员的态度也不是很热情。我请营业员为我取出一本中国艺术的书,问他多少钱。他报了一个价钱,我觉得这个价钱可真不便宜,就问他怎么会这么贵?他从柜台下面取出一本英文目录,翻到一页,给我看目录里这本书的标价。那本目录竟然是寒山堂的目录!他给我报的是我自己的价格。看来他们的消息可真灵通啊!
上海给人的印象比北京要活泼很多,感觉也更明亮些,因为晚上街上有路灯了。商店里的货物也比北京的要丰富很多。
中国善本书的收藏:中国藏家对书籍的内容的了解是西方藏家比不上的
澎湃新闻:您是什么时候开始从书商转为收藏家的?
冯德保:我一开始感兴趣的是单张的印制品。我在收购某人的整个收藏时,常常会遇到一些单张的印制品,这一张、那一张的。因为寒山堂不经营这些东西,所以就都留下来了。对艺术商人兼收藏家来说,情况常常是这样的:最初的藏品往往是自己卖不出去的东西。所以,我的收藏开始于那些我不知道该怎么出售的东西。
澎湃新闻:我知道您的收藏主要有善本书和版画两部分,能否先请您谈谈您的善本书收藏?大约有多少种?
冯德保:我收藏的中国善本书大约有五百五十多种,其中三十多种是经我手但没有出售的。九十年代后,我才开始比较主动地、有意识地收藏中国古籍,中国的市场也开始比较开放,收藏变得相对容易。
在收藏过程中,我读了郑振铎等收藏家的文字,我希望能用我的藏品来体现中国书籍插图的印刷史——这成了我收藏中国古籍的方向。我的藏书中,有宋之前的经卷,卷首有精美的木刻插图;也有宋刻本和许多明刻本,还有十七世纪早期彩色印刷出现后印的书;明末清初是中国古籍的一个消沉期,之后就出现了清朝的御制书籍,如《耕织图》。
雷峰塔经卷
对我来说,书籍插图比较重要,我收藏的大部分书籍都有插图,特别是徽派或南京插画家制作的插图。此外,精美的刻板也很重要。再有就是那些在中国印刷发展史上比较重要的书籍,例如活字印刷的书籍,或者是著名刻工印制的书籍。当然,因为好书可遇而不可求,对品相就不能太苛求。收藏西方的书籍时,你可以说:我再等等,会有品相更好的出来。但是收藏中国古籍,就不能等了。因为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
澎湃新闻:是不是同一本书,不同版本的对照也很重要?
冯德保:对,这非常重要。同一本书,我希望能收藏到不同的版本,将它们进行对照,因为一本书可能会被重刻重印好几次。比如《御制耕织图》,我就有六个不同的版本。此书最初出版于康熙三十五年,也就是1696年。版本中有黑色钤印的,也有红色钤印的,这肯定是用不同板子印成的,人们并不知道哪个在前,哪个在后,大家更倾向于认为黑印的在前面。
还有《慈容五十三现》,我也有许多不同版本。我知道有一个版本的刻板都保存在合肥的安徽省博物馆中,我还特地去看过。收藏古籍,就是要争取尽可能多地去参观其他人的图书馆、藏书楼、博物馆等。
让人有些失望的是,中国许多图书馆的编目都只注明作者、书名、印刷年代,很少进一步提供不同版次的印刷信息。图书馆的珍本、善本书的管理人员好像根本不重视版本,觉得自己图书馆中藏有的,只要年代一致,就和别的图书馆的藏品是一样的,目录上也不进行区别。
西方收藏家看东西的角度和中国收藏家可能不一样。例如《方氏墨谱》,我意识到有两个不同的刻工,第一版的木刻就被印过好几次,后来还重新刻过另一个版本。这在各种研究著作或藏家的著述中都没有被提过。两个刻板几乎一模一样,有一样的日期等。因为我两个版本都有,仔细对比后,就会知道它们肯定是从两个不同的刻板印刷而成的。但我并不知道哪个版本是原刻版,哪个版本是仿刻版,也就是山寨版。我共有四套《方氏墨谱》,有三套是同一个板子印的,另外一套肯定是不同的板子。
这也是收藏中国古籍的另一个问题,因为刻板可以保留许多年,后代人可以拿出来重新印过。有时候能看到刻板可能受到损坏,有的地方可能补刻过。对比一下就能看出来。
我的好朋友艾思仁近些年来一直在普林斯顿大学主持一项大型的中国善本书目整理计划(Chinese Rare Books Project),他在编目美国所藏中国古籍时,就特别注重对比这些书的目录及卷首第一页,他已经证明:许多同年刻印的古籍也可能是完全不同的版本。
澎湃新闻:您和艾思仁常常一起去中国,你们在收藏上是否有竞争?
冯德保:我们经常结伴而行,已经有二十四年了。我们俩收藏的东西很不一样。他收藏的书常常需要有目录版本学的价值,例如是由哪位著名的藏家或学者诠注过的。他要的书不是我感兴趣的。当然,他是目录学家,会给我很多建议。
中国藏书家对书籍的内容及历史的了解,很让我钦佩。这是西方收藏家比不上的。
西方书籍的收藏和中国书籍的收藏有一点很不同:西方收藏家不太在乎书籍的内容。在西方,有人收藏旅游书、科技书、植物类的书,或是文学作品的初版本。西方的善本书大多是科技、旅行或探险的书,藏家把善本书当成一件物品来收藏,书籍装帧很重要,内容不重要,所以西方有那么多装帧师。但在中国,善本书的内容非常重要,许多是文学作品,或是佛教经书等。中国善本书中也有《天工开物》《鲁班经》《山海经》这样的自然科学作品,但远远少于西方善本书中的科技作品。
我的善本书收藏的编目都是牛津大学饱蠹楼中文部主任何大伟(David Helliwell)帮我做的,他也帮我做了很多研究。我的部分藏品曾在2005年皇家美术馆的展览“盛世华章”(China: The Three Emperors, 1662-1795)上展览过,还有一部分曾在2013年大英博物馆的“春画”(Shunga: Sex and Pleasure in Japanese Art)上展览过。
澎湃新闻:您当年收到日本涩井清氏所藏明刻本春宫图,曾在收藏界引起了一番轰动。您能具体谈谈么?
冯德保:这套东西的收藏经过非常有意思。
先前,我收藏到了一本1764年日本刻本的《明朝紫砚》(亦称《明朝生动画园》)。它出现在英国德文郡一个小拍卖行,但没有任何关于该书如何流传到英国乡村,或曾经被谁收藏的记录。我看到在1988年纽约佳士得拍卖会上,曾出售过一本《明朝紫砚》,所以我就写信给专门经营日本书画善本书的Sebastian Izzard询问——Izzard当年是纽约佳士得的日本部主任。在邮件最后,我提起,如果他有中国古代版画或善本书过手的话,我会很感兴趣。他马上写来回信,给我提供了关于《明朝紫砚》的信息,并说他刚刚收购了涩井清氏的收藏,其中有几件中国的东西,有的是册页,有的是卷轴,问我是否有兴趣。
我当然知道高罗佩(Robert H. van Gulik)曾在1951年出版的《秘戏图考》(Erotic Colour Prints of the Ming Period)中提到过涩井清氏的收藏,也发表过几张插图。但这套东西后来就销声匿迹了,特别是在涩井清氏1992年去世后,没人再见到过这套藏品,有人甚至怀疑是被他的家人销毁了,例如高居翰(James Cahill) 2003年就在他的《狄公和消失了的明朝春宫图》(Judge Dee and the Vanishing Ming Erotic Prints)里提出了这样的疑问。
所以当Sebastian 告诉我他收购到涩井清氏藏品中的中文书时,你可以想象我有多兴奋。当时我要等三四个月才能看到原件,在这期间我非常心急,生怕卖家会改变主意。当然,我没有同意他们所开的价格——开价太高了,我还讨价还价了一番。
我觉得这套明刊本真是与我有缘分。如果当时没有发那份邮件,我就不可能知道这套收藏的存在。Sebastian在其他任何地方都没有提到过这套东西,广告中都没有。可能因为涩井清氏的儿子不想让人们知道他父亲居然收藏春宫图,要保护父亲的名誉。
涩井清氏所藏春宫图
这套藏品中有日刊本一种、明刊本九种,有册页装、折装、线装、卷轴等。题目包括:《胜蓬莱》(线装一册)《风流绝畅图》(折装一册)《风流绝畅图》(册页装一册)《风流绝唱图》(册页装一册)《花营锦阵》(卷轴装一卷)《花营锦阵》(卷轴装一卷)《青楼剟景》(卷轴装一卷)《(紫金光耀大仙)修真演义》(卷轴装一卷)《京刻唐明皇杨太真外传》(线装一册)。这九本书都是独一无二的。
香港的《东方艺术》(Orientations)在2009年4月特地出版了关于这套藏品的专辑,艾思仁、高居翰等都写了文章。
《东方艺术》封面
澎湃新闻:我记得您说起过您在韩国收藏到的三本活字印刷的善本书也是运气。您能说说么?
冯德保:那是许多年前的事儿了。我和思仁在韩国寻找韩国的活字印刷的版本。他觉得能找到的机会不多。
那是个星期六,下着大雨。我们去了一条有几家书店的街,第一家书店关门了,准备去第二家书店,但还没走到,雨却越下越大,我们只得到路旁一栋楼的屋檐下去躲雨。思仁看到门边上写着大楼里公司的名字,大都是韩文,我俩都不懂。但有一个公司名字里有中文,好像是“古籍书店”,我们就上了一楼,还真有一家出售中、日、韩古籍的书店。思仁看到书店里的老板,悄悄告诉我,这人以前在那家关了门的书店里工作过。但对方只会说韩语,我们没法交流。正巧,书店里又来了一位顾客,竟然是大学里的汉语教授,他给我们当起了翻译。
我们问起韩国的活字版本,书店老板说很难找到,但他自己的藏书中有,并且已经收藏了三十多年了。我们问他是否考虑出售,他拒绝了。我们就问是否可以让我们看看,他说可以。我们一看,他的收藏中有三种活字印刷的版本是在古腾堡印刷之前的。当时有一本类似的曾在佳士得拍卖过,价格高达到十万英镑以上。他说他要关门吃中饭了,给了我们一个他的藏品目录。我们就花了整个中饭的时间研究这个目录。吃过中饭我们又回到这家书店,原来那个中文系的教授也在鼓励这人出售他的收藏,说你留着这些书干嘛,快卖给这两个老外吧。所以,他就报了个价格给我们,我们当场就接受了,直接带走了这三本书。其他的书他后来寄给了我们。所以,收藏在许多时候是靠机遇。
澎湃新闻:您不仅收藏书,还自己出书。2015年,您以中国传统雕版样式出版了莫言的短篇小说《大风》,可以说是“现代新善本”,此书和它的刻板、装订、印刷工具等后来都在斯德哥尔摩诺贝尔博物馆中展览过。请您讲讲过程?
冯德保:从2006年开始,瑞典的诺贝尔博物馆每年都要请世界各地的书籍装帧大师为当年的诺贝尔文学奖得主的作品进行装帧并展览。我的一位好朋友是瑞典的书籍装帧大师,她安排了2015年的展览,当时展出的莫言的作品都是西书的装帧方式,其中有中国装帧师做的书,但也是西书样式。我们谈起这件事,我就打算用中国传统的刻板及装订方式来出版一本莫言的书。通过瑞典皇家学院的好朋友,我们联系上莫言,他答应让我们出版他的中篇小说《大风》。
莫言的《大风》
我把原稿交给了北京文津雕版的姜寻,请他按照宋本《草窗韵语》里的字体来集字排版,刻板由煮雨山房工作室来承担,所有的版子都刻在杜梨木上。莫言在高密的邻居邓辉剪了五幅剪纸为插图,插图的刻工是中央美院的崔德政。此书用最好的手工宣纸印成,传统的线装本,也有函套,限量两百七十四本。
后来,所有的材料、工具和制成之后的书都在诺贝尔博物馆中进行了展览,还引起了不小的轰动呢!
版画收藏:木刻版画是中国土生土长的艺术方式
澎湃新闻:您除了中国善本书外,也收藏中国木刻版画,并积极推动中国现当代木刻版画的发展。您在1997年成立了木版基金会,邀请中国六十位版画家每人创作了一幅版画,发行了“木版原作集”,后来又注册成立了公益机构“木版教育信托”,在英国宣传推广中国木刻版画。《原作集》是如何开始的?
冯德保:在版画领域,木刻版画是中国土生土长的艺术方式。最早的书籍、现藏于大英图书馆的868年的《金刚经》,卷首的插图就是非常精美的木刻版画。其他的版画样式,例如铜板、丝网等,都是从西方进入中国的。所以在这么多年来去中国的过程中,我开始关注中国当代版画。当时我感觉到,木刻版画在艺术种类中好像是一位穷亲戚,非常需要鼓励。
我有一位老朋友叫Verena Bolinder-Müller,她的丈夫收藏登山书籍,所以她对中国西藏非常了解,她也经常去中国和日本,热爱东亚文化。1997年,她姐姐去世,给她留了一笔钱,她说她自己不需要那么多钱,就和我商量是否能一起为中国艺术做些什么,我们就计划了《中国版画六十家原作集》的项目。我们成立了木版基金会,开始收藏中国现当代的木刻版画。
木版原作集一:应天齐 《古巷》
木版原作集二:王超 《九鬲房案头清供》
木版原作集三:刘春杰 《童谣如梦》
当时在贝尔法斯特大学任教的巴大玮(David Barker) 教授给我们介绍了许多版画系的系主任,大英博物馆东方部的龙安妮(Anne Farrer) 博士和艺术家徐冰都为我们推荐艺术家。这套《原作集》是中国当代木刻版画的一个横切面,新老艺术家都有,比如彦涵、赵延年、晁楣、周胜华、徐冰、陈琦、苏新平、王超。我们还出版了一本精美的画册——《中国当代木版艺术》。
苏新平的版画
《中国当代木版艺术》
那几年,Verena和我一起去中国多次。她极具个人魅力,充满正能量,特别热情、开放。她一进房间,气氛马上就活跃起来,所有的艺术家都热爱她。从1997到2003年,我们大约收藏了六千五百多张中国当代木刻版画,可以说是中国之外的最大的一个收藏了。
2003年,木版基金会还在大英图书馆举办了大型版画展《中国当代版画:1980-2000》,由龙安妮博士策展并编辑画册。这个展览展出了两百多件中国木刻版画,展览还到其他国家巡展。
《中国当代版画:1980-2000》
2009年,我们正式注册了木版教育信托。
澎湃新闻:您个人收藏的中国明清时期的年画,特别是姑苏版画,在全世界也是独一无二的,超过了所有的博物馆收藏,可以说是全球第一家了,能否谈谈这部分藏品?
冯德保:八十年代时,我从法国收藏家杜伯秋(Jean-Pierre Dubosc)手上买到了三百五十张年画。他曾是法国外交官,1927年到1945年在法国驻北京大使馆就职,为欧美的许多藏家和机构收藏中国书画。他是非常有意思的一个人,曾娶中国古董商人卢芹斋的小女儿为妻。杜伯秋对中国年画很感兴趣,在中国时,就让各地的熟人帮他收购年画。我从他手上收购了他的年画收藏,但我自己并没有留下,而是转手卖给了大英博物馆。但这批收藏让我对年画开始感兴趣。
明清年画
杜伯秋的藏品也让我意识到,有许多中国古代年画散落在欧洲,可能比在中国流传下来的还要多,只要花费时间精力和心思就能收藏到。后来,通过一位好朋友、美国学者Ellen Johnston Laing的介绍,我收藏到在美国的王商一的藏品,也都是年画。王商一是广东中山人,上海南阳商学院毕业的,但是喜欢中国书画篆刻,师从黄君璧,后来成为蛮有名的一位画家。他六十年代搬到美国密歇根居住,他的这批年画是从全国各地收藏来的,有杨家埠、杨柳青等各地出品的年画,许多是门神等传统图像。密歇根大学后来出版了Ellen的著作《中国流行版画的艺术及美学》(Art & Aesthetics in Chinese Popular Prints: Selections from the Muban Foundation Collection),就是关于这套藏品的。
《中国流行版画的艺术及美学》
在这个过程中,我发现中国古代年画,特别明清时候的年画,在中国境内流传下来的非常稀少。因为年画是实用的东西,今年春节贴过之后,第二年刷上新的,旧的就扔掉了。没有作品就没人收藏,没人收藏也就没有市场。但是在西方不一样,1980年代初,我在巴黎遇到一位名叫Huguette Beres的女士,她是古董商,她的母亲收藏中国年画,还办过画展。后来,我从她那里收购了所有她母亲的藏品,都是明清时代的姑苏版画,这些我自己都留了下来。它们是我收藏的明清姑苏版画的基础,这些版画在中国境内是很稀少的。
明清年画
澎湃新闻:是不是可以说,您目前主要的收藏点就是明清姑苏版画?请问您现在收藏了多少张?
冯德保:对,现在我集中精力收藏明清时代的姑苏版画。这些民间版画之所以在海外还能收藏到,要感谢日本。因为当时有许多中国人住在日本长崎,而且日本人也很喜欢姑苏版画,所以许多当年流入日本的都被保留了下来。日本人对这些版画的处理不一样,他们会把它们装裱成轴,当成书画一样来对待。 
另一个中国没有姑苏版画的原因是:在1860年前后,苏州被太平天国烧成一片灰烬,桃花坞也被烧毁。
这些版画在欧洲也多有保存。欧洲人把它们当成墙纸来装饰房间,特别是那些大豪宅。只有在过去的三四年中,大家才意识到这些墙纸其实是木刻版画,不是画上去的。例如在斯德哥尔摩,我发现有家人家古老的大箱子里贴的衬纸是姑苏年画,可能当年那家人的祖辈曾为东印度公司工作,漂洋过海就带着这只箱子。他们通过斯德哥尔摩博物馆知道我收藏这些版画,就与我联系了,我把整个箱子都买了下来。箱子和版画在一起,如果要展览的话,这就是一件很有意思的物品。
现在我已经收藏了一百五十多张明清时期的姑苏版画,许多都是独一无二的。有仕女、风景、山水、花鸟等各种题材,这些版画中有一部分受到西方绘画的影响,讲究透视。许多都尺幅巨大,场面宏伟,非常不同于传统的中国年画。张烨2012年出版的《洋风姑苏版研究》中用到我的许多藏品,但是从那本书出版之后,我的藏品又增加了许多。我自己也在做这方面的研究,目前这批姑苏版画还没有全面展览或结集出版过。
澎湃新闻:现在收藏在中国是年轻人很热门的爱好,您对年轻的收藏家有什么忠告?
冯德保:永远不要为投资而收藏,永远收藏你自己喜欢的东西。一边收藏,还要一边学习。你的知识越多,你的藏品也就会越好。再回头看看你早先的收藏,你会决定有的藏品可以分手了。
澎湃新闻:出售藏品,你会觉得伤感么?
冯德保:当然,与某件藏品分手,你确实会有些伤感,但同时,出售的藏品会被其他藏家欣赏,并有机会被别人收藏,这是在往前走。我已经享受过了,该给别人一个机会去享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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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德辉之死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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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豪叶德辉之死

韩福东 2013年12月18日 11: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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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布罪状事。案据湖南省农民协会函开,敬启者:案查叶德辉系前筹安会会长、省城反动派领袖,兹经敝会拿获,相应函送贵法庭请予从速处决,以肃反动而利革命进行,至纫公谊等因准此。
经本法庭提案审讯,其犯罪证据计分五点:(一)前清时即仇视革新派,戊戍政变惨杀革命人物,为内幕主张之一人;(二)充筹安会会长称臣袁氏,促成袁氏称帝;(三)赞成吴佩孚武力统一,并主张赵恒惕受北京政府任命;(四)万恶军阀迭予要职,利用其封建思想发表封建式之文字,为反动之宣传;(五)为省城著名反动派领袖及著名土豪劣绅。
总上各点,均经该犯当庭自行供认不讳。情节重大,罪无可逭。应依湖南省审判土豪劣绅特别法庭组织条例第九条、湖南省审判土豪劣绅暂行条例第一条及同条例第二条之规定处以死刑,并没收其财产。除监提该犯验明正身、绑赴刑场执行死刑外,合亟宣布罪状,俾众周知。此布。”(注1)
赶在蒋介石发动“四·一二”清党行动前一天,1927年4月11日下午,63岁的叶德辉被绑赴长沙浏阳门外枪决。湖南省审判土豪劣绅特别法庭宣布了他上述五大罪状。
在北伐时期先后死去的诸多土豪中,居于长沙苏家巷的叶德辉无疑是其中最著名的一个。叶为清朝进士,曾任吏部主事,后辞官回家。他家境富有,学问做得好,藏书很多,不要说对经学有独到见解,连房中术都相当精通,但政治思想的确相当保守,反对戊戌变法,也出任过袁世凯称帝前的筹安会湖南会长。
叶德辉曾与王壬秋赴京劝进袁世凯,据说当时“涕泣陈词,似不胜其诚恳者”,但袁世凯事败后,他又“奔走军阀,迄无宁日,偶归梓里,亦未尝不蠢蠢思动也。”(注2)吴佩孚曾礼聘他为军事参赞,他也欣然接受。作为淸遗民,忠于亡清之袁世凯或许有可解释处(毕竟尊崇帝制),但袁亡后又与倡言共和的军阀酬唱,则似乎证实其并无坚定政治立场。
在关于叶德辉的诸多传言中,以他因联被杀流传最广。我能查到的最早版本出于1953年的台湾《联合报》副刊,内称叶氏卜居长沙之通儒第,见农民协会鱼肉农民,无法无天,特撰联讥之云:“农运宏开,稻、粱、菽、麦、黍、稷,尽皆杂种;会场广阔,马、牛、羊、鸡、犬、豕,都是畜生。”“杂种”和“畜生”都是长沙最流行之骂人语。(注3)
据说这幅对联的横批是“斌尖卡傀”,意为不文不武、不大不小、不上不下、不人不鬼。上下联的首字为“农”“会”。对农会的辱骂可谓刻薄,这一点与叶德辉的性格特点倒相符合。文中说叶德辉是被共产党秘密暗杀,显然不确。虽然共产党主导了农运,但叶德辉是被国民党在湖南设立的特别法庭公开判处死刑。
可与此文相印证的,是许克祥发表于1966年的《马日事变回忆录》,其中提到:“是年四五月间,长沙市内已有叶德辉等人被杀害。叶是全国有名的文人,当行刑之前,叶对看管他的共干说:‘我有对联一副,送给你们:农运宏开,稻粱菽麦黍稷,一般杂种;会场扩大,马牛羊鸡犬豕,六畜成群。’这副对联,对共党可谓极尽唾骂之能事!”(注4)
许克祥原为国民革命军第35军第33团团长,1927年5月21日在长沙发动“马日事变”,镇压了农民运动。按照他的说法,叶德辉是在被捕后撰写的对联,并非因联罹祸。
另外一个说法出自周作人,他称叶德辉在袁世凯称帝时,为他选了数十名少女送宫,但自己却捷足先登睡了她们。后来有秀女成为农会干部,向组织告发,遂导致其被处死。(注5)这个说法比较离奇,应是小说家言。
从《申报》当年的报道看,对联罹祸抑或民女复仇,均非叶德辉遇难的原因所在。叶德辉是被农民协会逮捕,而后送交湖南审判土豪劣绅特别法庭讯办。法庭公布的五大罪状中,排在首两位的是“帝制余孽”指控,较其与北伐军所欲铲除的军阀势力有一腿更为靠前。
叶德辉遇害三年后发表的一篇短文称:“叶德辉被捕之夕,方由女伶某寓所归来。来捕者系省农会自卫军。即夕送往特别法庭。次晨即被枪决。盖叶氏与武汉国民政府要人如谭畏公之流多为旧识,又闻何健亦曾出其门下,在狱久羁,应致保释。特别法庭委员某,兼省政府某厅长,为叶氏学生,力主从速处决。于是叶氏以帝制余孽(曾为湖南筹安分会会长)、著名劣绅被诛矣。”(注6)
叶德辉之子叶尚农,也曾在复日本人松崎柔甫函中,描述过当时情景:“先父于夏历三月初七日晚六时被农工界在家捕去,送押长沙县署内。当即遍恳有力各要人出为救援,均归无效。初十日由长沙县转送特别法庭,于下午三时提讯一次,所犯刑律“帝制嫌疑”。四时遂往浏阳门外识字岭枪决,身受两枪,一中头部,一中心部,是遭惨死。呜呼痛哉。是日全家大小恐被逮捕,均皆逃避,妻离子散,惶惧万分。家中所有藏书以及金石、字画、古铜、遗稿、应用金银珠玉、衣服器具等之要件,均被彼等抢劫一空。家中仅存少数书籍、碑帖、书版,充为中山图书馆所用。”(注7)
查1927年夏历三月初十日,正是4月11日,与《申报》报道同。叶德辉之子称乃父被羁押三日,而后枪决,应更准确。
在叶德辉被枪决之前,他在一篇自寿文中这样写道:“数十年轰轰烈烈,天子不得臣、国人皆欲杀、海内诵其著述、遐荒识其姓名之叶德辉,至是而年始六十。”“国人皆欲杀”一语成谶。“世称中国怪物之一”的叶德辉死后不及两周,在“铲除土豪劣绅与封建思想”的名义下,长沙又枪毙数人,功臣专祠和善堂财产也遭没收,操纵物价的奸商与买办阶级被打倒,金融界在大恐慌的氛围下设法自救。这些都为我们理解叶德辉之死,提供了背景。
【作者注解】
注1、8:《长沙市民之大示威》,《申报》1927年4月25日报道。
注2:离尘《叶德辉轶事》,《申报》1927年5月5日。
注3:慕容霞子《叶德辉联谑匪共》,《联合报》1953年7月18日。
注4:原载香港《春秋》杂志总第226及227期,转引自中国黄埔军校网:http://www.hoplite.cn/Templates/hpzc1nz0086.html
注5:《饭后随笔》,钟叔河编。《周作人散文全集(第10卷)》,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9年版。
注6:冰庐《记叶德辉之狱》,《申报》1930年6月2日。
注7:王雨霖《<辽东诗坛>所载叶德辉死事》,《书屋》2006年第一期。



一幅对联引来的杀身之祸:叶德辉之死

  (2014-06-20 10:40: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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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德辉

 

粪夫

 

对联

 

农会

 

农运

分类: 历史
1927年4月11日,湖南农工商学各界团体在长沙召开“农民协会公审大会”,以“封建余孽、豪绅领袖”的罪名,将一名叫叶德辉的士绅在浏城桥门外的识字岭枪决。近年来发掘出的史料对此多有记载。例如《潇湘晨报》2006年6月刊载刘建勇撰写的《长沙人叶德辉的是非一生》一文记载,以前给叶家挑粪的都是从后门出入,1927年,北伐革命军占领长沙,粪夫没跟叶打招呼就改由前门出入。叶德辉认为这毁坏了他的风水,抓住粪夫一顿拳打脚踢。粪夫跑到隔壁农民协会控告。农会前去调解,但叶德辉不予理会。于是农会就把这个事情移交到了特别法院。法院判决叶德辉出养伤费三四千元给粪夫。叶德辉不仅拒不赔钱,还作了一副对联给农会:农运宏开,稻粱菽,麦黍稷,尽皆杂种;会场广阔,马牛羊,鸡犬豕,都是畜生。横批是:斌尖卡傀。这下把农会特别法院彻底惹火了,以叶“前清时即仇视革新派”等五条罪名判处其死刑(http://www.hn.xinhuanet.com/cul/2006-06/28/content_7376175.htm)。柳直荀《马日事变的回忆》也记载了同一事件:“叶德辉对联是“农运久长,稻梁菽麦黍稷,一班杂种;会场广大,马牛羊鸡犬猪,都是畜生。”发动马日事变的国民党军官许克祥在《马日事变长沙铲共始末》中也提及此事:叶的对联是在行刑之前写的,“叶是全国有名的文人,当行刑之前,叶对看管他的人说:“我有对联一副,送给你们:‘农运宏开,稻粱菽麦黍稷,一般杂种;会场扩大,马牛羊鸡犬豕,六畜成群。’”总之,这幅对联引来了杀身之祸。署名同意判决叶德辉死刑特别法庭之委员,为吴鸿骞、冯天柱、谢觉斋(即谢觉哉)、戴述人和易礼容,其中吴鸿骞(国民党员)时任湖南省高等检察厅厅长,冯天柱(国民党员)时任湖南省高级军法官,戴述人(中共党员)、谢觉斋(中共党员)都是当时的国民党湖南省党部监察委员,易礼容(中共党员)则是湖南农协负责人。


叶德辉之死真相




南方周末    2007-03-22 14:50:44



  □谭伯牛
    
  叶德辉因何而死?一说,他在北伐战争期间写对联辱骂湖南农民协会为“六畜满堂”、“一班杂种”,触彼之怒,自取灭亡。一说,他奸污乡间少女,后来,此女参加革命,当了“干部”,遂将叶氏“劣迹”报告省党部,由组织出面,处死叶氏,为她讨回“公道”。二说俱属奇谈,并无确证,然而,一直以来流传甚广,读者信之不疑。在对迄今所见相关史料详加考辨的基础上,谭伯牛撰成此文,以澄清叶德辉之死的真相。同时,此文参考了当代学者对叶氏之学行与思想的研究成果,尝试为叶德辉画一幅不同以往的历史肖像。
    
  60岁生日将至,叶德辉写了一篇自叙,文章的开头是这样的:“数十年轰轰烈烈,天子不得臣、国人皆欲杀、海内诵其著述、遐荒识其姓名之叶德辉,至是而年始六十。”这个长句很有意思,一边是悼怀伤往,牢愁郁怒,一边又孤傲自矜,老健自喜;既是性情的写真,也是生涯的总结。更有趣的是,若将“天子不得臣”以下4句作为提纲,稍加说明,恰可为叶氏写一篇小传。
  
  叶德辉其人
  叶德辉(1864—1927),字焕彬,号直山,又号絤园。他的祖籍是苏州吴县,因幼年随父至湖南,遂注籍为长沙人。清光绪十八年(1892),他考中二甲第九十五名进士,旋授吏部主事;同榜进士中有不少近代名人,如蔡元培、张元济、赵熙、赵启霖、蒋廷黻等。在吏部供职不过两年,他便告假归里,自此不再出仕。自叙所谓“天子不得臣”,说的就是这段故事。
  然不作官好办,事亲养家,日常经济问题如何解决呢?德辉早有盘算。其父本是商人,在当时长沙的黄金地段———坡子街,拥有一间旺铺,叫做“叶公和”酱园,一向生意兴隆。及至德辉衣锦回乡,且不说利用自己的身份去做官商勾结、牟取暴利的事,至少,能避开一般商人经常遇到的无妄之灾,以保证家族生意的“可持续性发展”。当然,德辉之弃官从商,即在西风渐染的清末,也是一桩“另类”的事情。传统中国士大夫或不讳言利,其上者讲经世济民之学,为国谋利;其下者,则不免营私舞弊,追逐一己之利。但是,不论上等下等,一般而言,都耻言商业,更不必说亲自参与商业经营。这自然是受了重农贱商传统影响的结果。德辉则不信这一套。据其弟子的记叙,他非但不耻言商业,甚至“耻言高尚,以为高尚乃无用之别名”。在那个时代,什么是“高尚”呢?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这才是“高尚”;书读得好,能中进士入翰林,居恒一卷在手,暇则弄月吟风,不亲俗务,口不言钱,这才是“高尚”。德辉竟以此为耻,可见他的特立独行,可见他的思想开放。但是,德辉并不以商业盈利为人生目标。对他来说,拥有丰厚收入的最大好处,在于可以专心治学、不为他累。以学术为志业,聊适我心;不以学术为职业,借敷我口。德辉于此,庶几近之。
  那么,德辉的学术水平又如何呢?传统学问以经、史、子、集四部分类,评价学人,大皆看他的经学造诣如何。然而清代学风不同于前代,学者喜治小学(音韵、训诂、文字之学),于是,评价某人的学术,多看他在小学上的成就。德辉在小学方面的著作,有《说文读若字考》、《六书古微》等书。近代学者杨树达是德辉的弟子,评价乃师著述,仅许以“编摩之久,用力之勤”8个字,赞扬他的勤奋,却避而不谈他的成就;另一位学者张舜徽(是德辉的同乡后进),不必为尊者讳,遂直言德辉“于群经、小学所造均浅,虽有述造,未足名家”。杨、张是近代以来屈指可数的小学大师,评价如此,德辉的正统学问水平可想而知,不算高明。然而,话又说回来,毕竟清代经学、小学的成就太大,任何人要出类拔萃,绝非易易。德辉不能在这个领域出人头地,实在不必遗憾。何况,他自有一门学问,惊世骇俗,堪称一代之冠。这就是他的版本目录之学。
  随着人民生活水平的不断提高,精神文明建设的逐渐完善,国力大张,汲汲于崛起,国学风行,念念乎复兴,遂有一桩事体随之发达,这就是藏书。今日,神州各省各市各县乃至一些居民小区都举办评选藏书家的活动,可见藏书之风的兴起。然藏书而能名家,亦有流别。有的人将藏书等同于集邮、集火花、集小人书、集九九金条,束书不观,株守以待升值;有的人附庸风雅,书名记得一堆,大字不识几个,相君之背,不过书店店员,相君之面,确系发行科科员;有的人夸夸其谈,颇有章学诚所谓“横通”的风味,实则道听途说,鲁莽灭裂,书之于彼,不过是拙劣的妆饰。此外,则有二三志士,好学深思,博观约取,勤于比勘,精于鉴别。他们的兴趣,始于册籍而终于学问;他们的收藏,量于财力而乐于分享。他们或非学术的原创者,但必是学术的识途老马,凡有志于学的人皆不能忽视他们的研究。叶德辉,就是这种藏书家的前辈。他的《书林清话》、《书林馀话》、《观古堂书目》及《絤园读书志》,在当时是版本目录之学的名著,在今日则已成为学林的经典。除了总结经验供后人借鉴,他还乐于刻书,善于刻书,这在书籍流通远不如今日方便的传统中国,更是一桩大功德。以此,他自赞“海内诵其著述”,不是虚言。
  至于“遐荒识其姓名”,说的是德辉与日本学者的交往。清末,日本人来华访学之风甚盛,到了湖南,非见不可的人有3位——王运、王先谦及叶德辉。三人中,德辉年最少,风头最劲,试看他与诸桥辙次的笔谈,可见一斑。诸桥氏恭维他,说:“湖南是清末学者之渊丛,若曾文正公、王运、王先谦诸先生,概观之于历代儒林传中,不易多得。而今皆凋谢(按,时为1920年,曾与二王皆已死)。此间独有先生之学深识高,固是湖南学界之幸,抑亦中国学界之幸也。”对此,德辉欣然领受,且作补充说明,云:“敝人承贵国学士、商家相知二十馀年,平时与贵国人交情亦更亲切,故贵国现时无不知有鄙人者,惜不能人人握手也”;俨然把自己当作价重鸡林、名播东海的白居易。然白居易犹有不及德辉之处,那就是德辉不仅有在外的名声,还有异国的徒弟。
  他比较欣赏的日本弟子有两个。一是得了他“曲学”真传的盐谷温,其人在中国著名,最通俗的事迹就是陈西滢指控鲁迅的《中国小说史略》“整大本地剽窃”了盐谷的《支那文学概论讲话》;当然,据学者考证,这并非事实。另一位,是得了他“小学”真传的松崎鹤雄,其人在日军侵华时参与保护江南“嘉业堂”藏书,有功于华夏。此外,他主办《辽东诗坛》,刊载德辉之死的真相,澄清流俗谣传,亦可谓有功于师门。其他与德辉交往频繁的学者,则有永井久一郎、白岩龙平、竹添光鸿、盐谷时敏(盐谷温之父)、岛田瀚、后藤朝太郎等人。
  德辉既有这么多的日籍友人,可想而知,他对日本这个国家极有好感。然而,终身没去过日本的他,对这个国家的想象、理解乃至同情,又是如何发生的呢?也许,从德辉写于民国3年(1914)的一句诗,能探得一些消息。诗赠日本人山田饮江,云:“南苑风光皆逆旅,东京物望若神仙。”“南苑”,指民国首都北京,在德辉的笔下,首都竟是“逆旅”(旅舍),那么,套句俗词儿,他的“精神家园”又在何处?对句即是答案———日本。他何以对日本推崇若是呢?妄作解人,尝试替他作答。首先,日本于甲午(1894)一役战胜清国,国人对这个“蕞尔小邦”不得不刮目相看,德辉不能例外。10年后,日本又战胜俄国,这是世界近代史上黄种人首次打败白种人,对所有中国人来说,又是一个大震撼,德辉亦不能例外。其次,日本维新,成效卓著,但仍保留帝制,这对自觉“丧国”(取消帝制)、“亡天下”(民国代清)的德辉来说,更是一个震撼。原来,辛亥革命并不具有天然合法性,帝制与现代化并非格格不入。第三,他在国内接触的日本人及日租界景物,无不令他触景生情,恍然亲接萦怀绕梦的古典中国。日本来华的学者,其真实目的或有非德辉所能知者(如间谍),但是,他们爱慕华夏文物,言动举止追求“唐风汉韵”,则系实情。德辉尝下榻于汉口日租界的松乃旅舍,看到日本人“皆席地而坐。卧则以屏掩之,屏皆六曲”,“皆唐制也”;日本女子高髻如云,腰缠锦带,俨然是晋、唐画像中的人物。由此,德辉不禁啧啧称奇,以为彼邦士人尽皆“东方古君子”也。最后,清末民初之际,学风大变,人皆趋新,犹自“抱残守缺”的德辉在国人中找不到几个“商量旧学”的同志,反而在异邦人士身上见到求知若渴的精神,更令他对日本及日本人生发好感。此外,德辉对日本的观感,还可用近代交通史、学术史的研究成果作背书。1898—1910这10年,被学者称为近代中日交往的“黄金十年”。革命党几乎以日本为反清大本营;保皇党也寄踪东瀛,受到庇护;国内新旧各派,皆能从邻邦的改革实践中获取营养。因此,生活在那个时代的中国读书人,对当时“扮演了持久的建设性而非侵略的角色”的日本,多少都抱有好感。德辉不能超越时代,对日本人青眼有加,又何怪乎?
  
  国人皆欲杀
  但是,正因处身吊诡多变的时代,兼具天生孤往的性情,天子呼来不上船、剩有文章惊海外(德辉谓日本“无不知有鄙人者”,故略改杜诗成句)的叶德辉,才会屡屡面对“国人皆欲杀”的人生险境,以至最终丧命于“国人”之手。
  德辉曾写诗自况,云:“九死关头来去惯,一生箕口是非多。”所谓“箕口”,用他弟子的话说,就是“欲言则言,欲行则行,不知趋时,亦不知避谤”;用张之洞的评语,则是“叶某不庄”———德辉对这条评语很满意,喜曰:“此一字荣褒真可谓之知己。吾非不端,又非不正,平时每与讲学论事,杂以诙谐,其为不庄甚矣,岂非吾一生定评哉。”曾经亲接德辉风采的同乡后辈胡耐安,写过一段生动的文字,有助于吾人了解德辉的“不庄”,其辞曰:“(德辉)身干修伟,满脸麻斑。语言诙谐,有些话用长沙方言说来,更足令人遐思而神往。难得的是他兴之所至,便尽量地绝不保留地无忌讳地快意地说,不拘忌于说话的场合,听话的是何许人,调门儿又高,绘影绘声,洵称大胆。”正是因为“兴之所至,便绝不保留地无忌讳地快意地说”,德辉才惹出不少“是非”,才往鬼门关上“来去”徘徊。
  戊戌变法时期,湖南是全国推行制度改革最迅猛的省份,也是新、旧两派以政见相争最为激烈的省份。叶德辉作为旧派领袖,其名载诸历史教科书,即在此时。然通常所说的新旧之争,总认为旧派在地方上则官绅勾结,与朝廷则互通情报,上下并举,合力“绞杀”新兴势力。其实,若以湖南为例,平情而论,则知旧派如德辉之徒,当时实在是进退维谷,苦苦支持。
  首先,旧派绝不敢公然反对改革。因为变法之诏由皇帝颁布,地方官绅俱有奉遵执行的责任与义务。紫禁城里或有表里不一的政治暗战,但是,千里之外的士绅,何能了然于心?如此,旧派若公然反对,就是欺君犯上,其罪甚大,微臣万万不敢也。其次,旧派的力量不足以阻挠改革。须知当时主持变法的是湖南巡抚,襄助变法的是名满天下的精英分子(梁启超、黄遵宪等),他们有行政权力,有舆论阵地(报纸与学堂、学会)。旧派有什么呢?几支笔,几张嘴而已。他们联名上书,巡抚置之不理;他们编写《翼教丛编》,销路与影响都不足抗衡康、梁师徒的著述;乱说乱动太招人厌,旧派还不免遭受政治上的倾轧,甚或有性命之虞———梁启超即尝试请皇帝降旨,杀了王先谦与叶德辉;事虽不行,但可想见,其时做一个旧派并非多么愉快的事。而更加深入研究当时情势,还可发现,旧派并不反对“真正的”西学,并不全盘抵制改革,他们真正反对的是挂羊头卖狗肉的“康(有为)学”,以及新政其名、渔利其实的资源分配方式。
  经历两次鸦片战争、一次中日战争的惨败,若说传统士大夫还不懂得“船坚炮利”的好处,那是侮辱他们的智商。由此,若说当时确有一批士大夫,虽然自居保守,但亟欲探求西方列强臻于富强之奥妙,绝非信口乱道。甚至,素常认他是顽固已极反动已极,但在中西文化、政治的比较上,他的见识或还高于新派。譬如,叶德辉对“保(孔子)教”问题,发言即较康有为中肯。康氏主张变法而不忘“保教”,众所周知。德辉则说:“孔不必悲,教不必保。忠信笃敬,可以达于殊方;魑魅魍魉,可以消于白昼。汉制虽改而不改,民权不伸而得伸,由乱世而升平而太平。”不怕说改制,不讳言民权,对传统充满自信,姑不论其说之确否,至少看得出他的开通。至于具体的中外交接、工商合作,德辉所持立场简直比新派还新。譬如,以新派自居也被公认为新派的熊希龄,曾连续数年不断举报德辉串合外国人,偷卖中国矿产,意欲置之死地,其实,德辉不过应邀为一宗中奥合作开矿的合同作公证而已。此外,对于比要求变法的新派更为激进的革命党,德辉的态度更是迥异于寻常所说的保守党、顽固派。光绪二十六年(1900)七月,唐才常发动武昌起义失败,随后,湖广总督张之洞电促湖南巡抚俞廉三在本省搜捕党徒,德辉即向俞氏进言,说,“此辈书生无非受人诱惑”,“何忍出于穷搜?”并出据保释了不少党人。如此义举,简直可称之为“革命的同路人”。
  如上所述,清廷未亡之时,德辉在政治、经济、文化上的意见,或与政府不尽一致,集中体现于戊戌前后的言行。但在他自己看来,这是谋国的孤忠,问心无愧;而自政府各级代表看来,他并未逾越效忠帝制、遵信儒家的范围,是“人民内部矛盾”,不必动用暴力解决他的问题。及至民国肇造,德辉的不合时宜、好作谠论就有点危险了。
  民国元年(1912)10月,开国元勋黄兴回到故乡,湖南都督谭延为了向他表示敬意,将长沙坡子街口的德润门更名为黄兴门,将坡子街更名为黄兴街。听到这个消息,德辉很生气。他在感情上对前朝或曰对君主制极为留恋。他无力阻止中华民国的成立,但是,“吾辈虽居草莽,岂无故国之思”?纪年不用民国年号,穿戴不用“胡服”(中山装、西装之类),交往不用新式礼节;这是他寄托“故国之思”的惟一办法。在这个相对封闭的“符号体系”内,他可以维持旧日的生活方式,以“遗民”自居,聊尽馀生。他人可以尊称黄兴为开国伟人,德辉不妨认他为“乱臣贼子”,只要不以思想、言论定罪,双方尽可相安无事。如今,却要将故国旧称“以一时一人之名义,轻相改署”,无疑伤害了他的感情。更叫德辉着恼的是,他家的住宅、店铺就在坡子街上,一旦改名为黄兴街,那么,他的日常生活就不得不被“黄兴”及其代表的中华民国所侵扰,原本勉强达成的遗民与新国家之间互不干涉的微妙平衡就此被打破。是可忍,孰不可忍,德辉很生气。
  但没等他发泄怒火,极有风度的黄兴在湖南政府做出更名决定后不过一个月,便致函谭延,婉言谢绝将德润门、坡子街改称黄兴名号。谭氏对此表示理解,随后,两处地名恢复了原称。按说此事告结,不应再起波澜,谁料德辉意犹未已,于次年写了一篇《光复坡子街地名记》,沿街散发,对黄兴进行激烈的人身攻击。他在文中时而将黄兴贬为“妇人女子”,时而将黄兴拟为“鸡公鸭婆”,极尽嬉笑怒骂之能事,惜文长不能具引,只能抄下文章结尾的一句,略明其意。他先做铺垫,说苏州城有个胥门,乃因吴人为了纪念伍子胥的冤死才如此命名,其事“不祥甚矣”。如今,“黄兴年方强仕,富贵薰蒸,善颂善祷者固当急去之(谓黄兴门之号)以助其长年,而乃不谙典故如此,馀何问焉”!这句话不啻诅咒,十分恶毒。然而,德辉并未因这分“口业”付出代价。这不是他的侥幸,而是黄兴的宽厚有以致之;或者说,这是革命成功后的一段时间内,言论自由的权利受到保障,有以致之。
  不过,没多久,德辉再次攻击政府长官,差点杀身成仁,这回的苦主是湖南都督汤芗铭。汤氏继谭延为都督,上任之后,一则大肆诛杀国民党员,前任财政司长、警察局长、会计检查院长等人,只因挂了党籍,被他一律枪决;一则紊乱财政,随意更变币制,导致商家纷纷倒闭。德辉见义勇为,为民伸冤,致函杨度,托其将汤氏劣迹转告总统袁世凯。不巧的是,《亚细亚报》主编看到这封信,欣赏“其文之峭厉”,自作主张,为之刊布。汤氏大怒,乃于民国3年春间抓捕德辉,欲行杀害。德辉的朋友易培基闻信,立即告知黎元洪,请他出面营救;随后,徐世昌、徐树铮、叶恭绰、李燮和等达官名流纷纷致电湖南,严诫汤芗铭,不要轻举妄动;甚至,前此欲对德辉下杀手的熊希龄与梁启超,也来声援他。最终,托各路贵人之福,德辉逃过一劫。
  
  德辉身受两枪,一中头部,一中心部
  “九死关头来去惯”的大言,就是在上述背景下产生的。然而,辛亥革命并未从本质上改换传统中国的门庭,五四运动和北伐战争才是翻天覆地的真革命。这是一个真正的大时代,也是一个彻底的新时代,同时,也是一个试图通过摧毁一切达到创造一切的目的的狂热时代。当北伐战争的枪声打响,当北洋军阀势力即将消亡,当国共合作、团结工农的局面逐渐形成,时局的发展终于超出了德辉能够理解的程度,也超出了他的师友能够控制的程度。
  北伐军进入湖南以前,国共合作下的农民运动已经迅速发动。毫无疑问,作为改造社会的重要力量,湖南农民协会在襄助革命、推行民主、改善民生等方面,贡献甚大。中国共产党方面的历史著作对之推扬备至不足为奇,国民党方面的史学家也说:“北伐的胜利实赖革命的武力与民众运动的结合。武力握于国民党之手,民众运动大都由中共领导。”蒋介石作为北伐军总司令,于民国15年(1926)8月11日到达长沙,看到“一路民众欢迎,农民协会组织最为整齐”,不由慨叹:“将来革命成功,湖南当推第一。”北伐军控制湖南后,农民运动的发展就更令人惊叹了。但是,在追求平等、实现均权的过程中,农民协会轻于使用暴力的霹雳手段,不免令人遗憾。叶德辉之死,就是产生这份遗憾的一个因素。
  民国16年(1927)4月11日,湖南省审判土豪劣绅特别法庭根据《湖南审判土豪劣绅特别法庭组织条例》(以下简称《组织条例》)第九条及《湖南省审判土豪劣绅暂行条例》(以下简称《暂行条例》)第一条暨第二条,判处叶德辉死刑,并没收其财产。吾人今天都听说过“程序正义”,也知道判罪要有“法律依据”,那么,特别法庭处死德辉,合不合乎“程序正义”,有没有“法律依据”呢?在北伐军控制的湖南境内,这个答案是肯定的。
  当年1月4日,国民党湖南省党部授权成立特别法庭,随后,各县纷纷成立特别法庭。15日,制定《组织条例》,第九条云:“各(特别法庭)委员会之审判,第一审须委员会2人、第二审须委员4人之同意,始得判决之。”署名同意判决叶德辉死刑之委员,为吴鸿骞、冯天柱、谢觉斋(即谢觉哉)、戴述人和易礼容,符合规定。其中,吴鸿骞时任湖南省高等检察厅厅长;冯天柱时任湖南省高级军法官;戴述人、谢觉斋都是当时的国民党湖南省党部监察委员;易礼容则是湖南农协负责人。分析委员之组成,可知5个委员中,两位是省政府人员,两位是省党部人员,一位是省农协人员。这正符合《组织条例》第六条对省特别法庭委员会人员组成的规定。同时,《组织条例》第二三条规定,须先经县特别法庭一审,再经省特别法庭二审,方可定罪;德辉于4月8日经长沙县特别法庭审理,11日转交省庭二审,亦符合规定。可见,“程序正义”做到了。
  再说“法律依据”。《暂行条例》于是年1月28日经省党部执委会三读通过,第一条第一至四款,谓:反抗革命或阻挠革命者;反抗本党或阻挠本党所领导之民众运动者;勾结逆军盗匪蹂躏地方者;杀害人民及纵火、决水、强奸、掳掠者,俱“依本条例惩处之”。第二条谓:犯本条例第一条第一款至第四款之罪者,处死刑,无期徒刑,或一等有期徒刑。而据特别法庭侦讯德辉的“犯罪证据,计分五点”,分别是:一,戊戌政变,惨杀革命人物,为内幕主张之人;二,充筹安会会长(按,谓湖南分会),促成袁氏称帝;三,主张赵恒惕受北京政府任命;四,发表封建式之文字,为反动之宣传;五,为省城著名反动领袖及著名土豪劣绅。五点罪证,是否一一核实,不能无疑。说德辉在戊戌政变时杀害革命人物,似无确证,判词封他一个“内幕主张”,或是弥缝之辞。第二、三、四点,皆有实事,德辉不必否认———他的朋友多系北洋中人;军阀赵恒惕在湖南对他敬礼有加,他对赵氏也有知己之感;他一贯支持帝制反对共和,言为心声,写几篇“反文”不足为怪。惟最末一条直接将他定性为“著名反动领袖及著名土豪劣绅”,决无确据。因为,从特别法庭成立那天起,乃至从省政府军事厅张贴《铲除土豪劣绅布告》那一日(1926年12月17日)起,对于“反动领袖”、“土豪劣绅”的概念就从来没有定义过,更不必说区分“著名”与“非著名”的等级。德辉遭此恶谥,实在不能令他心服。当然,既有第二、三、四条的证据,判他死刑,终算是有“法律依据”,不是乱来。
  程序对了,依据有了,于是,4月11日下午4点,德辉被押往长沙县浏阳门外识字岭,明正典刑。据其子叶尚农报告,德辉“身受两枪。一中头部,一中心部”。
  
  毛泽东说:那个时候把叶德辉杀掉,我看是不那么妥当
  那么,前谓“德辉之死,就是产生这份遗憾的一个因素”,竟说错了?不然,因为鄙人预先打了埋伏,说,所谓“程序正义”,所谓“法律依据”,仅限“在北伐军控制的湖南境内”。吾人只要稍知何谓大革命,何谓革命的暴力,就能知道,这是特别法庭在特别时期对特别人物实行的特别处罚。特别,就是不一般,就是不合常理。在特别二字的限定下,谈什么法律,谈什么正义,那都是痴人说梦。其实,身为审判委员同时又是湖南农民运动指挥者的易礼容,早在此前就揭破了谜底,1927年3月25日,《湖南民报》刊登了他的讲稿《农民问题》,有段话是这么说的:“一般土豪劣绅,他的地位,简直是从农协成立之日(按为1926年12月28日)起,就宣布了死刑!‘有土皆豪,无绅不劣’;这首对联何等精当!现在农民已处罚的土豪劣绅,哪个是冤枉的?总之,革命是不能客气的,不能用请饭接客的手腕,那是与虎谋皮。所以,这时期是农民革命的时期,恐怖是意中事呵!”看到这段话,吾人不得不联想同年同月毛泽东撰写的名著《湖南农民运动考察报告》中的警句:“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不是做文章,不是绘画绣花,不能那样雅致,那样从容不迫,文质彬彬,那样温良恭俭让。革命是暴动,是一个阶级推翻一个阶级的暴烈的行动。”
  如此引证,是否揭示了德辉之死的真相?是否比流俗相传德辉是因为写对联讽刺农会(朱健《叶德辉之死》),或因强奸了未来的革命女干部(周作人《叶德辉案》)而被处死的谣言更接近历史的真相?是否在暗示德辉不死于法,而死于国民党,死于国民党领导的革命的恐怖?是否在为德辉鸣冤,要控诉谋杀他的人,要控诉“暴民”,要为以地主为代表的“精英”平反?窃谓非也非也,大谬不然。因为,若真如此,那这个世界的是非黑白也太容易分辨了;若真如此,吾人仍未突破胡适在民国20年(1931)写的那首打油诗所反映出来的比较低级的人生境界,他的诗是这样写的:“絤园老人不怕死,枪口指胸算什么!生平谈命三十年,总算今天轮到我。杀我者谁?共产党。我若当权还一样。当年誓要杀康梁,看来同是糊涂账。你们杀我我大笑,我认你们作同调。三十年来是与非,一样杀人来翼教。”首先,胡适犯了两个不能“小心求证”的错误,第一,杀叶德辉的不是共产党,而是国民党省党部领导下的特别法庭;第二,不是德辉能杀康、梁,而是启超要借刀杀德辉。其次,胡适犯了一个“大胆假设”的错误。“一样杀人来翼教”这句话,揆诸前述德辉对待革命党的态度,吾人有理由相信,他不大会选择以杀止杀,他是刀子嘴,豆腐心。
  当然,适之先生学与年俱进,他最终如何评论叶德辉之死,鄙人无从揣知,亦不敢代言。鄙人只能再引两段闲话,冀能帮助读者从另外的角度观照德辉之死。
  其一是黄兆枚《叶絤园先生传》开头的话:“笲笲盱匕,陵轹险怪,犷悍之气充弥都野之间,譬则猛虎磨牙于前,洪流滔天而至,其杀溺人亦何取择。法既无有,何冤可言?此絤园所以死也。”
  其一则是毛泽东在中共八届十二中全会闭幕会(1968年10月)上,专就德辉之死说了这么一句话:“这个保孔夫子、反对康有为的,此人叫叶德辉。后头顾孟馀问我,有这件事吗?我说有这件事,但是情况我不大清楚,因为我不在湖南。对于这种大知识分子不宜于杀。那个时候把叶德辉杀掉,我看是不那么妥当。”(特别感谢任继甫先生提供史料线索)



叶德辉:被湖南农会处决的民国风流才子  此博文包含图片 (2015-08-29 12:01:30)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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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德辉:被湖南农会处决的民国风流才子


   “惟楚有才,于斯为盛”。湖南是个奇特的地方。

  叶德辉(1864~1927),字奂彬(也作焕彬),号直山,一号郋园。叶德辉既可算湖南长沙人亦可称为湘潭人,但他祖籍苏州吴县洞庭东山。这个前清御史,还是著名的藏书家及出版家。但半个多世纪以来,鲜有人提及,因为其政治立场保守,在1927年的大革命时期,他骂毛泽东领导的农民运动是“痞子运动”,被农民协会当做“土豪劣绅”给处决了。比较可靠的资料,他在被判处死刑时,背负的罪名有“帝制嫌疑”,也就是说,他是复辟帝制的嫌疑犯。

  叶公在死前似乎什么都想到了,没有料到的却是一个小小的图书馆理员能够“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

  叶德辉是图书馆学发展史上绕不开的重要学者。对于叶德辉的学术成果,后世评价很高,也较少争议,但对其为人,尤其是被处死之事,则多有不同看法。

  但偏偏是这样一个人,却是一位很有造诣的藏书家、经学家、文字学家、目录版本学家和编辑家。有人说,今人在整理和研究古代文献的时候,“怎么绕也绕不过”叶德辉这个名字。

  荷兰汉学家高罗佩对叶德辉的评价是:“叶德辉的书证明,他是一个博学严谨的学者。”

  今人对叶德辉比较有代表性的评价是:叶德辉其人不足道,但其学却有可取。据我所知,这种意见,既可见于《书屋》杂志刊载的文章,也可见于湘潭大学的学者文庭孝和刘晓英的论文中。

  不论如何评说,此人至少总是个版本目录学家、藏书家、刻书家。但多年来此人似已被遗忘。据说1957年古籍出版社重印过他的《书林清话》。大概和那阵“早春天气”有关。鲁迅早年钩稽古藉不止一次提到叶氏刻藏。《鲁迅全集》(1981年版)有四条简要注释。两条说他是湘潭人,两条说是长沙人,都不错。时下又有叶氏辑刻《双梅影闇丛书》面市。影印本、排印本合成一厚册、自右向左直行读过去又自左向右横行读回来,立足现代而发思古幽情,市场操作与文化意趣兼备,妙!由影印摹想原刻,谓之精审,不为过当。叶氏自号郋园。郋,许慎故里,可见其自视志向。这么一位人物,名声事业、几至不传,大概和他的死有关。

  著名学者、藏书家、京师图书馆(今中国国家图书馆)首任监督(馆长)缪荃孙曾这样评价《书林清话》:焕彬(叶德辉)于书籍镂刻源流,尤能贯串,上溯李唐,下迄今兹,旁求海外旧刻精钞,藏家名印。何本最先,何本最备,如探诸喉,如指诸掌。此《书林清话》一编,仿君家鞠裳之《语石编》,比俞理初之《米盐簿》,所以绍往哲之书,开后学之派别,均在此矣。

  此言出自权威学者,也是学术界的公论,向无异议。叶氏之学术贡献,非止《书林清话》一端,在旧学研究上的其它成就,后人亦多作积极评价,且鲜有争议。

  有争议的是叶德辉的为人。“文如其人”之说,与叶氏的治学文章似无关,只适用他那些嬉笑怒骂的文辞。叶氏自己所言的“谤满天下”、“国人皆欲杀”等语,并非都是自嘲虚张之词。时人多持“其人实无可取”之评,就是对叶氏之学术成就多有夸赞的章太炎也感叹;“如此好学问,甘作谯周,何欤?”“终以读书种子为可惜”。至于来自各方的诋毁谩骂之词,如不庄、惯痞、湘潭大痞叶麻、为富不仁、土豪劣绅等,就数不胜数了。

  叶德辉的人生观、文化观、学术观,本无所谓正确与错误,只是错在叶氏生在一个以革命为风尚的年代,错在叶氏不合时宜的言行。叶德辉生性狂狷,一派名士作风,目中无人,孤傲自矜,不拘小节,口无遮拦,结果就如他自己所喟叹的:“九死关头来去惯,一生箕口是非多”。

  戊戌变法时期,湖南是推行改制最为激进的省份。叶德辉时年三十余岁,挂印归乡,志得气盛,挺身而出,成了反对改革的“旧派”领袖,也由此被推到近代历史舞台的中心。叶氏影响颇大的 “翼教”之说就是此时出笼的。身为臣子的叶德辉,当时并不敢明目张胆地反对皇帝变法和湖南巡抚陈宝箴推行的新政,只是把矛头指向康有为的今文经学和梁启超的时务学堂,即所谓“扶世翼教”,却依然险遭不测。当时康梁曾请旨(叶氏的说法是“矫旨”)杀叶德辉和王先谦,只因旨下仅仅两天变法就失败了,才侥幸保住性命。

  辛亥革命爆发,湖南光复,叶德辉因其前清余孽的恶名,再次陷入危险之中,不得已逃出长沙。此时身为革命元勋的章太炎却出面帮助了他,及时致电湖南革命军:“湖南不可杀叶德辉。杀之,则读书种子绝矣。” 叶氏由此将章太炎引为知己。

  叶德辉乱后返回长沙,已是民国天下,叶德辉万念俱灰,一度曾想剃度为僧。但不久却又卷入了轰动一时的“坡子街事件”。民国元年(1912)10月,革命元勋黄兴返乡到长沙,受到故乡人民热烈欢迎。湖南政府为表达敬意,提出将长沙坡子街口的德润门更名为黄兴门,将坡子街更名为黄兴街。这下触到了叶德辉的痛处,因为他的住宅和店铺就在坡子街上,令他无法容忍。尽管黄兴很快就致函婉拒,两处地名也恢复了原称,叶德辉依然不依不饶。次年5月,他写了《光复坡子街地名记》,到处散发,文中嬉笑怒骂,将黄兴比作“妇人女子”、“鸡公鸭婆”,极尽攻讦。 新政府震怒之下,借故将叶氏抓捕,后由地方商人保出,不得已逃往武汉,后到上海。

  叶德辉在上海客居了半年,于1913年下半年回到长沙。由于秉性难移,讥评时政,又卷入了与湖南新都督汤芗铭的冲突,再次有性命之忧。汤氏性情暴虐,滥杀无辜,素有“汤屠夫”之名,还随意更改币制,导致商家纷纷倒闭。叶德辉见此,挺身而出,为民申冤,写信给杨度,要其转呈给总统袁世凯。不料《亚细亚报》报馆见到此信,欣赏“其文之峭厉”,自作主张刊发。汤芗铭见文大恨,遂起杀心,将叶德辉抓捕。幸亏朋友们相助,紧急陈情到北京,黎元洪、徐世昌、徐树铮、叶公绰、李燮等北洋政府大员和各界名流纷纷致电湖南相救,就连当年欲杀叶德辉的梁启超、熊希龄也出面声援,叶德辉才再次逃过了一劫。

  1927年,大革命风暴席卷南中国,北伐军攻占湖南,被叶德辉等辈斥之为“痞子运动”的湖南农民运动风起云涌。这次叶德辉在劫难逃了。 4月10日,叶德辉被农民协会捉拿。第二天,即4月11日,距国共分裂的标志事件“4.12事变”仅有一天,叶德辉经“湖南人民第一次铲除反革命分子示威大会”公审,判处死刑,当天下午执行。据其子叶尚农事后在叶德辉的日本弟子所办的《辽东诗坛》上所述: “(叶德辉)身受两枪,一中头部,一中心部,是遭惨死。”。

  至于叶德辉为什么会被镇压,世传有两个原因。

  一是说叶德辉为农民协会戏作了一幅对联:农运宏开,稻粱菽麦黍稷,尽皆杂种;会场广阔,马牛羊鸡犬豚,都是畜牲。横批是:斌尖卡傀。上下联首字是“农会”,把农会骂作杂种、畜牲。横批四字的意思是:不文不武,不小不大,不上不下,不人不鬼。文字可算尖刻恶毒,极尽辱骂之能事。这幅对联将“叶德辉风格”发挥到了极致,也让叶氏的人生走到了尽头,成了他被抓的导火索。

  二是说叶德辉曾欺辱一乡村少女,后来此女参加了革命,将其劣迹告到了省党部,于是要处死叶德辉,讨回公道。这一喜儿式的故事似无实据,但叶氏好色却是不争的事实。叶氏曾纳妾六房,经常到长沙的青楼妓馆寻欢,还喜好男色。即使在当时多妻制的文化下,叶氏的这种行径也属“不端”、私德不淑。叶氏还刊刻了《双梅影暗丛书》,收录了多种讲“房中术”的“淫书”,曾惹得非议四起。一向厚道的周作人谈到叶氏被杀一事时说:袁世凯称帝时,叶德辉为其选秀女,征了五十名十五六岁的少女送宫,却自己“先都用过了”;后来秀女中有人成了农会干部,叶氏自然不免一死。 可见时人是确信这一说法的。

  现在有研究者认为:以上二说俱属奇谈,并无确证。 理由是当年叶德辉不是像有些“土豪劣绅”那样被农会处死的,而是经“湖南省审判土豪劣绅特别法庭”审判后明正典刑。法庭列出的五点罪证是:1、戊戌政变时残杀革命人士,为内幕主张之人;2、充当(湖南)筹安会会长,促袁世凯称帝;3、主张赵恒惕接受北京政府任命;4、发表封建文字,做反动宣传;5、为省城著名反动领袖及著名土豪劣绅。这些罪状均与传说中的写对联和欺辱妇女无关。

  这五大罪状,都是些说不清道不白的历史旧账和似是而非的政治帽子,似义正词严,多查无实据;即使是件件确凿属实,也罪不至死。唯一的解释只能是当时盛行一时并压倒一切的革命暴力。倒是当时身为湖南农民运动领袖又兼任特别法庭审判委员的易礼容说到了点子上:

  一般土豪劣绅,他们的地位,从农协成立之日起,就宣布了死刑! “有土皆豪,无绅不劣”“,这首对联何等精当!

  总之,革命是不能客气的,不能用请客吃饭的手腕,那是与虎谋皮。所以,这时期是农民革命的时期,恐怖是意中事啊!

  此言极好地诠释了毛泽东在《湖南农民运动考察报告》中那一著名的警句:“革命是暴动,是一个阶级推翻一个阶级的暴烈的行动”。 照这样的逻辑,叶德辉不死,倒是天理难容了。

  虽然当时杀掉“土豪劣绅”是常见的事,但由于叶德辉的学术成就和名气,他的死还是引起了不小的轰动。惋惜者有之,如章太炎、黄兆枚和叶氏的日本弟子;更多的是称“好得很”,说叶氏是找死,自取之道,罪有应得,死有余辜。在这一片杀声之下,一个多月后,大学者王国维决意“一死免辱”,在颐和园投水自尽,遗言是:“五十之年,只欠一死,遭此世变,义无再辱”。当时有很多人,其中包括叶氏早年的论敌梁启超,都认为王国维的死与叶德辉等绅士名流被杀而引起的内心绝望有关。

  几年后的1931年,胡适用一首白话小诗表达了他对叶德辉这桩公案的看法:

  郋园老人不怕死,

  枪口指胸算什么!

  生平谈命三十年,

  总算今天轮到我。

  杀我者谁?共产党。

  我若当权还一样。

  当年誓要杀康梁,

  看来同是糊涂账。

  你们杀我我大笑,

  我认你们作同调。

  三十年来是与非,

  一样杀人来翼教。


    胡适的说法或者有误。虽然湖南农民运动是共产党发动的,但处死叶氏的是当时的湖南省政府及特别法庭,因此严格讲应该是国民党杀了叶德辉。说叶德辉当年要杀康梁,似也不符合史实。但此诗以调侃的语调,对只因思想观点和言论的对立,就要你杀我我又杀你的情景,表达了痛惜和批判,其内涵是严肃深刻的而非谐谑的。

  这个道理,还是鲁迅说得透彻:

  革命,反革命,不革命。

  革命的被杀于反革命的。反革命的被杀于革命的。不革命的或当作革命的而被杀于反革命的,或当作反革命的而被杀于革命的,或并不当作什么而被杀于革命的或反革命的。

  革命,革革命,革革革命,革革… …

  鲁迅此言写于叶德辉被杀的那一年(1927)的年底,这一年有太多血写的例证可以作为此言的注脚。4月28日,距叶德辉之死仅仅十多天,同是著名学者也同是中国图书馆史上重要人物的李大钊在北京被绞死。5月21日,国民党军官许克祥在长沙发动了“马日事变”,湖南由此从红色恐怖变成了白色恐怖。许克祥发动事变的借口之一便是“素有文名久与章太炎齐名的叶德辉”被处决。

  在多年之后的1968年,毛泽东也曾对叶德辉之死表达了看法。曾任中宣部副部长和中央党校副校长,也是叶氏湖南湘潭同乡的龚育之,记述了毛泽东的谈话:

  记得曾听说过,毛泽东在“文化大革命”中间说到对“资产阶级反动权威”要“一批二保”时说过当年杀叶(德辉)不妥的意见。我同电影《谭嗣同》的编剧刘景录教授谈起此事,他也确切记得有过这样的传达。只是记不清毛说话的时间和场合,查起来颇不容易。直到从冯友兰《三松堂自序》中查到冯记下的毛谈一批二保的大概日期(一九六八年八月),才终于清楚毛是在八届十二中全会闭幕会上讲到杀叶德辉一事的。毛说:编《翼教丛编》,这个保孔夫子,反对康有为的,此人叫叶德辉。后头顾孟余问我,有这件事吗?我说有这件事,但是情况我不大清楚,因为我不在湖南。对于这种大知识分子不宜于杀。那个时候把叶德辉杀掉,我看是不那么妥当。

  由此可见,毛泽东确实反对杀叶德辉,而且这个意见并不是随意谈的,是在正式场合的讲话,当时还曾在一定范围传达。“最高指示”尚且如此,看来,叶德辉真的是枉死了。

  我们回过头来再看叶先生的学识:叶德辉治学以经学、小学为主,故观古堂所藏颇多此二类之书,尤以清人的经义著述为多;又因为叶氏很欣赏陈文述、舒位所撰《乾嘉诗坛点将录》一书,并有意继起汇辑《乾嘉诗坛点将录诗徵》,故又特别注意搜集乾嘉的诗文集,先后收得一百多家,一一为之撰写提要,记述作者生平事迹、诗源派别源流等。叶德辉藏书不佞宋,所以他十分推崇张之洞《藏书答问》以清刻为主、不列宋元旧刻的做法,在其名著《书林清话》中也一再批评藏书家们薄今爱古的偏弊,他自己的藏书甚至以咸丰二年桂馥所刻的《说文解字义证》为镇库之宝,就此可知叶氏的基本藏书观。但观古堂亦藏有一些古本,如宋刻《韦苏州集》、《南狱总胜集》等。用叶德辉自己的话说:宋元本虽不多见,亦时有一脔之尝。叶德辉的藏书目录有《观古堂藏书目录》四卷,是目初编於光绪二十七八年间(1901-1902),辛亥革命时避乱县南朱亭乡中,重编此目,以后陆续修订,一九一五年刻於观古堂。叶德辉又有《郋园读书志》十六卷,是为叶氏的题跋汇录,一九二八年上海澹园刊,其中第十一至十四卷为《乾嘉诗坛点将录徵目》。

  叶德辉还是清末的大刻书家,曾刻有《观古堂汇刻书》、《观古堂所刊书》、《丽楼丛书》、《双梅景闇丛书》、《观古堂书目丛刻》等。他曾将家藏宋版《南岳总胜集》影摹刊行,据说达到惟妙惟肖的程度,甚至连精於版本的杨守敬也误以为真宋本而不惜高价购置。一九三五年,叶氏后人就其生前所刊、所著书版片尚存者,汇辑成《郋园全书》一二九种、二百册,以中国古书刊印社名义刊行。叶德辉的著述以《书林清话》影响最大。当时,叶德辉有感於叶昌炽的《藏书纪事诗》以藏书家轶事为主,而无历代版刻及校勘故实,乃别辟蹊径,成《书林清话》十卷,以后又撰成《书林馀话》二卷,一九五七年古籍出版社出版有合印本,又有一九八七年中华书局影印本。

  叶德辉家藏图书4000余部,逾10万卷,重本、别本倍于四库,明刻善本、名人抄校本如《道德经》、《六书索引》、《馆阁录》、《三家诗补遗稿》、《辛稼轩词》等亦极珍贵。有藏书楼为“观古堂”、“郋园”、“丽楼”等,与傅增湘有“北傅南叶”之称。晚年,整个藏书除少部分流散外,大部分被其后人叶启倬,叶启慕售与日本人,这是我国典籍自皕宋楼后又一次大规模外流,现国内仅零星藏有观古堂旧物数十种而已。只有30余部现藏于湖南图书馆。均称善本。藏金石处曰“周情孔思室”,藏泉处曰“归货斋”,著书处曰“观古堂”,藏书印有 “长沙叶氏郋园藏书处曰丽楼”、“观古堂藏”、“吏部司封员外郎”、“吏部司封”、“焕彬”、“叶德辉鉴藏善本古籍”、“郋园”、“归货斋”、“叶氏丽楼藏书”、“丽楼珍藏”、“直山所见书画”等20余枚。

  周作人在其《饭后随笔》中谈到叶德辉,说叶为皇帝选秀女,皮包不住胆,捷足先登,所辱秀女后来当了农会干部,叶自然不免一死。丘良任编《竹枝纪事诗》中长沙竹枝诗云:“施施两个丘中有”,典出《诗经·王风·丘中有麻》,讥笑叶德辉和王先谦是麻子,反映了当年在长沙抢米风潮中叶、王两人囤积居奇,为富不仁的事实。周劭《黄昏小品·雪夜闭门读禁书》提到叶德辉编有一本小书,每逢家宴,赠宾客人手一册,内容惊世骇俗,可惜周劭语焉不详;又说其书可能对荷兰汉学家高罗佩(V. Gulik写作《中国古代房内考》大有补益,似乎是指叶德辉从日本永观年间(982--984)丹波康赖氏编《医心方》一书中辑录的中国古代房中经典四种:《素女经》、《素女方》、《玉房秘诀》和《洞玄子》。这四种书后来成为《双梅影庵丛书》的一部分。

  我的好友王纪卿早年告诉我,他第一次听说叶德辉这个名字,是在与钟叔河先生聊天时获知的。长沙曾经有个叫叶德辉的人,编过一部《双梅景暗丛书》,属于禁书之列。钟叔河先生这番话,引起了他的兴趣。 后来,他购得高罗佩先生的《秘戏图考》,发现这位荷兰的大汉学家,对叶德辉的治学,有很高的评价。他大概不是很清楚叶德辉在中国声名狼藉乃工农“革命”之误。他在书中说,叶德辉是因为在《双梅景暗丛书》中收了五部房中术的文献,并加以出版,才使他“自己的学者声望立刻扫地以尽”。《双梅景暗丛书》包含中国古代的五种性学文献,即《素女经》、《素女方》、《玉房秘诀》、《玉房指要》和《洞玄子》。

  海南出版社曾经出版了《双梅景暗丛书》的影印本,并附有简体横排标点本。署名“武生”的文章《叶德辉与他的性学著作》中说,当代人把叶德辉的政治活动和学术活动分开,不去理会此书“宣扬淫秽生活”的议论,而承认叶德辉对这方面文献进行研究、编辑和出版的学术价值,应该说是一种进步。

  这套丛书的五种性文献,都是隋唐以前的古籍。《隋书·艺文志》曾有著录,但后来失传了。幸而有一个日本人,在北宋雍熙元年,写成一部《医心方》,将这五种文献列入其中。叶德辉用自己的刻书,同日本学者交换,并从中辑录出来这五种古籍,使湮没失传一千多年的中国古代性学文献得见天日。

  叶德辉说过一段话,大意是:如今西方国家所谓的卫生学,无非对饮食男女进行仔细的研究,而有些无知的中国人,却以为是什么了不起的东西。他们不知道中国人在四千年以前就开始进行这方面的研究了。性学的妙处,哪里是后世那些迂腐的儒生所能明白的!这段话,既表明了叶德辉对古代性学文献的重视,同时——按照高罗佩的意见——也表明他的守旧与对近代科学的蔑视。

  以上所引,一鳞半爪,难免有隔靴搔痒之感。不过,有一本书很难得,是对叶德辉最有发言权的人写的,这就是杨钧及其文集《草堂之灵》。杨钧(1881-1940),湖南湘潭人,其兄杨度为中国近代政坛的风云人物,兄弟俩同受业于湖南硕学王湘绮。从书中可以看出,叶德辉与杨钧过从甚密。叶对人说杨“能自成门户,起衰之功,可比韩愈”,推崇如此。可杨钧并不领情,说叶性格“至乖僻,不近人情”,“骄慢”等。

  谈到叶的书藏,杨钧称叶为湖南第一藏书家,版本之考究为湘冠,如叶曾藏有宋胶泥本《韦苏州集》(实为明活字本)、宋朱熹同榜题名录等。伴随着湘军中兴,晚清湖南成了中国传统文化的一方重镇,桐城派自皖至湘,似乎也形成了一支文化上的中兴“湘军”。在这种人文传统里,叶德辉跻身湖南第一藏书家,自有其不同凡响之处。皕宋楼被日本人廉价收购,江南典籍为之一空,此为我国书坛的一页痛史。原清华大学教授袁同礼《清代私家藏书概略》将叶德辉列于清代最后一辈藏书家,并寄希望曰:“吾人为文献计,甚望其能长守故都也。”这最后的希望也将成为浩叹。杨钧写道:“(叶)身死之后,以其宅为图书馆,后发还,然所损失,则无人理会。”

  论学方面,杨钧对叶的批评可谓不遗余力。叶母去世,杨诔曰:“佳儿诚博学,但与我门庭各异,只谈风月不谈文。”叶德辉的《书林清话》是一本专言古籍版本的书,宋雕元刻,如数家珍。杨钧从小的方面补叶所未见,从大的方面抓住叶论措辞不严谨的毛病,几乎将其一生安身立命的学识完全推翻,并断言“专言版本者无功于学问”。对叶的《经学通诂》也说:“幸无人读,否则亦可贻误后生。”叶德辉的儿子似乎比皕宋楼的后代强,还算是肯堂肯构,然则人力终不敌气运。他对父辈之争总结道:“吾父著书,与白心(杨钧号)大异。吾父仅集前人之说,而不辩论是非。白心己见太深,砉然独断。”也许是一个不恰当的比喻,如同庄子和惠施的往复辩驳,没有了叶德辉,杨钧也许会感到寂寞吧。

  说杨钧的《草堂之灵》难得,从一细微处可得到证明。比起那些隔靴搔痒的传闻,杨钧在书中准确记录了叶德辉的忌辰:旧历一九二七年三月十日申刻。叶德辉之死本不足为道,可是不久遥远的北方传来大学者王国维自沉昆明湖的消息,王国维自杀成了中国文化史上的一道谜语。一时议论纷纭。陈寅恪在1953年12月1日《对科学院的答复》中写道:“王国维之死,不关与罗振玉之恩怨,不关满清之灭亡”。李清照《凤凰台上忆吹箫》词曰:“新来瘦,非干病酒,不是悲秋”,钱钟书在《管锥编》中拈出了这一句式,谓“两非逼一是”。另有一说,即王自杀,因叶被杀。这不是空穴来风。杨钧当天也被农会抓去审问,他事后写道:“彼时之余不仅不能救叶,且不能自救,更不能如王国维之自杀。”这句话象一条无形的线将三个人的命运拴在了一起。这只是杨钧的一家之辞。还是一代史家陈寅恪破人我之执,得历史理性之“鱼”,在挽王国维的碑文里发出振聩欲聋的声音:“凡一种文化值衰落之时,为此文化所化之人,必感痛苦,其表现此文化之程序愈宏则其所受苦痛亦愈甚。”这句话也成了陈寅恪自己一生的写照。

  清光绪十八年(1892年),叶德辉考中进士,被授吏部主事之职。但两年后却辞官归里,自此不再出仕,以经商为生,以学术为志业,表现出浓厚的文化情怀。为治学业,甚至不惜弃官,这在当时是特立独行之举,即所自谓的“天子不得臣”。而时事巨变,叶德辉成了前朝的“文化遗民”,于是守望传统文化就成为他赋予自己的人生使命。其一生的学术活动,包括著述和刻书,也都是为了笃守传统旧学这一目标。

  一句话评价叶德辉:其学可嘉,其人有瑕,罪不至死。

 

  遗憾的是,从1927年的叶公之处决到30多年后的“反右”及“文化大革命”都是革了读书人的命,呜呼,哀哉!但愿“文革”不重来。



 

宁稼雨:文言小说界限与分类之我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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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宁稼雨 (进入专栏)  
  
  一
  
  作为中国古代宝贵文化遗产的重要组成部分,中国古代小说越来越受到人们的高度重视。这也给古代小说的研究提出了更高更难的课题--由过去零散而肤浅的研究,逐渐过渡到全面而深入的研究。
  与西方小说明显不同的是,中国小说自身分为两个系统,即白话小说和文言小说。它们虽然同属一种文体,然而其各自的产生发展过程、社会属性和艺术观念与特征,以及各自的历史命运等,都有着显著的区别。因此,对它们的研究不应是笼而统之,而应当是区别对待,即在承认并研究二者相互联系的基础上,充分注意它们各自的基本状况和规律特征。应当看到,由于白话小说自身的外在特征比较明显,所以尽管它在古代不被重视而散佚情况严重,然而人们毕竟无须就白话通俗小说的界限问题花费更多的精力。而与之相反的是,文言小说的界限却一直是学者们颇感棘手的问题。从古到今,人们一直感到难以在文言小说和其他书籍之间划一道清楚的界限。宋代郑樵说:“古今编书所不能分者五:一曰传记,二曰杂家,三曰小说,四曰杂史,五曰故事。凡此五类之书足相紊乱。”[①]何以如此,明代胡应麟认为:“小说,子书流也。然谈说道理,或近于经,又有类注疏者;纪述事实,或通于史,又有类志传者;他如孟棨《本事》、卢瑰《抒情》,例以诗话文评,附见集类,究其体制,实小说流也。至于子类杂家,尤相出入。郑氏谓古今书家所不能分者有九(按当作五),而不知最易混淆者小说也。”[②]然而这个问题又根本无法回避和不能回避。因为搞不清文言小说的界限,也就无法掌握它的基本状况,因而也就无法对它进行全面和深入的研究。所以,科学而又客观地规定文言小说的界限,并据以衡量和确定中国文言小说的准确数量,是当前文言小说和整个中国小说研究的重要基础工程。几年前,笔者在撰写《中国文言小说总目提要》时,必需对此问题斟酌思定,故愿在这里将思考结果及操作办法粗陈如下,以就正于方家。
  文言小说的界限难以划清,在古代主要是因为小说与其他书籍容易混淆,而在今天,其主要原因,则是在于古代人们的小说观念和今人相距较大。而且古人自己的小说观念也在不断发展变化。这不仅给人们概括什么是古代文言小说带来很大困难,更使人难以把今人与古人的小说观念取得较为一致的共识。正因为如此,人们对文言小说的界定也诸说纷呈,各抒己见,意见很难统一。概括来看,这些意见大致可分两种。一是完全遵从古人,即把古人心目中的小说概念作为衡量文言小说的唯一标准。而古人表达自己小说概念的主要途径便是图书分类。于是有的文言小说书目干脆将历代公私书目中小说家类著录的作品全部拿来,加以排列。这种方法的优点是尊重了古代人小说观念的客观事实,缺点是这样一来,一大批没有被书目小说家类著录的文言小说作品便理所当然地被排除在文言小说的大门之外。同时也有一大批包罗万象、与今人的小说概念有着天壤之别的笔记杂书却占据了文言小说的场地。这不能不说是一个很大的遗憾。第二种意见是完全以今视古,即完全按照今人的小说概念去衡量古代的文言小说作品。而今人小说概念的核心便是情节叙述和人物塑造。于是很多学者在自己的论著中便把有没有文学性,即有没有情节和人物作为是不是文言小说的主要标准。甚至有人把有没有想象和虚构作为衡量文言小说的基本条件。这样做固然可以使文言小说的文学特征更加纯洁和鲜明,然而却没有照顾到中国文言小说自身发展的客观事实。那些文学特征强的文言小说便和那些文学特征弱的文言小说出现了脱节,似乎成了一个个江上奇峰,看不出它和同类的接壤。而在我看来,把文言小说中文学因素的多寡看成是群山连绵中的颠峰与低峦之别,也许更能符合中国文言小说发展的实际情况。因为那些低峦和颠峰之间本来就存在着难分难解的水乳关系,何况低峦中还蕴藏着颠峰无法取代的小说作品。
  既然这两种意见各有所长,又各有所短,所以我主张合其所长,避其所短。也就是既要尊重古代文言小说发展和人们对它认识的实际情况,又要用今人的小说观念对其进行遴选厘定。实际上,近年中国大百科出版社出版的《中国古代小说百科全书》已经在这方面做了有益的尝试。他们的观点是:“如果完全依据今天通行的小说的概念,那么,一大批的古代文言小说势必无缘进入我们的这部百科全书。而如果完全依据古人的种种有关小说的概念,那么,我们的这部百科全书又将显得内容芜杂、大而无当。因此,对待古人的小说概念和今人的小说概念,我们既不摈弃前者,也不拒绝后者;既尊重前者,也采纳后者,力求把二者结合起来,加以灵活的运用——这就是我们所遵循的原则。在具体作法上,关于文言小说的条目,是这样的:举凡宋代之前的文言小说(即有的学者所称的“古小说”),不管是符合古人的概念,或是符合今人的概念的,只要是可考的,就尽可能全部收入;宋代、元代的文言小说,大部分收入;对明、清两代的文言小说,则作有选择的收入,入选者大抵是那些符合或接近于今人的概念而又比较重要的作品。”[③]
  这种观点我是完全同意的,但在具体作法上却与他们稍有区别。这主要表现在,其一,从性质上看,作为百科全书,注重学科的完整和全面,不斤斤计较那些次要作品的有无,这是可以理解的。但作为一部《总目提要》,就不能有重要或次要之分,而应当尽量毫无遗漏地全部收入。其二,他们对其具体作法的陈述,从“总目”的角度考虑,我仍然觉得有些模糊或不足。比如,对宋以前的文言小说,如果按照他们的意见,事实上还有一些可以入选的作品。比如南北朝时期的《宋拾遗》、《宋齐语录》、《类林》等作品,完全是晋代《郭子》、《语林》、《殷芸小说》一类作品的流变。刘知几在《史通·杂述》中也将其与《世说新语》、《西京杂记》一类作品等量齐观。所以尽管史志小说家中没有著录,然而却有充足理由将其列入志人或杂俎小说中。至于南北朝至唐代志怪一类的作品,可以入选的就更多了。再比如宋、元两代的文言小说,“大部分收入”的标准是什么?没有明说。我以为有两个条件可以参考,一是适当用今人小说概念中的故事性和人物形象对其进行衡量,合适者入选。这也许就是他们“大部分收入”的标准。二是从包括小说在内的叙事文学的发展演变源流进行考察。有的笔记性质的作品,就其全书来看,难以称之为小说。但其中却含有重要的小说故事或作品。如沈括的《梦溪笔谈》,因为书中所记内容广泛,尤以科技史料为人所重,所以尽管书中设有“神奇”、“异事”两门,有很多当之无愧的志怪小说,《郡斋读书志》和《宋史·艺文志》也将其著录于小说家类,然而人们仍然囿于习见,不敢将其视为小说。另如周密《齐东野语》一书中记有陆游与唐婉的爱情悲欢故事,千古流传,还保存了宋人重要的传奇小说《王魁传》,却因为这类内容在全书所占比重较小,而被拒之小说门外。丢掉这些作品,恐怕会影响中国文言小说以至整个中国小说的全貌。我以为,因为古人并无今人的文体概念,所以写起笔记一类的书来很是随便,信笔而为,毫无框框。所以我们今天也没有必要一定得把一本书的目录学归属定得唯一化,这显然不利于这种具有多重价值的作品价值的充分实现和认识。就文言小说而言,我们的主要精力不应放在判定一部书的全书是否小说,而应当深入考察一部书中有没有,有多少小说故事,对小说和戏曲的发展有何作用和影响,从而达到摸清文言小说的全部底细,确定文言小说的准确数量的目的。另如关于明、清两代的文言小说,主要按今人的小说概念来衡量的观点我不反对,但这也只能相对而言。如果绝对按今人的观点,就连《聊斋志异》中也有一小部分难以入选。所以也要参照宋、元两代的原则,用今人小说概念中的故事和人物这两项衡量,并考虑其书中故事在叙事文学发展源流中的作用。只是在掌握上要比宋、元两代从严而已。像《中国古代小说百科全书》那样,不仅像李清《女世说》、梁维枢《玉剑尊闻》、吴肃公《明语林》这样的“世说体”志人小说不能入选,就连陆圻《冥报录》、徐岳《见闻录》、李王逋《蚓庵小语》、徐芳《诺皋广记》这样的志怪小说也不能入选,这对于意在全面完整收入历代文言小说的本书来说,是无论如何也不能采纳的。而且就对中国文言小说当作整体观照的宏观眼光看,这些作品的入选,似乎也可以避免给人一种文言小说至宋元间就戛然而止,充其量不过几座江上奇峰的感觉。
  这样看来,我们的标准似乎显得有些宽泛。但这并非漫无边际。对于《新唐书·艺文志》以下小说家类著录的作品,经核察后如果的确毫不具备今人概念中的小说意味的,则坚决剔除。像《新唐书·艺文志》小说家类著录的王睿《炙毂子杂录》、《郡斋读书志》小说家类著录的李德裕《平泉草木记》、《宋史·艺文志》小说家类著录的洪迈《容斋随笔》,以及很多书目中小说家类著录的诗话等,都被我们剔除在外。我处理这些作品的原则和方法是,首先是依据事实说话,经阅读作品后确实认为不是小说的,再作剔除处理。其次是亡佚作品如果未见佚文,则暂不剔除,如有佚文可考,则视佚文是否符合条件酌情处理。第三,为了慎重和客观起见,所有被剔除的作品,全部编入书后《附录一》,以供读者参考。这是本书与其他同类书的重要区别之一。
  总之,我在本书中所确定的划定文言小说界限的原则是,在尊重古人小说概念的前提下,以历代公私书目小说家类著录的作品为基本依据,用今人的小说概念对其进行遴选厘定,将完全不是小说的作品剔除出去,将历代书目小说家中没有著录、然而又确实可与当时的小说相同,或能接近今人小说概念的作品选入进来。
  
  二
  
  现今已经出版的各类古代小说工具书中,基本的排列方法是按时间顺序顺次排列。有的能将文言和白话小说分开,而在文言小说中,却依然是混在一起排列。当然不能说这样排列有什么过失,然而为了更清楚地理清文言小说的发展线索,给读者一个各类文言小说发展演变状况的清晰印象,我以为在朝代划分的基础上,将各个朝代文言小说按类分别排列为好。
  然而文言小说的分类从古至今一直是一个十分困难的问题。最早对文言小说分类的是唐代刘知几,他说:“是知偏记小说,自成一家。而能与正史参行,其所由来尚矣。爰及近古,斯道渐烦。史氏流别,殊途并鹜,榷而为论,其流有十焉:一曰偏记,二曰小录,三曰逸事,四曰琐语,五曰郡书,六曰家史,七曰别传,八曰杂记,九曰地理,十曰都邑簿。”[④]从他在后面列举的书名来看,这十类当中今人认为是小说的,主要是“逸事”、“琐言”和“杂记”三类。“杂记”类大致相当于今天人们所说的志怪小说,其余两类则是今人所认为的志人小说。尽管刘知几的分类所体现的小说观念与今人有较大距离,然而他的贡献在于,第一次将前人所认为小说的志人之书和列在小说之外的志怪小说作为小说的两个类别并列地排在一起。从明代胡应麟开始,文言小说的分类已经比较科学,而且与今人比较接近。他说:“小说家一类,又自分数种:一曰志怪,《搜神》、《述异》、《宣室》、《酉阳》之类是也;一曰传奇,《飞燕》、《太真》、《崔莺》、《霍玉》之类是也;一曰杂录,《世说》、《语林》、《琐言》、《因话》之类是也;一曰丛谈,《容斋》、《梦溪》、《东谷》、《道山》之类是也;一曰辨订,《鼠璞》、《鸡肋》、《资暇》、《辨疑》之类是也;一曰箴规,《家训》、《世范》、《劝善》、《省心》之类是也。谈丛、杂录二类最易相紊,又往往兼有四家,而四家类多独行,不可搀入二类者。至于志怪、传奇,尤易出入。或一书之中二事并载,一事之内两端俱存,姑举其重而已。”[⑤]在胡氏的分类中,志怪和传奇与今人完全一样,“杂录”实际就是今人所说的志人小说。余下的三类大多不是小说。胡氏意见的可取之处还有当遇到可能相混的书籍时,他采用“举其重”的方法来解决。这是客观而又切实可行的。《四库全书总目》所划定的小说范围比较谨慎,胡氏所列“丛谈”、“辨订”、“箴规”三类已经分别列入其他类别。其对小说类别的划分是:“迹其流别,凡有三派:其一叙述杂事,其一记录异闻,其一缀辑琐语也。”[⑥]其中“杂事”类大致为今人所谓志人小说;“异闻”类相当于今人所谓志怪小说;“琐语”类则指那些内容广泛,然而小说因素较多的笔记,如《博物志》、《酉阳杂俎》之类。这与今人的分类也比较接近。但四库馆臣将大量传奇小说拒之于小说家门外,则是小说观念的倒退。
  今人对文言小说分类较为合理的是五十年代编成的《中国丛书综录》。编者将小说划分成“杂录之属”、“志怪之属”、“传奇之属”、“谐谑之属”、“话本之属”、“章回之属”、“评论之属”等七类。其中前四类属于文言小说。它的前三类大致等于四库的分法,只不过将笑话俳谐文字单列一类。我基本上采用这种方法。只是认为应当将其“杂录”一类中的志人和含有志怪、传奇、志人、谐谑以及考据辨证、典章制度在内的笔记小说区分开来,分别设类。分成“志人”和“杂俎”两类。这样,我就将古代文言小说分成了“志怪”、“传奇”、“杂俎”、“志人”、“谐谑”五类。这不仅能方便人们从小说角度认识文言小说的类别源流,同时也比较符合文言小说的实际情况。
  关于这五类小说的源流演变线索及其在本书中的入类,还需要大致勾勒和说明一下。
  
  (1)志怪小说
  
  从中国文言小说发展的实际情况来看,志怪小说的产生最早,持续时间最长,距离今人的小说概念也比较近(仅次于传奇小说)。战国时期的部分神话书,如《山海经》、《汲冢琐语》等被今人认为是最早的志怪小说。这是就它们与后代志怪小说的传承关系而言的,并不是说志怪小说是它们的唯一性质。从战国到近代,几乎每个朝代都可以找到数以百计的志怪小说。形成了一个性质稳定,时间悠久,产品众多的文言小说门类。
  然而又必须看到,志怪小说在古人心目中取得小说资格的时间,大大晚于它产生的时间。尽管“志怪”这个词早在战国时期《庄子》一书中就已经出现,《庄子·逍遥游》云:“齐谐者,志怪者也。”成玄英疏云:“姓齐名谐,人名也;亦言书名也,齐国有此俳谐之书也。志,记也……齐谐所著之书多记怪异之事。”[⑦]陆德明《经典释文》云:“志怪:志,记也;怪,异也。”这就是说,“齐谐”是人名[⑧],庄子这句话的意思是说齐谐是专记怪异故事的人。很显然,“志怪”在这里是一个动宾词组,而不是一个文体概念。但后来的志怪小说却正是由此发展而来。到了魏晋南北朝时期,出现了很多以“志怪”命名的小说。因为这个名词集中代表了这一类记载怪异故事之书的性质,所以从唐代开始,人们便用“志怪”,或“志怪小说”作为这一类小说的统称。《晋书·祖台之传》称其“撰志怪书行于世”,唐代段成式也说:“固役而不耻者,抑志怪小说之书也。”[⑨]而从明代胡应麟开始,“志怪小说”便作为一个小说门类被固定下来。
  但是,这些源远流长的志怪小说在历代史志书目中很晚才被列入小说家类。像《搜神记》、《述异记》、《幽明录》、《齐谐记》等一大批志怪小说,在《隋书·经籍志》和《旧唐书·经籍志》中,一直被列在史部杂传类。直到《新唐书·艺文志》,由于史学的进步,人们感到这些怪异之书不该列入史部,才把它们退入到小说家类。而且进入小说家类后,它们在史志中也并没有被冠以“志怪小说”的类目名称,而只是被列在小说家类“异闻之属”(见《四库全书总目》)。可见志怪小说自身的发展,人们对它的称呼,以及它在史志中的位置,这三者在很长时期内是不一致的。直到鲁迅《中国小说史略》开始,人们才从各个方面将它们视为一体。
  相对而言,志怪小说的外在特征比较明显,它记载的是各种怪异故事。今人李剑国《唐前志怪小说史·志怪叙略》又将其具体为神、仙、鬼、怪、妖、异六类。人们一般比较容易将志怪与其他小说区别开来。唯一难分的是志怪与传奇的区别。原因是这两种小说有些在题材上比较接近,而且在手法上,人们一般认为志怪简短,传奇细腻,以此作为区分二者的标志。但涉及到具体作品,人们就会发现这两者之间并没有一个截然可分的鸿沟,而往往只是一个量的不同而已。很难准确地断定在一部文言小说集中,哪一篇是志怪,哪一篇是传奇。而且可能同样的描写程度,在不同时代却被列在不同的类别。所以只能在同一时代中作横向比较的基础上,来大致判定其类别归属。至于一部书中志怪和其他故事兼有者,则看其比重程度,即胡应麟主张的“举其重”的办法。谁的比重大就归谁。
  
  (2)传奇(传记)小说
  
  从前面关于志怪小说的叙述中可以看出,一种小说文体它自身的发展,与人们对它的认识和称呼,以及在史书的位置等,完全不是一回事。传奇小说也是如此。按今人一般的说法,传奇小说始于唐代。这就给我们处理这一类小说带来很多问题。
  第一个问题是传奇与它的源头的关系及其归属问题。传奇与志怪有一个很大的区别是,志怪小说的题材与写作方法自始至终都比较稳定;而传奇小说在产生前后却判若二体。今人一般认为,唐代传奇的题材渊源于六朝志怪,而其体裁却来源于唐前的历史传记[⑩]。这就出现一个问题,对于那些作为唐代传奇体裁来源的唐前历史传记小说,在文言小说入类上该怎么处理?像《穆天子传》、《燕丹子》、《汉武帝故事》、《汉武帝内传》以及唐代以前出现的不少传记体小说,明显采用的是史家传记的手法,但却有不同程度的小说意味。拿它们和唐前其他门类小说比,它们比志人题材离奇;比志怪描写充分;比杂俎事件集中;比谐谑内容严肃。很难归入任何一类。但又不能在唐前也设“传奇”一类,而这些作品又确实与唐代传奇有着渊源关系。在这种情况下,我破例在唐前设立“传记”一类,以取代唐代以后的“传奇”一类。这样既符合这一类小说在历史上的实际情况,也可以使人清楚地看到这一类小说的传承关系。至于明清时期出现的部分杂采历史传记为小说的情况,像清代出现的一股“虞初”小说热,我仍把它们置于传奇一类,以说明传奇小说的衰退。
  第二个问题是如何看待这些小说在古人眼中的地位。唐代以前的传记小说,除《燕丹子》被著录于《隋书·经籍志》小说家类外,其他多被列在史部各类。直到《四库全书总目》才被收入小说家类。唐代传奇产生以后,人们认识到它与史书的不同,开始明确地将其与史部分开,因而将大部分传奇小说集置于小说家类。但有不少单篇传奇仍未被著录。这是古人看法的演变。因为这些小说在今人眼里都是一种文体,而且小说性很强,所以我们把它们作为一类小说处理。
  第三个问题是关于名称界限。这里所用的两个名称都是有特定意义的。唐前的“传记类”指的是史部传记书中一部分有故事情节,有人物,因而有一定文学性,而且在写作方法上与后代传奇小说有一定联系的小说。并不是,也不可能把所有的史部传记书全部搬来。“传奇”这个名称古人用得很滥。唐代出现了大批传奇小说,而且还有用《传奇》命名的专书,如裴鉶《传奇》。元稹《莺莺传》也有很多人称为《传奇》。但在南宋之前,人们并没有把“传奇”作为这一类小说的统称。不过因为有了《传奇》的书名,宋代人便滥用开来。不仅指今天所说的传奇小说,而且把当时的院本、戏文和说话中的男女爱情故事都叫做“传奇”。陈师道《后山诗话》记载:“范文正公为《岳阳楼记》,用对语说时景,世以为奇。尹师鲁读之曰:‘《传奇》体尔。’《传奇》,唐裴鉶所著小说也。”这里指的虽然是书名,却已经隐含用它泛指这类文体的意思。最早用“传奇”作为这类小说统称的是南宋谢采伯:“经史本朝文艺杂说几五万余言,固未足追媲古作,要之无抵牾于圣人,不尤愈于稗官小说、传奇志怪之流乎?”[11]此后,元代虞集《道园学古录》卷三八和陶宗仪《南村辍耕录》卷二五也都明确地将唐人传奇小说冠以“传奇”的名称。胡应麟又将其作为小说的一类,确定了它在小说分类中的地位。我们这里所列的“传奇类”,就是指从唐代开始的文言传奇小说。并不包括宋人所讲的院本、戏文和话本,以及元代以后在戏文基础上发展起来的戏曲体的明清传奇。
  
  (3)杂俎小说
  
  本书设置“杂俎”一类是基于两种考虑。首先,从现存历代文言小说的现象来看,如果按《中国丛书综录》的分类法,在除去“志怪”、“传奇”、“谐谑”之外的“杂录”一类当中,的确存在着可以区别开来的两类作品。一类是比较单纯地以记载人物轶闻遗事为主的文言小说。这就是学者们通常所说的“志人小说”,或者叫“轶事小说”;另一类则是内容包罗万象的笔记杂书。说它包罗万象,有两个含义,一是指它既有小说因素,也有许多非小说因素。诸如朝政典章,天文地理,草木虫鱼,人间鬼域,无所不包。其中的确有很多小说故事,放弃它们,对于文言小说的整体来说,不啻是一个很大损失;二是指这类小说中的部分作品,全书的小说含量很大,但又很难将其归入特色明显的小说类别当中,因为这些书中几乎包括了文言小说的各种类别。如《酉阳杂俎》,其中既有志怪,也有传奇,还有志人,笑话,以及很多不属于小说的百科杂记。这种书不但自成系统,而且源源不断。完全有资格划出一类,与另几类并驾齐驱。
  其次,从中国小说的起源来看,这些杂俎小说大概最符合中国最早的小说概念。人们熟知的《庄子·外物》所说的“饰小说以干县令,其于大达亦远矣”,是说小说是与诸子宏论相对的“小道理”,所以孔子说:“虽小道必有可观者焉,致远恐泥,是以君子弗为也。”[12]汉代班固继承刘向《七略》之体,在《汉书·艺文志》中设立“小说家”一类,并说:“小说家者流,盖出于稗官,道听途说者之所造也。”[13]桓谭《新论》也说:“若其小说家,合丛残小语,近取譬论,以作短书,治身理家,有可观之辞。”可见秦汉间人们心目中的小说,是一些内容上庞杂琐碎,形式上简短无饰的“丛残小语”。《汉书·艺文志》小说家所收录的十五家小说,均已失传。但从班固对小说家的解释中,可以推测这些小说的面貌大致就是后代包罗万象的杂俎小说的样子。现存可考的几篇《汉志》著录小说佚文,可以支持这种说法。我们把《汉志》著录的十五家小说置于杂俎小说之首,既可以说明早期人们观念中的小说和事实上的小说(即那些早期被认为是史书的志怪和传记)是如何的不同,同时也可以看出,作为中国最早小说概念表现物的杂俎小说,是如何自生自息,自始至终地贯穿在文言小说发展的全部过程中。也许这些小说的文学性并不如志怪和传奇,但我们不能数典忘祖,看到后代漂亮的志怪和传奇,就忘了我们老祖宗的小说是什么样子。
  另外,还有不少文言小说类书、丛书、丛钞等,也与其他几类明显不同,其数量又不足以自成一类。考虑其内容的庞杂,也将其列入杂俎小说一类中。
  
  (4)志人小说
  
  从前面几类的介绍中可以看出,古代最早取得小说资格的是杂俎小说。但它们的早期作品文学性较弱,距今人的小说概念较远,而且多已失传。志怪、传奇小说文学性最强,但获得小说资格的时间最晚。剩下的我们可以看到,现存的文言小说中取得小说资格较早的,便是志人小说了。从《隋书·经籍志》开始,历代书目就一直将《世说新语》一类的志人小说置于小说家类。志人小说取得小说资格虽然在杂俎小说之后,但距今人的小说概念却要近于它们;和志怪、传奇相比,志人小说取得小说资格的时间要早于它们,但文学性又不如它们。
  志人小说之所以在文学性上要输于志怪和传奇,其主要原因它们记载的是零星的人物轶事,而且往往写法比较简短朴素。这样的内容和形式很容易与子部杂家、史部杂史之书相混。这给它在史书目录中的入类带来一定困难。关于志人小说与杂史的区别,可以参照四库馆臣的意见,其云:“按记录杂事之书,小说与杂史最易相淆,诸家著录,亦往往牵混。今以述朝政军国者入杂史,其参以里巷闲谈、词章细故者则均隶此门。《世说新语》古俱著录于小说,其明例矣。”[14]这就是说,有关国家军政大事者归杂史,凡属民间里巷传闻者归志人小说。关于志人小说与杂家的关系,我们认为,二者有两点相似,一是阐发道理的成分,二是程度不同的故事性。区别应当在于以何为主。杂家著作以阐发道理为主,需要时以讲道理为辅;志人小说则完全相反,它所注重的,是传播轶闻,而不是大讲道理。这正如鲁迅所说:“记人间事者已甚古,列御寇、韩非皆有录载,惟其所以录载者,列在用以喻道,韩在储以论政。若为赏心而作,则实萌芽于魏晋而大盛于晋,虽不免追随俗尚,或供揣摩,然要为远实用而近娱乐矣。”[15]因此,志人小说与杂家著作相比,多具故事性;与杂史相比,多具传说性;而与志怪、传奇相比,则多具真实、平实性。这几条应当是判定志人小说的标准。
  志人小说从外观上可以分为两类,一类以《世说新语》为代表,内容上以记载文人轶事为主,形式上则采用以类相从,按类索事的体例;另一类以《西京杂记》为代表,内容不限文人事迹,广收闾巷传闻和野史故事。形式上不分门类,只分卷次。为方便起见,我将此两类小说分别称为“世说体”和“杂记体”。
  
  (5)谐谑小说
  
  谐谑小说的源头可以追溯到先秦俳优谲谏。刘勰云:“昔齐威酣乐,而淳于说甘酒;楚襄宴集,而宋玉赋好色;意在微讽,有足观者。及优旃之讽漆城,优孟之谏葬马,并谲辞饰说,抑止昏暴是以子长编史,列传滑稽,以其辞虽倾回,意归义正也。”[16]刘勰之所以肯定这些东西,是因为它们“意归义正”,因而可以容忍它们的“辞虽倾回”。但这些“倾回”之辞恰恰是给后代人们带来无限精神娱乐的动力所在。它的走势就是逐渐摆脱那些“意归义正”的大道理的束缚,独立成主要给人们带来轻松娱乐的消遣方式。因而竟遭到刘勰的激烈反对。他接着前面的话说:“但本体不雅,其流易弊。于是东方枚皋,餔糟啜醨,无所匡正,而诋漫蹀弄,故其自称为赋,乃亦俳也。见视如倡,亦有悔矣。至魏文因俳说以著笑书,薛综凭宴会而发嘲调,虽捫︸畔   抟媸庇靡印H欢 参闹 浚 疵馔鬣危慌嗽馈冻蟾尽分 簦   堵舯 分 啵 榷 е  且园偈 N航    ⑾嗲 取K炷擞Μ勚 牵 接诘料髀眩徽呕  危 群跷蒸╄啤T 禽 裕 锌鞯乱簦 穹悄缯咧  Γ 忝抑 窀桁# ?/SPAN>[17]然而这些东西的确能受到社会的广泛欢迎,所以它尽管遭到像刘勰这样正统文人的反对,但是却仍然一发不可收地冲破堤围,蓬勃兴旺地发展起来。
  从小说角度看,这些谐谑小说大致有三种类型。一是文言笑话。它占了谐谑小说的绝大部分。二是具有小说意味的俳谐文。三是具有寓言性质,有富有智慧精神和幽默意味的小说故事。尽管它们在历代书目中多被列于小说家类,但无论和小说之外的其他书籍,还是和其它小说之间,都有模糊不清之处。这就需要划清它们与其他古书的界限。文言笑话和志人小说最易相混,因二者都记载人间琐事。有的志人小说如《世说新语》中还列有《排调》一类,本身就是笑话。我们的原则是从全书看。全书都是笑话故事,而且书名往往冠以“笑”、“谐”、“启颜”、“喷饭”之类字样的,即列在笑话类中;全书多为志人故事,只有一部分内容与笑有关,或列有“排调”、“谐隐”一类的,则仍属志人一类。俳谐文如韩愈《毛颖传》与一些小品文容易相混,区别的办法是注重形象性。同时参照史志的著录情况。至于寓言,虽然古已有之,然古人寓言多为诸子论道之辅助手段,少有独立成书,以故事见长者。本书所取寓言小说,则视其全书的意旨所在和故事意味。
  
  文言小说的界限与分类是一个见仁见智的问题,所以这里只是提出个人一孔之见,希望以此引起专家学者的关注及匡正。
  
  参考文献:
  [①] 郑樵《通志·校雠略·编次之讹论》。
  [②] 胡应麟《少室山房笔丛·九流绪论下》。
  [③] 见《中国古代小说百科全书·前言》。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1993年版。
  [④] 刘知几《史通·杂述》。
  [⑤] 胡应麟《少室山房笔丛·九流绪论下》。
  [⑥] 《四库全书总目·小说家类》序。
  [⑦] 据中华书局《诸子集成》本郭庆藩《庄子集释》。
  [⑧] 后人多否认“齐谐”是书名,见《经典释文》及俞樾《古书疑义举例》等。
  [⑨] 段成式《酉阳杂俎序》。
  [⑩] 参见程毅中《唐代小说史话》第二章,文化艺术出版社1990年版。
  [11] 谢采伯《密斋笔记》自序。
  [12] 《论语·子张》。
  [13] 《汉书·艺文志·诸子略》小说家类。
  [14] 《四库全书总目提要·小说家类杂事类跋》。
  [15] 鲁迅《中国小说史略》第三篇。
  [16] 刘勰《文心雕龙·谐隐》。
  [17] 刘勰《文心雕龙·谐隐》。

 

历代笑话集书目汇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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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笑林二十三则【魏】邯郸淳撰 

   据马氏《玉函山房辑佚书》本移录,并据鲁迅《古小说钩沉》补录 马氏未辑诸条于后。

【02】笑林一则【晋】陆云撰 

   今仅见宋佚名《五色线》卷下及释赞宁《笋谱》引“汉人煮箦”一 条 

【03】启颜录敦煌卷子本三十六则【传隋】 侯白撰 

   嘲诮篇末题“开元十一年(723)八月五日写了,刘丘子于二舅家”,今据全录; 

    敦煌唐写本原卷真迹(卷号:S.610)。王辑录时有错误,被上海古籍出版社曹林娣李泉辑注的《古代笑话专集启颜录》照抄。后者的文字错误由黄征的《辑注本启颜录匡补》指正,注释错误有董志翘的《辑注本启颜录词语注释商兑》讨论。 

【04】启颜录太平广记引二十五则【传隋】侯白 撰 

  新从明谈恺刻《太平广记》辑出者共二十五则; 

【05】启颜录类说本十则【传隋】侯白撰 

  明刊类说卷十四载十七则,今省并重复得十则; 

【06】启颜录续百川学海 本九则【传隋】侯白撰 

  明吴永辑《续百川学海》广集载十则,署“唐侯白”撰,清顺治刊本说郛所载全同,正文仍署“唐侯白”,目录却署“刘焘”,今省并重复得九则; 

【07】启颜录广滑稽本二十一则【传隋】侯白撰 

  明万历甲寅(1614)陈禹谟辑《广滑稽》卷二十二所载,原共四十五则,今省并重复得二十一则; 

【08】启颜录捧腹编本一则【传隋】侯白撰 

  明刊本许自昌《捧腹编》一则。 

【09】谐噱录三十九则【唐】朱揆撰 

  原四十三则,今据明末杭州刊雪涛谐史本选录三十九则;说郛本作唐刘纳言撰。刘纳言别有俳谐集十五卷,见唐书艺文志丙部子录小说家。 

    罗宁“《俳谐集》与《谐噱录》考辨”中考证:所谓《谐噱录》不过是明人杂凑伪托的一本笑话书,和刘讷 言《俳谐集》并非一书。《谐噱录》是在晚明笑话书风行的社会背景下的产物。 

【10】笑言一则【唐】无名氏撰 

  撰人和卷数都不详,今谨见太平广记引邻夫一条,(此条亦见醉翁谈录及事林广记嘲戏绮谈。) 

【11】群居解颐十九则【宋】高怿撰 

  涵芬楼排印明钞本说郛原共十八则,今选录十五则;讲“论语”以下四则,是据清顺治刊本选录的。 

【12】 艾子杂说一卷 【传宋】苏轼撰 

  东坡居士艾子杂说,传宋苏轼撰,今据明顾氏文房小说本全录,并据群书通要丙集 卷八、广滑稽郭子六语、及说郛卷三十四校订了一些显然的错误。 

【13】调谑编二十八则【宋】苏轼语【明】王世贞次 

  明王世贞次宋苏轼语,见收于王世贞所编苏长公外纪。今据明燕石斋刻本选录二十八则。 

【14】遯斋闲览二十八则【宋】范正敏撰 

  谐噱,是宋范正敏遯斋闲览的一篇,今据涵芬楼排印明钞本说郛卷三十二全录,并据类说卷四十七所载补 录二十则。 

【15】轩渠录一卷【宋】吕居仁撰 

  轩渠录一卷共十三则,宋东莱先生吕居仁撰,今据涵芬楼排印明钞本说郛卷七全录,并校以清顺治刊本说郛。 

【16】善谑集八则【宋】天和子撰 

  清顺治三年(1646)刻本说郛卷三十二共收录八则,今选录七则;又明刊本陈禹谟 广滑稽卷二十五共收录二则,今选录一则。 

【17】开颜录一卷【宋】周文玘撰 

  今据说郛本全录。 

【18】绝倒录一则【宋】朱晖撰 

  涵芬楼排印明钞本说郛卷四十四、清顺治三年(1646)刻本说郛卷二十三各收录三则,其中有二则相同,实共存四 则,今据顺治刻本选录一则。 

【19】漫笑录四则【宋】徐慥撰 

  清顺治三年(1646)刻本说郛卷三十四收录十五则,今选录四则。 

【20】谐史一则【宋】沈俶撰 

  明嘉靖甲辰(1544)俨山书院刊古今说海本,原共八则,今选录一则。涵芬楼排印 明钞本说郛卷二十三所载八则,与古今说海本同 

【21】醉翁谈录一卷【宋】罗烨编 

  嘲戏绮语,是宋庐陵罗烨新编醉翁谈录的卷之二丁集,今据日本影印宋刊本全录,并以元刊本事林广记辛 集下卷风月笑林嘲戏绮谈校订。 

【22】籍川笑林十则【宋】无名氏撰 

  类说卷四十九载籍川笑林共十则,不著撰人,今据明刊本全录。 

【23】拊掌录一卷【宋】邢居实撰 

  今据雪涛谐史本全录,并据古今说海本、涵芬楼排印明钞本说郛补录未见各条。 

【24】事林广记二十六则【传宋】陈元靓撰 

  纂图增新群书类要事林广记,元至元庚辰(1340)良月郑氏积诚堂刊本,撰人不详,当是据宋陈元靓本而“增新”的。是书辛集下卷风月笑林所载滑稽笑谈原有二十六则,嘲戏绮谈原有三十一则,今共选录二十六则。 

【25】稗史四则【元】仇远撰 

  志恢,是元仇远稗史的一篇,今据说郛卷二十五全录。 

【26】群书通要二则【元】无名氏辑 

  群书通要,撰人不详。这部书的丙集卷之八人事门滑稽类附嘲谑,载有笑话二十六则,今据苑委别藏本选录二则。 

【27】楮纪室六则【明】潘埙辑 

  楮记室,明潘埙撰。这部书的卷十四戏剧部原载有笑话七则,今据明嘉靖庚申(1560)刻本选录六则。 

【28】权子五则【明】耿定向撰 

  权子,亦名权子杂俎,明耿定向撰。这是一本较早的以笑话警世的书。今据明末杭州刊雪涛谐史本选录五则。 

【29】山中一夕话十则【明】李贽撰 

  山中一夕话是清代笑笑先生“本李卓吾先生所辑开卷一笑,删其陈腐,补其清新”而纂成的。今据原刊本从卷七至十二共选录十则。 

【30】艾子后语一卷【明】陆灼撰 

  艾子后语,明陆灼撰,今据明末杭州刊雪涛谐史本全录。 

【31】露书八则【明】姚旅撰 

  明姚旅撰露书卷之十二谐篇,共载笑话八十四则,今据明万历刊本选录八则。 

【32】应谐录十八则【明】刘元卿撰 

  应谐录,明安成刘元卿纂,原共二十一则,今据明末杭州刊雪涛谐史本选录十八则。 

【33】谐史五则【明】徐渭撰 

  谐史,据赵景深先生小说戏曲新考中国笑话提要所载,阿英先生藏有刻徐文长先生秘集,秘集的第九卷,就是谐史,共载笑话一百十六则。曾以此问阿英先生,阿英先生说:“此书早已遗失了。”现在据古今谭概及小说戏曲新考所载,共辑录五则。 

【34】五杂俎十则【明】谢肇淛撰 

  五杂俎,明谢肇淛撰,原书卷十六事部四都是一些“可以资解颐”的故事,今据明刊本选录十六则。 

【35】谐语十四则附苏黄滑稽帖【明】郭子章辑 

  谐语是郭子六语的一种,明郭子章撰。原书谐语共七卷,三百十一则,今据明万历戊申(1608)刊本选录十四则。其中苏黄滑稽帖一种,仅见此书收录。 

【36】雅谑一百一十则【明】浮白斋主人撰 

  雅谑,原题“浮白斋主人述”。原本一百三十八则,今据明末刊本录存一百一十则。 

【37】笑林九十四则【明】浮白主人辑 

  笑林,明浮白主人选,原共一百四十五则,今据明刊本破愁一夕话本选录九十四则。破愁一夕话全书共十种,总目是:笑林,雅谑,谜语,嘲妓,巧偶,山歌,酒令,牌谱,夹竹桃,桂枝儿。 

【38】迂仙别纪二十四则【明】张夷令辑 

  迂仙别记,明吴下张夷令所辑,原卷帙不知若干,明冯梦龙古今谭概专愚部第四“谪其尤二十四条”,今据全录。 

【39】七修类藁六则【明】郎瑛撰 

  明郎瑛七修类藁及续藁共有奇谑类四卷,今据清耕烟草堂本选录六则。 

【40】谈言一卷【明】江盈科撰 

  谈言一卷,明江盈科撰。今据明刊本全录。 

【41】雪涛小说八则【明】江盈科撰 

  雪涛小说,明江盈科撰,原共十四则,今据明末杭州刊雪涛谐史本选录八则。 

【42】雪涛谐史一百三十三则【明】江盈科撰 

  雪涛谐史,是明江盈科所撰雪涛阁四小书的一种,原共一百六十则,今据明末刊本选录一百三十三则。 

【43】谑浪十四则【明】郁履行辑 

  谑浪四卷,明东海闲民水华郁履行辑,原共九百二十则,今据明万历刊本选录十四则。 

【44】谐丛十五则【明】钟惺辑 

  谐丛是明茂苑叶舟校镌钟伯敬先生秘集十五种的第十种,原共九十二则,今选录十五则。 

【45】笑赞五十九则【明】赵南星撰 

  笑赞,明赵南星撰,原共七十二则,今据明刊赵南星全集本选录五十九则。 

【46】笑禅录一卷【明】潘游龙撰 

  笑禅录,明潘游龙撰。今据清顺治三年(1646)说郛续集卷四十五全录。 

【47】笑府五十三则【明】冯梦龙辑 

  笑府上下二卷,明墨憨斋主人冯梦龙编,共分八类、一百则,今据日本藤井孙兵卫刻本选录五十三则。 

【48】广笑府九十四则【明】冯梦龙辑 

  广笑府十三卷,明墨憨斋主人冯梦龙纂集,今据襟霞阁主人重刊本选录九十四则。 

    冯学在《广笑府质疑二题》中论证此为伪作。 

【49】古今谭概一百六十四则【明】冯梦龙撰 

  古今谭概三十六卷,明冯梦龙纂。今仍据明阊门叶昆池刊本古今谭概选录。 

【50】新话摭粹一六则【明】起北赤心子辑 

  新话摭粹恢谐类,是明末世德堂刊本起北赤心子汇辑选锲骚坛摭粹嚼麝谭苑书集卷之五的一种,原共十五则,今选录六则。 

【51】新话摭粹二六则【明】起北赤心子辑 

  新话摭粹谐谑类,也是起北赤心子汇辑选锲骚坛摭粹嚼麝谭苑书集卷之五的一种,原共八则,今选录六则。 

【52】精选雅笑三十四则【明】醉月子辑 

  精选雅笑,是明豫章醉月子选辑雅俗同观的一种,原共六十八则,今据明末刊本选录三十四则。 

【53】谐薮一则【明】无名氏撰 

  谐薮,撰人不详,卷帙也不知有多少,今仅见古今谭概引一则,即据以移录。 

【54】笑林四则【明】无名氏撰 

  笑林,古今谭概引三则并附评,撰人不详。。又寄园寄所寄引一则,也不见于浮白主人所选本,而与此却相近,今亦辑录于此。 

【55】续笑林一则【明】无名氏撰 

  续笑林,撰人不详,卷帙也不知有多少,今仅见古今谭概引一则,即据以移录。 

【56】解颐赘语一则【明】无名氏撰 

  解颐赘语,撰人不详,今据清赵吉士寄园寄所寄辑录一则。 

【57】胡卢编一则【明】无名氏撰 

  胡卢编,撰人不详,今据清赵吉士寄园寄所寄辑录一则。 

【58】喷饭录四则【明】无名氏撰 

  喷饭录,撰人不详,今据清赵吉士寄园寄所寄辑录四则。 

【59】笑海千金十三则【明】无名氏撰 

  笑海千金,不著撰人,见收于明末刊本新刻四民通用鳌头万宝事山卷十七。原共六十三则,今选录十三刻。 

【60】时尚笑谈二十三则【明】无名氏撰 

  时尚笑谈,见秋夜月上卷中层附录,原共四十七则,今据影印明刊本选录二十三则。 

【61】华筵趣乐谈笑酒令二十八则【明】无名氏撰 

  明末刊本新刻华筵趣乐谈笑酒令卷之四淡笑门,共收笑活六十九则,今选录二十八则。 

【62】遣愁集五则【清】张贵胜辑 

  遣愁集,清吴门张贵胜纂辑,其卷之一解颐和艳倒二类集笑话若干则,今据清康熙戊辰(1688)家刻本选录五则。又卷之九滑稽类集笑话若干则,以都见于其它笑活集,兹不录。 

【63】三山笑史一则【清】无名氏撰 

  三山笑史,撰人不详。清梁章巨巧对录卷八引有一则,今即据以辑录。 

【64】寄园寄所寄十六则【清】赵吉士辑 

  寄园寄所寄,清赵吉士编,今据清康熙丙子(1696)原刊本卷十二插菊寄选录话柄和笑谈二类共十六则。 

【65】笑倒三十五则附半庵笑政【清】陈皋谟辑 

  笑倒,是所见题署为“咄咄夫原本、嗤嗤子增订”的增订一夕话新集第三卷中的一种,在它的后面还附有半庵笑政。半庵笑政又见收于檀几丛书余集卷上,署名陈皋谟献可。今据增订新集本笑倒共选录三十五则;仍据檀几丛书本附录半庵笑政于后。 

【66】增订解人颐新集五则【清】赵恬养撰 

  增订解人颐新集二十五卷,每卷题署都作“鉴湖钩叟赵恬养涉笔”,而郑弘烈序则以为胡澹葊增删,疑不能明也。今据雍正原刊本卷十九古今流传博雅集中讥讽、诙谐二类选录五则。 

【67】笑得好一百六十三则【清】石成金撰 

  笑得好初二集,清扬州石成金撰。作者欲“以笑话醒人”,每则后都附有“评列”。此书翻刻本多有删节。今据乾隆四年(1739)原刊家宝二集人事通正续全本选录一百六十三则。 

【68】看山阁闲笔十七则【清】黄图珌撰 

  看山阁闲笔,清黄图珌撰,卷十五诙谐,原载笑话十九则,今据看山阁集康熙原刊本选录十七则。 

【69】万宝全书一则【清】毛焕文辑 

  增补万宝全书卷十八笑谈门,共收笑话二十六则,今据清光绪丙戌(1886)扫叶山房新刊本选录一则;其余二十七则(原文如此,pig注),都见于新刻华筵趣乐谈笑酒令卷之四谈笑门。 

【70】广谈助二十则【清】方飞鸿撰 

  广谈助五十卷,清方飞鸿撰。前有胡梦梅嘉庆庚申年(1800)小引。今据安固项氏水仙亭钞本卷三十谐谑篇选录笑话共二十则。 

【71】笑笑录六十一则【清】独逸窝退士辑 

  笑笑录六卷,清吴下独逸窝退士编,今据申报馆仿袖珍板印本选录六十一则。 

【72】嘻谈录三十六则【清】小石道人辑 

  嘻谈录,共分初录和续录两集,清小石道人纂辑,粲然叟参订,今据清光绪甲申(1884)刊本选录三十六则。 

【73】笑林广记四十九则【清】游戏主人辑 

  笑林广记十二卷,原题游戏主人纂辑,粲然居士参订,今据清乾隆五十六年三德堂刊本;选录四十九则。 

【74】笑林广记二十四则【清】程世爵撰 

  笑林广记,清程世爵撰,今据清光绪二十五年(1899)印本选录二十四则 

【75】一笑十二则【清】俞樾撰 

  一笑,清俞樾撰,原载俞楼杂纂卷四十八,共十三则,今选录十二则。 


 

明代文言小说总集述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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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逊 秦川
内容提要 小说创作发展到明代,已成为白话小说兴盛的时代,文言小说创作相对处于不太景气的状态。但文言小说总集的编选却出现了异常繁盛的局面,并与白话小说融合为这一时代文学的主流。 但长期来,研究者对明代小说研究的兴趣,多集中于白话小说,研究文言小说的,也多注意明代新创作的作品,明代文言小说总集的研究基本上处于无人问津的状况,这不能不说是一个很大的缺憾。
关键词 明代;总集文言小说
小说创作发展到明代,已成为白话小说兴盛的时代,无论是长篇还是短篇,都产生了许多传世佳作,如长篇章回体的“四大奇书”和短篇拟话本的“三言”“二拍”,分别代表了明代白话长、短篇小说的最高成就。而文言小说的创作却相对并不景气,除瞿佑《剪灯新话》、李祯《剪灯余话》等少数几部集子及《钟情丽集》、《寻芳雅集》等中篇文言传奇小说外,其它较少有值得称道者。但文言小说总集的编选却出现了异常繁盛的局面,产生了数以百计的文言小说总集,不仅数量空前,而且编选中所体现的小说观念亦较前有了长足的进步。
但长期以来,研究者对明清小说研究的兴趣多集中于白话小说,研究文言小说的,也多注重明代新创作的作品,如“剪灯”三话等,明代文言小说总集的研究基本上处于无人问津的状况,这是一个很大的缺憾。
所谓总集,是指汇编多人作品的书籍。它以汇编“多人”的作品而不是汇编“某个人”的作品与别集相区别,又以汇编多人的“作品”(包括单篇或多篇)为主而不是汇编“多种书籍”为主来与丛书相区别,还以专选属于小说内容或具有小说意味的作品按类编排而与广选各种体裁内容并按类编排、带有“资料汇编”性质的类书相区别。按照这样的概念,在明代,像瞿佑的《剪灯新话》、李昌祺的《剪灯余话》、王兆云的《王氏青箱余》均属于别集;范钦的《范氏奇书》、袁褧的《金声玉振集》、钟人杰、张遂辰的《唐宋丛书》等均为丛书;而赵钱的《新刻古今原始》、杨慎的《谢华启秀》、解缙等人编纂的《永乐大典》等则属类书,它们自然不在本文的论述之列。但佚名的《五朝小说》、陶[HT5,6]王[KG-*3]廷[HT]的《续说郛》、陆楫的《古今说海》等虽都属于丛书,但它们是专选小说的丛书;《太平广记钞》等虽属类书,但它是专辑小说的类书;为了全面研究明代文言小说总集的发展情况 ,本文将它们也纳入论述范围。至于范钦辑编的《范氏奇书》(丛书)、解缙等人编纂的《永乐大典》(类书),尽管书中收了大量的小说,但由于它们不是专辑小说的,故亦不在本文的论述范围。因此,本文所谓的“明代文言小说总集”,既是指与别集、丛书、类书相区别的“小说总集”的概念,同时又包括一些专选小说内容的小说丛书和小说类书。
最早的文言小说总集当为唐陈翰所辑《异闻集》,经辑佚,已知录有唐传奇四十三篇。大型的文言小说总集则要首推宋代官修的“四大书”之一的《太平广记》,它的出现带动了宋代编选文言小说总集的热潮,形成文言小说总集编选的第一次兴盛期。到了明代,在经历了元代的衰微之后,文言小说总集的编选再度兴盛,明代便成为文言小说总集编纂史上的全盛期。
小说总集的编选再度兴盛,且出现大量专题总集,这与当时的社会时代有着密切的关系。明初,洪武皇帝为巩固其专制统治,取消宰相制,把权力收归到皇帝一人手中,又制定了法律,分封诸子于全国要地,禁中官不得干政,实行“八股取士”的科举制度。永乐皇帝为笼络知识分子,消除他们对建文帝之怀思,仿宋代修四大书的举动,命解缙等人修《永乐大典》,十六年诏修郡县志书,又遣官遍访郡县,博采事迹及旧志书。其主观目的是消耗文官的毕生精力,使之不能造反,但客观上对保存和播扬中国古代文化起了很大的促进作用。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明代刻书业很发达,内府、南北国子监及部院都刻书,地方官也好名出资刻书。清代王[HT5,6]礻[KG-*2]真[HT]《居易录》云:“明时御史、巡盐茶、学政、部郎、榷关等差,率出俸钱刊书。今亦罕见。”他们还把刻书作为馈赠礼品,称为“书帕本”,至嘉靖、万历而极盛;且明代书籍皆可私刻,无元代逐级审核手续,只要有钱,就可任意刊刻,而刻字工资低廉,又纸墨易得,故刻书出版成为一时风尚。加上明代经济繁荣,新兴市民阶层大量出现,他们对娱乐消遣书刊需求量甚大,当时社会上流传着“卖典集不如卖时文,卖时文不如卖小说”的说法,书商们见刻小说有利可图,于是大量刻印小说,有的反复翻刻,多达几十版,故明代编选小说总集的风气特盛。同时也正由于资本主义萌芽因素的影响,知识分子的商业意识不断加强,编书渔利成为他们所乐为的事。而所编之书能否畅销,这主要取决于所选的内容。普通人的心理都对一些市民气息较浓的江湖侠客、奇闻艳遇、儿女私情以及调笑消遣的作品感兴趣,故明代诸如《剑侠传》、《女侠传》、《宫艳》、《艳异编》、《风流十传》、《古今笑》、《广滑稽》等专题性总集应运而生。


一、 明代专题性文言小说总集的兴盛及其所体现的时代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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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上所述,文言小说总集的编选至明代再起高峰,其中最有代表性的,是专题性文言小说总集的大量出现。专题小说总集在宋代曾出现过,但为数甚少。明代不仅数量多,而且类型也多,如艳情专题、剑侠专题、笑话专题等等,成为这一时代小说总集编选的一大特色,并与白话小说融合成这一时代的主流。
《艳异编》与明代艳情专题的文言小说总集《艳异编》是明王世贞辑编的一部艳情专题的小说总集,所辑两大内容,即艳情和怪异,故名。这两大内容之一的“异”是古已有之的老题材,如历代的“志怪”、“传奇”均记录奇异之事。“艳”则是王世贞的新创,尽管涉及艳情内容的作品亦历代有之,但没有人专拈出一个“艳”字来命题。王世贞率先将“艳情”作为小说总集的一大类型,并在书名中鲜明立题,这是对传统的突破。
《艳异编》是一部分类编排的小说总集,从其类目名称可知编选者既反对禁欲,提倡情欲解放,同时也反对纵欲。十六部类的名称依次为:星部、神部、水神部、龙神部、仙部、宫掖部、戚里部、幽期部、冥感部、梦游部、义侠部、徂异部、妓女部、男宠部、妖怪部、鬼部。其中“妓女”是古已有之,而“男宠”则是明代的产物。那些腐败昏庸的宦官宰相,其后宫佳丽已经玩腻,青楼妓馆也不觉新鲜,于是开始养“男宠”。清初戏曲理论家、小说家李渔曾在他的小说中描写过严嵩父子不仅好女色,而且还极好男色,常精选一些妙龄美男养在身边以供自己玩乐。《艳异编》中有“男宠”一部,则是当时社会现实的反映。正由于此书的现实感和时代气息浓郁,因而对后世的影响也大。此书出版之后,编者本人仍觉未能尽选,继而又有续编问世,即《续艳异编》。此后有汤显祖的《摘评艳异编》、《批评续艳异编》,又有安雅堂重校《古艳异编》,还有吴大震的《广艳异编》以及清代俞达的《艳异新编》等相继问世。后来的“续作”、“广作”,基本上依《艳异编》原编旧类,或增或删,小异其趣。
明代的艳情小说总集特别兴盛,除《艳异编》及其续书外,尚有陆树声的《宫艳》、梅鼎祚的《青泥莲花记》、冯梦龙的《情史》、作者不详的《花阵绮言》、《风流十传》,以及虽不属严格意义的文言小说总集,但却收有相当数量艳情小说的《万锦情林》、《国色天香》、《绣谷春容》、《燕居笔记》(三种)等书。将这些艳情小说与《艳异编》及其续书相较,有一个非常明显而突出的变化,即它们减去了传统“异”的内容,而专选“艳”的故事,这更加增强了故事的现实感,具有较鲜明的时代特色。明代之前,虽也有写男女爱情的小说出现,但艳情并没有成为时代的主调。明代中叶以后,伴随着启蒙思潮对于自然人性的肯定和张扬,“好货好色”、情欲横流成为那个时代普遍的社会风气。正是在这样的社会风气的浸染和新思潮的激荡下,在白话小说和文言小说(包括文言小说总集编选)两个方面,同时都出现了以“艳情”为主题的大量作品。艳情专题小说总集的大批出现,就是这一时代和社会的产物。
《剑侠传》与明代剑侠专题的文言小说总集 “侠”在中国古代几乎是“正义”的化身,它是伦理学和人类学的混合产物。从伦理学上看,其最早形体是“义”,故后世常常“侠义”连用。先秦的儒、墨都非常讲“义”,而“义”的最原始的意义是“宜”,孔子曰“义,宜也。”“宜”就是“应该”的意思,即做应该做的就是“义”,故孔子曰“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论语·述而》)孟子更是处处强调“义”,几乎是无义不开口,并要求人们做到“舍生取义”。墨子强调的“兼爱”、“非攻”,实际上也就是“义”的体现。后来,“义”便成了“正义”的代名词。从人类学上看,在生产力极为低下的远古时代,人们生存条件极差,生活异常艰难,便思有人来帮助、扶持,开始体现为物质的形态,后便由物质延伸到精神,希望在生活困顿时有人来救困扶贫,在精神失意时有人来安慰鼓励。伦理学是从施事者的角度来强调“义”,而人类学则是从受事者的角度来强调“义”,施、受的结合便产生“侠”。侠最突出的表现是蹈义轻生、为义舍生。“侠”在先秦时代就出现了,如徂泥、荆柯等;但“侠”的语义形体是到汉代才出现的,如太史公写《史记》有《游侠列传》,尔后便不绝于史传文学。“侠”首先是一种文化意象,然后才是文学形象。“侠”作为“义”或“正义”的代名词,它是贯穿于古今文化、文学之中的,体现出很强的“民族特征”;但它在不同的历史时期,其具体含义又有所不同,带有鲜明的时代特征。明代剑侠专题小说总集的出现,既具有深厚的民族文化内涵,同时又具有鲜明的时代感。明代王世贞的《剑侠传》是收集唐宋(主要是唐代)侠客义士内容的文言小说总集。此集自产生之后,便有多种版本流传,如《艳异编》本、《古今逸史》本、《秘书廿一种》本、《重编说郛》本、《五朝小说》本、《唐人说荟》本、《唐代丛书》本、《晋唐小说畅观》本等。它的影响,不仅表现为版本多,而且续作也多,如明周诗雅的《续剑侠传》,明徐广的《二侠传》,明邹之麟的《女侠传》,清郑官应的《续剑侠传》,清胡汝才的《剑侠》等,它们或全部蹈袭,或有所增删,尽管其“剑侠”的概念逐渐有所变化,但基本上是受王世贞《剑侠传》的启发而为之。
侠义故事早见于秦汉时代的史书,后世有许多剑侠故事是从《左传》、《史记》等史书中辑录出来。王世贞把散见于各书中的有关侠义故事汇集成编,不仅保存了诸多“侠义小说”文献,而且开创了“侠义小说”这一命题。它作为专题小说总集的流传,不仅弘扬了中华民族“尚义”的传统美德,也为文学之一的“小说”增添了一种新品种。
邹之麟的《女侠传》是民族精神与时代特征相结合的产物。此集是将王世贞《剑侠传》中的女性侠义故事抽出来再加以增益,成为专辑女性侠义故事的文言小说总集。女侠故事虽在史书及王世贞剑侠专题总集中已经出现,但为女性出专集,邹之麟《女侠传》是首创。从书中所列篇名看,多从史书中摘出,编者将这众多的女侠汇集一书,形成女侠集体群像。徐广编选的《二侠传》也是如此,万历四十一年(1613)刻本徐广“自序”,称此书名“二侠”之由云:“盖取男子之磔然于忠孝,女子铮然于节义”。书中杂录历代正史与小说中男女侠烈人物事迹,自周至元,男录70人,女录108人,女子人数大大超过男子的人数。单从108的数字来看,亦可见编者的别具深意。众所周知,《水浒传》中有108个男性英雄好汉(其中三位女性英雄),而此书则辑108个女性英雄佳丽与之相对,这充分体现了编者对女性英雄的崇敬和赞美。不仅如此,他还在此书“凡例”中颇具深情地说:“古有男侠而未闻女侠。鸣呼!兹其捐生就义,杀生成仁者续于简后,殊见妾妇可为丈夫,丈夫可愧于妾妇乎?“这应是明代进步思潮影响的结果。
《古今谈概》与明代笑话专题的文言小说总集〓笑书早在明代以前就有了,如三国魏邯郸淳《笑林》、隋侯白《启颜录》、唐刘纳言《俳谐集》、宋高怿《群居解颐》、宋周文[HT5,6]王[KG-*3]已[HT]《开颜集》、元冁然子《拊掌录》等,只不过它们为数甚少,且多散失。上举几例除《启颜录》、《开颜集》尚能见到外,其它均佚存数条。到了明代,虽然仍有许多笑书亡佚,但由于它总量多,故仍有不少被保存了下来。现存完整或较完整的有:冯梦龙的《古今谈概》、《笑府》、赵南星的《笑赞》、钟惺的《谐丛》、佚名的《雅谑》、浮白主人的《捧腹编》、郁履行的《谑浪》、徐常吉的《谐史》、陈禹谟的《广滑稽》、乐天大笑生的《解愠编》、潘游龙的《笑禅录》、王文禄的《与物传》、梁溪无名生的《游翰稗编》、刘元卿的《应谐录》等,形成大批笑话系列专题总集,其中影响较大的要算冯梦龙的《古今谈概》。
《古今谈概》是冯梦龙编辑的一部影响较大的笑话专题小说总集,书中多为采选历代公私史乘、稗官杂著以及民间流传的笑话故事。冯氏将搜集来的每一条资料加以整理,削其浮文,存其始末,加工提高,长的达千字,短的只有几字,然后分类编排,按条立题。可是此书编成后并没有多少读者,销路很不好。冯氏立即改名《古今笑》,并亲自为之作序再版。这一改,不久便成了畅销书,购买者惟恨不早。李渔对此异常感慨地说:“同一书也,始名《谈概》,而问者寥寥;易名《古今笑》,而雅俗并嗜,购者惟恨不早。是人情畏谈而喜笑也明矣。”(李渔《古今笑史序》)可见冯氏将《古今谈概》改为《古今笑》,从内容到形式都迎合了读者。其余十多种明代笑话专题的小说总集,或讽刺官僚政治,或嘲谑世相人情,都具有一定的训诫警世意义。它们多取材子史稗官及民间笑料,取材于载籍的相对纯雅一些,取材民间的则多俚俗。民间俚俗之作更具文学性和生命力,但亦不乏庸俗无聊之篇。
若把明代的笑话总集与明以前的笑书作一比较,便不难发现,明以前的笑书多取自正史载籍,著作不多,影响不大,书目却多有记载。明代现存22种,除了《广滑稽》(《四库总目提要》著录三十六卷)、《捧腹编》(《千顷堂书目》小说类著录十卷)、《谐史》(《国史经籍志》、《千顷堂书目》小说类著录四卷)、《游翰稗编》(《千顷堂书目》小说类著录三卷)等少数几种有著录外,其余均未见著录。
同样都是笑话专题,为何唐宋都著录,而明代却不著录?这大概与作品的内容和文人的趋尚以及中国文学尚实等因素有关。唐宋时代的笑书多取自正史稗官,真人实事,格调高雅,目录学家将它著录,无损于文人学士的形象,还能让人想见其知识面广,识见非凡。而明代的笑话总集虽也有些取材于子史稗官,但其刺时刺政,锋芒犀利。其它取自民间的,或是无情的揭露,或是恶意的攻讦,抑或是些庸俗无聊之作,这些作品一旦著录目录,与时政有关碍者,易招惹祸患;那些格调不高者,则令人鄙弃,故此时期的笑话专题小说总集多不见诸书目著录。不仅书目不载,就连编者也诚惶诚恐,不敢题署真名。一般来说,文言小说的作者及编选者均题署真名,而此类书的编选者却多以笔名代之。如《解愠编》的编者署“乐天大笑生”,《精选雅笑》的编者署“醉月子”,《捧腹编》的编者署“浮白主人”,《雅谑》的编者题署“浮白斋主人”,《游翰稗编》的编者署“梁溪无名生”等等,这在明以前是不多见的。
从明代众多笑话专题小说总集的取材可以看出,笑话不仅属于民间俗文学的一部分,同时也是雅文学的一部分,且它产生较早,如早在先秦的《韩非子》、《晏子春秋》等书中就有不少笑话故事,司马迁在《史记》里还专列了《滑稽列传》,后世不少笑话故事便是从子、史载籍中辑录出来。因此,明代笑话专题小说总集的大量出现,其内容体现了鲜明的时代特征,而其形式则遵循着悠久的民族传统,它是时代性和民族性相结合的产物。


二、多彩纷呈的明代其它文言小说总集


明代小说总集编选的兴盛,不仅体现在最具有特色意义的专题性总集上,而且也体现在杂彩纷呈的其它小说总集上。此期的总集,除了专题性总集外,还有众多的类型,既有丛书性质的总集,又有类书性质的总集;既有世说体,又有虞初体;既有大型的总集,又有众多中小型的总集。正是这众多类型的总集,构成了明代文言小说总集编选的繁盛局面。
《五朝小说》与明代丛书性质的文言小说总集 明代的文言小说总集还应包括部分专选小说的丛书在内,笔者把专选小说且以“说”或“小说”命名的丛书称之为丛书性质的小说总集。这类总集为数不少,计有十余种,如《五朝小说》、《五朝小说汇编》、《古今说海》、《续说郛》、《顾氏文房四十家小说》、《顾氏明朝四十家小说》、《四十家小说》、《后四十家小说》、《广四十家小说》、《烟霞小说》、《名贤小说》、《藏说小萃》、《稗海》等。丛书性质的文言小说总集与严格意义上的文言小说总集相较,它有一个最突出的特征,就是以收集整套的书籍为主,像我们称之为“文言小说总集”的书集,其中就有相当部分能在丛书性质的小说总集中找到,因此它容量更大,搜采更加宏富。在明代诸多丛书性质的文言小说总集中,容量最大、收载最宏富的要算佚名编纂的《五朝小说》。
《五朝小说》,据清代《汇刻书目》第十二册著录的共有469种,分成四个部分,即魏晋小说(113种)、唐人小说(104种)、宋人小说(143种)、明人小说(109种)。其中魏晋部分分为十家,唐人小说部分分两家,宋人小说部分只有“偏录家”,明人小说部分则不分家。现存明刻《五朝小说》魏晋部分只有九家,比《汇刻书目》少了“纪载家”一家,在顺序上,把《汇刻书目》中的“品藻”提到了“艺术”之前。1926年上海扫叶山房取《五朝小说》略加增删,石印出版,改题《五朝小说大观》。1991年上海文艺出版社又据扫叶山房的石印本影印。亦题为《五朝小说大观》,实际上只有魏晋部分,共117种,家数全同《汇刻书目》,只是顺序不同。
同一篇作品在不同的书中,其名称的详简可反映出编选家治学的严谨与否,而分类的不同、类目次序的不同以及所选内容的不同,则反映出编选家的艺术素养和小说观念的差异。明人收集小说,汇编成书,不全是从小说的角度出发,也有许多是从学问的角度出发,这在丛书性小说总集中表现得最为明显。故苕上野客总结小说兴盛的原因时说:“古今著述,小说家特盛,而古今书籍,小说家独传,何以故哉?盖以博物家所珍,而亦洽闻者所睨也。”(《五朝小说大观·魏晋小说序》1991年上海文艺出版社影印本)他们以“博物”、“洽闻”相标榜,重视的是学术研究的价值。由此可见,虽然明人的小说观念比宋元时有了进步,但作为增广知识的目的是古今一贯的。
其它明代丛书性质的文言小说总集,从规模看虽不及《五朝小说》,但也各具特色。在编排方式上,有的分“家数”,有的则不分。即使是分“家数”的,也不是完全因袭前人,而是具有自己的特点。如《古今说海》的“部类”、“家数”比《五朝小说》相对集中,小说性质也比《五朝小说》要强。从所收篇名来看,基本上符合宽泛的“小说”概念,作为丛书性质的小说总集,可谓名副其实。特别是与《五朝小说》等书比较起来,其年代较早,选录小说多达百余种,且多为唐人小说名篇,这不仅对普及唐人小说和扩大文言小说的影响有着重要的作用,而且也体现了“小说”观念的进步。诸如此类还有不少,如陆贻孙编的《烟霞小说》、飞来山人编的《名贤说海》、李如一编的《藏说小萃》、陶[HT5,6]王[KG-*3]廷[HT]编的《续说郛》以及商[HT5,5”]氵[KG-*2]睿[HT]的《稗海》等,它们均能称之为“小说”,且不乏名家之作。
《太平广记钞》与明代类书性质的文言小说总集 《太平广记钞》是冯梦龙删削《太平广记》,类钞而成的明代一部较大型的类书性文言小说总集。它的规模之大,是由《太平广记》原书所决定的。《太平广记》本为宋代官修的一部大型的类书性文言小说总集,但书成后不久,便有人说:“《广记》烦琐,不切世用,”并非“后学之急需”,于是印板被束之高阁,故此流传不广。到了明代,文治大兴,博雅辈出,选书刻书成风,而独《太平广记》未见受梓。冯梦龙“自少涉猎(《太平广记》),辄喜其博奥,厌其芜秽”,而每每见人们“用事不注出处,有问者辄大声曰‘出《广记》’。谓其卷帙浩漫,人莫之阅,以此欺人。”冯梦龙有感于此,于是“为之去同存异,芟繁就简,类可并者并之,事可合者合之,前后宜更置者更置之,大约削简什三,减字句复什二,所留才半,定为八十卷。”(引文均见冯梦龙《太平广记钞》“小引”)
《太平广记钞》虽然不能代替《太平广记》原书,其文献价值因内容削减了一半,自然也要比原书小。但由于冯氏的改编原则是“去同存异,芟繁就简,类可并者并之,事可合者合之,前后宜更置者更置之”,故改编本《太平广记钞》无论是在取类上,还是在编排顺序上,都要比原书更精当。如《太平广记》首排“神仙”类,共有五十五卷之多,而《太平广记钞》不仅从数量上由原来的五十五卷压缩至七卷,而且还将“神仙”改为“仙”,这就使得“仙”与后面的“女仙”在概念上取得一致。从所选的具体内容看,无论是原书的“神仙”,还是改编本的“仙”,所选人物如老子、木公、彭祖、鬼谷先生、徐福等,皆由人而后天成仙者,故《太平广记钞》用“仙”就比原书用“神仙”更为确切。但也有不足之处,例如他把原书中的酒与酒量,食与食量等类目的从属关系全改为并列关系,就不及原书准确。
《太平广记钞》之外较大型的类书性文言小说总集,就属王圻编辑的《稗史汇编》。《四库全书总目提要》称《稗史汇编》“搜采说部,分类编次,为纲者二十八,为目者三百二十。”所载引用书目凡808种,但实际上有许多属虚列其名,并无实例,实属明人恶习所及。不过此集作为类书性小说总集,倒是名副其实。一是所采皆为说部,一是按类书的编排法则进行编排。
文学性较强的明代类书性文言小说总集还有《闻见漫录》、《古今奇闻类记》等。《闻见漫录》陈槐编辑,此书取明代朝野轶事,稍附前代故事,分上下两卷。上卷分十类,下卷分九类,共十九类。《古今奇闻类记》是明代施显卿所辑,此集人神兼收,所选多奇人异事,故事性较强,书名取《古今奇闻类记》倒是名副其实的。与上述诸集相比,《说略》、《说类》、《益智编》的书名、类名,其小说性就弱一些,而其类书特征则更为突出,故《四库全书总目》将它们列在“子部类书类”。
总之,明代类书性文言小说总集,无论是在数量上,还是在小说的特征上,抑或是在“经世致用”的社会功能上,都较宋元有了长足的发展,它对清代类编性文言小说 集的兴盛亦有着先导作用。
两种特殊体载的明代文言小说总集——“世说体”和“虞初体” “世说体”和“虞初体”是小说文献编辑的两种体裁。“世说体”侧重形式上的分类,以篇幅短小为其特征,而“虞初体”则以采选情文并茂的人物传记和传奇作品为其特征。“世说体”小说总集早在宋代就已经出现,至明代盛极;“虞初体”则是明代新出现的。这两种特殊的小说文献体裁,在文言小说总集的编纂史上,有着重要的意义。
“世说体”小说总集虽早在宋代已出现了,但在数量上还不很多,“世说体”总集也仅两个。明代是各类小说总集编选的繁盛时代,“世说体”的编选亦甚盛。除去大量散失的,现存可见到的有李绍文的《皇明世说新语》、曹臣之的《舌华录》、赵瑜的《儿世说》、郑渲的《昨非庵日纂》、焦竑的《玉堂丛语》、周应治的《霞外麈谈》、李本固的《汝南遗事》、丁元荐的《西山日记》、郭良翰的《问奇类林》、宋凤祥的《秋泾笔乘》、郑仲夔的《兰畹居清言》、李贽的《初潭集》等。这些“世说体”总集在范围和量上扩大了明前“世说体”的影响,在类型上既有通代的,亦有断代的;既有地方性的,亦有专题性的;既有一次分类的,亦有两次分类的,可见其品种之多。这是明代“世说体”小说总集对前代“世说体”的发展。
明代“世说体”小说总集的突出特点是小说的现实性、时代感大大加强。在思想内容上或借故事来进行传统的道德说教,或借故事来阐发自己的人生理想。无论是对传统道德的张扬,还是作新观念新道德的阐释,总体上是突出作品的思想性,故此类总集表现出极强的思想性和时代感。如丁元荐的《西山日记》,此集是杂录自洪武至万历的朝野事迹,亦即当代人选当代人的作品,也就是用“世说体”写时事者。再如《初潭集》为李贽初落发龙潭时所作,故曰《初潭集》。李贽为明代著名的启蒙主义思想家,他反对宋明理学扼制个性情感之说,主张尊重人的个性,提倡个性解放,他纂辑此书即意在体现这一思想,如所分类目,虽说是模仿《世说新语》,但从其类目的排列顺序上,则与《世说新语》的顺序明显不同。《世说》是首列孔门四科目,而《初潭集》全书则仅分五大类,即以儒家的五常作为其类名。这看似强化儒家观念,实则不然。因为传统的五伦顺序是:君臣、父子、夫妇、兄弟、朋友,而李贽则完全打乱,以“夫妇”居首,其顺序为:夫妇、父子、兄弟、君臣、朋友。君臣则由首位降到了倒数第二的位置,表现出极强的“异端”色彩。李贽所辑的故事是前代的,所表达的思想却是当代的,这叫做旧瓶装新酒。另一个旧瓶装新酒的是丁元荐的《西山日记》,此集杂录自洪武至万历的朝野事迹,亦是当代人选当代人的作品。其它如郭良翰的《问奇类林》、郑渲的《昨非庵日纂》、郑仲夔的《兰畹居清言》等均属传统的道德说教,但他们在艺术上都对作品的文学性有一定的要求。
“虞初体”是指以我国小说之祖“虞初”命名的古代文言小说总集,在内容上多以辑录情文并茂的传记文学名篇于一编。“虞初体”的出现是在明代。明代是我国古代文言小说总集编纂的鼎盛时期,不但作品数量空前,而且涌现出一批有影响的选家及其有价值的选著,“虞初体”就是在这样的文化氛围中出现的。作为“虞初体”开山之作的《虞初志》由于书中所选主要是唐代传奇志怪名篇,特别是传奇名篇,类似于鲁迅编选的《唐宋传奇集》、汪辟疆编选的《唐人小说》等传奇集,其文学价值高,于是仿作、续作不断涌现,形成《虞初志》系列。由于这些集子都是采用《虞初志》的选文标准和风格体例,故《虞初志》便成为一种小说选集的标准和范式,亦即我们所说的“虞初体”。
“虞初体”系列的选刻也是社会时代的产物。明代经济发展,市民生活水平提高,因而对文化生活的要求也随之提高。这主要表现在他们对各类通俗读物,尤其是消遗性读物的需求日益增大。当代作家所创作的白话小说和戏曲还难以完全满足广大读者的需要,这就促使选家从前人的旧作中(亦有从当代人的作品中),去选取一些好的作品刊刻出来,以满足广大读者的需要。“虞初体”系列就是在这种社会文化背景中产生的。有了《虞初志》还不够,于是又有《续虞初志》(汤氏续作)的选刻,续之不够,又进行“广选博采”,故有《广虞初志》的出现(广汤氏之作)。由《虞初志》到《广虞初志》就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虞初体”小说也就越选越多,这对保存和传播中国古代小说均有积极的作用。


三、明代文言小说总集与明人的小说观念


小说观念在明代的成熟,表现在诸多方面。总体上说,小说的概念范围缩小了,小说的特质和文学特征日益受到文士的重视,小说已作为一种文体从其它文体中分离出来,采选的小说体现出较高的艺术标准。
首先从选材上来看,它由宋元的广征博采以补正史之不足,转向从正史中选出具有故事性、文学性的作品,作为小说文体剥离出来。这说明明人小说观念在前人的基础上进了一步。如汪云程所辑的《逸史搜奇》,是一部属传奇丛抄性的文言小说总集,从书名便可推知其文学性和故事性。今检其书,所采自汉至明的传奇小说达百家之多,按甲乙丙丁天干的顺序排列,由甲及癸共十集。此书的小说性较突出,其序云:“昔者尚父识方神之名,宣尼察GC182羊之怪,石言旁通叔向鬼,万中止于侨童,彼物异神妖不可诬也,则稗官小说讵能废之?是故方技虽微,志在列传,博雅可称,归之君子。余兹托迹湖山,恣情谈啸,入耳不凡,乃追寻千古,触目有得,遂裒集百家求其故,斯纪载足征核其实而纤细具备,非徒资谲一瞬,抑亦作诫数端,爰命搜奇,用补逸史。”以往诸多总集皆声称为“补正史”,“广见闻”,而此集则要为“补逸史”而“搜奇”。“逸史”大多虚实相间,奇奇怪怪,纯属娱情遣兴之作,汪云程为补逸史而搜奇,已把小说从补正史的附庸地位分离出来,说明汪云程小说观念的转变。
明代小说观念的转变不仅体现在《逸史搜奇》个别的文言小说总集中,而是带有一种普遍的倾向性,如上文所及的剑侠专题、笑话专题就多从正史中选出。再如佚名编辑的《文苑楂橘》,选自唐以来传奇小说十九种,《虬髯客》、《红线》、《昆仑奴》、《韦十一娘》、《负情侬》、《崔莺莺》、《赵飞燕》、《柳毅》、《淳于芬》、《东郭先生》等名篇都在其中;又如王炜的《嗒史》,收明末隐逸游侠故事六篇,其中多为有名的人物传记;李默《孤树裒谈》,亦多为君臣遗闻轶事,所选皆为小说佳品;洪应明的《仙佛奇踪》也多为历史上脍炙人口、广泛流传的仙佛故事,这都充分反映出编者的艺术眼光和鉴赏水平。即使是正统说教故事,诸如义关风教,有益劝惩之作,也选取生动有文采者,如宋凤祥的《秋泾笔乘》、陈继儒的《读书镜》、胡侍的《真珠船》等。还有许多集子具有较突出的消遣功能,如徐应秋的《玉芝堂谈荟》、胡侍的《野谈》中有不少怪异传说,焦周的《说[HT5,6]木[KG-*3]苦[HT]》、梅鼎祚的《才鬼记》均有娱目作用,《四库全书总目提要》批评此类总集“多及怪异之语,未免失实”,这正好从反面说明它们的虚构性特征,体现出它们的小说特质。不仅所选故事具有虚构性特征,而且还作为“主张”公开提出,如孙能传在其《益智编》“凡例”中宣称:“所采事多断章取义,其始末应述,不及致详”,“是编雅俗并收,事多舛驳,但取益人意智,真赝勿问之矣”。所谓“断章取义”、“事多舛驳”、“真赝勿问之”,强调的就是小说的虚构性。
其次从总集的外部形式上看,表现出“趋新”的倾向。“新”是小说生命的根基,明代小说总集普遍体现出追求新奇的特点。如在编排形式上,艳情类小说总集或收有艳情小说的几种书籍多半采用上下两层的编排方式,即每页分上下两栏,上栏刻一种小说,下栏刻另一种小说,如余象斗的《万锦情林》、吴敬所的《国色天香》、赤心子的《绣谷春容》、三种《燕居笔记》、以及《风流十传》等都是如此。这样分上下层的编排方式在明以前几乎未曾见过,给人一种新奇的印象。再如在小说的分类上,亦体现出明人的标新立异。小说的分类始于南朝宋刘义庆的《世说新语》,小说总集的分类,则始于宋李[HT5,6]日[KG-*3]方[HT]等人编纂的《太平广记》。而明代小说总集的分类在继承前人的基础上,更多的表现出自己的特点。有的分“家”,有的分“部”,有的分“类”,还有的“部”和“家”或“部”和“类”在一部作品中同时出现,如《五朝小说》分“家”,魏晋部分分十家,唐人小说分两家,宋人小说只有“偏录家”,明人小说则不分家。冯梦龙的《古今谈概》分三十六部,三十六部之外又有附部,这实际上用的是二次分类法,即仿《太平广记》的分类层次。《古今说海》分四部七家,如“说选部”有“小录家”、“偏记家”;“说渊部”有“别传家”;“说略部”有“纪载家”;“说纂部”有“逸事家”、“散录家”和“杂纂家”。此书的“家数”比《五朝小说》相对集中,小说性质也比《五朝小说》要强。
再次,从所选作品的艺术性来看,明代小说总集特别注重小说的故事性、文学性,“虞初体”所选篇目充分体现出这一点。“小说”的概念已逐渐由广义向狭义转变,所选作品偏向于现代意义的小说概念。选家与作家不一样,作家在其创作过程中很大程度上是无意识的、自发的活动,或是一种情感发泄的方式。而选家的评选过程在很大程度上是有目的的、自始至终处于自觉的理性状态的编选活动。明代的选家们在难以数计的各种广义小说概念的书籍中选出具有较高文学特性的名篇佳作来加以编辑评点,这是小说观念的一大进步。不仅选家是如此,就是刻书家亦如此,如凌性德翻刻《虞初志》就注意将所有评点过此书的评点大师们的评语和序文都汇刻于一编,成为汇校汇评本,尽管也有些张冠李戴,但这种张冠李戴正好反映了凌氏的艺术眼光。书中附评、序,尤其是名家的评、序,不仅可以抬高此选刻的价值,而且也能为读者进行合适的导读。如凌刻《虞初志》“例言”中说:“批评遂遵石公遗本,复采之诸名家,以集众美,使观览者一展卷,而《虞初》之精彩,焕然在目矣。”这就把读者带入了“虞初”的艺术殿堂,让读者跟随着评点家一起去领略中国古典小说艺术的无穷趣味。冯梦龙评选的《太平广记钞》也是如此。他在《仙部·老子》中评曰:“安息国者,喻身心休息处。黄金还汝,欲以金丹度之,非顽金也。‘不能忍’三字,极中道学者之膏肓。所以不能忍者,由贪财好色故。阅神仙传等书,须知借文垂训,若认作事实,失之千里。”即指编造故事以垂诫世人,不能“认作事实”,涉及小说虚构性特征。还有吴大震的《广艳异编》也是将艺术标准放在首位,他在“凡例”中说:“是编覆以新裁,准其故例,微函殊旨,特著其凡”,“男宠、戚里,彼既已尽撷其芳”,“瑕不掩瑜,亦微加郢削”。其中“微函殊旨,特著其凡”是求“全”;“男宠、戚里,彼既已尽撷其芳”,不愿拾人牙慧,是求“新”;“瑕不掩瑜,亦微加郢削”是求“精”,可见明人对小说艺术的追求是很高的。
此外,以“小说”名书,在明代已很普遍。如《五朝小说》、《五朝小说汇编》、《顾氏文房四十家小说》、《顾氏明朝四十家小说》、《四十家小说》、《后四十家小说》、《广四十家小说》、《烟霞小说》、《名贤小说》、《藏说小萃》、《稗海》等十余种丛书性小说总集,都明标“说”或“小说”,这在以往是不多见的。“小说”在中国古代向来没有地位,被称之为“小道”。明人不受传统观念的束缚,公然以“小说”名书,这是明人小说观念进步和小说地位提高的表现。以“小说”名书,这对小说的保存、传播,对小说观念的发展、演进,都具有积极的意义。
现存中国古代文言小说总集,据不完全统计,有近二百种,而明代就占一半,这在中国文言小说总集的编纂史上是空前的。明代文言小说总集不仅数量多,而且影响也大。明代所开辟的众多的总集专题和类型,如艳情专题、剑侠专题、笑话专题等各个专题,以及类书类、丛书类、世说体、虞初体等不同类型,都对清代小说总集的编撰产生了直接的影响。特别是明代选家小说观念的转变和对小说艺术的重视,不仅对小说地位的提高有着积极的意义,而且对明清文言小说的创作也提供了一定的艺术借鉴,甚至对明清白话小说和戏曲创作也产生了一定的影响。因为大量前人的优秀作品,正是依赖总集的形式得以保存并在当时和后世社会上广泛传播的。从这个意义上说,没有明人编选的文言小说总集,也就没有我们今天所了解的魏晋志怪志人小说、唐宋传奇小说和明代文言小说。
原载:《上海师范大学学报》 2001. 06


 

宁稼雨:胡士莹先生的学术生涯与《话本小说概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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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稼雨:胡士莹先生的学术生涯与《话本小说概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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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入专题: 胡士莹   《话本小说概论》  

● 宁稼雨 (进入专栏)  

   校订完胡士莹先生的《话本小说概论》,我的脑海中胡先生的人格形象和学术品格也就如同照片在显影液中起反应一样逐渐清晰起来。

   

   一、关于胡士莹先生的生活时代和学术背景

   生于1901年的胡先生可谓与世纪同生。他经历了晚清王朝,北洋军阀政府,民国政府(还包括日本统治时期),中华人民共和国等四届政府。亲眼见证了中国由封建王朝向现代文明社会的转变。这个时期正值中国社会转型,各种内忧外患齐聚,国人饱受各种伤痛。这样的生存背景,注定了深受传统士大夫“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观念影响的胡士莹和大多数文人一样,尽管没有投笔从戎,战死疆场,但心中却放不下那满目疮痍的祖国。抗战爆发后,正是胡士莹先生在上海任教时期。他以一个普通文人的身份,以吟诵爱国抗战为主调的文人诗社“午社”。1941年还应邀参加了夏承焘先生在上海发起的“龚定庵逝世百年祭”活动,畅诉爱国衷情。次年他在写给夏承焘先生的词中写道:“……甚日江山恢复,故国鹃声切,悲笳正咽。无穷心事,剩有诗肠杜陵热”。表达出与杜甫一样的爱国热情,并且还把独生子送到新四军,鼓励其奋勇杀敌,光复祖国。这样的经历和背景既是他人格的写照,也是他后来从事文学研究,解读文学作品和文学现象比较关注社会现实的社会基础。

   自明清以来,江浙地带一直就是中国文化的繁荣地区。可谓人杰地灵,名家辈出,硕果累累。胡士莹先生毕生生活工作在这个环境里,受到浓厚的中国传统文化的熏陶和影响,具备深厚的传统文化素养。据说他十岁之前就能把《四书》倒背如流,并且工于诗词,十五岁所写诗词已经享誉乡里前辈。后来无论是在家乡中学教书,还是在上海大学任职,都经常和同僚朋友往来唱和,吟诗诵词,多有佳作。1930年,曾将所填词佳作结集为《霜红词》在扬州出版,得到吴梅、浦江清、陈运彰等名家的盛赞。吴梅先生称他以其“婉和韶令之韵”的独具风格,抒写自己的“华年哀乐”,卓然成家。浦江清在长诗《寄题胡宛春霜红簃填词图》中,称赞说;“蕙风(近代著名词人况周颐号)云殁疆村(著名词人朱孝臧号)耄,天下音声付年少。浙中并起有三人:宛春、徐(声越),陆(微昭)皆驰妙”,而霜红词“风雅不随甲马废,通介竟与俗人殊。”词学家陈运彰后来也说:“胡君宛春尝衰其三十岁以前之作为《霜红词》,盖确乎能自树立者矣!”

   不仅如此,胡先生还写得一手好字。他曾遍临汉唐名家碑帖,又能自成一家,风格自立。胡先生的书法曾在北京、上海、杭州等地展出,其小楷字帖《鲁迅诗选》(内分甲体、乙体) 也曾由上海书画出版社为他出版,甚得书法界的好评。香港《书谱》曾载文称:“胡老工书法,生平临《兰亭序》数百通……其临冯承素兰亭,尤为神似,所见无出其右。”他的好友,复旦大学徐震堮教授在《<宛春杂著>序》中特别指出:“他晚年在杭州大学任教,主要讲话本小说这一门课,大家只知道他是这一方面的专家,除了少数几个老朋友外,很少人知道他在诗词书法方面的造诣,在当代名流中,是屈指可数的。”

   另一方面,自近代,尤其是五四运动以来,西方学术思想和方法不断传入中国。而上海一直就是接受外来文化和学术思想的前沿和窗口。被称为“海派”的上海文化和学术明显具有以开放姿态吸收外来文化和学术思想的特质。处在这样的学术环境和背景中,胡士莹先生既有深厚的传统文化根基和国学功底,又能接受新思想和新方法,形成20世纪中国学人特有的学术品格。

   

   二、关于《话本小说概论》的学术价值

   丹纳认为地理环境是影响和造就一个文学团体乃至一个文学时代的重要因素。我认为这个论断也适用于学术研究。江浙一带不仅是自明清以来白话通俗小说的集中繁荣地,而且也是近代以来明清小说、戏曲研究名家辈出的地区。王国维、鲁迅、赵景深、叶德均、王古鲁、马廉、谭正璧、浦江清、任二北……,都是江浙一带人。这些人都程度不同地受到故乡文化氛围的影响,把体现故乡文化特色的小说戏曲作为自己毕生从事的工作和事业。而胡士莹先生也是这个群体中的重要一员,他在话本小说研究领域作出的成就继鲁迅之后把该领域的研究推向一个学术制高点。不仅惠及后人,而且至今也无能出其右者。

   和传统的几种高雅文学样式(诗词散文等)相比,古代小说戏曲不但其文种的形成繁荣大大滞后,而且相应的学术研究也无法和诗文研究相比。现代意义上的古代小说戏曲研究大约是从王国维和鲁迅开始算起。《中国小说史略》和《宋元戏曲考》结束了中国古代小说戏曲研究以非系统的散点关注为特征的早期研究,进入到以系统和逻辑为主要特征现代研究视角阶段。他们不仅为古代小说戏曲研究规划了系统蓝图,而且还提供了具体的操作范式。如同一个知名品牌有了品牌的设计理念和产品规格后,可以进入批量生产的阶段了。而胡士莹先生的《话本小说概论》就是这些产品中的优质品。

   《话本小说概论》的学术价值主要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首先,继鲁迅《中国小说史略》之后,第一次为作为中国古代小说重要组成部分的话本小说勾画了完整而详尽的图景。

   从20世纪开始,中国小说开始受到学者们的瞩目,出现一批筚路蓝缕的拓荒之作。他们从不同角度构建营造了中国古代小说研究的基本框架。但既然是拓荒,必然耕作未必细致,留给后人深耕细作的余地。就话本小说而言,在胡士莹先生之前或同时,学界已经有过一定的学术积累。鲁迅《中国小说史略》总共28篇,其中第十二篇“宋之话本”、第十三篇“宋元之拟话本”、第二十一篇“明之拟宋市人小说及后来选本”3篇均为话本内容,为话本小说勾勒了基本的轮廓框架。孙楷第有关话本小说的目录学成果、话本小说产生演变源流和作品存佚考证,也是相关重要成果。谭正璧《三言两拍资料》则将“三言二拍”几乎全部作品的本事源流做了全面的挖掘和梳理,是话本小说本事材料的重大突破。此外,赵景深、叶德均有关话本的体制和起源等均有重要建树。这些话本小说研究的重要成绩为胡士莹先生提供了充分的准备,但就一个小说文类的总体而言,仍然处于零散的状态。

   《话本小说概论》尽管出版于1980年,但从他做准备工作算起,已有半个世纪的历史。初稿于1962年已经完成,中间四易其稿。这种严谨和科学的学术态度和治学精神为该书的学术质量提供了坚实保障。该书共十八章,五十七万字,从话本小说的起源,到发展演变的轨迹脉络;从话本的体制,到题材分类;从作品的思想分析到艺术特征分析,堪称是话本小说研究的大全之书了。

   本书出版后,香港《大公报》刊出评论,称此书“关于话本小说应搜集的材料,基本辑录齐全;对于话本小说应作的评骘,也比较中肯;并为研究话本小说者提供非常全面的参考资料……本书题名《概论》,实际上它又是话本的簿录和提要,是一部很完整的专科工具书,可与鲁迅先生《中国小说史略》同为传世之作”。又说这部书“在中国小说史上应属‘别史’,以它自成一系统,在小说史里是能独树一帜的”。《文学遗产》发表书评还指出:“胡士莹先生……,积累了大量的资料,在总结几十年来学术成果的基础上提出了一些自己的独到见解,写成一部六十万字的巨著。这种系统地、周密地研究一个专题的学风,很值得提倡。……《话本小说概论》的出版,除了它本身的学术价值之外,也体现了著者在一个专题上深入钻研、锲而不舍的科学精神,这种精神是很值得我们学习的。”

   赵景深先生称此书为“内容丰富的、总结性的著作”,按我个人理解,就是指该书能在充分吸收前人成果的基础上,集其大成,自成体系。这应该是该书的重大学术贡献,同时也是对小说类型史写作的开创性尝试。

   其次,新旧治学方法的有益尝试。

   从经历和学术背景上看,胡士莹先生可谓以旧学根底为主,同时也受到20世纪以来新学的影响。这成为他个人学术风格的主要特色,并且在《话本小说概论》一书中得到有益和充分的尝试。

   《话本小说概论》一书的成功,主要得力于胡士莹先生过硬的旧学功底。他认为做学问要从基础工作做起:“我以为真正做研究工作,必须首先研究目录学、版本学和校勘学。”在话本小说有关的材料搜集和占有,到各种相关材料的辨伪,钩沉,辑佚等,该书可谓达到了“竭泽而渔”的程度。其中有很多当时学界普遍没有看到掌握的珍贵材料,该书第一次向世人披露。如根据明刊本宋懋澄《九籥集》提供的《负情侬传》信息,根据明代万历本《小说传奇》提供的《李亚仙记》材料,根据明何大抡的《燕居笔记》提供的《杜丽娘慕色还魂》原文等,都是当时非常罕见的材料。其他如前人所未见末闻的拟话本集如《跨天虹》、《美人书》、《别有香》、《跻春台》、《壶中天》等若干种,著录各种话本、拟话本集达六七十种之多,并辑逸《王魁》、《钱塘梦》、《裴秀娘夜游西湖记》、《张于湖宿女贞观》等宋元明话本、拟话本若干种,为国内外研究中国小说史的专家学者提供了很大的方便。80年代以后问世的各种与话本小说有关的目录学工具书,水平质量参差不齐。而是否参考使用了《话本小说概论》,以及参考使用程度如何,直接影响和制约了他们的工作成效和质量。这足以说明该书在话本小说文献材料方面的学术价值。

   江浙地区的生长环境,尤其是五四运动之后的新学教育和上海工作的经历,使胡士莹先生形成乐于接受新事物的学术理念。这一理念与建国后意识形态环境大背景的相汇合,也就成为胡先生在书中对于话本小说发展过程中各种理论问题和规律问题探寻的勇气和动力所在。作为一位受过传统治学训练和熏陶的旧知识分子,他和建国后大部分文学史的撰写背景相同,在几乎没有范本可以仿照的情况下,既要符合当时大的社会环境的要求,又要认真体现出文学史的真实面貌,这是难度很大的工作。赵景深先生序言中提到该书“是精心结撰的、论断比较恰当的”,主要就是指该书能“将话本小说的起源、演变、社会背景、团体组织、表现方法诸问题,都试图用历史唯物主义分析问题。关于说话人的政治立场、思想倾向以及对于当时的影响,还有话本的分析方面也 试图根据辩证唯物主义,一分为二地看问题”。

   这样的提法在今天看来似乎有些“左”的味道,让人不敢恭维。网上也出现过质疑《话本小说概论》这方面问题的网贴。对此我以为倒是应该用历史的态度看待此事。理由有二:

   其一,任何人都很难跳出自己的社会生存环境来思考和面对问题,社会科学研究尤其如此。从赵景深先生序言中可以看出,该书在60年代初就已完成初稿,后来几易其稿的内容,主要精力是放在思想和艺术评价等理论方面的探索和追寻。从那个时代过来的人会有那样的体会,尽管有人想以政治上的所谓进步来进行政治投机,但就多数而言,那种探索和追寻不是政治上的赶时髦,更不是政治投机,主要的还是出于对真理的追求和对学术的负责。这一点,尤其值得文革后出生的朋友们给予设身处地的理解。我个人以为胡士莹先生就是这样的学者。

其二,唯物辩证法和历史唯物主义对于话本小说研究未尝不是一种有效和可行的学术研究方法。把唯物辩证法作为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绝对正确方法是荒谬的,但反过来,凡是染指辩证法和历史唯物主义便是大逆不道,也未必在理。话本小说是市民文学,它不仅反映市民阶层的生活,也传达市民阶层的观念和好恶。从辩证法和历史唯物主义的角度解读分析话本小说不失为一条重要和可行的研究渠道。从该书内容看,有很多地方用唯物论和辩证法来分析社会生活与话本小说起源发展和反映内容的关系,收到了很好的效果。正如赵景深先生序言中所言:“著者认真分析了各个历史时期的社会基础和阶级斗争,对于上层建筑之一——文艺的影响,对于说话和话本的影响,分析了人民群众在说话艺术发展中的决定性作用。也试用马克思主义的基本观点来分析历史现象,从而作出比较正确的论断。对唐代坊制的论述,也为宋代市民文艺的所以繁荣提出了新的论据。对明代后期风起云涌的市民斗争同说书及话本小说的关系,更有所发挥。”如果过滤掉那个特殊时代的特殊用语,我们不难把握作者在其中为努力探索社会生活与话本小说发展的内在关联而付出的良苦用心、艰苦努力和收到的良好效果。

 

   其三,从胡士莹先生本人的学术立场来看看,虽然他愿意接受新事物、新思想,但并非出于赶时髦,也不能证明他就是一个极左思潮的痴迷者。他本人即便是在文革前,也能坚持真理,不跟风投机。早在1958年,针对社会上那种“作者的阶级出身即等于作品的阶级性”的简单化倾向。胡先生发表过《关于阶级观点的问题》一文,明确反对这种错误观点。他的这些意见在当时所谓“拔白旗”的运动中,曾经被扣上“否定作品的阶级性”的“资产阶级文艺观点”的帽子而遭到批判。文革初期,全国批判吴晗《海瑞罢官》的热潮甚嚣尘上,但胡士莹先生却敢于提出不同意见。这些都表明,他既不是一个以学术作为政治投机手段的人,也不是一个顽固坚持左倾思想的人。即便他的著作中有些过时的观点,也应该理解为他本人对真理的认识(即便是有局限的认识),而不能扣上极左的帽子。

   

   三、关于本书的局限和话本小说研究的前景

   不能否认,由于历史和作者本人的缘故,《话本小说概论》还存在一些局限和不足。了解和认识这些不足,看到话本小说研究的前景,对于学术事业是需要的,对作者和读者也是负责的。

   首先,尽管用唯物论和辩证法来研究文学现象是可行和必须的,但仍然还是有个度的把握问题。超过一定限度就容易走偏,影响对文学现象的公正客观评价。作者在使用历史唯物主义作为价值坐标来评价话本小说发展历史的文学现象时,有时过于强调作者的政治立场和政治态度,甚至以此作为评价作者文学成就高下的准绳。这就难免失之偏颇,难以服人了。这集中表现在作者书中对凌濛初及其“二拍”的评价上。据赵景深先生序言,在作者最后一次修改稿中,“已把过去对凌濛初的评价偏高的地方做了修改”,理由是要“更进一步地从阶级观点来看问题的”,因为“凌曾经抗拒过农民起义军”。所以“冯梦龙的《三言》他用三节篇幅来论述,《二拍》只用一节,而且还和《石点头》等合在一起”。这样的处理显然不够允当。从后来学者们的研究成果来看,在反映明代社会新思潮和资本主义经济萌芽的形象描写方面,“二拍”有很多独特的价值和贡献,是可以和“三言”并为拟话本小说“双璧”的。这一点是今天的读者需要注意,并且在话本小说的社会学研究方面再下功夫的。

   其次,文学研究,尤其是作为叙事文学特殊样式的话本小说,光有以唯物论和辩证法的研究还是不够的,还需要适合话本小说文体的多方位的研究角度。比如从思想史的角度看,话本小说的内容与理学、心学乃至朴学的关联;从叙事学的角度看,话本小说有着非常鲜明独特的叙事学表现特征,科学总结研究话本小说的叙事学规律和特征对话本小说研究极为重要。由于历史的原因,我们无法苛求胡士莹先生做到这一切。但今天的话本小说研究无疑需要补上所有学术的空缺。同时,我们应该对《话本小说概论》为话本小说的深入研究所做出的奠基和先期工作,表示由衷的敬意!

   第三,关于话本小说研究相关材料的搜集。包括胡士莹先生在内的前辈学者完全依靠人工抄卡片和人脑记忆的方式。这种在艰苦工作条件下坚持坚韧的工作态度是值得今天的学者们认真学习的。尽管今天在古代文献电子化的方面已经取得了巨大的飞跃,人们的检索和搜集材料手段和渠道与前辈学者相比也已经有了巨大进步。这些先进的现代化手段我们一方面要充分熟悉和使用,但另一方面,不能过分依赖电子文献。电脑是人做出来的,它无论怎么先进,也要滞后于人脑,也无法取代人的大脑的主观能动性。因此,像胡士莹先生这样老一辈学者那种严肃认真,一丝不苟,锲而不舍,持之以恒的治学态度和获取第一手材料的方法途径,今天的青年学者不但不应该摒弃,相反应该认真学习和使用。只有这样才能有可能在前辈开创的学术领域继续探索,继往开来。


 

《中国旧小说考证》:花甲重生的新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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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小龙

    1948年,胡适曾经设想把他的四部《胡适文存》 交由商务印书馆,以分类编排的方式化身为专题专著重新出版,但兵戈扰攘,未能如愿;1953年,胡适在台湾重版 《胡适文存》 时又提及这个愿望,仍然不果而终。时间很快便走完了一个甲子,现在,终于由商务印书馆出版了胡适预想中的 《中国旧小说考证》,既完成了胡适的夙愿,也结束了中国学术界征引胡适小说研究成果时无善本可据的尴尬,功莫大焉。

    看看这本书的命运,不禁让人感慨,原来书的命运与人的命运一样,都可能跌宕起伏,出人意料,但细思之下,又会发现其中自有必然之理。

    就如胡适,在十里洋场几乎沦为废物的他,打茶围、喝花酒,以至于深夜醉酒后寻衅滋事,打伤巡捕。此时谁能想到他竟幡然醒悟,毅然离开上海,发愤攻读,参加了第二届留美官费生的“洋科举”,并最终启程赴美,学成归国之日,正值中国传统文化日薄西山,奄奄一息,西方文化入主已为大势所趋之时,风云际会的胡适似乎一夜之间成为了新文化运动的揭幕者与导师,一时间暴得大名,誉满天下,而这距他如逃难般赴美求学仅仅过了七年,前后落差之大,令人瞠目结舌。不过,这其中亦有中国社会发展的客观环境与胡适自己思想发展主观因素的合理性,这就是偶然中的必然。

    再如胡适的书。他一生用力最勤、耗时最久,也被他当作名山事业的《水经注》考证,现在已经基本被人遗忘,而他不经意间节外生枝的中国古代小说考证,却因缘际会,不但使他成为了中国古代小说研究典范的建立者,也从更深的层面指导了或者说限定了中国古代小说研究的方向、格局与思维定势。这种差别也非常鲜明。但与前所言相同的是,我们也可以看到,胡适《水经注》的研究完全是用中国传统的研究方式进行的,而这恰恰是在中国传统文化衰落到不堪一击的时候;胡适之得大名、开风气,原因并不在于他极力想向学术界证明他的文献考据功夫,而在于他从美国接受教育后用新的学术思维来看待中国文化的新范式———这也正是其小说研究功绩及生命力之所在。

    不过,说到小说研究,却仍有遗憾与尴尬。迄今为止,学界在使用胡适小说研究文献时,最基础的参考文献是所谓的《中国章回小说考证》一书。到目前为止,这部书已经再版多次,在学界对胡适小说研究的引用上首屈一指。但可惜的是,这部书其实是一部伪书,而且是一部不被胡适认可的伪书。为何会如此,让我们通过史料去还原历史真实,揭开此书的面目。

    《中国章回小说考证》 一书是1943年由大连实业印书馆出版的。其书版权页标注是“昭和十七年十二月一日印刷,昭和十八年一月一日发行”、“总批发处:满洲书籍配给株式会社”。从这些标注便可以看出,此书其实是在由日本控制下的大连出版印行的。那么,它取得作者胡适的授权了吗?

    让我们仔细考察一下此书出版的背景就知道了。

    所谓的“昭和十七年”即1942年,其时中日交战正酣,而胡适早在卢沟桥事变发生两个月之后(1937年9月8日),便以非官方身份远赴欧美,为中国抗战进行宣传,1938年,又正式就任中国驻美国大使,肩负寻求美援并向世界说明中国抗战情形的重大使命,并在任内努力工作,竟至拼命的程度。据胡适本人回忆,其“在美任大使数年,赴全美各地演讲四百次之多”,甚至一度因为劳累而引发心脏病,但在住院治疗后又“上马出征”,并取得重大成效:如由胡适斡旋完成了五笔得自美国的借款,数额达一亿七千万美元;促成了美日商约的废除,并进一步促成美国对日本进行经济制裁,这也从某种意义上促成了太平洋战争的爆发———竟然有美国历史学家认为美日之战本可避免,但罗斯福却不幸中了那位颇为干练的中国大使胡适的圈套,才惹起日军偷袭珍珠港(哥伦比亚大学查理·毕尔《罗斯福总统与大战之序幕》);日本人对此更有切身体会,1941年11月15日日本举行御前会议,拟向美国不宣而战,会议中日本首相东条英机便谈到胡适在美国的外交影响,所以日人均视胡适为大敌(至今日本学术界在胡适研究方面仍颇为冷落),而胡适亦对日人的态度也有他多篇战斗性的檄文为证(如《日本霸权的衰落与太平洋的国际新形势》),准此,在此日理万机、折冲樽俎的时刻,他不大可能为当时在日本控制之下的大连某出版社编辑此书,甚至也不可能对此书有授权。

    另一方面,在胡适全部著述中,只有日记中曾隐约提及一次,而且还只是引用别人来信中引及的,即1950年9月8日所引1948年4月30日丁鷇音之信,信云:“胡师母通信处及尊著《小说考证》并文摘两目,暨选稿,统交伯嘉,想已有书奉告。”(《胡适全集》)此信提及的“尊著《小说考证》”只能是实业印书馆所印此书,因除此之外,胡适著作再无“小说考证”之名目。应是胡适久居美国,未知有此书,1948年至南京参加国民党“行宪国大”,丁鷇音将此书由“伯嘉”转呈胡适,这里的“伯嘉”当指商务印书馆的元老李伯嘉,他自1943年始便为商务印书馆的代经理,从1945起负责驻沪办事处(参见《商务印书馆百年大事记》),则胡适当看过或起码知道有这样一本书,但遍检胡适著作,发现胡适终其一生对此书从未齿及,则可知道,作者对这样一部未被授权的书是不认可的。

    从以上两方面都可以断定,此书其实就是坊间的盗版,而且是与日本有密切关系的“盗版”,套用“伪军”一词,实可称其为“伪书”。但阴差阳错,就是这样一部伪书,却成为了胡适古代小说研究方面最权威的文献,无论大陆、港台还是国外汉学界,对胡适小说研究的引用要么直接使用《胡适文存》,要么就以此书为本,这对于胡适和当代学术界而言,不能不说是一个悲剧。

    总之,我们早就应该有一本名正言顺的书来取代这部伪书了。

    事实上,从各种迹象来推测,也可以知道胡适在知道此书后也有自编文集以去伪存真、正本清源的想法。1953年7月4日,他在《胡适文存四部合印本自序》中说:“大概在民国三十七年,亚东图书馆因为缺乏资金、缺乏纸张,不能重印《文存》,所以把三部《文存》的纸版同版权出卖给商务印书馆。当时我本想从这四部书,一百五十多万字里,选出一些文字来,分类编印出版。例如《中国旧小说考证》可以成一部小书,《中国佛教史研究》也可以成一部小书,《中国文学革命运动的史料与理论》也可以成一部小书,《中国思想史杂论》也可以成一部小书。”非常巧合,他萌生此意的时间是1948年,正是这一年春天,他从李伯嘉那里看到了这本伪作,他虽然没有明说,但我们可以推测他起意分类重编的心理动因,当不无以正视听的意思。可惜的是,时代没有给他充裕的时间来完成这一计划。

    不过,他的这段话却给我们一个启示,那就是,我们完全可以按照胡适自己的设定来代替他完成这项工作,就是新辑一部《中国旧小说考证》。

    商务印书馆是胡适当年计划出版分类编排本时属意的出版社,并且商务从前些年便开始继《汉译世界学术名著丛书》之后出版更有学术积累与文化建设意义的《中华现代学术名著丛书》,以胡适小说研究的成就与影响,自然应该在此学术里程碑中占有一席之地。所以,商务印书馆编辑向我提出这一选题时,我非常高兴,很快便想到依胡适自己定下的名目,尽量囊括胡适小说研究的论文。后来,这一思路在呈给陈平原先生和郭英德师的时候,得到了他们高屋建瓴的指导:陈先生特意指出,依胡适之意编《中国旧小说考证》可行,但是需要站在学术史高度来重编;郭英德师也指出,目前求全的思路可能反倒会冲淡了胡适旧小说考证的真正意义和价值。这些指导意见使我重新回到原点,思考重编这部书的操作方式与意义,这时才发现,求全的意识其实反倒背离了胡适最初的设想———如果背离了,便与此前许多学者为胡适所编的小说研究论文集没有区别,那样的话,仍然无法取代伪作。所以,回到对学术史的尊重、对胡适意愿尊重的角度,才豁然开朗:其实,编这部论文集,只是胡适假我之手编辑,完全不需要我对选目越俎代庖。于是,我决定完全按照胡适的计划,从三部《胡适文存》与《胡适论学近著》中把关于中国旧小说的考证文字辑出即可,从某种意义上讲,等于胡适在自己的文字中早已留下了编选此书的书名甚至篇目,剩下的只是技术工作罢了。也就是说,从某种意义上看,此书虽是新编,究其实仍是历史文献。

    六十年过去了,商务印书馆终于以精心的编校与精美的印制为学界奉献出可以视为胡适自编的小说考证论文集,相信这不但对于当下的旧小说研究功莫大焉,就是对胡适小说研究的再研究也同样大有助益。


 

商务《中华现代学术名著丛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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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务印书馆于2010年4月启动《中华现代学术名著丛书》大型出版项目,在2010年4月9日至10日召开两天专家论证会,为《中华现代学术名著丛书》出谋划策。来新夏刘家和徐苹芳汝信陆俭明傅璇琮江蓝生陈来陈平原陈秀山龚鹏程何勤华李培林郑功成等50余位著名学者参与大会讨论。
《中华现代学术名著丛书》将展现中华学术发展的一段重要转折时期。19世纪末20世纪初,文、史、哲、政、经、法等现代学科建立,传统知识与思想得到重新整理与阐释,催生大量学术经典,建立了新型学科体系与学术规范。《中华现代学术名著丛书》正是希望通过收纳各学科学派名家名作,全面展现中国现代学术体系建立及发展过程,同时也为各领域研究者提供基础性的经典范本。作为项目承担者的商务印书馆希望将此丛书打造为中国学术出版的又一经典,与商务印书馆旗下《汉译世界学术名著丛书》相辉映,向世人昭示中华学术与世界学术于质量和品位上皆可谓等量齐观。
丛书在展现中国现代学术演进脉络同时,也意图探寻百年来中国发展的思想资源与道路模式。21世纪以来,随着中国综合国力和国际地位的提升,中国道路中国模式受到举世关注。这一切并非凭空而来,乃是中国近百年来持续不断的努力成果,其思路深植于中国传统文化和现代思想之中。丛书希望通过对中国现代学术系统而全面的梳理,以重新审视中国本土的思想资源与文化根基。为保证丛学术品质,商务印书馆将牵头组建丛书专家委员会,聘请大陆、港台地区及海外人文、社会科学领域的顶尖学者组成,以充分保证入选图书的学术性与经典性。丛书将主要采用简体横排(部分特殊书稿除外)及新式标点,并选用优质纸张,采用最新印刷技术,以求印制精良。
《中华现代学术名著丛书》遴选标准首要是重学术含量、重学术价值,将以学术史的眼光、经典化的策略,采用精选、精校、精编的方法来确定书目,即入选著作应是该学科的开山之作、奠基之作、经典之作或代表之作,具有文化积累意义和学术传承价值,在国际和国内具有很大影响。影响大,不是指通俗意义的影响,而是指学术上的影响,不仅在国内学术界有影响,而且在国际学术界也要有影响。丛书所选书目将突出经典二字,一旦出版就要站得住,无论多少年,都能傲立于书架。
该套丛书入选著作不是简单的旧书重刊和拾遗补漏,而是精选、精编、精校的优秀范本,主要收录已经出版的经典学术专著,至于古籍整理、资料汇编及译作拟不取。同时,也会适当选择部分学术价值重大却尚未出版的著作。鉴于部分著名学者无专著而以论文传世,所以将以专题方式出版其个人论文集;也将考虑以一部著作为主题,增补相关论文资料,以增加学术附加值;有些论集可以考虑重编,以呈现新面目、新眼光;书后可附《编后记》,以说明为何增补相关书或论文;等等。从入选作者看,将主要收录已过世学者的代表作。[1] 
中华现代学术名著丛书的出版,反映一百多年来的现代学术研究成果,具有极大的文化意义,也对提升中国学术的世界地位,推动中国当代学术文化的进步与繁荣,服务海外中华文化研究,促进民族文化建设,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与作用。[2] 

图书目录

编辑

第一辑

中华现代学术名著丛书第一辑书目(共40种)
序号 书名 作者
1 马氏文通 马建忠
2 国故论衡 章太炎
3 王国维文学论著三种 王国维
4 吴梅词曲论著四种 吴梅
5 中国中古文学史 汉魏六朝专家文研究 刘师培
6 中国文学批评史 郭绍虞
7 甲骨文字释林 于省吾
8 中国俗文学史 郑振铎
9 汉语语音史 王力
10 红楼梦辨 俞平伯
11 中国韵文史 龙榆生
12 汉魏六朝诗论丛 余冠英
13 台湾通史 连横
14 吕思勉
15 中国史学史 金毓黻
16 史学要论 李守常
17 中国通史简编 范文澜
18 国史大纲 钱穆
19 中国史纲 翦伯赞
20 春秋史 童书业
21 魏晋南北朝史论丛 唐长孺
22 明清社会经济史论文集 傅衣凌
23 西夏史稿 吴天墀
24 中国伦理学史 蔡元培
25 新唯识论 熊十力
26 东西文化及其哲学 梁漱溟
27 科学与玄学 罗家伦
28 中国艺术精神 徐复观
29 论逻辑经验主义 洪谦
30 九朝律考 程树德
31 比较宪法 王世杰钱端升
32 中国法律与中国社会 瞿同祖
33 中国民治论 鲍明钤
34 中国官僚政治研究 王亚南
35 通货新论 马寅初
36 中国经济思想史 唐庆增
37 中国厘金史 罗玉东
38 北平生活费之分析 陶孟和
39 论社会学中国化 吴文藻
40 第四种国家的出路 吴景超

第二辑

中华现代学术名著丛书第二辑书目(共30种)
序号 书名 作者
1 目录学发微 古书通例 余嘉锡
2 积微居小学金石论丛 杨树达
3 现代中国文学史 钱基博
4 等韵源流 赵荫棠
5 诗言志辨 经典常谈 朱自清
6 话本小说概论 胡士莹
7 司马迁之人格与风格 道教徒的诗人李白及其痛苦 李长之
8 明清史讲义 孟森
9 国史要义 柳诒徵
10 中国南洋交通史 冯承钧
11 通史新义 何炳松
12 魏晋清谈思想初论 贺昌群
13 中国救荒史 邓云特
14 认识论 张东荪
15 科学方法论科学概论 王星拱
16 中国哲学史大纲 胡适
17 知识论 金岳霖
18 法相唯识学 释太虚
19 陈康:论希腊哲学 陈康
20 康德的知识学 齐良骥
21 中国文化的展望 殷海光
22 中国道教史 傅勤家
23 监狱学 孙雄
24 中国法制史概要 陈顾远
25 新政治学大纲 邓初民
26 财政学 何廉李锐
27 中国之棉纺织业 方显廷
28 中国田制史 万国鼎
29 南洋华侨与闽粤社会 陈达
30 文化人类学 林惠祥

第三辑

中华现代学术名著丛书第三辑书目(共35种)
序号 书名 作者
1 中国小说史略 鲁迅
2 现代吴语的研究 赵元任
3 古典新义 闻一多
4 谈艺录 钱钟书
5 唐诗综论 林庚
6 中古文学史论 王瑶
7 中国近三百年学术史 梁启超
8 通鉴胡注表微 陈垣
9 隋唐制度渊源略论稿 唐代政治史述论稿 陈寅恪
10 中国古代社会研究 郭沫若
11 古史辨自序 顾颉刚
12 安阳 李济
13 绿营兵志 罗尔纲
14 东汉的豪族 杨联升
15 佛道散论 蒙文通
16 中国哲学史 冯友兰
17 艺境 宗白华
18 西方美学史 朱光潜
19 近代唯心论简释 贺麟
20 康德学述 郑昕
21 历代刑法考 沈家本
22 中国商事法 刘朗泉
23 中国近百年政治史 李剑农
24 中国政治思想史 萧公权
25 中国国民所得 巫宝三
26 中国棉纺织史稿 严中平
27 当代中国社会学 孙本文
28 乡土中国 生育制度 乡土重建 费孝通
29 滕固美术史论著三种 滕固
30 中国古代服饰研究 沈从文
31
A Grammar of Spoken Chinese
Yuen Ren Chao
赵元任
32
Modern Democracy in China
Mingchien Joshua Bau
鲍明钤
33
The Government and Politics of China
Ch'ien Tuan-sheng
钱端升
34
The Post-war Industrialization of China Industrial Captial in China(战后中国之工业化 中国之工业资本)
H.D.Fong
方显廷
35
Law and Society in Traditional China
T’ung-Tsu Ch’ü
瞿同祖
书目列表参考资料[3] 

第四辑

中华现代学术名著丛书第四辑书目(共30种)
序号 书名 作者
1 中国旧小说考证 胡适
2 文心雕龙札记 黄侃
3 卢前曲学论著三种 卢前
4 孟姜女故事研究及其他 顾颉刚
5 唐五代西北方音 罗常培
6 中国目录学史 姚名达
7 校雠学 向宗鲁
8 中国文法要略 吕叔湘
9 清史探微 郑天挺
10 中国文化史 陈登原
11 中国文化与中国的兵 雷海宗
12 佛学研究十八篇 梁启超
13 中国景教 朱谦之
14 德国古典美学 蒋孔阳
15 神学四讲 赵紫宸
16 法律哲学导论 居正
17 民国司法志 汪楫宝
18 国际法大纲 周鲠生
19 罗马法原论 周枏
20 马克思的政治思想 吴恩裕
21 欧美各国现行宪法析要 龚钺
22 经济史:历史观与方法论 吴承明
23 从古典经济学派到马克思 陈岱孙
24 中国历史上的基本经济区 冀朝鼎
25 中国教育改造 陶行知
26 平民教育与乡村建设运动 晏阳初
27 中国教育制度沿革史 郭秉文
28
COTTON INDUSTRY AND TRADE IN CHINA
H. D. Fong
方显廷
29
KEY ECONOMIC AREAS IN CHINESE HISTORY
Ch'ao-ting Chi
冀朝鼎
30
THE CHINESE SYSTEM OF PUBLIC EDUCATION
Ping Wen Kuo
郭秉文
书目列表参考资料[4] 

第五辑

中华现代学术名著丛书第五辑书目(共30种)
序号 书目 作者
1 乡村建设理论 梁漱溟
2 中国婚姻史 陈顾远
3 论道 金岳霖
4 基督教与中国文化 吴雷川
5 幼稚园教材研究幼稚教育新论 张雪门
6 唐代进士行卷与文学 古诗考索 程千帆
7 南朝文学与北朝文学研究 曹道衡
8 寄簃文存 沈家本
9 先秦政治思想史 梁启超
10 舒新城
11 中国妇女生活史 陈东原
12 隋唐史 岑仲勉
13 道教史 许地山
14 中国天主教传教史概论 徐宗泽
15 中国史学通论 朱希祖
16 孔门理财学 陈焕章
17 中国经济原论 王亚南
18 上海工业化研究 刘大钧
19 中国法律在东亚诸国之影响 杨鸿烈
20 金翼 林耀华
21 上古音研究 李方桂
22 训诂学概论 齐佩瑢
23 词史 刘毓盘
24 元白诗笺证稿 陈寅恪
25 从诗到曲 郑骞
26 文化与人生 贺麟
27 中国地理学史 王成组
28
The Financing of public education in China
(中国教育财政之改进)
Ronald Yu Soong Cheng
陈友松
29 THE ECONOMIC PRINCIPLES OF CONFUCIUS AND HIS SCHOOL(孔门理财学)
Chen Huan-Chang
(陈焕章)
30
The growth and industrialization of Shanghai
(上海工业化研究)
D.K.LIEU
(刘大钧)
书目列表参考资料[5] 

第六辑

中华现代学术名著丛书第六辑书目(共40种)
序号 书名 作者
1 中国教育财政之改进 陈友松
2 等不等观杂录 杨文会
3 中国封建社会 瞿同祖
4 宋元明讲唱文学 叶德均
5 法律教育 孙晓楼
6 中国宗教思想史大纲 王治心
7 中国伶人血缘之研究 明清两代嘉兴的望族 潘光旦
8 社会主义经济论稿 孙冶方
9 中国史纲 张荫麟
10 理学纲要 吕思勉
11 齐如山国剧论丛 齐如山
12 藏族宗教史之实地研究 李安宅
13 先秦文学 中国文学史讲义 游国恩
14 晚照楼论文集 马茂元
15 中国文学发展史 刘大杰
16 岳飞传 邓广铭
17 中国乡约制度 杨开道
18 古器物中的古代文化制度 徐中舒
19 中国文学批评史 罗根泽
20 中国社会之史的分析 陶希圣
21 变态心理学派别 朱光潜
22 墨学源流 方授楚
23 西域史地考古论集 黄文弼
24 欧化东渐史 张星烺
25 中国佛教史 蒋维乔
26 胡惟庸党案考 吴晗
27 两汉经学今古文平议 钱穆
28 欧阳竟无内外学 欧阳竟无
29 古代神话与民族 丁山
30 旧石器时代之艺术 裴文中
31 财政学总论 陈启修
32 汉魏两晋南北朝佛教史 汤用彤
33 汉书窥管 杨树达
34 中国哲学大纲 张岱年
35 唐代长安与西域文明 向达
36 先秦诸子系年 钱穆
37 小屯、龙山与仰韶 梁思永
38 中国疆域沿革史 顾颉刚史念海
39
Village and Town Life in China
(中国城镇与乡村生活)
Y.K.Leong(陶孟和
L.K.Tao(梁宇皋
40
The System of Taxation in China in the Tsing Dynasty
(清代中国的税收制度)
SHAO-KWAN CHEN
(陈兆鲲)
书目列表参考资料[6] 

 

寻琴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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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琴记


文章出自:中华遗产 2010年第01期 作者: 夏雨清 葛临镫 

标签: 文物故事   

二零零七年的一个春日,家住杭州市松木场的蒋逸人老人给当地的一家报纸寄去了一封信,希望借助媒体的力量,寻找一件五十多年前他见过的古老乐器——明朝开国功臣刘伯温用过的古琴。这把古琴现在流落何方?我们开始了漫长的寻琴记。
有人说过,每一个石头都有自己的故事。同样,当你拨动一把古琴的琴弦,你也是翻动了一段尘封的往事。摄影/米汤

 

黄岩道观,初见刘伯温古琴

半个世纪前,年轻的蒋逸人在浙江省黄岩县的一个道观里,听老道长演奏古琴。“弹琴前,他先将屋子收拾干净,又重新梳好头髻,香炉里点起一支香,才开始弹《高山流水》”。那一次的聆听带给蒋逸人的不仅是对中国古老的弹拨乐器的新奇,还有一个惊人发现:琴里面12个毛笔写的字,“大元至正五年青田伯温氏置”。随后道长的一句话让蒋逸人激动不已:“我们手上的这把琴是明初名相刘伯温弹过的。”

琴是道长的前辈传给道长的,依据道长的说法,这张古琴是师门代代相传的宝物,只传给琴艺最高的弟子,传到他这里,已经无人可传,弟子都四散了,并且也没人愿意学琴。也许是因为说不清的缘分,道长见蒋逸人有悟性,想把琴艺传给他。但蒋逸人拒绝了道长的好意。

执着的蒋逸人为了圆自己50年前的梦,寻遍了江南,又寻到北京。也许叫他念念不忘的,不仅是一把名琴、一位高人,还有他年轻时候,第一次被琴弦拨动心弦的美好感受。

 

“我同老道长是萍水相逢,也没有深交,我把这张琴拿来总是不妥当。而且,我认为这张琴是个国宝,我们应该把它献给国家。”蒋逸人说。

1956年,蒋逸人回到杭州后还是忘不了这张琴。左思右想,他找到位于杭州市环城西路的浙江省文管会。接待他的是朱家济老先生。朱家济曾在故宫博物院任职,是书画鉴定家和书法家,1953年受聘为浙江省文物管理委员会委员,兼研究组组长。

蒋逸人说明情况后,朱家济答应马上派人到黄岩去把古琴取来。

过了半个月,朱家济告诉蒋逸人专家的鉴定结果,这确实刘伯温古琴,文管会将在适当时机公开展出它。但蒋逸人等了五十多年,也没见到古琴展出过。

那么,这张传世的刘伯温古琴现在还在浙江省文管会吗?

勾山里17号是耐得住寂寞的,事实上,这间琴社已经在寂寞里坚持了二十多年。繁华之后,在众人的簇拥里表演,也许还比不过在一泓碧水、一间草庐边的自娱自乐。

 

勾山里17号,喧嚣与寂寞

浙江省文管会这个机构早已撤销,改为浙江省文物局。文管会收藏的文物大多存放在孤山的浙江省博物馆。

在浙江省博物馆,我们找到了工艺部主任范佩玲。一提到蒋逸人的名字,范佩玲就知道和古琴有关,她已经多次接待过蒋逸人老人了。“我已经三次经手寻找他说的刘伯温用琴,前面两次至少是五六年以前了。最近几年我们博物馆也在整理古琴。我答应蒋先生,我们这一次会把所有的琴都非常认真、非常详细地去查看,如果那琴还在的话,我们肯定会找到。”

为什么浙江省博物馆这几年会整理古琴呢?这还要从近年来古琴的“复兴”说起,我们的视线又要先移到杭州西湖边的勾山里17号稍作停留。

古琴,也叫瑶琴、玉琴、七弦琴,是中国最古老的弹拨乐器之一,在孔子时期就已盛行,到现在至少有3000年的历史。古代文人的必修课“琴棋书画”之首的“琴”,就是古琴。

今天被视为曲高和寡的古琴雅乐,在古代中国只是寻常百姓市井生活中随处可见的风景。在古画里古琴是经常出现的道具,宋人张择端在《清明上河图》里就画了一处斫琴坊。可惜的是,到上世纪50年代以后,已经没有几个人会弹它了。

2003年11月7日,继昆曲之后,古琴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列为世界非物质文化遗产。20天之后,大收藏家王世襄夫妇旧藏的唐朝古琴“大圣遗音”以891万元的天价拍卖,在中国掀起了一股古琴热。国人突然发现古琴不仅高雅,而且很值钱。

在杭州,古琴也突然热了。张艺谋的电影《英雄》上映后,西湖十景之一“柳浪闻莺”对面的勾山里17号一度红火。原来,在这条幽静小巷里住着一户古琴世家。房主徐匡华在《英雄》中演了一个大侠式的盲人琴师。徐匡华的父亲徐元白是现代浙派古琴创始人,曾追随孙中山参加过革命。

其实,1986年起勾山里17号就挂上了“西湖琴社”的牌匾。西湖游人如织,但这里却一度被人忽略。如今人们对古琴的关注也启发了浙江省博物馆整理馆藏的古琴。

斫琴是一种雅趣,也是一种技术。上图这张清宫旧藏的《斫琴图卷》(南宋传本),为我们介绍了六道古琴制作工序:斫木、打磨、选材、画型、配件、制弦。图5描绘的是明代祝公望在蕉下听雨时,得到了灵感而发明蕉叶琴的传说。

 

图5

 

为了配合我们的采访,范佩玲特地从库房里调出了两张珍贵的明代古琴。

浙江省博物馆馆藏有三、四十张古琴,大部分是民国时期的大收藏家杨宗稷先生捐赠的。其中会不会有刘伯温的琴呢?很快,人们把焦点集中到一张尚未鉴定的无名古琴上。

“我们经过非常仔细地检查,发现这把琴里面有明嘉靖的款以及‘钱塘什么人氏’拥有的款,没有朱砂的‘大元至正元年’字样。”范佩玲向我们解释道。如此看来,刘伯温的琴不在浙江省博物馆里,那么当年朱家济老先生派人从黄岩那座道观取来的琴到哪里去了呢?

九峰山玄都观

留一块碑、斫一张琴

时隔多年,蒋逸人老人已记不得道观的名字了。他只记得道观在一座山下。

带着蒋逸人的疑问,我们在一个春日来到了位于浙江省东部的台州市路桥区士岙(ào)村。路桥区以前属黄岩县,和刘伯温的老家青田县相去不远。士岙村有一座小庙,被乡民们称为“士岙堂”。士岙堂其实不是庙,而是个道观,这也是路桥地区方圆几十里唯一的道观。但这里却不是蒋逸人发现古琴的地方。因为,道观的后面没有山。

蒋逸人记忆中的黄岩山下的无名道观会在哪里呢?

我们来到了黄岩县的九峰山下,这里现在是九峰公园,没有道观,更没有道人设坛做醮。不过,在九峰公园里,我们意外发现了一块刻有“伍止渊大师修道处”的石碑。这里难道以前有一座道观吗?当地人的说法证实了我们的猜想:这里以前确实有一座玄都观,上世纪80年代,黄岩县出资建造九峰公园时把道观拆除了。

听到伍止渊这个名字,蒋逸人老人一下子激动起来。这就是他五十多年来念念不忘、却忘了名字的老道长。蒋逸人老人记忆中的黄岩无名道观,应该就是九峰山下曾经的玄都观。只是,人去楼空,他五十多年前见过的刘伯温古琴,还在人世吗?

知阴阳、晓风角、精卜巫、通星象的一代帝师刘伯温,在民间是个诸葛亮式的人物。在中国古琴史上,找不到刘伯温的名字。但在民间传说中,他不但琴技出众,还会斫(zhuó)琴。斫,就是用刀斧砍劈,古人断木为琴,故制琴又叫斫琴。也就是说,刘伯温还会制琴,就像他在《郁离子》中写的那样:“斫而为琴,弦而鼓之。” 明清时流行的蕉叶琴,据说就是刘伯温首创的。可惜蒋逸人对于见过的那张古琴的模样已经记不清楚了。

在斫琴家王鹏的家里,我们见到了蕉叶琴。王鹏是新一代斫琴家,1990年毕业于沈阳音乐学院古琴制作专业。当年,这个专业在全国仅仅招收过两名学生。在中国古琴界,王鹏的琴最近被炒得很热,北京奥运会开幕式上弹奏的古琴,以及电影《赤壁》里梁朝伟抚奏的古琴,都出自他之手。

曾经为生计所迫下海当过木匠的王鹏,现在能够在暖暖的阳光下,沏一壶清茶,用自己斫制的好琴抚上一曲了。在古琴的众多传统形制中,王鹏最喜爱也最常做的是“仲尼”和“蕉叶”两种制式。对于蕉叶琴,他更是偏爱。不过,王鹏的蕉叶琴并不全依古式,他按自己的研究创新了琴腹。

苏州斫琴家裴金宝则完全依古式来制作蕉叶琴。近代中国古琴大师几乎都出自苏州。裴金宝师从的吴兆基,就是一代古琴大家。裴金宝斫制的蕉叶琴,是依他自己所藏的明代祝公望蕉叶琴仿制的。浙江龙游人祝公望是明代的著名琴师,也是传说中蕉叶琴的另一个创始者。

据传,自称为“龙丘道人”的祝公望,无意仕途,隐居山野,在一个仰头望见“芭蕉心尽展新枝”的雨日,心神一动,便有了这奇思妙想的新琴形制。

裴金宝向我们展示了他所宝藏的明代祝公望蕉叶琴:“这张琴我收藏了将近二十年,它的特点是分量不太重,中等而且偏轻。一般偏轻的琴的声音容易空洞,但是这张琴不但不空洞,而且声音非常实,原因就是它里边是双层面板,在它整木的面板里面反面贴着六角形的百衲屏。这样的话琴身又轻,面板的层次又厚实,所以声音比较厚实。”

为使大家了解古琴的斫制过程,裴金宝决定为我们特制一张蕉叶琴。裴金宝为我们斫制的蕉叶琴一天天成形,而蒋逸人见过的刘伯温古琴依然了无踪影。

我们继续努力寻找各种有关古琴的资料。在杭州博库书城,一套由中国唱片上海公司发行的《中国音乐大全·古琴卷》CD引起了我们的注意。这是1956年,中国艺术研究院音乐研究所组织采集的一批古琴家的录音。参与采集的人名字叫许健。

许健,著名古琴家管平湖、查阜西的弟子。建国之初,经历过战火离乱的古琴日薄西山,境况萧条。1956年,许健和老师查阜西、师姐王迪一起组成三人古琴工作小组,走访全国17个省市的86位琴家,搜集了270多首琴曲。在查阜西和王迪先后去世后,许健成为目前全国唯一熟悉这段历史的亲历者。在当年他们走访的琴家中,会不会就有黄岩九峰玄都观的那位道长呢?

许健告诉我们,在1956年的全国调查中,浙派琴家占据了不小的比重。他相信,要是那张蒋逸人见过的古琴还在,很有可能就是刘伯温本人的真品。因为在古琴的诸多流派中,浙派是第一个形成并有明确师承关系的流派。浙派古琴诞生于南宋,而刘伯温所在的明朝初年,正是浙派古琴独步天下的鼎盛时期。可惜,在许健给我们的资料里,我们见到了张味真、孙慕唐、金致淇、黄雪辉、徐晓英、徐元白等古琴家的名字,唯独没有伍止渊大师。

北京白云观

赎琴的道姑与献宝的丈夫

俗话说,柳暗花明又一村。台州市路桥区文广新局退休职工吴启泉为我们提供了一条新线索。

2006年,吴启泉在宁波参加了浙江省文化厅举办的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工作培训班,讲课的是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委员会委员乌丙安。据吴启泉回忆,乌丙安在讲课时,提到过保存在北京白云观的一张“刘伯温古琴”,而且在这张琴的槽腹内题着12个字:“大元至正五年,青田伯温氏置”。

这不就是蒋逸人日思夜想的那张刘伯温古琴吗?它是如何从杭州跑到了千里之外的北京白云观的呢?

在寻访中我们得知,台州市路桥区还有其他人看到过这把古琴。79岁的郑崇升老人,也许是在世的最早见过刘伯温古琴的人。在台州市黄岩区西城街道雅林村,我们找到了郑崇升老人的家。

“大概在1941年的时候,我见过伍大师的古琴,他的琴挂在墙上”,郑崇升年轻时做过道士,解放后回家工作,经常到附近的伍道长的道观里玩。看来,黄岩九峰玄都观伍止渊道长,确实有一张刘伯温古琴。蒋逸人老人见到的刘伯温古琴,也应该就是郑崇升见过的这一张。论资排辈,郑崇升还是伍止渊的徒孙。“当时师祖讲过,这把琴拿到杭州鉴定了,鉴定以后说是刘伯温的。我才知道这张挂在墙上的琴还这么有来历”。

伍道长于1966年去世,死后琴还挂在房间的墙壁上。郑崇升当时想把古琴拿来,后来却没有拿。最后,听说古琴流落到伍道长的一个远房亲戚手中。“他(伍道长的亲戚)把古琴拿到寄售店卖,邱方元的老婆是个道姑,她看见琴在那里卖,问多少钞票,说是500块,她向兄弟借了500块,把琴买走了。”郑崇升回忆道。

这个买琴的道姑,郑崇升认识,她是黄岩玄都观伍道长的女弟子,名叫章福庆。

在台州市路桥区士岙村,我们找到了章福庆的丈夫邱方元。邱方元老人82岁,原名叫邱诚斌,方元是他的道号。妻子章福庆已经去世多年。邱方元老人的回忆与郑崇升的讲述吻合了:“我老婆到黄岩城里去,七逛八逛逛到一家寄旧商店里。她抬头一看,呦,这张古琴是我师傅的,怎么在这里卖啊?老板说,你师傅谁啊。我老婆说,我师傅是九峰伍止渊。”把古琴“抢救”回家以后,刘伯温古琴就这样一直挂在士岙村的士岙堂里。章福庆和邱方元怕这件宝贝被偷,又怕被火烧了,就想把琴送到中国最大的道观北京白云观去,他们相信白云观能保管好这张古琴。

1981年,60多岁的邱方元踏上了进京献宝的道路。到了北京之后,邱方元在白云观呆了3年。3年后,他最后看了一眼躺在白云观陈列室里的古琴,放心地回台州老家了。此后,他再也没去过北京。

线索如此确定,我们来到了北京白云观,满以为这是“寻琴记”的最后一站了,但是在白云观的陈列室,我们没有见到刘伯温古琴。

2000年白云观局部维修后,古琴就没有展出过。白云观76岁的温岭道士徐信权是当年捐琴的见证者:“邱诚斌(方元)道长在这里呆了几年。我那时候叫他留下来,他说:‘我啊,是无笼头的马,呆不住的,要跑。’后来他离开了白云观,这古琴就一直留在白云观了。”

“削梧为琴,绳丝为弦”之说源自秦汉,丝弦的柔韧与古琴的悠远自是最为般配。杭州回回堂的老牌商标(小图1)也在诉说着丝弦昔日的容光。可是时至今日,无论古丝弦(小图2)还是新丝弦(小图3)都无法挽回这一传统技艺行将失传的命运,小图4为新一代斫琴家王鹏正在斫琴,抢救遗产的重任和希望就落在了他们的身上。

 

清阳道人陈理真,是白云观管委会委员、经乐团团长。我们找到他时,他正带着经乐团在排练。一曲终了,陈理真和我们谈起刘伯温古琴,如数家珍,因为他还曾经擦过这张古琴:“我第一次看到那个琴是在1998年,在白云观东边的一个陈列室。我们看过、擦过,在琴里面还发现有‘刘伯温’字样的几个字,那是一个蕉叶琴。1999年,整个白云观装修的时候,陈列室被封起来了。”

从那以后,白云观陈列室的大门始终没有被打开过。钥匙分别藏在白云观和中国道教协会两家单位的手里,重重加锁,就连白云观内部的人员也从没见到过。

杭州回回堂,蚕丝弦圆不了老人的梦

听陈理真说,这张刘伯温蕉叶琴的琴弦早已断了。即使看到了刘伯温古琴,要是找不到修复老琴必用的丝弦,也听不到琴声。

而传说中用蚕丝制作古琴弦的工艺也几乎濒临灭绝。我们决定一边做做白云观方面的工作,一边开始着手寻找修复古琴急用的丝弦。只有这样,刘伯温古琴才能再次发出旷代的琴音。

古人“削梧为琴,绳丝为弦”,古琴的琴弦一直用蚕丝制成,历史上最著名的琴弦是南宋的李氏冰弦和明清时的回回堂丝弦,它们都是杭州的作坊制作的。清末乱世,琴人逐年减少,曾经供不应求的回回堂丝弦,居然卖不掉了,大批地运到上海,也卖不掉,最后破产了。1937年以后,杭州回回堂琴弦人亡艺绝,古琴面临无弦可用的境地。

苏州人潘国辉,是古琴丝弦制作名家方裕庭的弟子,他原在苏州民族乐器一厂工作,现在已经退休,可是他手上的古琴丝弦制作技术却没有一个传人。

潘国辉制作的古琴丝弦在业界很有名,可一年的销量才区区200副,不要说给乐器厂带来多少利润,养活自己都难。现在的古琴都用上文革时发明的钢丝弦了,很少有人用又贵又容易跑弦的蚕丝弦,即使很多有名的古琴家,也不会弹蚕丝弦的琴了。

蒋逸人寻琴的路途曲折艰难。刘伯温古琴在短短的70年中,就从一处屋檐下迁徙到另一处,转手了7次。在这过去的几百年中,它又经历过多少波折流转,不得而知。对于那些传世文物,又有多少人可以像蒋逸人那样抱着超越常人的恒心与坚持,去寻访、探究,直到它云开见日的那一天呢?

 

但还有一些古琴家不用钢丝弦,认为钢丝弦有金属噪音,余音太长,难以彰显古琴“清丽而静、和润而远”的韵味。苏州古琴家汪铎认为:“丝弦比较能够表达内心的东西,它是温柔的、圆润的,声音的韵味比较足。所以吟、挠、绰、注等很多左手的指法都是最适合在丝弦上表达的。”汪铎是古琴吴派大师吴兰荪的外孙,师从吴门古琴宗师吴兆基,尽得其传。已经退休的汪铎老人,现在致力于古琴的传承和丝弦的抢救。

做了六十多年古琴丝弦的潘国辉还没见过杭州回回堂的丝弦真品。民国时,回回堂做的丝弦有三种规格:“太古”、“中清”和“加重”,而潘国辉现在只会做一种。在我们的牵线下,潘国辉见到了斫琴家裴金宝珍藏的杭州回回堂丝弦。老牌的“回回堂”商标上,还有“祖传李世英按律法制弦、太古琴弦、缠弦、各色名弦一应俱全”的字样,这让潘国辉爱不释手。

重重锁钥被开启,在北京白云观道士徐信权(中)的陪同下,蒋逸人终于寻到了朝思暮想的刘伯温古琴。

 

这时候,裴金宝为我们特制的蕉叶琴斫好了,他为这张仿制的古琴安上了潘国辉精制的“今虞丝弦”。当代两大制琴高手的联袂之作在裴金宝女儿裴琴子的手中奏响,裴金宝以箫相和。清越的琴声,飘在如水的江南。

而北方会传来好消息吗?北京白云观存放刘伯温古琴的库房有6道门锁。这里秘藏的镇观之宝从不轻易示人。听说自己见过的刘伯温古琴藏在北京白云观,蒋逸人老人一直想去亲眼看看。2008年9月,我们带上潘国辉精挑的丝弦,邀请蒋逸人老人一起去北京白云观,鉴别刘伯温古琴的真假。

此时,徐元白之孙徐君跃也踏上了奔赴北京的旅途。父亲徐匡华去世后,徐君跃在不惑之年作出了惊人决定:北上中国音乐学院,拜在吴文光教授门下攻读古琴专业研究生。

几经周折,白云观和中国道教协会终于被我们说服。为了蒋逸人老人半个多世纪的心愿,6道门锁被次第打开,刘伯温古琴终于露出了庐山真面目。

但真见到了刘伯温古琴,蒋逸人却言词闪烁,不肯断言此琴是真是假,顾左右而言他。“要我确切认定这张琴是不是我在黄岩看到的琴,这是不可能的。因为事隔50年,记忆有点模糊了。但是老道人弹琴的场景我记得很清楚。那里的一扇窗、一张桌子、一个围廊, 就像梦境一样,我永远记得。”蒋逸人犹豫着说。

我们和白云观商议,请斫琴家王鹏来修治这张刘伯温古琴,再换上潘国辉精挑的丝弦,由浙派古琴传人徐君跃操缦一曲。出于种种考虑,白云观婉拒了我们的建议。

哑了琴弦的刘伯温古琴,如今依然静静地躺在白云观的库房里。

蒋逸人始终不肯确认白云观里那张刘伯温古琴是否就是自己当年所见。难道,是他心有顾虑,不肯明言?或者,蒋逸人1956年在黄岩九峰玄都观见到的是另一张刘伯温古琴?

那会不会是又一部“寻琴记”?

曾亲手擦拭过刘伯温古琴的陈理真道长是一位古琴演奏高手,弘扬古琴文化也是他主持白云观经乐团的目的之一。寻琴的苦旅暂告段落,陈理真希望今后能够有更多的人了解和倾听古琴,这也是我们所乐见的。摄影/米汤

 

在光华大学受教于吕思勉先生的片段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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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逸人:在光华大学受教于吕思勉先生的片段回忆


发布时间:2014-06-05

  我是吕思勉先生在光华大学执教后期的学生 之一。我考入光华大学,读的是经济系,因家学渊源(先父蒋瑞藻,有《小说考证》、《新古文辞类纂》 等行世),自小喜欢文史,仰慕吕思勉先生的大名,就去选修他的中国通史课,同时还去旁听土木工程系等系的课程。没想到旁听的土木工程,竟成了我后来赖以衣食的职业,而吕先生在历史研究方面给予我的启蒙,却成了我一生寄托精神的所在。光华大学在院系调整中并入华东师范大学,吕先生因之也成了华东师大的两名一级教授之一。而我于1949年4月,因光华停课,回到杭州。算起来,我亲聆吕先生的教诲还不到两年时间,在往后的岁月中,由于种种原因,再也无缘得见吕先生,往事悠悠,迄今已逾一个甲子以上,但先生的音容、学术见解和教诲始终萦绕于脑际,老而愈加难忘。

游泳池边的谈话

  当时光华有不成文的规定:凡历史系的学生 其必修课本国史必须选吕先生所讲授的。在采取 学分制的情况下,希望从吕先生手中得到几个学 分并不是简单的事。历史系的学生人数不多,而非历史系的学生选吕先生讲授的课,因为学分难得 就更少了,因此教室的座位大多空着。那时光华在 课堂上不点名,我依稀记得有时是教务部门派人 不时在课堂玻璃窗外,按座位检点记录学生是否 到课。吕先生按点名册点过一次名,他的目的也许是想认识一下学生而不是查谁缺课。点到名的学生站起来应到后,他一边做手势一边说:“请坐、请坐”。通过这次点名,他认识我了。

  下课时经他示意,我跟随着他一起下楼,边走 边谈,出了教育大楼一同走到操场边一个废弃而无水的游泳池边才停下来座谈。他说:“从点名册 上看到你的名字排列在最后,和其他学生之间空出一格,可知你读的不是历史系而在其他院系,那 么你为什么选我讲的课呢?”我说因家庭不准我学历史,而我久闻先生的大名,进了光华,先生讲的 课我是不肯错过这一良机的。他说:“你还记得入学考试的试题吗?这份通用‘史地试卷’多为其他教师拟题的,我特地在后面加了几个试题,注明考生可答可不答,不答不扣分,答对了可加分。我查阅试卷,多数学生不答,少数学生答而不全或答错了,而你全部答对,所以我一直在留意,现在居然遇到了。”我说我之所知甚微,也许是碰巧。他说 “不,学问是没有碰巧的,可能你也是读过不少书, 你的家庭是以什么为业的?”我说我家累代习举子 业,但都无功名,只有父亲以教古典文学为业,有著述传世。他问叫什么名字?我说先父叫蒋瑞藻, 我可能是受家庭影响且多藏书,我从小爱读古籍。 他说:“我虽与令尊所习不同但也略知其人,你有这样的家学渊源很好,很好。”
  通过这次谈话,吕先生和我就有点接近了,以 后每次下课我都跟着他下楼,我知道他住在教育大楼后面宿舍里,当时光华的教授大多住在校外,吕先生是住在校园内的极少数教授之一,而我们俩交谈都选择在游泳池旁。先生和我都没有照相 机,即使有也不会使用,其后为了纪念这个多次与 先生聚谈之所,请同学为我在游泳池旁拍了一张 个人的照片,时隔六十多年仍留存至今。我知道吕先生是日夜不息在读书和执笔,怕浪费他的宝贵时间,所以我从未进他的家,而他也说久居室内到 这里来见见阳光、吹吹风也是一件对健康有益的事。

  这样的聚谈和教诲的次数多了,他对我已有 所了解,有一次我提到爱好诗词而准备学格律和 音韵。他严肃地指出:“你爱好古典文学,大约是自 幼的潜移默化,从多次交谈中知道你不太懂得欣 赏风花) 月,亦非儿女情长的素质,不适合从事文 学,但是一块从事历史学的好材料。”这真是一矢 中的,从此我认识了自己,把阅读和思考都转向历 史学了。后来踏上工作岗位,虽然工作性质与历史 学无关,但我从来没有放弃历史学的研习,1950 年代竟然也在《历史研究》等刊物上发表论文,以 至当时的中国科学院历史研究所有意调我进京从 事专业研究,只是因故未成。我的这点成绩,都是吕先生教诲的结果,所以我一直以先生为我的引 路人,是终身不忘的业师。

对我的两个教诲

  吕先生对我的两个教诲,我一直未敢或忘,并 践行之。一是要重视对他人著述的摘谬。吕先生曾 对我说,在历史研究中,有所发明固然可喜,但对 他人之说的摘谬同等重要,假使你能驳正前人或 今人著述中的差错,其对于史学的贡献将不次于 大量阐述。他说他自己有许多著述未完成,人生时 间有限,无暇及此了。他曾举了好几个例子,现在 我记忆明确的有一例,即《张苍列传》中“苍之免 相后,老口中无齿,食乳女子为乳母”之句大有可 商榷之处,齿在口中人所共知,“口中”两字何用? “食乳女子为乳母”也不妥,一句中用不着有两 “乳”字,且食彼之乳,一个高龄的张苍也不一定 因食年轻女性之乳而以母视之,全句改为“苍免相 后,年老无齿,以女子乳为食”就比原文通顺简略 得多了,说罢他和我二人不禁哈哈大笑。

  其实,吕先生的著作中摘谬的功夫多有运用。 如《白话中国史》中提到“南宋和金朝的和战”, 他说,南宋的国力、将帅、军队、战况和小说、戏剧 中所说的完全是两回事,民族英雄岳飞、韩世忠所 统率的军队也并不很强大,并非百战百胜,从马端 临的《文献通考》和《金史》所载郦琼的一段话, 如南宋“不即覆亡,已为大幸,何能复振耶?”将骄 兵疲,各自中饱私囊之局怎能对外打仗?岳飞之被 杀秦桧果然起了不小的作用,但实际上是赵构假 手于秦桧的,假使岳飞真打胜了金,钦宗回来了, 赵构将置身何地?明人文徵明的词《满江红》中已 一言道破了,其实现在岳坟上跪着四个人,应该加 一个头儿赵构为五人。吕先生的说法引起了龚德 柏向法院起诉,想和吕先生对簿公堂,南京政府教 育部据说也想使吕先生停止授课,后来不了了之。 我曾问过吕先生,他笑而不作详答,叫我再去看看 他的《白话本国史》和前人如《文献通考》、《宋史》、《金史》等等就可知其详了。
  有一次,吕先生对我说:“年轻人不应知难而 退,而应知难而进。无论对古人、近人、今人的著述 都应持‘不可不信,不可全信,考而后信’的态度, 这十二个字你应切记。”这一点我不仅是“谨受教”,而且多年中付诸实践。1958 年,我撰文指出 过吕振羽、尚钺等七位前辈学者的差错,文章刊登 在《历史研究》上。上世纪八十年代,我在阅读日本井上清所著《日本近代史》时发现其叙述马克思主义传入中国曾过道日本的过程有所漏缺,就致函奉告,同时又写了一篇拙作发表在《浙江学刊》1983年第1期上,亦寄给井上先生,不久得到井上先生两次来信致谢并拟向日本人民介绍。 2006 年我将此信捐给浙江省档案馆收藏。前些年,读了美籍华人史学家唐德刚先生的《晚清七十 年》,发现其中所述孙中山在辛亥革命前夕,在美 国的行状不符合事实,是全凭道听途说的无根之 语,便忍不住手痒,撰文驳之,但成文后至今尚无 处可登。虽然如此,平常读书,听“百家讲坛”、“浙 江人文大讲堂”,每见破绽,我还是摘谬如故,积稿 不少,总算不负吕先生的教诲。

  吕先生的教诲,我谨遵的还有一个是没有跨入训诂之路。吕先生知道我解读古籍的水平,他认 为我对阅读一般史学方面的古籍问题不大,但对 先秦典籍也许有些问题,先秦典籍前人已有大量 注释,深度地解读是一种专门学问,我必须知道和 涉猎,但不宜深入下去,不必跨入“训诂”这条路, 应大量阅读以求其广,不要沉于一隅,而有碍我对 史学的研习。一个人的阅读和研究,自己要确定一目标,如从事历史学不能步入训诂学,能自拔而走 入他途,应该切记。这个教诲,我的确“切记”在 心。1950 年代后期来我在杭州与《清史稿》的编 纂者之一、训诂大师朱师辙先生有交往,但我不涉足训诂学,就是因吕先生之教。

治学思想点滴

  在吕先生课堂上以及课后在游泳池边的谈话 中,还有许多治学经验之谈,我现在还能记得几 则,虽较为琐碎,但也许对从事史学工作的同仁还 有参考价值,兹分述如下。

  吕先生一再提到,作为一个中国史研究者必须有坚实的基础,除大量阅读《二十五史》、《资治通鉴》等断代、编年体历史典籍外,也应当留意地方志、名人笔记和历史地理以及《通典》、《文献通 考》等制度史和实录类的古籍等等。他说中国史籍 浩如烟海无法遍读,但多涉猎往往能淘沙见金。他 特别推崇顾炎武的《日知录》、王鸣盛的《十七史 商榷》、赵翼的《廿二史札记》等等,还谈到过许多 名人笔记如《老学庵笔记》、《梦溪笔谈》、《容斋 随笔》、《南村辍耕录》等。
  吕先生崇敬司马迁的《史记》,但也有所批 评。他以为,《史记》并非出于一人之手,也非成书 于一时,其中“不对头”之处,谬误之处也不少, 《史记》如此,其他古代的史籍就更不必说了。所 以后人有“史记摘谬”之作,大多言之有理。我说 《史记》的文笔很好,他也承认很好,但不是无可 批评之处,他举了好几个例子,上述《张苍列传》 中的句子就是一例。吕先生还比较了《史记》和 《汉书》等史著,认为《史记》是首创、草创,而《汉 书》是后继,较整齐,其后史学家遂多随《汉书》。

  吕先生是“通史”学者,这从他所留下的一千 万字以上的著作中可以清楚地看到。既治“通史”,自应如司马迁所说要“通古今之变”,而如何 能“通”,读书的范围一定要广博。吕先生说,治古史者不能抱着线装书不放(我年轻时以读线装书为主),还应重视近现代史学家的著述,因为时代在进步,今人超过古人之处不少,他们往往有新的 发现、新的见解。如关于历史研究的方法,他提到 前人有不少好的见解,固然值得吸取,但今人也有创新之处,如梁启超先生的《中国历史研究法》和 《中国历史研究法补编》两书值得青年人一读。

关于钱穆先生

  严耕望将吕思勉与陈垣、陈寅恪、钱穆并称 现代四大史家。而其中的钱穆先生有说曾是吕先 生的学生,在吕先生执教于某校时吕先生出了几个题目,由考生自由发挥(我在参加光华入学考 试时也遇到吕先生出的几个外加的试题,上已述 及),交卷时间一到,其他学生都按时交卷,而钱穆先生洋洋大篇连一个题目都没有发挥完,也便交了卷。这样的结果其他阅卷老师当然不会给及 格的分数,而吕先生看了钱穆一题半答,认为这 是一个研究历史的人才,人才可惜,决定录取。这 是前后两个史学名家的往事,我只是道听途说并 不知详情和是否真实,当我问起此事时,吕先生不说有其事,也不说无此事,只说钱穆先生确是一位难得的史家。在我和吕先生的交谈中,遇到与他本人有关的事,他都不详谈,因此我也就不知其详了。

热爱光华

  据我所知,吕先生是在光华大学任教时间最长的教授。我在校时的校长是朱经农先生(时兼商 务印书馆总经理),早年圣约翰大学的爱国师生因反对校方阻止爱国行动而分立出来时,他和首任 校长张寿镛先生是成立光华大学的发起人之一,但他时而在光华任职,时而离开。副校长是廖世承先生,他到光华晚于吕先生,也时在时离。上个世纪五十年代初在光华原址成立上海财经学院(后改为上海财经大学而搬迁)后,吕先生到华东师大,所以我以为他是一个热爱光华的人,而不是此山望着他山高的人。

  我不知吕先生家住何处,只知道他一个人独住在女生宿舍边的一间小房子里。就在这所简陋的房子里,吕先生安身立命,简朴地生活着,多年如一日,备课、批阅作业,著述不辍,为后人留下了不朽的精神、文化遗产。在我的记忆中,吕先生一口浓重的常州口音,瘦小的个子,狭长而白皙的脸,好像一阵风就能将他吹倒,但就这样一个文弱的人,阅尽历史沧桑,笔底波澜起伏。我常见到他穿一件淡灰色的长衫,一贯保持中国读书人的姿态。光华这个学校有点洋化,许多教授如经济系主任杨荫甫先生等多数师生终年西装革履,满口英语,当年我们的课本有不少外国出版的原文本。

  我离开光华已60多年,吕先生过世也已半个世纪以上了。1950—1960年间我曾到上海欧阳路寻访光华旧址,校门口已悬挂着“上海财经学院”木牌,也曾到吕先生的旧居和我们曾经谈话的游泳池边,其时他已往华东师大,当然无由得见,永别了。岁月苍狗,当时受教的学生,而今垂垂老矣。值今年4月华东师大在杭举行校友会之际,回忆受教于吕思勉先生的点点滴滴,不避谫陋,缕述如上,恐不免为方家笑。

(作者系校友 蒋逸人 )



“奇人”蒋逸人小记  


2016-01-10 20:56:09|  分类: 人物沧桑 |举报|字号 订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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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年9月15日上午,我们有幸在杭州秋涛路三华天苑寓所访问了建筑业的奇人,蒋逸人(见图)。逸人生于1927年,已经八十七岁了,然而,在与我们的访谈中,思维清晰,手脚利索,话语滔滔不绝。访谈结束后,一直将笔者送到小区大门以外,挥手话别,依然恋恋不舍,似有意犹未尽之感。


“奇人”蒋逸人小记 - 龚玉和 - 龚玉和的博客

我的青少年时代


他说,我是浙江诸暨店口镇的黄家埠村人,上辈人是诸暨有名的藏书家,父亲蒋瑞藻虽说是个教书先生,然而,著述丰硕,被列为我国有史以来一百九十八位著名文学家之一。可惜的是,家藏五、六代人积攒下来的万卷珍贵典籍、名人字画,在抗日战争中毁于炮火。说到这里,逸人不由长叹了一口气。


逸人告诉我们:“我的启蒙教育是在本村小学,毕业后,日寇大举进犯,宁波中学迁至盘安县,我是在盘安县读的宁波中学。抗战胜利后,进入上海光华大学(今华东师范大学前身)。大学时,遵从家命,报考了该校的经济系。”


我爱好史学


说着,逸人不无感触地说:“其实,我自小喜欢历史学,对于经济系学的会计等不感兴趣。由此,选修了历史系课程,时任历史系主任的吕思勉(1884-1957)对我的举动很奇怪,问道:‘你是经济系学生,怎么选修了我的课?’”


我说:“家里人不让我学历史,到校后,久仰先生大名,不愿错过良机,故凡有吕老师的课,特地过来聆听。”


有一次史地考试,考卷后面加列了几个试题,卷上注明:“此题如果不答,不扣分,不过,如果考生将题目做出来,答对了,可以加分。”


有的同学没有做,或者,虽然做了,却有差错。


吕教授批阅我的卷子时,见我采用文言文作答,切中题意。


于是,将我找去,问道:“你的答案颇有见地,似有家学渊缘。不知令尊以何为业?想来潜移默化,受益非浅。”


我说:“父亲以教书为生,家藏典籍丰硕,故自幼读了不少古书,因而,对于史学有些感悟,草草落笔,还请老师指点。”


吕思勉为江苏武进人,累代书香,时被史界公认为对古籍造诣最深的学者,人称为中国的四大史家之一。


自此,在学习中,每遇疑难,我就不揣冒昧,屡屡求教。


吕教授也不嫌烦琐,与我谈得十分投机,日久天长,竟成了他的得意门生。吕先生家住在光华大学校园内,在德生堂(教学大楼)后面,靠近学校游泳池的地方,我们就在那里见面。


逸人又说,后来内战炮火逼近上海,学校停了课,我只好回到了杭州。


我到浙江建筑公司工作


解放后,我进了“浙江干校一部一期”学习,结业后,参加了农村工作队,下乡搞反霸征粮支前及组织农会等工作。


未久,东北人民政府招聘团到杭州招干,我征得领导付伯达副专员的允许,参加了考试。在数百名应聘者中,仅录取十八人,我幸运地名列其中。


到了东北,我分配在沈阳东北人民政府工业部机械工业管理局基建处、审计处做财会审计工作。我在学校学的英美式会计学基础上,接触到不少“苏式会计理论”。不过,东北天气过于寒冷,我实在受不了。到了1951年,一个人回到了杭州。此时,刚巧浙江建筑公司登报招人,我闻讯前去应聘。


当年进入浙建公司是要考试的,我拿来他们的材料一看,不由摇头,说道:“这些内容早就过时了,还用考吗?”


领导听了,很奇怪,说道:“我们这里原来用的簿记账本,全是参照‘西式’做法。‘苏联会计模式’刚刚引进,大家都不会,你怎么说它过时了呢?”


于是,我将在东北现行的那套苏式会计方法对大家讲了一遍。领导听了,又惊又喜,说道:“那么,太好了,你就不用考了,给大家当老师,教众人学习‘最新苏联会计原理’。”就这样,我“免考”进入浙江省建筑公司。


当时公司地址在湖滨路91号大院里。其后,我为浙建公司制定了一些核算制度与方法。那时,建设厅举办的一些全省性建筑公司干部轮训班,叫我当教师。同时,领导推荐我到青年会业余学校教书。虽然我只有二十几岁,拿的工资、稿费与课酬加起来,几乎比公司总工程师还要多。


我在浙建公司工作时,有一次同事们开玩笑,说要全公司“选美”。当时“选美”与现在的“选美”不同。建筑公司男青年多,大家选的是“美男”。


有一次,他们选出了十几个人,后来,有人说,要选一位最英俊的人,也不知怎么搞的,大家选中了我。


我有点意外,问道:“公司里青年才俊多的是,怎会偏偏选上我?


后来,有位老会计对我说:‘大家说你走路轻盈,条杆挺拔,眉清目秀,才学又好,才选上了你’。”(见图)


当年,浙建公司设计科的科长是陈曾植,后来成为省建筑设计院的总工程师。


“奇人”蒋逸人小记 - 龚玉和 - 龚玉和的博客

撰写历史学论文


我虽然在浙建公司工作,可是,对古典文学与历史学的兴趣依然有增无减。我就利用业余时间钻研古籍,节假日则在浙江图书馆度过。那时图书馆里有许多私人捐献的珍贵典籍,不少是海内孤本,我在那里又读到了不少史学论著。


从上世纪五十年代起,我写了不少建筑企业财会与史学论文,其中1958年发表的《关于宋代王小顺、李顺及张余等为首农民起义的几个问题》较突出,登载在全国最具权威的《历史研究》杂志上,引起了有关人士关注(见图)。


“奇人”蒋逸人小记 - 龚玉和 - 龚玉和的博客

 


那时,几位颇具影响力的学者有意将我调到中科院工作,浙江图书馆的张宗祥馆长、阅览部的夏定域主任也想将我调到图书馆从事古籍整理与考证工作。”


人生路途的转折


蒋先生接着说,正当我踌躇满志,自以为所学所长有机会发挥之时,厄运降我临到我的头上。我的人生轨迹由此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变化。


起因很简单,有一次,公司党委书记赵季达号召大家提意见,上级用书面形式通知我作好记录汇报工作。于是,小组同事开了个会(我是小组长),众人七嘴八舌地说了一些工作管理方面的问题,由我记录成文,递交了上去。


就是根据那份材料,浙建公司将我划为“右派分子”。


我争辩道:“这些话不是我说的,我只是根据领导指示,将大家的意见汇总一下,送上来而已。”可是,当时我是百口莫辩。


1958年下半年,书记对我说:“你戴了‘右派’帽子,要么保留组织关系,到江山水泥厂劳动;或者到农村从事劳动,改造思想。”


那时,我的妻弟算是早期下乡知青,在小和山务农,我在杭州有老人,有小孩要抚养。因此,选择到留下公社参加农业生产。


当年我身强力壮,人家拉钢丝车只装八百斤的货,就累倒了,可是,我不怕苦,一次能拉一千多斤。


到了小和山,没过多久,大队成立了一个工匠小组。其实,只是一支由一些没有“拜过师”的泥工、木工组成,松散的匠人队伍罢了。他们说,我是省建筑公司出来的工程师,找上门来,要我过去做技术指导。


在小和山建筑劳动


虽然我在浙建公司工作多年,从事的是财务管理,担任成本组的组长。不过,由于当年公司干部每周要“参加劳动煅炼”一天,下放到工地劳动,各式各样的工种都做过。不仅建筑业的基本活计,泥水、木匠、施工、绘图等,样样拿得起手。因而,在小和山建筑组干活,可说如鱼得水。


到了1959年的下半年,留下公社召开全体社员大会。


在会上,书记冯雪洪宣布:“现在,原来满清皇帝溥仪、国民党军的战犯杜聿明两个人都已经改恶从善,出狱了,安排了适当工作。


我们公社的蒋逸人、张荣业,这两个人,经过劳动教育,思想有了进步,工作积极,群众反映较好。现在宣布,摘去他们的‘右派分子’帽子。”(张荣业原是“南下干部”,反右前担任市公安局的处长。)


到留下公社建筑队


不久,小和山建筑组合并到“西湖公社留下公社建筑队”去了,有近一百名员工。


有一次,支书问我:“你在浙建公司拿多少工资?”


我说:“一个月70块。”


他说:“像你这样技术、手艺的人,怎么就拿这么点钱?”


我说:“我是戴过‘右派帽子’的人,下来改造思想,怎么好讲薪水多少呢?”


他说:“话不是这么说的,你的收入与你对集体的贡献不成比例。”


在我坚持不加工资情况下,他们给了我四十元薪水,再加上三十元“技术津贴”,当时队里的一个普工只有三四十块工资。可以说,我在留下公社建筑队拿的工资相对比较高,他们对我也很尊重。


1963年,“西湖区建筑队”合并到杭州市第三建筑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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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公司的领导对我说:“你是‘摘帽右派’,那三十元技术津贴当然要去掉。七十元的原工资是不能支付给你的。根据上级规定,你是‘降级控制使用’的人,因此,每月工资按原级别降低二十元,也就是五十元一个月。


到了三公司虽说降了工资,不过对我来说,只求少惹麻烦就谢天谢地了,别的也不计较什么。后来,三公司随着队伍的扩大,成就了今天的昆仑建筑公司,此乃后话不提。


虽然我只戴了一年的“右派帽子”,可是害苦了我的三个儿子,使他们吃了不少苦头。因为是“右派儿子”在学校里受到歧视,小学毕业就支农、支边了。


不过,我早就教会了他们木工、泥工等技能。文革结束后,他们很争气,读了电大,现在已成为高级工程师,有一个儿子是甲级建筑设计院的院长了。今天,我家三代十一个人,其中七人从事建筑行业。


      担任经纬建筑经济咨询所的所长


改革开放以后,我被落实政策,恢复名誉,评定了高级职称,担任经纬建筑经济咨询事务所的所长、法人代表。


退休后,我特别忙,在浙江财经学院(今浙江财经大学)、长征职业技术学院、浙江建筑职业技术学院等大专院校教书,我教的是“建筑施工”、“建筑工程造价”、“建筑经济分析”等课程,同时,还担任了石化部、省教委、部审计厅、省咨询协培训班的教师。


不过,我更多的精力是化在对历史科学的研究上,撰写了许多史学方面的文章,有的刊出,有的获奖,有的至今仍压在箱底。由于我有丰富的史学阅读存量,因此,我写的内容经常是“摘”学界名人著述中的谬误之处。上世纪九十年代,我读了日本著名汉学家井上清写的一本书,发现内容上有不少谬误与缺漏,于是,写了一篇论文与他切磋。


井上清阅读了我的论文,写了两封亲笔信致谢。


我将那二封珍贵的亲笔信原件捐赠给了浙江博物馆收藏。


 

从上世纪八十年代开始,尤其是2002年以来,我撰写了许许多多的论文,散布在各种报刊上。有人建议我将这些杂件聚集起来,整理出版,成为一本文集。(龚玉和/2013-11-3)


 

胡埭八旬老人的“名士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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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埭八旬老人的“名士缘”
  一位胡埭八旬老人吴文勉,竟与两位名士结下深厚情缘,一位是台湾政界名人吴伯雄,另一位则是两次来锡进行“无锡、保定农村调查”的中科院院士武力。究其原因,除了机缘之外,更多的则是老人的一副“热心肠”。日前,笔者来到胡埭马鞍村探访老人,刚坐定,吴老先生便翻出精心收藏的信件和书籍,将与两位名士相识相交的经历娓娓道来—— 

  2009年10月,无锡吴氏祖地宗亲会应邀赴台湾花莲参加了全台湾吴氏宗亲第33届联谊会。与会的吴文勉意外找到了一门失散已久的亲戚。台湾名流郑娟娥女士是国民党元老吴稚晖的弟媳,巧遇无锡宗亲吴文勉等人后,提起了长久以来的一桩心愿:希望能找到丈夫吴锡麟(吴稚晖堂弟)失散多年的表兄。提起这桩事,吴老感慨万分:“谁能想到这位表兄就在胡埭镇上,还和我沾亲带故呢。”原来,吴锡麟的这位表兄名叫张俊康,他的儿媳与吴文勉的儿媳正是表姐妹。遂了心愿的郑娟娥也因此与吴文勉联系紧密起来,去年郑女士访锡时还特意到胡埭看望吴文勉。吴老先生向记者展示了好几封郑女士的来信,最近的一封是今年5月20日的。还有不少郑女士寄来的书籍,如《吴敬恒先生遗札》《吴稚晖学会研讨术论文集》等。吴老自豪地说:“这些书,全无锡大概只有我有。” 

  能与国民党荣誉主席吴伯雄联系上,吴老先生觉得十分荣幸。“这还多亏了郑女士的帮忙,是她牵线搭桥的。”吴老先生说,郑女士与吴伯雄关系密切,一次偶然的机会她向吴伯雄提起了寻亲的事,向来关心吴氏宗亲活动的吴伯雄就记住了吴文勉这个名字。去年12月,吴伯雄通过郑娟娥女士,给吴老先生寄来了亲笔题词的《感恩的心——吴伯雄七十留影》。不久前召开了无锡吴文化研究会泰伯文化研究分会成立大会,吴老先生请到了吴伯雄亲笔题写会名“泰伯吴氏祖地宗亲联谊会”。 

  吴老先生虽已八旬,但担任着泰伯吴氏祖地宗亲联谊会常委。“当年我也是苦过来的。”他翻看着自己写的自传《风雨人生》介绍,正因为经历了年轻时的坎坷,才格外珍惜现在的好日子。他的自传有400多页,二十二章,文笔流畅,叙事清晰。据悉,吴老先生花费了五年时间,写出了一本44万字的作品《20世纪一个村庄的变迁——江苏省无锡市马鞍村历史纪实》,这本“村史”还被收录进了中国科学院20世纪中国农村经济社会研究系列丛书。 

  提到吴老的自传和编纂的村史,就不能不提到与他交情深厚的另一位名士——中国社会科学院的专家武力。吴文勉是马鞍村的一名普通会计。他俩怎么会相识、相交和产生一段特殊情缘的呢?这一切要中国社会科学院在1997年与1998年两次在胡埭乡马鞍村(现胡埭镇马鞍村)开展农村调查说起。 

  武力两次带队到马鞍村开展农村调查,都是时年60余岁的吴文勉负责接待的。在第一次农村调查时,武力和吴文勉无话不谈,十分投机,都有相见恨晚的感觉。武力在了解吴文勉的坎坷一生后,鼓励他写一本自传,并寄给他薄一波著的《七十年奋斗与思考》、罗瑶华著的《步痕》等书作参考。于是,吴文勉从2000年下半年开始动笔写书,到2001年年底完成了30余万字的《风雨人生》初稿。期间,武力和好友秦柳方帮助吴文勉对书稿进行修改和润色,使这本由武力亲自作序的《风雨人生》于2003年9月由中国文史出版社正式出版发行。 

  在第二次农村调查时,武力对吴文勉讲:“目前全国各地,县有县志,乡有乡志,唯独缺少村史一类的史册。希望你能写一份完整翔实的马鞍村村史供我们参考。”吴文勉虽自觉文化水平难以胜任,但最终还是接受了武力先生的委托。在接受委托后,吴老拉起了一个村史写作班子,通过召开座谈会和走村访户等形式搜集到大量珍贵的史料和民风民俗等资料。在1999年年底,由吴文勉执笔的《马鞍村的百年沧桑》终于完成了30余万字的初稿。在写书期间,吴文勉每写完一章就寄给武力修改,武力用电脑修改整理后再返回给吴文勉。为了帮助吴文勉修改定稿,武力还在2004年4月中旬特地从北京赶来无锡,和吴文勉老先生同吃同住同商量并对书稿进行大量修改和补充。2006年6月,《马鞍村的百年沧桑》由中国经济出版社出版发行。眼下,第五次“无锡、保定农村调查”即将启动,吴老正盼望着与老朋友的再次相聚。 (许振华  陈晓)


 

棒槌:我的吃货书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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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吃 跏槭占 (整合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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港台版: 
1 《嘗遍大中國:巴陵美食散文集》 巴 陵 釀出版 
2 《嘗遍大中國二》 巴 陵 釀出版 
3 《京味兒》 崔岱遠 博雅書屋 
4 《魚情魚理》 非 魚 貓咪予花兒 
5 《一個人的私家菜:說食畫》 馮 傑 聯合文學 
6 《泥花散帖》 馮 傑 印刻 
7 《空杯集》 胡竹峰 秀威 
8 《傾城美味》 黃橙 賽尚 
9 《舌尖上的美味》 呂永超 釀出版 
10 《美味與舌尖的纏綿》 聶作平 賽尚 
11 《下廚記》 邵宛澍 遠足 
12 《下廚記》II 邵宛澍 遠足 
13 《記憶裡的鹹泡飯》 邵宛澍 遠足 
14 《上海人吃相》 沈嘉祿 遠足 
15 《上海老味道》 沈嘉祿 遠足 
16 《魚從頭吃起》 沈嘉祿 遠足 
17 《老上海美食》 沈嘉祿 龍時代 
18 《川味兒》 唐沙波 博雅書屋 
19 《食悟之千滋百味話川菜》 向 東 賽尚 
20 《食悟之萬般風情在巴蜀小吃》 向 東 賽尚 
21 《食悟之一日三餐聊養生》 向 東 賽尚 
22 《川菜江湖百年傳奇》 向 東 賽尚 
23 《吃著碗裡的:挑逗味蕾的美食趣談》 西 坡 龍時代 
24 《論食:關於中華烹飪的十面論述》 熊四智 賽尚 
25 《刀板香》 許若齊 遠足 
26 《說魚道蝦》 薛理勇 遠足 
27 《蔬食記》 薛理勇 遠足 
28 《談瓜論果》 薛理勇 龍圖騰 
29 《舌尖風流》 朱曉劍 秀威 
30 《北京小吃—品味六朝古都的飲食風流》 陳連生·蕭正剛 如果 
31 《味蕾唱歌》 愛 亞 二魚文化 
32 《饕餮書》 蔡珠兒 聯合文學 
33 《紅燜廚娘》 蔡珠兒 聯合文學 
34 《南方絳雪》 蔡珠兒 聯合文學 
35 《雲吞城市》 蔡珠兒 聯合文學 
36 《種地書》 蔡珠兒 有鹿 
37 《吃味》 陳恆逸 商訊 
38 《島嶼的餐桌》 陳淑華 遠流 
39 《彰化小食記》 陳淑華 遠流 
40 《台妹時光》 陳 雪 印刻 
41 《古早味》 陳文榮 二魚文化 
42 《飲饌叢談》 龔鵬程 二魚文化 
43 《吃·東·西》 韓良憶 皇冠 
44 《流浪的味蕾》 韓良憶 皇冠 
45 《青春食堂》 韓良憶 皇冠 
46 《鬱金香廚房》 韓良憶 皇冠 
47 《韓良憶的音樂廚房》 韓良憶 皇冠 
48 《文學的滋味》 韓 秀 臺灣商務 
49 《島嶼·食事:金門人金門菜》 洪玉芬 聯合文學 
50 《旅人的食材曆》 洪震宇 遠流 
51 《尋找台灣古早味》 黃婉玲 樂果文化 
52 《百年台灣古早味:尋訪真實老味道》 黃婉玲 健行 
53 《總鋪師辦桌》 黃婉玲 健行 
54 《老台菜—紅城花廳台灣味》 黃婉玲 健行 
55 《台北不吃不可》 江映瑤 麥田 
56 《暴食江湖》 焦 桐 二魚文化 
57 《臺灣味道》 焦 桐 二魚文化 
58 《臺灣肚皮》 焦 桐 二魚文化 
59 《臺灣舌頭》 焦 桐 二魚文化 
60 《滇味到龍岡》 焦 桐 二魚文化 
61 《臺灣飲食文選》I 焦 桐 二魚文化 
62 《臺灣飲食文選》II 焦 桐 二魚文化 
63 《2007臺灣飲食文選》 焦 桐 二魚文化 
64 《2008臺灣飲食文選》 焦 桐 二魚文化 
65 《2009飲食文選》 焦 桐 二魚文化 
66 《2010飲食文選》 焦 桐 二魚文化 
67 《2011飲食文選》 焦 桐 二魚文化 
68 《2012飲食文選》 焦 桐 二魚文化 
69 《鴛鴦春膳》 李 昂 聯合文學 
70 《小河淌水和過橋米線》 李曉潤 大地 
71 《雅舍談吃》 梁實秋 九歌 
72 《滋味:梁幼祥說食話》 梁幼祥 四塊玉 
73 《中國豆腐》 林海音 大地 
74 《日本鄉土料理》 林嘉翔 遠流 
75 《飲膳札記》 林文月 洪範 
76 《野地食堂》 劉伯樂 遠流 
77 《男人的菜市場》 劉克襄 遠流 
78 《飲食男》 盧非易 聯合文學 
79 《肚大能容》 逯耀東 東大 
80 《出門訪古早》 逯耀東 東大 
81 《不老的菜園》 歐銀釧 四塊玉 
82 《舌頭的記憶》 邱立本 二魚文化 
83 《窮中談吃》 舒國治 聯合文學 
84 《臺北小吃札記》 舒國治 皇冠 
85 《酸甜苦辣鹹》 唐魯孫 大地 
86 《天下味》 唐魯孫 大地 
87 《什錦拼盤》 唐魯孫 大地 
88 《中國吃》 唐魯孫 大地 
89 《唐魯孫談吃》 唐魯孫 大地 
90 《故園情》 唐魯孫 大地 
91 《說東道西》 唐魯孫 大地 
92 《大雜燴》 唐魯孫 大地 
93 《台南媽媽、山東爸爸,以及我愛的西班牙》 王 傑 一起來出版 
94 《國宴與家宴》 王宣一 時報 
95 《小酌之家—巷弄裡的美味》 王宣一 如何 
96 《美味內心戲》 翁 裕 聯合文學 
97 《為小吃走天涯》 吳清和 二魚文化 
98 《蔣公獅子頭》 嚴裘麗 時周 
99 《府城的美味時光:台南安閑園的飯桌》 辛永清 聯經 
100 《我恨炸魚薯條-愛上英國美味》 熊怡 繆思 
101 《食福客品嘗記》 楊本禮 臺灣商務 
102 《把拔的廚房食譜》 楊 寒 二魚文化 
103 《終於嘗到真滋味—食鋪‧酒館‧米其林,還有市井好味道》 葉怡蘭 推守文化創意 
104 《食‧本味:葉怡蘭的飲食追尋錄》 葉怡蘭 天下文化 
105 《裝一瓶鼠尾草香》 張 讓 聯合文學 
106 《台灣糕餅五十種—舌尖上的懷舊旅行》 張尊禎 遠流 
107 《新上海美食紀行》 周芬娜 積木 
108 《飲饌中國》 周芬娜 積木 
109 《人生真滋味》 周芬娜 四塊玉 
110 《他們就愛這樣吃》 周芬娜 一起來出版 
111 《點食成經—袁枚〈隨園食單.須知單〉新解》 朱振藩 麥田 
112 《六畜興旺》 朱振藩 麥田 
113 《味外之味》 朱振藩 印刻 
114 《饕掏不絕》 朱振藩 印刻 
115 《廚房裏的人類學家:「其實,大家都想做菜」》 莊祖宜 貓頭鷹 
116 《戀食人生:那些來自文學、電影的真情滋味》 沈倩如·楊蕙瑜 悅知文化 
117 《蔡瀾食單》Ⅰ 蔡 瀾 天地 
118 《蔡瀾食單》II 蔡 瀾 天地 
119 《難忘香港食與色》 陳 雲 花千樹 
120 《食經》 陳夢因 香港商務 
121 《講食集》 陳夢因 香港商務 
122 《粵菜溯源錄》 陳夢因 香港商務 
123 《鼎鼐雜碎》 陳夢因 香港商務 
124 《食·色》 高慧然 天地 
125 《<蘭齋舊事>與南海十三郎》 江獻珠 萬里機構 
126 《佳廚名食》 江獻珠 萬里機構 
127 《造物妙諦》 江獻珠 萬里機構 
128 《游食四方》 江獻珠 萬里機構 
129 《我食我思》 江獻珠 萬里機構 
130 《飲食健康》 江獻珠 萬里機構 
131 《香港海味事典》 鄺裕棠 橘子 
132 《肥佬黎食遍天下》 黎智英 商周 
133 《好好吃一頓》 李純恩 明報 
134 《苦路救星陳皮梅》 梁家權 上書局 
135 《鳳梨油與碗仔翅》 梁家權 上書局 
136 《麥芽糖的黐纏往事》 梁家權 上書局 
137 《食蛋撻的路線圖》 梁家權 上書局 
138 《天橋底的牛肉丸》 梁家權 上書局 
139 《當油炸鬼變成老油條》 梁家權 上書局 
140 《說不出口的細蓉》 梁家權 上書局 
141 《我不吃煲仔飯焦》 梁家權 上書局 
142 《味覺現象學》 梁文道 上書局 
143 《味道台北》 歐陽應霽 大辣 
144 《味道上海》 歐陽應霽 大辣 
145 《天生是飯人》 歐陽應霽 大塊 
146 《食德是福》 唯 靈 天地 
147 《吃一碗文化》 薛興國 明窗 
148 《再吃一碗文化》 薛興國 明窗 
149 《吃得有文化》 薛興國 天地 
150 《人間食神》 薛興國 香港中華書局 
151 《老滋味》 周簡段 遠足 
152 《食物與愛情的詠歎調》 葉 輝 香港中華書局 
153 《吃遍人間煙火》 葉 輝 香港皇冠 
154 《要省,不如不吃》 葉一南·大師姐 天窗 
155 《要省,不如不吃》II 葉一南·大師姐 天窗 
156 《文以載食》 于逸堯 香港三聯 
157 《食以載道》 于逸堯 香港三聯 
158 《食 《食 當去 》 于逸堯 香港三聯 
159 《快樂尋味·中華名菜150:川粵知味》 橘子 
160 《快樂尋味·中華名菜150:北風經典》 橘子 
161 《快樂尋味.中華名菜150:江畔食途》 橘子 
162 《小說吃·情意茶》 朵拉 釀出版 
163 《等待鸚鵡螺》 許通元 釀出版 
164 《食滋味》 愛莉絲·華特斯 貓頭鷹 
165 《味人民服務》 林留清怡 樂果文化 
166 《雜食者的兩難:速食、有機和野生食物的自然史》 麥可.波倫 大家 
167 《食桌情景》 池波正太郎 二魚文化 
168 《記憶的隱味》 高山直美 時報 
169 《餐桌上的點點滴滴(春夏篇)》 高山直美 一起來出版 
170 《宮崎正勝飲食大歷史》 宮崎正勝 遠足 
171 《今天也謝謝招待了》 角田光代 遠足 
172 《MIYA字解日本:鄉土料理》 茂呂美耶 麥田 
173 《記憶的味道》 森下典子 馬可孛羅 
174 《日本的餐桌》 石毛直道 遠足 
175 《用洗臉盆吃羊肉飯》 石田裕輔 繆思 
176 《日本·一路騎下去》 石田裕輔 大家 
177 《一路吃下去》 石田裕輔 時周 
178 《話題食材事典》 太木光一 積木 
179 《小暮秀子的美味畫帖》 小暮秀子 遠足 
180 《一食入魂》 小山薰堂 貓頭鷹 
181 《狐狸庵食道樂》 遠藤周作 麥田 
182 《東京野餐趣》 麥田 
183 《海鮮的美味挽歌: 一位老饕的環球行動》 泰拉斯·格雷斯哥 時報 
184 《魚翅與花椒》 扶 霞 貓頭鷹 
185 《廚房裡的身影—餐桌上的溫暖記憶》 嘉貝麗葉·漢彌頓 馬可孛羅 
186 《稻米全書》 斯瑞·歐文 遠足 
187 《義大利麵幾何學》 雅各·甘迺迪 馬可孛羅 
188 《在巴黎餐桌上》 李伯齡 馬可孛羅 
189 《廚藝之鑰》 哈洛德·馬基 大家 
190 《食物與廚藝》 哈洛德·馬基 大家 
191 《半生不熟:關於廚藝與人生的真實告白》 安東尼·波登 財信 
192 《巴爾札克的歐姆蛋》 安卡·穆斯坦 立緒 
193 《菜市場裡的大廚》 喬艾爾 一起來出版 
194 《拿鍋鏟的男人》 約翰·唐納休 健行 
195 《飲饌譜錄》 世界書局 
196 《飲膳正要》 忽思慧 臺灣商務(零八年就買了,之前忘了列) 
197 《酒食聖經》 大家 
198 《小暮秀子的美味畫帖》II 小暮秀子 遠足 
199 《田野食趣:跟著畫家上山下海去野炊》 本山賢司 晨星 
200 《隱藏的美味》 彭怡平 商周 
201 《小鮮集》 曹亞瑟 新銳文創 
202 《兩代廚房》 方秋停 二魚文化 
203 《2013飲食文選》 焦桐 二魚文化 
204 《餐桌上的點點滴滴·秋冬篇》 高山直美 一起來出版 
205 《探索食材的故事》 遠足 
206 《歡迎來到東京食堂》 新井一二三 大田 
207 《滑落心際的滋味》 鍾華 臺灣商務 
208 《日本媽媽的臺菜物語》 一青妙 聯經 
209 《發酵聖經:蔬、果、穀類、根莖、豆類》 山鐸‧卡茲 大家 
210 《半間灶披間:上海小廚房‧燒一桌人情滿溢本幫菜》 食家飯 時報 
211 《北歐廚神》 喬艾爾 一起來出版 
212 《4F料理生活家經典課程》 一起來出版 
213 《小巧京都食導覽》 麻生圭子 天下雜誌 
214 《美食考:歐洲飲食文化地圖》 蔡倩玟 貓頭鷹 
215 《味噌之書》 柿子文化 
216 《豆腐之書》 柿子文化 
217 《風味事典》 妮姬·薩格尼特 商周 
218 《KINFOLK餐桌:獻給生活中的每一場小聚會》 三采 
219 《尋找完美盛宴:失傳的法國美食之旅》 約翰·巴克斯特 四塊玉 
220 《令人大開眼界的世界漬物史》 小泉武夫 遠足 
221 《歐鄉慢食:找尋南歐在地極致好味》 李芷姍 三采 
222 《點餐,帶上這本書》 詹姆斯·溫特 大是文化 
223 《好料:台灣大廚在法國》 大塊 
224 《台北回味》 韓良露 有鹿 
225 《文人的飲食文化》 
226 《調味料 料 便利冊》 羅幼真 方舟 
227 《明治洋食事始》 岡田哲 玉山社 
228 《移民台南》 魚夫 天下雜誌 
229 《發酵聖經:奶、蛋、肉、魚、飲料》 山鐸‧卡茲 大家 
230 《耐人尋味》 關仲偉 語冰書屋 
231 《台灣小吃行腳》 舒國治 皇冠 
232 《風土餐桌小旅行:12個小地方的飲食人類學筆記》 洪震宇 遠流 
233 《留味東柏林:從台灣到德國,串連全世界的隱藏美味》 大塊 
234 《循循膳誘》 朱振藩 龍時代 
235 《美食藏民間:尋訪讓人驚豔的庶民小吃》 巴陵 龍時代 
236 《味無味集》 楊子葆 二魚文化 
237 《麻辣性感,誘惑三百年》 向東 賽尚 
238 《庖廚食光》 宇文正 遠流 
239 《普魯斯特的盛宴:重現法國文豪追憶似水年華的飲食、文學與人生》 安·伯瑞爾 積木 
240 《良露家之味》 韓良露 大塊 
241 《食色巴黎》 林郁庭 二魚文化 
242 《甜點的歷史》 瑪格洛娜·圖桑—撒瑪 五南 
243 《早餐之書》 安德魯·道比 時報 
244 《打造夢想麵包屋:從委託到完成,建築家與麵包師傅的書信往來》 中村好文/神幸紀 一起來 
245 《法國美食歷史故事》 鄭順德 黎明文化 
246 《細味臺中》 劉書甫/蘇俐穎 二魚文化 
247 《說食:關於中華美食的十面解讀》 熊四智 賽尚 
248 《路過的味道》 楊明 二魚文化 
249 《史上最完整魚類海鮮圖鑑》 和平國際 
250 《蔬醒》 鄧美玲 有鹿 
251 《烹調記憶:做一道家常菜》 郭怡青·須文蔚 遠流 
252 《料理王國》 北大路魯山人 一起來 
253 烹︰人類如何透過烹飪轉化自然,自然又如何藉由烹飪轉化人類 麥可·波倫 大家 
254 味覺獵人:舌尖上的科學與美食癡迷症指南 芭柏·史塔基 漫遊者文化 
255 茱莉雅的好時光 包伯 9 9史比茲 網路與書 
256 從蝸牛食堂到挪威的森林 平野芳信 遠足 
257 遙遠的冰果室 Hally Chen 行人 
258 吳恩文的食物戀 吳恩文 四塊玉 
259 一個人的粗茶淡飯 米果 檮游幕 
260 著時:南方‧美時‧美食 王浩一 有鹿 
261 小說餐桌 黛娜·福萊德 聯合文學 
262 吃的美德:餐桌上的哲學思考 朱立安‧巴吉尼 商周 
263 酒友,飯友 安倍夜郎 新經典 
264 媽媽的廚房菜 林麗琪 天下文化 
265 法國美食末日危機 邁克·史坦伯格 繆思 
266 世界料理解構聖經 Marabout編輯部 積木 
267 人生回味:高雄眷村充滿情感和故事的私房美食 丁芯瑜等 木馬 
268 甜蜜巴黎 麥可·保羅 朱雀 
269 五味調和 薛理勇 龍圖騰 
270 五穀漫筆 薛理勇 龍圖騰 
271 永續的一餐:簡樸、靈活與惜食的烹飪手札 塔瑪·艾德勒 大家 
272 2014飲食文選 焦桐 二魚文化 
273 攝影師的餐桌:凱蒂的食譜及其飲食生活的點點滴滴 凱蒂·奎恩·戴維斯 一起來 
274 甜點的剖面世界 貓井登 積木 
275 草本新鮮的飲食筆記 草本新鮮小b 一起來 
276 花點的春天 孟暉 牛津大學 
277 廚藝好好玩 傑夫‧波特 奇光 
278 南風吹過廚房 吉兒·諾曼 臉譜 
279 寄情廚房:迷戀廚中食材的生活絮語 
280 離奇料理 朱國珍 二魚文化 
281 饞:貪吃的歷史 弗羅杭·柯立葉 馬可孛羅 
282 壽司之神全技法:小野二郎的壽司聖經 小野二郎 麥浩斯 
283 福爾摩斯的飲食與生活研究:跟著小說情節破解英國餐桌文化及日常線索 > 索 v矢 米 麥浩斯 
284 風味聖經 凱倫·佩吉等 大家 
285 生活在餐桌:一位美食家的每日書 凱伊‧索特 木馬 
286 孤獨的人都要吃飽 張佳瑋 時報 
287 味道福爾摩莎 焦桐 二魚文化 
288 原來是這種味道啊:《孤獨的美食家》名店全收錄 圓神 
289 日嚐時光 蘇宇鈴 希甦文化 
290 昔日之味 池波正太郎 自由之丘 
291 簡單‧豐盛‧美好:祖宜的中西家常菜 莊祖宜 新經典 
292 精通蘇聯料理藝術:包裹在布林餅裡的悲歡離合 安妮亞‧馮‧布連姆森 網路與書 
293 美味的饗宴:法國美食家談吃 薩瓦蘭 時報 
294 巴黎美食家的尋味聖經 崔許‧德塞恩 積木 
295 來交換麵包吧:橫越歐美亞非,1,300條麵包的心靈之旅 莫琳 `之旅 莫琳 9 9艾姆莉德 朱雀 
296 小吃研究所:帶著筷子來府城上課 王浩一 有鹿文化 
297 府城世家尋味之旅:記憶中的家族食記 黃婉玲 健行 
298 蔡辰男的美味人生:細說海峽會經典聚珍 蔡辰男 食為天文創有限公司 
299 三明治大全 柴田書店 大境 
300 尋味世界餐桌 陶德‧塞爾比 奇光出版 
301 行走的美味 王宣一 皇冠 
302 金瓶梅菜傳說:來!跟著西門慶、潘金蓮、李瓶兒進入畫中,吃一場明代家宴 呂建偉等 開始出版 
303 巨匠的技與心:日本三大料理之神的廚藝與修練 小野二郎等 時報出版 
304 與達西先生共進晚餐 潘.佛格勒 楓書坊 
305 餐桌上的巴黎 安.馬蒂內蒂 大好書屋 
306 筑地通的壽司全知識 福地享子 麥浩斯 
307 難忘歐洲家庭料理 石井好子 大田 
308 拉麵之神賞味奧義 石神秀幸 智富 
309 寄情廚房:珍愛桌上佳餚的創作筆記 妖妖 拓客 
310 圖解:肉類聖經 趙慶新 海鴿 
311 散步去吃西米露:飲食兒女的光陰之味 呂政達 九歌 
312 和食古早味:你不知道的日本料理故事 胡川安 時報出版 
313 臺北獨食主義 尼可拉斯 流行風 
314 廚神的盛宴 赫斯頓‧布魯門索 麥浩斯 
315 幸福食堂:當自然食材遇見料理職人 小川糸 本事出版社 
316 作家的料理店 嵐山光三郎 麥田 
317 和食力:日本料理躋身美食世界文化遺產的幕後祕密 y芳樹 麥浩斯 
318 餐桌上的四季 韓良憶 皇冠 

319 鐘擺上的味蕾 
320 Lucky Peach飲食生活誌:ssue1-3 
321 台麵魂:吸哩呼嚕快嘴吞食.台灣吃麵學就濃縮在一碗 
322 樸食 
323 20位顛覆飲食潮流的革命家:看這些人如何改變我們的味蕾與經典食譜 
324 綺麗京都:那些舌尖上的京情奢華,感動味蕾的京豔食事 
325 喫東西集 
326 去買伊比利豬:從作家到肉販,一萬公里的伊比利豬朝聖之旅 
327 散步時總想吃點什麼:東京、京都、大阪的經典老舖 
328 龍門食話 
329 2015飲食文選 
330 發酵是種魔法:飽嘗世界奇異美食,揭開納豆、醃鯡魚、臭豆腐的風味之祕 
331 食饗:探尋法×中×日新世界三大料理美學 
332 台灣小吃ㄟ氣味 
333 男子漢的家常菜 
334 買不到的日常滋味:50款讓你想家的飲食物件 
335 你家也會有的廚房家私:買不到的日常滋味2 
336 小津安二郎的餐桌 

体: 
《如何煮狼》 M.F.K. 蜒 
《 牡 玫那槭 》 M.F.K. 蜒 
《普 尥 斯的 礁 小 蛑 艾克斯》 M.F.K. 蜒 
《普 尥 斯的 礁 小 蛑 砣 》 M.F.K. 蜒 
《美食家的字母表》 M.F.K. 蜒 
《 滴墩摺 M.F.K. 蜒 
《循香 恰 M.F.K. 蜒 
《舌尖上的 北》 阿 成 
《灶下 》 阿 子 
《 蔬小 啊 阿蒙 
《食在 廷》 新 趼 浩 
《吃的全球史: 罕 》 安德 ·F·史密斯 
《 捶菰 碎:中餐在美 的文化史》 安德 ·科伊 
《 室机密—烹 可 Φ奶 》 安 尼·伯 
《 χ 旅— 懊偈郎 最完美的 食》 安 尼·伯 
《 中巴黎》 安娜· 晏崮蔚 
《美食 浮 白忠懋 
《保 蕖 博古斯美食全集》 保 蕖 博古斯 
《主 家宴》 保 蕖 帕奇/ 薏 特·莫塔德利 
《野菜博 肌 山 
《美味欺 》 比·威 
《后 机密》 比 ·比福德 
《吃透法 嘉 》 彼得·梅 
《蔡 教 吃》 蔡 
《蔡 食材字典》 蔡 
《蔡 食材字典 唷 蔡 
《味道 州》 曹 
《野菜志》 曾 珍 
《宁波老味道》 柴 隆 
《川菜 浮 
《好吃》 登白 
《茶 思》 登白 
《津津有味 : 食卷》 麓 仁 
《津津有味 :素食卷》 麓 仁 
《津津有味 :食 卷》 麓 仁 
《日本味儿》 杰·李洁 
《舌尖上的潮汕》 坤 
《美味方丈 恰 舜臣·蔡 醵 
《舌尖上的 何丁 松 
《至味在人 洹 卿 
《上海TASTE》 程乃珊 
《昔日的味道》 池波正太郎 
《春 玎ㄜ 薄 初 卿 
《京味儿》 崔岱 
《吃 醮 典》 崔岱 
《村上春 鱎ECIPE—味之旅》 村上春 美食 橛 
《大仲 美食 典》 大仲 
《春韭秋菘》 戴 群 
《 ·芬奇的秘密 房》 戴夫·德威特 
《云 笆 》 嗽葡 
《吃 鮅I》 董克平 
《 杪璧牟窕 灶》 二 毛 
《民 吃家》 二 毛 
《味的道》 二 毛 
《 滔 笆呤 》 樊 忠·李春方 
《文人 食 浮 范 用 
《湘菜六味》 范命 
《婺源美食》 方 久 
《主 家宴:前菜·生食· 戳稀 汛 里卡· 蘼砟 利 
《 神的家常菜》 牙省 德里 
《吃情 暝隆 氪 友 
《饕餮之欲》 珠娣 
《云之味—春 次 Σ怀曰 》 敢于胡 
《古今食事》 高 
《 食之道》 高成 
《快活 觥 高 /徐路 
《 返乃枷搿 古清生 
《坐在 坪影侗叩男 上品 》 古清生 
《美食最 思》 古清生 
《徘徊的 恪 古清生 
《味蕾上的南方》 古清生 
《大嘴吃八方》 古清生 
《 小 肌 仲 
《人 有味》 舜逖 
《食札思 肌 
《 凹媚喜恕 
《回族清真美食文化》 洪梅香 
《天下美食》 洪丕 
《菜蔬小 》 胡 弦 
《胡吃 想》 胡 冬 
《 晌叮褐泄 古代 食小札》 胡竹峰 
《不知味集》 胡竹峰 
《幸而 褂忻坊 糕》 明玥 
《食 事 :老 罩 的味道》 永根 
《吃 吃去》—一 知食分子的 感味 橙 
《芝麻米粒 怠 票α 
《舌尖上的故 》 品 友 
《塞尚的餐桌》 吉勒 6 1普拉吉 
《春和苑食 啊 褪 超 
《春和苑食 啊范 褪 超·于玲玲 
《北平味儿》 季 G 
《 食 知》
《舌尖上的西北》 制 凹 
《食趣》 江 駮D 
《老 游 恰 江 駮D 
《 用 鼎食之家: 事与南海十三郎》 江 字 
《菌肴》 江 字 
《蒸煮》 江 字 
《 瘸 》 江 字 
《煎炸》 江 字 
《小食》 江 字 
《中 心》 江 字 
《家常真味》 江 字 
《我的小煮意》 捷安特·潘 
《口福老北京》 金受申 
《吃的全球史:比 》 卡 薅 ·赫 斯妥斯基 
《 代北京餐 史 啊 柯小 
《食物圣 》 克里斯汀·尹格朗 
《 婊 中的食物》 肯尼迪·本迪 
《煮物之味》 孔明珠 
《孔娘子 房》 孔明珠 
《 袒 气》 孔明珠 
《 典素食名人 房》 刀 · 蠢 
《 食 沸肌 楚 
《吃的全球史:冰淇淋》 屠 ·B· 斯 
《不素心》 老波 
《一味一世界》 老波 
《食 笆 怠 老波 
《加一片 檬》 李碧 
《紫水云散 》 李碧 
《 炫坌 子糖》 李碧 
《牡丹蜘蛛面》 李碧 
《焚 一把青》 李碧 
《蟹 腔 的痣》 李碧 
《茶 故 》 李丹崖 
《中 宴席史略》 李登年 
《醒 肌 李化楠 
《食在宋朝》 李 周 
《 叱 聊》 李其功 
《食 笆 怠 李其功 
《味之道—不 荷嗤凡桓呵洹 李 
《李英 的晚餐》 李英 ·洪主英 
《咖喱 奇》 莉 筇亍 科林厄姆 
《 味》 乖 天 
《 德原生美食》 廖 祥 
《山家清供》 林 洪 
《好吃》 林行止 
《 游· 旄巍 松露》 林行止 
《味 跎 步》 林金城 
《安 植璺埂 林金城 
《 食男女A-Z》 林郁庭 
《 仿 奇食材》 林裕森 
《美食狂失 鞘 本》 威察 
《吃的 酢 枋 
《岭南本草新 肌 蹩 襄 
《藤 芑 》 跣奈 
《 且 的 涎 》 柳已青 
《永康味道》 美如 
《年夜 的 酢 伊 
《生命的余味》 培希特 6 1施密特 
《菽 霸蛹恰 升庵外集· 食 言》 食部分 容等 
《秋 江南》 文夫 
《美食家》 文夫 
《肚大能容》 逯耀 
《寒夜客 》 逯耀 
《食材》 路吉· /吉 ·考克斯 
《 蘧〉氖 宴》 露 俊 雷克 
《天生嫩骨》 露 俊 雷克 
《美食 家的 懊孛 生活》 露 俊 雷克 
《吃的大冒 》 薏肌 沃 什 
《 字与 食》 尬 明 
《舌尖上的美味》 烙 超 
《餐桌 褚恰 旮 鎏亍 
《一切取 于晚餐》 旮 鎏亍 
《字解日本:食、衣、住、游》 茂 美耶 
《美食美刻—梅子的 食日 恰 梅 子 
《 情煮意—梅子的 食日 欠  梅 子 
《最值得品 的100种味道》 美食与美酒 又 
《 京 位 技 注》 孟元老 
《 占 美味》 妙莉 丁 芭 蠢 
《吃》 明茨 
《一盅 郊 : 式早茶》 茉 莉 
《 拔度 本》 墨刻 嗉 部 
《查里曼大帝的桌布》 尼科拉·弗 吵 
《云林堂 食制度集》 倪 
《老 吃》 舴 
《蔬食 省 舴 
《蔬食 市 集》 舴 
《蔬食 集》 舴 
《食 拾慧 肌 舴 
《香港味道》1、2 粲 
《半 》 粲 
《快煮慢食》 粲 
《天真本色》 粲 
《中 吞 》 肴 山 
《一 分碓 普 尥 斯》 侵文 ·布 啄 
《 我 食 住 秦一民 
《食 新 》 邱 油 
《 食 淤蕖 邱 油 
《一江之隔味不同》 邱 油 
《知味 眩褐泄 食之魅》 邱 油 
《知味 眩褐泄 食之源》 邱 油 
《 分廾朗 漫 恰 邱 
《 房里的哲 家》 ·安泰 姆·布里 - 瓦 
《 利的餐桌》 - 克 6 1阿 
《找食儿》 人 
《 奔恰 如 蕤 
《小吃大味》 芮新林 
《莫奈的家宴》 若埃 麃6 1 薇刃 
《垂涎 雷 》 伯森 
《 罩莩允 》 沙佩智 
《下 恰 邵宛澍 
《梅 蟛嘶啊 邵宛澍 
《金瓶梅 食 住 邵万 
《吃遍世界看 》 Y原英 
《 食男女》 沈宏非 
《上海人吃相》 沈嘉 
《上海老味道》 沈嘉 
《我的川菜生活》 石光 
《舌尖上的私方菜》 石磊 
《人和食物是平等的》 殳 俏 
《吃,吃的笑》 殳 俏 
《元气糖》 殳 俏 
《煮 救占恰 殳 俏 
《 笆臣汀 殳 俏 
《料理小 稻 植俊 殳 俏 
《 童 代》 殳 俏 
《 笆 羰隆 殳 俏 
《 衲 花 埃航 忌食物的故事》 斯 德·李·艾 
《巴黎:一席浮 的豪宴》 丈骸 薜 里格·亨特 
《 美食》 昭芾 
《美食 ι 行》 她 品 
《楚天食神》 她 品 
《皇城根下的平民美味》 她 品 
《梅酒香螺嘬嘬菜》 正衡 
《清粥草 咂咂 恪 正衡 
《舌尖上的江南》 正衡等 
《品吃》 唐振常 
《文人的美食》 陶方宣 
《 泵牢 遇到趣味》 陶唯倩 
《 鞫 集》 童岳荐 
《布 茄且 食史》 忌骸 
《食之白 啊 汪 朗 
《刁嘴》 汪 朗 
《五味》 汪曾祺 
《汪曾祺 吃》 汪曾祺 
《家常酒菜》 汪曾祺 
《食豆 水 斜省 汪曾祺 
《 勿落 埂 王 寒 
《 食俗》 王崇熹 
《蛾 跣 存善本 槁肌 王大隆 
《吃主儿》 王敦煌 
《吃主儿二 唷 王敦煌 
《姑 食 啊 王稼句 
《往古的滋味》 王仁湘 
《四方五味》 王祥夫 
《衣食亦有 》 王祥夫 
《名人吃喝那些事》 王志 
《八方食尚》 王子 
《品味 吃》 王子 
《素食 生 》 王子 
《 食探幽》 王子 
《唯 槭橙 》 唯 
《 愀 味道》 文春梅 
《 房中 酢 巫 昂 
《舌尖上的四川 葑印 
《中 宴魁: 喝 席研究与 τ 》 庹 格 
《吃 酢 五岳散人·董克平 
《菜 中的秘密: 舍 的 涎 》 西川惠 
《 狗瘛 小 
《汁吃 》 小 
《青春 梗 我 嵌及 重口味》 小 
《慢食》 恢 道 
《清稗 喑 》 徐 珂 
《京城 映浴 徐城北 
《 是美食家》 徐城北 
《 光的味道》
《 光的味道》II
《 食的 情》 硎 林 
《 不 袷 》 薛 冰 
《 愕老骸 薛理勇 
《素食 浮 薛理勇 
《 棺矸 子》
《南翔小 》 暇彰 
《中 食 住 畈 
《 房到 房》 牧谷 
《世界第一美食》 怡祥 
《舌尖上的 愣 》 姚 正 
《玩味》 垛 
《极致之味》 垛 
《享 ·旅 》 垛 
《 王 烹 俊 伊恩· 莉 
《阿佛洛狄特—感官回 肌 伊莎 炊 ·阿 德 
《 侵廾朗持 旅》 伊藤武 
《1368-1840中 食生活:成熟佳肴的文明》 伊永文 
《1368-1841中 食生活:日常生活的 食》 伊永文 
《 挂爬 公炮制便 》 佚 名 
《吃 》 殷登 
《你所不知的 味道》 尹淑子 
《中 食物》 尤金·N·安德森 
《南京味道》 余 斌 
《 嬖笆 》 袁 枚 
《 嬖笆 怪 》 袁 枚 
《 嬖笆 ·白 攀 住 冶城蔬 住 冶城蔬 住 袁枚 
《零食 吃》 袁念琪 
《淮 菜》 袁 
《川菜演 濉 云 峰 
《老饕 党浴 翟 杵 
《 游山水》 建雄 
《 游四海之日 南 恰 建雄 
《 游四海之 美》 建雄 
《 傲 篇》 建雄 
《 游四海之中 》 建雄 
《 朴 听雷》 怕 娟 
《人 有味是清 丁 琶 
《宁波 代 食 歌 注》 湃 安 
《潮菜天下》 判旅 
《 扇兆 味》 乓 庵 
《 耪 湄 吃》 耪 湄 
《老饕 省 早 
《老饕漫 省 早 
《吃遍天下》 炭 
《中 食文化史》 俟 
《跳舞的螃蟹,明前的茶》 E 
《先天下吃而吃》 R菝 
《地道 物— 西》 中 家地理 
《地道 物—湘西》 中 家地理 
《地道 物—舌尖上的新年》 中 家地理 
《此味只 μ焐嫌小 洁玲 
《近水 食 》 哲平 
《二十四分之一挑食》 种籽 杓 
《你好土,我好菜》 种籽 杓 
《100%台 迥 》 种籽 杓 
《本 味道的秘密》 周 彤 
《品味 奇》 周芬娜 
《 地球吃》 周芬娜 
《花之宴》 周芬娜 
《 膳 嬖怠 周惠民 
《老北京的吃喝》 周家望 
《老滋味》 周 蚨 
《 余 蛹恰 周 芰 
《 留余香 渚 城》 周 芰 
《岭南饕餮》— 愣 膳九章 周松芳 
《 愣 味道》 周松芳 
《民 味道》 周松芳 
《南昌 食》 周天安 
《吃肉》 周作人 
《考吃》 朱 
《桂林 食文化》 朱方 6 1 
《美味 叵怠 朱 觥 威 
《食客行—我的江湖美食生涯》 朱千 
《杯酒慰 》 朱 
《天天 面》 朱 
《食 芎杳亍 朱彝尊 
《肥肉》 朱 椿 
《食家列 》 朱振藩 
《食味万千》 朱振藩 
《食在凡 洹 朱振藩 
《食 知味》 朱振藩 
《笑傲食林》 朱振藩 
《食林外史》 朱振藩 
《食的故事》 朱振藩 
《我的法 嘉 暝隆 茱莉 恰 查 德 
《 房里的人 嘌 家》 庄祖宜 
《一把 巍 左 
《入味》 左 
《一把 下 共恕 左 
《 氏中 ÷肌 本心 疏食 住 
《冰泉老灶 情》
《海 砂俅ㄍ林 埂 
《平民百姓的宴席情 帷 
《白案上的面食舞蹈》
《七彩云南 秀》
《豆蔻香茶 生 》
《醉蟹瓮酒荒唐 》
《船菜·花酒·蝴蝶 帷 
《 拔叮荷嗉 上的 愁》
《Lonely Planet:101中 美食之旅》

 

春风化雨刘泽荣——写在与恩师刘泽荣相识六十周年之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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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风化雨刘泽荣——写在与恩师刘泽荣相识六十周年之际,作者:厉声教

1956年的一天,北京东城,外交部街风柔日暖。在外交部条约委员会的一间朴素的办公室里,几位领导正在对一位青年循循善诱,谆谆劝导。那一句句一声声,仿佛能够跨越半个多世纪的岁月风霜,依旧声声贯耳,余音绕梁。

“我们有一位老专家,他对领土问题很有研究,是外交部的‘先进生产者’,受到过周总理的表扬。周总理还曾说他‘确实是位了不起的中国人’。”

“这位老专家是唯一受到列宁三次亲切接见的中国人,是苏维埃政府承认的旅俄华侨和在俄华工的唯一全权代表。列宁还亲笔批示,请各苏维埃当局和机关给他一切协助。”

“……现在他年事已高,需要有一位年轻的接班人。我们原来已派人到你校调查过,选中的是你。老专家看了你的材料,他很中意。我们这里有许多像他一样的权威专家,你来这里上班吧,机会难得啊。”

年轻人当时也是涉世未深,有点不知天高地厚,一心只想研究国际经济问题,还不太情愿去外交部上班。他提出,能否先让自己见见那位老专家?

这位众口交誉的老专家便是刘泽荣先生,而那个青涩执拗的年轻人,就是笔者本人。我初闻刘泽荣先生的大名,即是缘起于上世纪50年代我入职外交部的这番经历。

如今,我已是风烛残年,刘老也早已作古。今日提笔沉思,往事纷至沓来。我回想自己作为刘老在新中国外交部的唯一弟子和部里指定的“接班人”,能有幸得他青睐,受他教诲,与他促膝长谈,与他研习学问,甚至能最后为他略尽绵薄,助他的人生画上完满的句号,这一切,不仅是余之幸事,更是我撰写此文的因缘所在。正所谓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飞鸿过处尚留痕迹,如此一代巨擘,岂能因世事无常任其消逝无痕?故而,我终究不敢藏拙,不再守愚,在此撰文回忆刘老,也不枉我们此生相识相知。


小荷又识东风面 堂前桃李春意传

我与刘老初次见面,正如文首所忆,缘起外交部为刘老甄选“接班人”一事。那年是1956年,我刚刚从南京大学地理系毕业。那个年代,大学生毕业后都是由学校根据国家各部门拨给的名额统一分配。但当时外交部人事司并没有简单地给南京大学地理系一个分配名额了事,而是专门派人到南大去挑选毕业生。

个中原因,一是当时外交部为了让刘泽荣等老专家后继有人,要为他们挑选接班人;二是从专业角度来说,当时的南大地理系在全国首屈一指;此外,因为当时外交部部长由周恩来总理兼任,张闻天为第一副部长,主持常务工作,众所周知,这两位都是比较开明的,再加上当时的风气比较尊重专家意见;所以外交部会根据老专家的意见,去南大地理系挑选毕业生也就不足为奇了。

外交部人事司所派专人在赴南大进行选拔时,工作相当细致认真。除向南大方面有关领导了解情况,阅看文字档案资料外,甚至还同一些教授谈话。宋家泰教授晚年曾告诉我,当时他与其他教授们都一致推荐我。刘泽荣先生看了我的材料后,十分中意。因此,最后外交部人事司定下的人选是我本人。而这一切,我都是事后才知。直至今日,我仍时常感念刘老与当年人事司领导的知遇之恩。

不料,最后正式分配时,南大方面有关领导认为我不适合进外交部工作,因为当时我既非党员也非团员,且1955年肃反运动时,我又是班上的“重点”之一——因为当时我对国内外问题常有个人见解,有些见解同主流观点不尽一致,加之还有我的社会关系等问题。于是我的正式分配报到单上写的是要我到外交学院当教师。我欣然接受,随即赴京,在外交学院世界经济教研室上班。教研室领导让我备课一段时间后教授英国经济。而南大方面另行安排了与我同班的一位党支部书记顶替我分配到外交部。结果外交部人事司发现来人不是既定人选,就把那位同学分配到了云南外事处工作(因他是云南人)。外交部旋即询问南大我去了何处。南大方面答复称我被分去了外交学院。那时我在外交学院已有一段时间了。

一天,我正在外交学院上班,一位干部模样的中年人来找我,要我到外交部条约委员会去上班。他说他叫吴化远,是外交部人事司国内干部科的科长。他说条约委员会有一位知名的老专家,名叫刘泽荣。他现在年纪大了(笔者注:刘老当年64岁),部里要给他选一位年轻的接班人。“我们已派人到你校调查过,选中的是你。”吴科长诚挚地对我说,“老专家对你的材料很中意。你这就跟我去那里上班,怎么样?”

我当时没有任何思想准备,就提出能否先与这位老专家谈一谈。吴科长当即同意,便带着我去了条约委员会。不想刘老那天有事不在。于是条约委员会的秘书们便纷纷过来与我谈话,并向我介绍条约委员会。他们说,外交部条约委员会是在1949年新中国建国之初,由周恩来总理亲自批准设立的,是外交部最重要的业务部门之一,现在的主任委员是阎宝航,且委员会里有很多老专家,都是鼎鼎大名的学界泰斗。我听了他们的介绍后表示,能否等下次见到那位老专家后再说。吴科长欣然应允。这样我又回到了外交学院。

1965年春,外交部老专家和条约法律司司领导在北京香山(中间为刘泽荣) 摄影:厉声教

1965年春,外交部老专家和条约法律司司领导在北京香山(中间为刘泽荣) 摄影:厉声教

谁知才过了一个星期,吴科长又亲自来到外交学院找我,问我考虑得怎么样了。我说上次没能见到那位老专家,我还想再见见他。吴科长当即又带我去了外交部条约委员会。孰料那天刘老又因有事不在。虽然又没见到刘老,但令我大受感动的是,条约委员会的各级领导逐个出面对我进行规劝,包括专员邵天任和主持常务工作的秘书主任董希白等。他们再次强调了部里要为刘泽荣老专家选接班人的事,劝我尽早过来工作。以这些领导的资历和级别,能够对我初出茅庐的一介书生如此温言相劝,不厌其烦,其不拘一格纳贤才的开明作风,令人自然而然地心生敬仰。同时,这些领导们还向我详细介绍了刘老专家的情况。我就是从那时才开始真正了解刘泽荣其人及其传奇的人生经历。

青年时期的刘泽荣

刘泽荣是与我国国际法学界泰斗周鲠生及东京审判大法官梅汝璈一同由周恩来总理亲自“点将”进入的外交部。周总理在外交部的大会上曾郑重地介绍过他,称其“确实是位了不起的中国人”。他曾是苏维埃政府承认的“旅俄华侨和在俄中国工人的唯一全权代表”,代表中国工人参加了共产国际第一、二次代表大会并三次受到伟大导师列宁的亲切接见,是共产国际与中国革命运动联系的开启者。他五岁随父赴俄,并在俄学有所成,是当时国内最具权威的俄语专家。同时,他也是我国国际法领域从事领土问题研究和实践工作的权威。曾参与同苏共领导人斯大林进行的中苏友好条约的谈判。

我听完领导们对刘老的介绍后,思想上发生了一些变化,觉得进外交部师从刘老也许是个不错的选择。但当年的我也实在有些不知天高地厚,一心只想研究国际经济问题,对领土问题不甚了解。于是,我还是提出想等见到刘老后再决定。

两次寻访不遇,我越是见不到刘老,就对他越感兴趣。待我第三次迈入条约委员会的大门,在刘老的办公室里,我终于见到了这位传说中的人物。他个子不高,待人温和,敦厚沉稳,丝毫没有阳春白雪的孤高或恃才傲物的骄矜,观之可亲。记得那天,有人从旁介绍说,这就是刘泽荣委员,这就是厉声教。我连忙向他问好,他也和蔼地与我打招呼,请我坐下。他先询问了一下我现下的情况,之后有条不紊地向我介绍起他所研究的领土问题。他说话带有广东口音,声音平和,语速较慢,但在我耳中却如黄钟大吕,振聋发聩。正是刘老的这一席话,令我初次认识到领土问题对于新中国的重大意义,顿有醍醐灌顶,茅塞顿开之感。领土是国家行使主权的空间,是国家的构成要素之一,关系到一国的核心利益。新中国成立之初,百废待兴,维护国家主权和领土完整在这一时期就显得更为重要了。那时的我,正是满腔热血的青年,满脑子想的尽是如何能用自己所学为祖国作出贡献。能够跟随刘泽荣这样一位传奇人物从事对新中国建设如此重要的领土问题方面的工作,加之条约委员会各级领导的诚挚劝导,使我一扫之前的踌躇,当即答应做刘老弟子,到外交部上班。由此开始追随刘老,在领土问题等国际法领域上下求索。

 

传道授业无遗力 以身垂范育浩然

我到外交部上班后,部里正式将我作为刘泽荣专家的接班人加以培养和锻炼。平时,刘老除带我一起办理有关案件外,还指定我业余时间阅读由苏联编的两大本国际法教材。每周,刘老都会在百忙之中抽出两个小时的时间,就我所学内容一对一地对我进行辅导,为我解疑释惑。因他白天要办公,所以辅导时间大多都安排在晚上,我们二人经常不知不觉就谈至深夜。

刘老学识渊博,博闻强记。他曾纵横于国际舞台,在国际法实践和理论方面均有深厚造诣;不仅是一时无两的俄语权威,连英语也说得纯熟流利,令我时有高山仰止之感,这也激发出我那股求上进不服输的劲头。我开始如饥似渴地阅读专业书籍和各类资料,每天都废寝忘食地看材料搞研究,每每弄到凌晨一两点钟还不愿休息,恨不能立时三刻读破万卷。因那时年轻气盛,有一次我还在见刘老之前搜遍各种材料,准备了一个比较生僻的问题去问他,目的就是想看看刘老是不是真那么渊博。不想,刘老不但没有被我难倒,反而如数家珍般地把问题给我讲了个透,还结合自身亲历亲闻的中苏友好条约的签订等鲜活案例,帮助我消化吸收。这一下,我既惭愧又兴奋,没想到自己的师父如此博识。于是我的求知、学习热情更加高涨,还隐约产生了一种好胜心,觉得既然刘老能做到,那我加倍用功也一定能做到。

通过刘老的传道授业解惑,我也越来越深刻地领会到了我们进行国际法研究的真正意义。那时新中国成立不久,要洗雪旧中国因为积贫积弱导致国际形象和国际地位一落千丈的耻辱,重塑国家尊严,维护国家利益,就需要对原有的主要受西方列强操纵的国际法等加以改革,以适应国际关系格局变化的要求,比如要求废除不平等条约,谴责侵略战争和重视平等协商等。中国的国际法研究水平对于国际法有关原则、规则和规章制度的变革具有重大影响。于是,我从此定下了自己的人生目标,就是有朝一日也要成为像刘老一样的国际法权威。

因为刘老的辛勤教诲和指引,我觉得自己每天都在做于国于民大有意义的事情,再加上外交部当时的良好环境,令我感到从未有过的充实和振奋,每一个细胞都充满活力,蓬勃向上;令我心无旁骛,即使不吃饭不睡觉也要拼命工作和学习。那个时期,我有目标,有追求,还有人生导师和学习榜样,可以说是我一生中最快乐的一段时光,现在回忆起来,那种热血沸腾的感觉依旧炽烈。

刘老在授业解惑的同时,还很注重育人。他常教诲我道,治学除了求真、求实外,还要经世致用,要有心怀天下的济世情怀。刘老平素为人正派,谦虚谨慎,在工作上一贯认真负责,任劳任怨。他的言传身教对我起到了很好的示范作用。

刘老不仅是业务上的良师,也是生活中的益友。他常邀我去他东单苏州胡同的家里吃晚饭,我因此得以认识了刘老的家人。他的夫人原是波兰人,名叫柳德米拉。他俩是在十月革命爆发十天前结的婚。她于1956年正式加入中华人民共和国国籍,并改名刘德美。她看起来很慈祥,对我很热情。刘老的长儿媳也是苏联国籍,他的妹妹和妹夫也都在苏联的塔斯社工作。记得刘老的外孙很调皮,常常逗得刘老哈哈大笑,一家其乐融融。茶余饭后,刘老也会给我讲一些他昔日旅俄时的轶事。说到精彩之处,刘老有时会神采飞扬,目光如电,令我为之一震。其慑人气魄仿佛能够令风云亦为之变色。然而,他脸上的这种光芒总是转瞬即逝,刹那间即归于平和,有时还甚是黯然。我不禁暗暗思忖,这位先生似乎并非仅是专研学问之一介宿儒。

 

 

1961年秋,厉声教同刘泽荣(右一)、倪徵日奥(中间)与刘泽荣外孙

 

 

当时与刘老住在同一个院里的还有条约委员会的另一位专家,著名国际法学家倪徵日奥先生。刘老比倪老年长14岁。在条约委员会,我们三人关系比较密切。我不是在去看望刘老的时候顺便看望倪老,就是在去看望倪老的时候顺便看望刘老。半个多世纪过去了,苏州胡同院子里的笑语欢声依旧在我心中“回响”……

刘老生活简朴,偶嗜吸烟,尤喜云烟。由于我自始至终参与中缅划界工作,经常出差云南,每每由昆明返京,都会给他带去几包“红山茶”香烟。刘老甚是欢喜。那时的“红山茶”远比如今的味道要好。

值得一提的是,1956年刘老又正式加入中国共产党。之所以说是“正式”,是因为早在1919年、1920年,他就先后作为俄国共产党华员局代表和华人共产党员中央组织委员会代表,分别参加了共产国际第一次和第二次代表大会,是最早活跃在共产国际舞台上的中国代表。他这次入党的两位入党介绍人也是响当当的人物,一位是第二任外交部长陈毅元帅,另一位则是时任外交部条约委员会主任的阎宝航。刘老入党后,一直以老党员标准,严格要求自己。他以身垂范,也为年轻的我树立了榜样。我被选至外交部时既非党员,也非团员。其时,我一心钻研业务,并未在意。是刘老的入党帮助我提高了思想觉悟水平。在他的感召之下,我也开始在入党方面积极努力,随后也成为了一名共产党人。


建言献策定边疆 功在后世开来学

刘泽荣于1958年正式升任“外交部顾问”,名列周鲠生和梅汝璈之后,涂允檀之前。作为领土问题专家,刘泽荣在领海问题上很有研究,曾撰写过多篇论文并著有《领海法概论》一书,是从事该领域研究的先驱,受到毛主席和周总理的高度重视。

建国初期,国家遇到的许多重大问题都与维护海洋主权有关。国民政府1931年曾颁布过3海里领海制,但新中国成立后,尚未对外公布领海制度。其时,美国公然派遣舰队干涉我国内政,肆意入侵我国主权海域,外国舰船来去自由,外籍渔船肆意捕捞。与此同时,中国渔船在国外航行却得不到对等的待遇。我国海洋主权受到严重侵犯。面临如此形势,毛主席清醒地意识到,必须尽快改变当前局面,维护国家领海主权。于是领海问题被提上了紧迫日程。毛主席亲自致电周恩来总理,说领海问题至关重要,需要由外交部请国际海洋法的专家一起来研究一下。

1958年8月,刘泽荣、周鲠生和倪徵日奥三位国际法学界权威应召到北戴河面见毛主席和周总理,为两位领导做关于涉及领海宽度和领海法律制度等问题的汇报。同在北戴河开会的还有刘少奇、彭德怀、总参谋长黄克诚、总参作战部部长雷英夫以及外交部部长助理乔冠华等。经过讨论,中央最终采纳了专家意见,决定根据我国实际情况,废止国民政府颁布过的3海里领海制,采用新的12海里领海制。1958年9月4日,我国正式颁布《中华人民共和国关于领海的声明》,第一条就明确宣布“中华人民共和国的领海宽度为12海里”。自此,我国有了法定的领海宽度。这份厘定了中国蓝色疆域的声明对于切实维护国家主权和利益具有重大意义,而且不仅是功在一时,更是利在千秋。

另据刘老后来回忆,那时毛主席见几位专家年纪都大了,就问“有没有年轻人”。乔冠华答道,除老专家外,还有年轻的大学生在进行这方面的研究。毛主席听了,频频点头。显然,毛主席不仅关注当下亟需解决的领海问题,同时也关心领海问题研究是否后继有人,其心怀天下,高瞻远瞩,确非寻常。我很荣幸自己就是受到毛主席关心的“年轻的大学生”,也很热爱自己所从事的业务和研究。此后,我踏着前辈们的足迹,一步一个脚印地在这条道路上继续探索、前行,虽不敢说学有所成,大有建树,毕竟也耕耘多年,未敢懈怠,惟愿持盈守成,慎终如始矣。

继承刘老未竟的事业,我一直从事领土问题的研究与实践工作。70年代,受时任外交部副部长乔冠华的指示,我有幸作为中国代表团顾问参加了历届的联合国海底委员会会议(后称联合国海洋法会议)。联合国曾分别于1958年、1960年和1973年召开了三次海洋法会议。其中,第三次海洋法会议自1973年12月至1982年12月历时整整九年,几经曲折,方才签署了地位仅次于《联合国宪章》的《联合国海洋法公约》。目前,1982年《联合国海洋法公约》被认为是最全面完整的海洋法法典。此公约对12海里领海宽度的确定,对专属经济区等重要概念的界定等,对当前全球各处的领海主权争端等具有重要的指导和裁决作用。而中国作为主要签字国家之一,对此公约的产生作出了贡献。

然而在中国参加1973年12月的联合国海洋法会议之前,却有一段不为人知的插曲,险些改变了历史和国际关系的格局。机缘巧合的是,我得以参与其中,说来还得感谢刘老对我的启蒙和教诲,若不是追随他走上这条道路,以我这样的区区之辈,恐怕绝难有此奇遇。

几十年过去了,虽数度搬家,如今在我的书桌抽屉里,还始终保留着那份文件。几页已经泛黄的纸张,记载了那段隐秘却又关键的历史。与文件一同保存的,还有刘老当年题赠与我的由他所著的《领海法概论》一书,书也早已陈旧,唯有记忆历久弥新。

这段轶事还得从1973年说起。当时,中央有意将12海里领海宽度扩至200海里。自1949年智利、秘鲁带头提出二百海里海洋权至1973年,除巴西和乌拉圭两国坚持200海里领海的主张外,大多数拉美和非洲国家都没有明确提出200海里领海,他们所主张的“200海里”其实是专属经济区。而当时国内将“领海”和“专属经济区”的概念混淆了,导致错误地认为,大多数拉美和非洲国家都主张200海里的领海宽度,于是中央也提出支持200海里领海。

我得刘老亲传,自然知道其中利害。记得刘老曾提过,当年在北戴河开会时,他与周老曾向毛主席建议过可沿用3海里的领海宽度,主要是考虑到扩大领海宽度有可能会引发国际争端甚至是战争。虽然毛主席最终确定采用12海里的领海宽度,但对于刘老他们的建议,主席认为也是有一定道理的。领海宽度定的是否得当,将直接影响国际关系和世界和平。刘老的话给我留下了至深的印象,再加上参加过多次海洋法会议的亲身体会,我对“200海里领海”的提法十分敏感,忧心如焚,已到了夜不能寐,如鲠在喉的地步。

然而,那时正值文革时期,人人自危,噤若寒蝉,这一严重问题竟无人向中央及时反映。1972年我国在关于领海宽度问题上的对外发言中就已经开始出现偏差。我多次在内部会议上就此问题提出意见和建议,但司领导往往只是听听,一直不采取行动。令我心急如焚的是,当时外交部副部长乔冠华即将在联合国大会上正式发言,其发言稿中会提到200海里领海权问题。若在此极其重要的国际场合公开发表支持200海里领海的言论,后果将不堪设想。我曾正式向司领导提出过我的意见,但时任国际条法司副司长毕季龙(后任联合国副秘书长)告诉我:“乔部长说中央政治局委员已经画圈,只能等以后再说了。”

1973年10月2日,周恩来总理就领海问题在厉声教材料上的批示

如果说之前的发言尚有回旋余地,这次可就不容有失了。情况紧急,我思前想后,虽然也害怕自己因发表不同言论而受到冲击,也实在怕得罪持200海里领海意见之人,但人间正道,在于求真务实,刘老对我的教导,言犹在耳,比起自己被批斗,我更不愿意贻误时机坏了国家大事。恰好那时周恩来总理主持工作,使各方面都有了转机。我又想到刘老他们应召去北戴河汇报领海问题时,周总理也是全程参与的,对领海问题有所了解,便朦朦胧胧地意识到,或许只有周总理才能理解我的想法和苦衷。于是我就想到了两个人,一个是王海容,一个是唐闻生。这两位当时可以直接接触周总理。我找到了她俩,请她们帮助反映一下我的意见。结果唐闻生说她对领海问题搞不清楚,让我干脆给总理写封信。于是我连夜写信,由唐闻生转交。没想到,仅过了两天,周总理就看完了这封信,并作出重要批示,作为“特急”件,由外交部加急发电报给即将在联合国大会上发言的乔冠华,让他修改发言稿内容。此后,周总理曾几次致电外交部找我面谈领海问题。总理不顾自身病笃,仍如此鞠躬尽瘁,令我铭感五内,难忘终生。

周恩来总理就厉声教同志关于海洋斗争问题的材料在唐闻生同志信上的批示抄件

用刘老的话讲,领海宽度若是没定好,怕是要打仗的。这次能够有惊无险,与他平日对我的谆谆告诫大有干系。我之所以能秉承师训,位卑未敢忘忧国,也是得益于斯。1982年,中国签署了《联合国海洋法公约》,坚持了12海里领海制度。此后,世界上大多数国家都签署了该公约,说明我国坚持12海里领海宽度,既维护了国家主权,又符合国际历史潮流。至此,这段“200海里领海”的插曲便永远尘封在了历史的角落。从1958年12海里领海宽度的确定,到1982年坚持既定领海宽度签署《联合国海洋法公约》,这与刘老等前辈们的辛勤耕耘,诲人不倦是分不开的。


明珠有泪寒星暗 风雨如磐蜡始干

刘老作为新中国俄语学界的一代宗师,在主持编纂俄汉词典及俄语教学方面都作出了杰出贡献。新中国成立初期,学习俄语成了一个热潮,无论是正规的还是速成的,都很普遍,学习者不计其数。记得当年外交部英美法系的法学专家,如倪徵日奥、梅汝璈两位前辈也都在自学俄语。权威、实用的俄汉词典在那时非常稀缺。1950年周总理正式任命刘老为外交部条约委员会专门委员后,还安排他“着手编一部俄汉辞典”,并在商务印书馆兼职。所以,那时刘老都是轮流一天在外交部上班,一天在商务印书馆上班。无论在何处,刘老工作起来都是勤勤恳恳,一丝不苟。记得商务印书馆的同志曾称赞他“十分谦虚,从善如流”。1960年,由刘老主编的《俄汉大辞典》由商务印书馆出版,满足了我国广大俄语学习者和工作者的需求。

50年代末,中苏关系开始恶化,直到80年代方始改观。刘老的苏俄背景致使他在外交部的境遇大不如前。1959年的一天,当时主管条约法律司的外交部部长助理刘新权正式通知刘老,说他以后不必再来外交部上班,请他到商务印书馆上班,他已被正式任命为商务印书馆副总编辑。此事对刘老打击很大。他半生纵横捭阖,在外交部工作才能尽展其才,令其专职编书,可谓大材小用。此后,刘老一直郁郁寡欢,身体也每况愈下。刘老的家后来也从苏州胡同搬到了和平门。

谁能想到,这只不过是来日大难前的小小序曲而已。1966年,文化大革命开始,刘老虽然还算是受到保护的,未被打成右派,但也未能幸免于难。他本就患有心脏病和眼疾,因不分昼夜从事编纂辞典的工作导致病情延误,右眼失明。文革中,商务印书馆红卫兵冲进了刘老家中,将这位病重的老人拉到商务印书馆去批斗,好几个小时也不放人。刘老儿媳担心老人的生命安危,遂以刘老已七十多岁,身患重病为由同其交涉后,红卫兵才放刘老回家。后来,北航红卫兵也曾冲击过刘老家,直至西城区纠察队在园墙外贴出大字报,声言此家受到保护,红卫兵才不再来继续抄刘老的家。但迫害并未就此结束,刘老去世前一年,即1969年,刘老已77岁高龄,竟还被多次催逼下干校,真是令人心痛。一连串的冲击使他的病情雪上加霜,害得他形销骨立,频频发病,衰弱不堪。

1970年6月,刘老因大叶性肺炎住进北京医院。周总理曾指示,要全力抢救。无奈,这位一生为祖国作出了杰出贡献的外交家和俄语语文学家,终因体力不支,心脏病发,于1970年7月18日永远地离我们而去,终年78岁。由于当时的环境,没有举行追悼会,也没有进行任何形式的公开悼念,刘老这样的一代风云人物,就这么寂寞凄清地离世了。


浮云易变山河在 风霜难移草木心

1976年10月6日,中共中央一举粉碎“四人帮”,历史从此掀开崭新的一页。1978年十一届三中全会后,各方面开始落实干部政策。1979年,刘老逝世整整九年之后,外交部国际条法司决定,鉴于刘泽荣在外交部老专家中,地位比较重要,准备为其召开追悼会。我作为刘老在外交部唯一的弟子和接班人,责无旁贷地肩负起了为他操办追悼会的责任。

最终定下要办刘老的追悼会时,我百感交集,但因时间紧张,又要把追悼会办好,我来不及感伤,勉力收拾心情,理顺思路。首先,需要设法查阅刘老档案。其次,要给部领导写请示报告,申请办理追悼会。当年年初,部里亦曾为外交部老专家之首周鲠生补办追悼会,周老是行政九级,比刘老高一级,但我在给部领导的请示报告中还是建议,鉴于刘老的影响力和贡献,其追悼会拟采用与周老同样的规格。再次,需要同刘老家人联系,及时通知他们。此外,还需要准备悼词,介绍刘老生平事迹,代表外交部表示哀悼、缅怀与敬意,并对他作出较为客观公正的评价。理清思路后,我便紧张有序地开始着手办理各项事务。待档案查好,给部领导的报告交上去并获批示后,正式成立了刘泽荣同志治丧委员会,由黄华、韩念龙、王幼平、张海峰、何英、章文晋、张灿明、宋之光、林中、宫达非、樊作楷和陈德和同志以及出版口的陈翰伯和陈原同志组成。随后,经过一番不分昼夜的忙碌,我在同刘老大女儿等亲属联系停当,悼词文稿也拟妥并获得家属认可后,这才长出一口气。

1979年11月21日下午4点,在八宝山革命公墓礼堂,刘老迟到了九年的追悼会终于得以举行。追悼会由外交部副部长张海峰主持,外交部副部长韩念龙致悼词。刘老家属、生前友好和有关单位群众代表共三百余人参加了追悼会。李先念副主席、邓颖超副委员长,王震、耿飚和姬鹏飞副总理,政协史良和胡愈之副主席等领导以及国务院、全国政协、外交部、国家出版局、商务印书馆、外文出版局、人民出版社和人民文学出版社等单位向刘老献上了花圈。我们当时考虑到中央领导工作繁忙,请的是姬鹏飞副总理出席追悼会,未逐一邀请各中央领导。没想到当天,曾任中共中央新疆分局书记的王震将军(后任国家副主席)和曾任新疆省人民政府主席的包尔汉也亲自到场,他们还彼此拥抱和问候。虽然我们通过努力,已经预计到追悼会会比较成功,但出席的领导级别之高,追悼会场面之隆重,还是出乎我们的预料。我作为主办人,疲累之余,大感欣慰,心想自己总算尽了绵薄之力,送刘老圆满地走完了最后一程。虽然迟来了九年之久,但国家对刘老落实政策,总算是一种补偿,算是给了历史一个交待,当可告慰刘老在天之灵。

追悼会后,1979年11月29日的《人民日报》刊发消息,并引用悼词称:“他知识渊博,工作一贯认真负责,积极努力,任劳任怨,一九五六年,在外交部被评为先进生产者,受到周总理的表扬。刘泽荣同志为人正直,作风正派,谦虚谨慎,平易近人,生活俭朴。”其实,这篇悼词对刘老的评价还是有所保留的。那时文革结束不久,还存在一些有形无形的限制,我虽有很多话要说,但却无法诉诸文字,加之这是公务,对刘老的评价须得依照官方口径写,也只好一切中规中矩,遗珠之憾,久衔于心。

刘泽荣这位架起了共产国际和中国革命首座桥梁的传奇人物,其对中国共产党的创建、对中国主权和领土完整的维护、对中苏友好关系的确立和维系、对新疆的和平解放及在俄汉辞典的编纂等方面均作出了重要贡献。刘泽荣以书生之身,虽客居异国,而能创办“中华旅俄联合会”,救济在俄华工,可谓心怀天下,有济世之才。他以韶华之年,而能成为旅俄华侨和华工的唯一全权代表,作为中国工人代表参加共产国际第一、第二次代表大会并获伟大导师列宁三次亲切接见,亦堪称独领风骚,一时无伦。他在俄创办“中国社会主义工人党”,又协助中共建党,先后致力于新旧中国的外交事业,更是经世致用,两朝开济。及至暮年,刘老不顾年高体衰,不问境遇冷暖,无惧蜡炬成灰,甘做春泥护花,尽力教诲提携后进青年,更呕心沥血完成了《俄汉大辞典》一书,又不愧为俄语语文学一代宗师。

从与刘老初识,到追随刘老,在国际法的海洋里皓首穷经,于今算来,已过去整整一甲子的岁月。六十年弹指一挥间,往事如烟,但我心头却始终难以忘怀初见刘老音容的那种莫可名状的感受。弱冠之年的我当时并未在意,待到如今自己也已饱经风霜,经历过人生起伏、境遇变迁之后,我才真正体悟到,那是一股不得舒展的沉郁之气。曾经长使英雄泪满襟,曾经让人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修短随化,终期于尽。骏马未能尽情奔驰便被羁縻,火焰未能充分燃烧便被熄灭的痛苦,也只有当事人自己才能体会。

眼下春风送暖,这般姹紫嫣红,更令我感怀刘老。他如春风化雨般的人生,不仅泽被后世,更是动人传奇。最感人至深的是,无论自身遭遇到何种凄风冷雨,刘老始终任劳任怨,从善如流,不问个人荣辱,只求有所贡献。直到临终前,刘老还嘱咐其子女,将其所藏珍贵书籍和资料全部捐给国家。刘老的这种高尚情操,虽几经风雨而不改初衷,虽千磨万击而不见动摇。正所谓沧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我本驽钝,勉为此文,既是为了缅怀恩师,同时也希望,他的事迹能够跨越时光的距离,在今日的阳光里,让更多年轻的心,也能激荡起一样炽热的爱国情怀。

厉声教

写于2016年春

作者系外交部原参赞,中华人民共和国驻多伦多原第一副总领事

(本文原载于《百年潮》,略有删节,此为完整版本)


 

27个莫干山里的最美民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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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个莫干山里的最美民宿

  

  《》评选了全球最值得一去的45个地方,莫干山排名第18位。CNN将这里称为:除了长城之外,15个你必须要去的中国特色地方之一只因为莫干山有一溜知名民宿,前段时间的G20峰会,众多国外记者慕名而来好好体验了一番,今天小编整理了二十多个莫干山的民宿与大家一起欣赏。

莫干山里法国山居洋家乐

  据说这里有一座玫瑰园,拥有超过20个品种逾12000 株的玫瑰,每年5月和9月,山坡上上万株玫瑰一起盛开。每日清晨,法国山居都会为客人采摘新鲜的玫瑰花用以装饰桌子、走道和客房,还会在客人离开酒店时送上一小束新鲜采摘的玫瑰花作为赠礼。所以称其为莫干山上最浪漫的酒店据对是实至名归。

【The Habitat 】

溪地99度假别墅

  

  莫干山唯一的集装箱酒店

  莫干山知名精品民宿翠域的最新力作,这款更新,G20结束才正式对外。这是一片隐居在山林里追求自然、环保、艺术、活力的集装箱建筑群落,带来的是最让人耳目一新的入住体验。20多亩林地上,建造了13栋别墅,28间客房,集装箱的建筑形式,将对环境的破坏降到最低,也是酒店主人的用心。

  

  

  酒店外观的集装箱结构恢弘大气,而内里则走日系和风路线,亦动亦静,相得益彰。竹林环绕,临于溪水,庭院深深,现代感与自然相互交融的极其趣致,日日夜夜有清风入室,仿佛与自然同呼吸。

  

  这里的空间和地盘足够大,每栋别墅都有一系列的功能区域,露天酒吧,特色餐厅,咖啡馆应有尽有。还有专门从上海请过去做鱼宴的大厨坐镇,当地水库里最新鲜的鱼儿和农田里现摘的果蔬入菜,想想都美好啦!

山中小筑

  

  

  

  饮木兰之坠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在山的怀里,竹的海里,悠闲地躺在露台的木地板上。风从山巅的竹海拂过,一路绕过竹梢头,越近门廊,如丝似绢的温度渐渐就抚平了心头所有的烦扰。那种远离都市的久违宁静,顿时让心也随了身体平躺了下来。来到这里,你才发现:山致远,心幽静……

尚坡Arcadia

隐匿乡间的设计酒店

  

  可能是莫干山最惊艳的一片无边泳池

  8月初刚开业的一家精品酒店,一共只有7个房间,没有大肆宣传,只有隐于青山绿衫间的那份私密美好与极致。私人管家式服务、奥地利设计师的匠心设计,最不能错过的,当属这片独一无二的无边泳池!水源是莫干山上最天然纯粹的山泉水,从泳池远远望去是一整片绿意葱葱的山林,这才是最正确的度假方式~

  

  酒店名为尚坡,找到它确实要登上一片小小的爬坡

  

  酒店自然温馨的风格,来自于奥地利的设计师Genco Berk之手,将地道的欧式风情在莫干山完好地呈现出来,并且融入了乡土元素。室内的设计也是彻头彻尾的南欧风格,没有前台的概念,就像在自己家一样自在。早餐是丰盛的自助式,晚餐除了农家菜外,居然还能享受到地道的西餐料理,非常棒!

LaCaSa 

  

  

  LaCaSa是中文“家”的意思,在这里没有繁琐和复杂,只有纯粹与简单。黑瓦白墙,木桩树林,山谷竹隐,万般情怀都隐匿在这方静谧的空间里。一共有12间房,有充满爱的4床和双床榻榻米,房内的木柱子,木屋顶,都是旧房子改建时的保留,旧木有着时光的味道,还有秋千让人回忆童年。

  

  有露天的山泉水泡池,让你放松身心

  

  

  不知道你是否做过一个纯白房子的梦,这里就有一间纯粹无暇的白色屋子,宽敞明亮,又极具质感,配着落地窗外的郁郁葱葱,一切都如此美好。

【莫干山翠域木竹坞Emerald hills 

  

  时尚简约设计风的翠域5号楼,推开窗铺满而来的就是满眼的青山绿树

  

  

  独栋欧式复古乡村风的翠域6号楼,一共4间房,适合整租下来好朋友一起玩耍

  莫干山翠域木竹坞位于莫干山的西麓,处于省道的尽头,环绕青山翠竹,溪水潺潺,境地幽深静谧,周边环境尚未被大量开发,当地农家淳朴热情,是个休闲度假的好地方。数栋精心设计,与周围山清水秀的环境融合在一起的别墅洋家乐就散落在这木竹坞村中。

  

  奥地利设计师Genco倾心设计,功能性,设计感都极强,让你在这里不但可以拥有和城市一样舒适的住宿环境,还可以感受乡村安宁慢节奏带来的惬意,这里的沐浴用品都和希尔顿酒店同级。

  

  7,8号楼,隐于竹林中,爬上屋顶就能呼吸到最清新的竹林清风

  在这里,你可以从容的散步,无止境的发呆,脱掉所有城市的浮华表面,简简单单归于平淡,超原生态的环境让你在安静的夜晚可以看到萤火虫飞舞,抬头就是满眼的繁星闪烁,这是用相机都无法带走的美好回忆。

安缇缦 Andaman 

  安缇缦是御庭酒店集团旗下推出的全新的品牌,灵感来自于印度洋东北边的Andaman Sea,中文”安缇缦”取其意为“安心体验慢生活”。酒店在构想上更多体现“新一代”对于时代的诠释和对于回归家庭的理解。现代人,特别是年轻人,他们更希望与自己爱的人一起度假,他们享受美食,喜欢新鲜的空气,喜欢户外,享受阳光和生活中赋予的一切美好,他们希望更好的生活品质,需要社交。

湖州莫干山居图客栈 

  

  

  

  莫干山居图是一家既时尚又传统的精品民宿,独具个性,品味高雅。客栈门前是幽远的山谷和梯田,时有成群白鹭翩飞于山谷树梢间,俨然一幅江南水墨画。值得一提的是,客栈内有宽16米、高12米的巨大书架,拥有万卷藏书,当你置身其中,你会感到知识的力量是多么震撼人心。

【莫干山枫华乡村会所 】

  

  莫干山枫华乡村会所依山傍水。背靠莫干山竹海,视野所及处是片片青翠的竹林,清澈的小溪缓缓地流过。周围的环境幽雅恬静,空气清新,有如陶渊明笔下:“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世外桃源。溪边的石墙斑驳着爬山虎,墙上悬挂着多年前的水车。会所旁的板栗树,到了秋天密密麻麻的挂满了板栗,而前院是一个大庭院,有秋千、葡萄架、实验田,体验田园生活的一个好去处。

莫干山后坞生活

  

  每个时节,后坞都上演着不同的风景大片:春天,看漫山遍野梨花烂漫;夏天,萤火虫飞舞凉风徐徐;秋天,租一辆自行车在金黄水稻中穿梭;冬天,看瑞雪在竹林里画出一道美丽的弧线。心情越好,看到的美景就越多。

大樂之野

  

  酒店是用老房子改造的,保留了原有的木结构,和现代设施一起营造了山居慢生活。目前共有两幢,主幢两层楼各有两间客房,均坐北朝南,以节气命名,分别为谷雨、小满、白露、小寒。所有床都正对山景,只要从床上起身,巨大落地窗让对面重山叠岭一览无余。房间内的设施也很不错,和五星酒店的档次不相上下,最让人惊喜的就是私家小温泉池,两人泡泡很舒服。村内就只有这一家酒店,周边环境朴素,保持了原生态。

【德清清境原舍

  溪北农舍共有10个房间,是有主人一起居住的民宿。五星酒店等级全棉床品。手工实木家具皆现场制作完成,表面涂擦植物性木蜡油;地板是老木料再生利用;阳台木地坪采日本进口越秀木无毒毒木材。户外石块园路为溪北村民改建房舍的老建筑基础再次利用。精选本地莫干黄芽招待。

【莫干山西坡山乡度假

  莫干山西坡山乡度假,隐匿于莫干山竹林深处的一座中国传统村庄内,拥有7幢由不同年代的乡村建筑改造组成的精致乡舍别墅。在满眼绿色的山林中,人们充分享用阳光、空气、风和雨水,感知人与自然的和谐,探寻乡村生活的体验。独立的庭院设计,可以不受打扰的享受惬意的山居生活;用旧木与竹子等回归本源的材料打造的客房散发出温暖的气息;观景露台正对着山、林、茶园,拉近了人与自然的距离。西坡从最开始便考虑了建筑与空间所营造的氛围带给人的感受。

山野隐居

裸心谷

  很多人知道莫干山的洋家乐或许就是从裸心谷开始的,这个由南非人高天成及夫人(度假村首席设计师)叶凯欣共同创建高端休闲度假酒店延续了裸生活的理念,它是人与自然最和谐的一家也是最用心设计但没有设计痕迹的。它曾被CNN评为“中国最好的9大观景酒店”之一,成功拿下中国最佳可持续发展酒店奖,中国最佳新建造和设计酒店奖,中国最佳建筑酒店奖和最高荣誉亚太地区最佳建筑酒店奖等许多大奖。

【莫干山湖州竹里馆别墅】

  

  

  莫干山竹里馆位于莫干山紫岭村仙人坑,居莫干山风景区中心位置,是围绕山景竹林为主题的私家会所,利用当地绿色资源、旧木原料,以低碳环保为主,装饰体现出自然与现代感的融合。在这里,清晨吵醒你的绝不是恼人的闹钟,而是竹林中的鸟鸣,拉开窗帘满眼尽是莫干山脉风景……让你真正的归隐山林。

莫干山莫梵Marvel洋家乐

  

  

  莫梵是一间精致的名宿,它坐落在莫干山北麓那碧波荡漾的竹林深处,通往莫梵的小路蜿蜒曲折,竹影娑婆,正因如此,莫梵如世外桃源般悠然。莫梵的房间分别以中式祝词命名:龙凤、美满等等,也是表达了民宿主人对于美好之向往。泳池、酒吧、影音放映厅,美式桌球,餐厅等设施设备一应俱全,私人定制24小时管家服务,让您放下一切融入自然。

【湖州墨田精品民宿】

  

  

  墨田民宿位于莫干山镇紫岭村仙人坑茶场内,交通便利,茶园、竹林环绕在侧,环境优美宁静。墨田客栈的设计者期望让更多人可以了解传统农业的二十四节气,所以房间以二十四节气来命名,把传统和田野相结合在一块,让客人可以真正远离都市的喧嚣,让心灵有个静泊的地方。

【莫佳客栈】

  

  莫干山莫佳客栈是一个隐藏在幽静山村的小小农家,家门口一条小溪淌过,潺潺流动,清澈的溪水倒映着蓝天绿树,清凉惬意。门前就是莫干山国际登山步道,是登山的必经之路,游览莫干山十分方便,是休闲的好去处!

【莫干山林栖谷隐度假酒店】

  

  

  酒店老板的愿景正如酒店的名字一般,林栖谷隐,他希望每一位来到酒店的人都能隐身于山谷幽林之中,远离所有喧嚣与烦恼,融进美妙的自然。平日在酒店的超大露台上静静的看看山景、听听溪水,那感觉无比惬意!林栖谷隐就是想给您一个隐居山野的家!

【莫干山天籁之梦别墅】

  莫干山天籁之梦别墅地处于历史悠久、文化浓厚的莫干山国家级风景名胜区内。“天籁之梦”比邻毛泽东故居,自19世纪早期已成为上流社会修身养性、沉淀思想的私家别墅。当它的新主人发现这座稀有的别墅时,他决心在其宁静隐逸的自然氛围中赋予其极致的格调和韵味,造就奢华的“天籁之梦”,连绵起伏的山峦和绿荫如海的修竹即在窗外。

【隐居莫干】

  隐居莫干由全程参与裸心乡、裸心谷设计师的设计师吕晓辉精心打造。智者乐水,仁者乐山。度假的最佳待遇,不过把山水景致同时拥揽入怀。隐居莫干目前就有两处宅院,一处依山,四周是满山翠竹;一处傍水,脚下是潺潺溪水;主人分别给它们取了名:山隐、水隐。

【莫干山老树林度假别墅】

  莫干山老树林度假别墅位于莫干山山顶,坐落在395老外村。她依山麓而建,在蓝天白云之下,遮掩在青山绿竹之间。您上行30分钟可到达莫干山中心风景区,下行10分钟可在石颐寺水库钓鱼、游览。

【莫干山觅幽兰度假酒店】

  

  

  酒店坐落在莫干山700米的海拔高度的绝佳位置,颇有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感觉。因为远离路边,环境宁静悠然,是个可以让您完全放下杂念的好地方。早上云雾缭绕,恍如仙境;夜晚俯瞰日落,惊艳壮观。酒店餐厅是非常有特色的素食餐厅,菜品丰富,味道可口。

【德清雷迪森国际会所莫干山别墅】

  雷迪森国际会所莫干山别墅,原来是杜月笙的别墅。它由近代上海青帮中最著名的人物,“上海三大亨”之一杜月笙于1935年兴建,保留了二十世纪三十世纪青砖灰瓦老虎窗的上海里弄风格,集古朴和典雅于一身,融浓郁的文化底蕴和轻松的休闲氛围于一体。别墅内随处可见风格各异的壁炉,生机勃勃的植物,庭院内相互交错的观景廊、水池和竹林,无处不体现中西方文化的完美融合。

【160别墅酒店】

  莫干山顶160号荫蔽低奢的德国别墅酒店距离主席下榻处仅100米,它是1926年由德国人建造的。进门便是一个大大的庭院,一栋用褐色花岗岩筑成的二层楼房,阳台也是大大的。经百年风华,泽郁翠莫干,160别墅彰显出了深厚德意志的尊贵与艺术品格,成就雅致宁静的隐逸之旅。

【颐园别墅】

  颐园是潘汉年之兄潘梓彝的别墅,在莫干山尚存的200多栋晚清民国老别墅中,颐园有着最漂亮的园林,放眼过去是密密叠叠的竹子,古老的石门洞和围墙还在,青苔丛生,顺着石阶往下走,就是颐园。站在颐园宽敞的院子和连片的百年古树中,闻着草木的气息,听着虫鸣和山溪的流水,也就悠然神往了。

【莫干山白云饭店】

【浙江莫干山庄】

  浙江莫干山庄座落在浙江省德清县莫干山国家级风景名胜区,具有“世外桃源”美称的武陵村。蒋介石上山两次均下榻于此。山庄傲居山巅,周围环境优美,空气清新,景色怡人。


 

[转载]从凤庆到腾冲(许文舟新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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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凤庆到腾冲

许文舟

公元1639年初夏的腾冲,徐霞客一定走得漫不惊心,腾冲有他想看的山水。“大滚锅”地动山摇的沸腾,仿佛一座城市就在大海的波涛上巅簸;火山口吐出的溶浆,即使草木葳蕤,仍能看到杀气腾腾的流淌。当他翻过“藤木蒙蔽,猿鼯昼号不绝”的高黎贡山,沿岭西古道而下的时候,天已近晚,加上雨水紧逼,他才决定在橄榄寨住了一晚。结果一呆就是40多天,在惜墨如金的《徐霞客游记》里,送给了腾冲三万多字。

这一年徐霞客刚满54岁,与我现在的岁数相差不多,在中国的农村,已经是守着火塘喝茶的年龄了,儿孙绕膝,闲话桑麻,别说走万里路,就是出村,也只是很偶尔为之的事情。徐霞客老人家并没有停下来,四月十二日到五月二十一日期间,他对火山、地热、山川、物产、民情、风俗等做了较为翔实的记述后,他就离开了腾冲来到凤庆。

从腾冲到凤庆,老先生走了近四个月,只到八月初六,他才从昌宁来到到凤庆。如果按现在的规矩,徐霞客的到来至少也该有旅游局接待吧,如果领导了解他的身份,还会以酒会的形式接风洗尘。那时只有寺庙按时升起炊烟,因此,他就找到了香火较旺的龙泉寺。住持烧开一壶龙泉水给他烹煎太平寺茶,显然也是一个茶痴,一杯未尽兴吧,再取出藏在里屋的“凤山雀舌”冲泡,而月亮就在两人的头顶逡巡。徐霞客在凤庆几日,差不多日日有好茶伺候,东山寺住持以东山名茶招待,就要离开凤庆的时候,他还喝到了后来写进游记让他念念不忘的太华茶。如果从茶文化的角度理一下,这些就是凤庆茶文化的根基,白纸黑字,不用刻意杜撰。

我第一次去腾冲,恰好也是初夏。因此,如果时光逆转,或许我与徐老会相遇于凤庆到腾冲的某一处古驿站吧。他带着书童,我背着行囊,在山野客棧的枯灯下,他会给我看餐风露宿的辛苦记录,我也会把学写的游记呈上给他,请他赐教。酒囊早已喝干,好在还有茶,我带的是滇红经典五八,这款茶解渴功效不是很理想,解决寂寞却很有功效。喝到兴致浓时,我会告诉他,我父亲就是茶人,虽然不识几个大字,却能把一罐茶泡得香破脑壳。那一晚河流因为暴雨而愤怒,心神不宁的枯灯,像谁悄然出窍的灵魂。除了喝茶,我们还会讨论过一条顺甸河能送走多少乡愁。我应该有踅返的想法,陪旅行家顺着一条河流去拜谒习谦古驿的寒梅该有多好!

从凤庆去腾冲,就有无数饭局在途中等着,粒米未进,先干三杯,我这等酒量,别说三杯,就是一滴也会头晕目眩,所以从凤庆到腾冲的无数次,差不多都是饿着肚子。除了准备挨饿受醉,还得备些应酬的话,或虚或实,有时候真起过疑心,对方是不是存心不让你吃饭。后来,想想先干三杯的结果,很多时候只能绕道而行了。不用搭上时空穿梭机,往后退几步,就能与从腾冲到凤庆做官的张问德遇上,我带着比秦始皇年长1000岁的一片茶叶,也该来个简单的茶席吧,然后目送他沿着蜿蜒于元明清的茶马古道离去。

第一次去腾冲我还年轻,被人称为青年诗人,那时文学青年总是被人热捧与追逐。我怀揣一些诗稿,仿佛不是去参加笔会,而是被缪斯召见,在慢腾腾的客车上,总是忍不住与窗外的群山打着招呼。这时我会看见一些背着行装的老乡,他们将去参加滇缅公路的修筑,这是另一场抗日战争,不要以为他们的武器只是锄头,危险并没有对他们停止觊觎。当然,我得回到1940年夏天,才能与凤庆28911名被征招的农民兄弟相遇。

腾冲容得下商贾的肆意发财,也容得下诗人们的纵情歌唱。就在玉器一条街的某幢宾馆里,诗人们视玉石为粪土,是诗歌将诗人间的交流推波助澜。好像也没设主席台吧,请来的大诗人也不给某位女青年开小灶,诗歌面前,可以争得面红耳赤,绝对不会允许一首劣作让掌管着刊物大权的编辑私自带走。按时下的笔会,一定有游山玩水的安排,但那次最散淡的时间只有一个下午,而且据我所知,那个下午,有的诗人去了国殇墓园,有的诗人去了农民作家段培东家,前者带回了让人震惊的沉默,英雄已经活成了尊尊石头;后者带回了沉思,一个年近六间的农民,居然在一盏煤油灯下,写出了反映滇西抗日的三部长篇小说。

笔会结束了,我没有急着离开腾冲,我又来到腾冲坝子东端坝尾山脚的油灯庄段培东家,我没有准备采访提纲,也没打算深究什么。我只喝了他亲手烧开的茶,又去他写作的山洞里深深鞠了一躬。那时他已经是六十多岁的人了,52岁开始写作,用小学五年级底子打了下三部长篇的江山,还在《保山日报》副刊开起了专栏。记得当时我向老段提出了来凤庆走走的要求,他当时答应过的,后来不知什么原因就没有下文了。我想请这位真正意义上的农民作家到凤庆走走,给包括我在内的文学青年上一堂课。生活怎样能成为老师,苦难如何才能历炼作品。那时的凤庆同样有农民身份的写作者,洛党乡白云村的李春芳,刚刚实现了农转非的杨茂芳,他们的生活是浸满了苦汁,但在段培东面前都不算什么。

段培东当过兵,后又因反对集体食堂、人民公社,坐过8年监狱。期间试图越狱,一堵高墙面前,他恨自己少了翅膀。狱中,妻子送来离婚书,那些平时好看的文字,此刻却面目可憎。外界传说他眼睛瞎了,整日靠一根拐棍当伴;传说他肋骨断了三根,一个大男人,度日如年地喘着细气;传说因为越狱,将被关到老死。妻子一时绝望就跳了河,后被一个男人救起,一番开导让她羞愧难当,她无以回报,只能以身相许。

8年的牢狱生活,让段培东彻底摒弃了好强的心性,也渐渐熄掉了报复的烈火。他原晾了伤害他的人,这其中包括离他而去的妻子。他终是懂了,人生除了壮烈,还有沉默。

 

   第二次去腾冲,是2014年末。我车祸出院,朋友把我驾上车,说到腾冲江东村看看银叶树,或许伤口疗愈更会快一些。

江东村位于云南省腾冲县北部,是腾北固东镇的一个自然村落。全村的活宝是3000余株有着四川湖南籍贯的银杏树,五百多年以上树龄的银杏树占了很大比例。有些树实在老了,斜靠在某间老屋的墙头,但它坚决不向命运提请退休。有的树实在活得憋屈,人生不满白,但它们有活到千岁的劲头。被尊称为银杏王的就在村头的小广场边,享受着村人祭祀与爱戴,每年总是它第一个披上金黄,又是最后一个落尽枯叶。根杏王有江东村活着的见证,它肯定知道最初的炊烟是从哪户人家升起,也肯定知道这个村子的多舛命运。事实上,它就是这个村子的源头,仰观一片叶子,就能看到一个村子来龙与去脉。

一个不大的广场好像是这几年才铺上的火山石,细雨一淋,泛起丝丝缕缕二氧化硫的味道。村子里的人都舍不得闲着,银杏叶黄了,他们每家都会出来一人或两人,在广场摆摊设点,卖火山石切割成的烧烤板,银杏果,就是一片银杏叶子,也被闲不住的老人家串成花环,售给那些娇滴滴的“公主”。而喜欢贪享舌尖美味的食客,则钟情银杏果炖鸡,银杏果泡酒。银杏叶黄了的时候,似是进入了娑婆世界,仿佛能听见呦呦鹿鸣,沉积的阳光锻打出银杏叶别致的纹理。

江东村,说什么都算得上是大将王骥的他乡,明正统年间的那场规模很大的远征,来来回回的折腾,虽然将外夷驱逐,王骥也老得差不多了,告老还乡的念头一天天浓烈,然而最终让他决定留守腾越,不是圣旨而是爱情。腾越姑娘爱情的千丝,让王骥挥剑难斩,圣上也就将计就计,反正也需要有人把守边关,就做了个一石二鸟的决定。这样,大将带着的部队也就成了银杏村的第一代族人。随着战争的远去,大将放宽了将士们探亲政策,在公元1465-1475年的十年间,这些将士多次回原籍四川、湖南探亲,返回时他们把银杏树苗带到了江东。想不到的是,银杏树很快适应了江东尘积的火山灰土壤,这样,寄托思乡之情的银杏树,便成为这些将士回望故土的消息树,长成城垣与护堤,长成一个村庄吉祥的样子,长成一群人,想家的根系。

将士们扔下剑戟,学习稼种耕播,他们爱上了稻菽低头,春阳拂面。他们在江东群山怀抱的息壤里,收获葱蒜,给众神请安。剑术精湛的老兵学会酿酒,过起有火烟味道的日子。运筹帷幄的大将则当起了生产队长,向布谷鸟学习节令,与泥土真诚相处,考虑起一个村子的生计来。现在看到的那些围垒在村子里的石墙,就是当年将士们用于防范偷袭、暗箭、梭镖的掩体,现在却是导游讲解词里最精彩的章节,很容易让游客想象拉锯般的攻守。很多年过去了,江东村并没有发生战事,每天最重要的任务是伺候庄稼,播种儿女,治疗乡思。想象得到的是,阳光从窗棂漫射,女人烹煎银杏果教孩子读书识字,男人打铁锻造农具的情形。

在陈安培的农家乐里入住,我看准的不是他家的招牌霓虹闪烁,而是两棵苍桑的银杏树就杵在院子里。一场小雨始终以十足的耐心,揩去了一个下午的百无聊赖,同时把该落不该落的银杏叶打到地上。勤劳惯了的人家连小孩也不会让其闲着,放学了就去捡拾银杏叶,可以做枕头,还可以串起来当花环,做成没有成本的旅游纪念品。我看见一个小女孩,不过是四岁左右的小女孩,跟在一片被风吹着的银杏叶后面跑,看上去她比一片银杏叶重不了多少,我想知道是谁家爱情枝头的叶子。那片银杏叶应该停下来等一等,等那双稚嫩的小手,那串蹒跚的脚印,那双纯净的眼睛。晚上停电,我婉谢了陈安培送来的蜡烛,在黑暗里一直等到一束月光投身入屋。这时竟想起诗人白连春,想起他在北京想他父亲的诗歌。“没有人能把秋风中颤动的坟墓,还原为春光里劳作的父亲和母亲,把父亲还原为咳嗽,把母亲还原为炊烟。”这些诗肯定要陪我,只有诗歌,能忠于我的内心。临睡前,月光还是没有落下,倒是银杏叶落得更多,它们先落到瓦当,再闪身到院里走道。按时服药是妻子硬加的行李,心痛,她给我购买了足额的丹参片,胸痹,我备下了进口的血塞通。可在银杏村,所有的药都是多余的行李,所有的毛病都看在我时间紧迫的份上,一致同意先不缠我。

在江东银杏村,我遇上的都是大将王骥的子孙,他们除了农事,把更多的时间花在接待旅客上。500多户人家,百分之八十都有经商的本事,他们等着一年一度的银杏叶黄,他们仰仗银杏树的恩宠,前后一个多月就可以赚够一年的基本开支。我想会遇见某人,刚刚写完《答田岛书》,把笔一掷,径自往菜地里走去,他给芹菜许诺过写诗,给南瓜答应过赋体。就是到了菜地,我想他的怒容并不会轻易云开雾散。我想会遇见那些在松山与侵略者肉搏的凤庆老乡,那位还没有谈过恋爱的小战士,一眨眼就离开了人世。更多的老乡,永远在从凤庆到腾冲的路上,是一块石头,早已碾成了战争的辙印。抗战胜利后,做过凤庆县长的张问德就甩手不干了,他欠着山水的约稿,这其中一定有他新构思的作品,抓获劫匪龚太久的当天晚上,审完案子,他起了一首诗的题目,就接到了回腾冲的通知。

相对茶一盏 满山黄叶飞。用句话总结腾冲银杏村的一天,够全面了。陈安倍家的茶不是红茶不是绿茶也不是黑茶,而是一种叫苦藜粑的叶子,我们老家那边用来治疗拉肚子的药。苦藜粑采叶,晒干,装入袋子,泡饮时取出几片,就是江东人的茶了。陈安倍下午不是很忙,我在村子里转悠,他在家门口晒太阳,其实他家里是很忙的,得益于他媳妇的能干,三下两下就把几桌客人打发得服服帖帖。同样,我家也很忙,我就是凤庆版的陈安倍,家里的忙似乎与我没有关系。与来自香港的朋友坐在陈安倍泡出的一壶茶面前,说的还是满山飞的黄叶。其实,喝什么并不重要,心里充满宁静,一杯水也能照见坦诚的彼此。腾冲银杏村的秋天像在燃烧,所以不是我把秋天拍得很暖,而是腾冲本身就有一种明亮。陈安倍是我第二次去腾冲认识的老朋友,说老是因为我们一见如故。他话不多,内心的热情堪比黄叶,总有一种光焰,给人以安全放心的感觉。

留在银杏村的时间不可能太多,所以,白天我端看这个村庄的檩条、老墙,青草的生死。我还要下地,想象一群将士,如何丢开盔甲,成为农民。晚上还得整理拾到的银杏叶,并给每一片写上巅三倒四的几句。然后与白果分享甘、苦、涩、平,理一理敛肺气、定痰喘的食谱。那些被风逐来追去的银杏叶,据说可以治疗失眠,填充枕头,就是把火焰搂着睡去。在这个被新鲜光焰灼烧的村庄,人们倾心于茶,并不急于马上扑灭渴意,焦烦,而是对视,沉浸,让茶水不厌其烦地劝慰、梳理。那么多银杏叶落下来,只有一片插到我的五更,那是银杏村有些羞涩的踏访,它知道我准备了诗歌,还有多年积攒的想往。

“算来,人生不过是一片树叶,一年一次的跟斗。不用为功名剑拔弩张,再长的人生,不过是银杏叶从青到黄”。

 

张问德先生,与我对面穿过。他一袭粗布衣裳,骑着马从腾冲出发,将按时到凤庆高就。时间有点仓促,省上一直在催,之前的县长因为破案不力引咎辞职。想来,那个时代的县长差不多事必躬亲了,青龙桥几个抢劫的土匪,也会让一县之长抛官丢爵。

如果时间往前推,我们应该有诗意的遇见。或许他会亲临我们的文学社,指点或批评,我也会不失时机与他索要联系方式与办刊必要的银子,他绝对成全。如果有时间,他一定参加我们作协的采风,因为他既是县长也是诗人。然而作为县长,写诗不是他的主要任务,造福一方百姓才是他的工作,因此,上任不到一个月,他就带兵去工立木爬龚太久算账了。就是这个心狠手辣的龚太久,化妆成国民党兵,到青龙桥头抢劫从昆明来,准备到凤庆收购茶叶的“宝元通”商号一行数人,抢了5000万元金券,9匹骡马,还伤及人。张问德先让人化妆成商人行走在立木爬到琼英的路上,龚太久行劫时被抓个现行。现行,不论那个朝代,都应该是最好的罪证,不用考虑零口供,以及接下来的查实取证。

那年凤庆茶价大迭,老百姓生活维艰,可以想象茶在凤庆的地位与作用了。张问德从禁种大烟开始,抓社会风气改善,把更多精力用在茶叶生产上。凤庆茶叶的发展,与一个名叫琦璘满洲人分不开,同样来凤庆做官,同样爱民如子,同样倡导种茶,以至很多年后的滇红集团,茶叶种植公司就是以琦璘的名字命名。

现在我越来越该感谢的是他修的县志,那是凤庆19421944 年间的真实。那幢修志的小楼连石脚都难觅其踪,但那些志书却还放在我书房的重要位置,闲时就把它当凤庆旧时的风俗画翻阅,凤庆没发生过惊天动地的大事,而恰恰是那些农事或风俗引领着我,看见了祖父耕读传家的艰辛。

19425月初,日寇占领腾冲,腾冲县长邱天培等一批地方官闻风而逃,张问德临危受命,同样不是他带兵治乱,而是一篇“答田岛书”,让他留下千古美名。1943831,张问德收到腾冲日军占领军行政首领田岛寿嗣来信,借口要就腾冲人民的生活进行“坦诚的商谈”。有来不往非礼也,张问德需要答复回礼,然而提笔,这位年事已高的顺宁老县长,立马觉察到他面前的白纸仿佛壁立千韧,任何笔划都可以使自己万劫不复。面对诱降,张问德毅然挥笔写下《答田岛书》,并在麻栗园召开了军民大会,当众宣读,痛斥日寇,号召大家团结一心,抗战到底。由然而生的敬意,自然让我又想到张问德离开凤庆时的万民相送的场景,一把伞落着万人签名,其实是希望天佑好人,保他一生平安。事实上,张问德在凤庆的政绩有口皆碑,那时虽然没有这考核那指标的,也不会为拆迁动用武装,单凭不为地方黑恶势力左右,能清者自清就已经不错了,何况他还做了一些有益于当地安宁的事,褒扬英雄,埋汰庸人,远离小人。这应当就是做官人的心境啊!

丙戌秋深他去了盘陀石,写下了长诗一首,面对奇而怪的盘陀,老先生发出了“寻仙何必普陀山”的感叹。短短一年时间,他是两度去盘陀石了,“昨来首夏今秋末”,但相隔不长的时间段里,小小的盘陀石却发生了很大变化,除了季节变化,表相上的葱笼落叶纷飞,还有他内心深处的无尽孤独,初来咋到他满腔热忱,结果还是遇上了不少困难,好在他心底无私,自然,那些磕磕拌拌的事情终究离他远去。每当这个时候,他会登高,就像他《春仲登署中何宁楼即事》中写的那样:“一楼雄镇势尊崇,爽气迎来四面风。山对叠层奔眼翠,桃开深浅映窗红。春浓睡美贪迟起,事冗吏忙早到公。情绪近来殊不恶,替人日日作书佣。”彼时他不会发文件,号召人们向某某学习,树所谓的榜样,但从他《阅顺宁旧志吊袁慎夫先生七古》,《香池祀孔追念圣功五律一首》等诗中,自然不难了解他内心世界扬善除恶的鲜明立场。

2015年清明,张问德的墓在腾冲来凤山重修落成,我去给这个做过凤庆父母官的人献花是一年之后。新落成的墓碑旁刻有一副挽联,上书“近古稀扬横眉雄篇答辞贯长虹,临危命振虎臂剑扫烽烟净环宇”。不知道是谁的笔墨,应该说已经很干净彻底地总结了张问德的一生。我眼前的张问德手拄一根藤条拐杖,六渡怒江,八越高黎贡山。那时他已经是60多岁的老人了,翻越高黎贡山时,吃的是干粮有时甚至断炊,但抗战的意志从未消减。抗战胜利后,张问德就辞职不干了,有人不解,有人挽留,有允分的理由,却无法留下一个人的去意。个中原因,不得而知,但我认为,没必要细知。任何人经历了起伏,必然会找一处僻所歇歇,白云苍狗,张问德选择了弃官从文。官袍犹如戏服,帷幕闭合之后便毫无意义。可能是这个原因的理解,张问德便辞职不干了,他欠着自己的文债很多,上峰不用看他的申请,就心照不宣地应允了他。

 

去腾冲当然得去看国殇墓园,那里埋藏着数千名在1944年腾冲战役中牺牲的将士。想不到就在我生活的小城,依旧生活着参加过腾冲抗日的一位叫彭建军的老兵。其实,如果不是前来采访彭建军的人是我的朋友,我还真不知道英雄就在身边,就在离我生活的小城只有16公里的洛党。

到彭建军家,我内怯得很,我不想与抗日老兵这般相见。隔着的时间段,并不是尴尬的原因,毕竟我们站在半个世纪的一头一尾。问题的关键是英雄就在我身边,向这个学向那个学,最终与英难措过了,这不是我去腾冲徐霞客来凤庆措过那么简单,幸好老兵还健康地活着,才有并不刻意安排的遇见。

我把彭建军老人的手紧紧握在手里,我知道就是这双手抽出腰刀,反手一刀就把已经紧紧将他按倒在地的日本鬼子扎得学鬼叫;也就是这双手,抓了把故乡的泥土,就搂抱住了一场接一场的战争。那是拉响手榴弹的手指,那是扣动板机的手指,现在全用它来弹凑回忆的琴键,虽然已经被命运催残得无法灵动自如,但还能找到生活的触点而不落空。

普通的四合小院,不因满院的卉穗显出拥挤。彭建军老人得知要来采访,起得一定很早吧,此刻坐在一张竹骑上,他有点困顿。但一见到来自湖南的老乡,他马上激动起来,忙着安排小儿子杀鸡煮肉,接着他就开始讲他的那些有点不堪回忆的传奇故事。老人家不忌讳说真话,说拼刺刀时先开枪的是中国军人,死一个日本兵,中国这边得陪上三至五个。说他在阶级斗争为纲的年代说是事句“我只打死过日本人”的话救了他。只是一说到战友,他就两眼含泪,无法抑制。在战场,不再是单一与日本鬼子的较量,很多时候饥饿与疾病也是狼心狗肺的敌人,几乎每时每刻都在催残着军队的意志与将士的体魄,以至每天都有不是正面交战的牺牲。很显然,腾冲抗战不是电视剧里的人造烟火,战争血腥的一面,不是经过战争的人很难临摹。彭建军说,差不多半个世纪了,他一直会梦到蓬头垢面的战友。当战友的鲜血洗去了他年轻的懵懂,也就在一场战役之后,他彻底改变了懒散踌躇,因为稍许的心不在焉都会丢掉生命。说真话,藏在逼仄的壕沟,他还是想家,甚至一只惊慌失措的鸟叫也会让他分心很久。所以任何所谓的英雄在电视剧里一出场,都会让他忍俊不禁。但他原晾了那一出出搞笑的抗战剧制作者,毕竟身处和平年代,又怎么能让人体验战争。

彭建军今年已经94岁了,但他的精力过人,眼不花耳不背,讲起腾冲抗战,他的声音甚至提高了几个度。因为日本人的残暴,他的父亲、两个叔叔,大哥、小弟,全家都参加国军抗战,19岁那年他也离开了湖南湘乡老家,进入昆明,经过简单训练后就参加了抗战。这个年龄段的我,正投身一场单相思,酣饮着自己给自己酿造的苦酒。而彭建军早已强渡怒江,参加着攻打高黎贡山战役。后来随部队起义投诚,辗转进入临沧市凤庆县,落户安家,因为时代的原因,他不敢留下战时获得的东西及相关文书,所以到现在都拿不出相关的证明文件,好在后来经过凤庆县统战部的努力,他获得了承认,在2010年,他开始享受相关的补助。

就在彭建军家里,阳光一抹就平了早间的微寒,老人特意戴上了几枚军功章,显然,很多与他事迹有关的奖牌已经随历史的玩笑丢掉了。那天早上,战局从高黎贡山开始,他的轻轻叹息引燃了战火,只到讲完,他才轻轻抹掉了那些早已候在眼眶的泪水。许多战友轻易就离他而去,临睡前还一块为一封家书聊了彼此的家乡,天亮后战友就永远地走了。初上战场的彭建军当然也免不了要害怕,害怕的结果是疯狂地想家,可是当他一次次看见活着的战友变成惨烈的尸体,也就渐渐没有了害怕的感觉。作为特务排的一员,随着战争的深入,彭建军的任务不再是保卫机关安全,而是兵兵相接的白刃相见。高黎贡山埋下的弹雨,长出的松风总是带着杀气,怒江是天堑,但真正将日寇挡在门外的却是像彭建军一样的英雄。而此刻,英雄已化为石头,栽在硝烟熏染的泥土,长出一些电影里似是而非的情节。

战争结束后,彭建军的部队在中共地下组织的努力下,起义投诚,他没有回去湖南老家,而是在凤庆县安家落户,娶妻生子。说到下关部队投城后的生活,彭建军只字不提,对于痛苦的往昔,再提就会有翻江倒海的不适,但我相信,他之所以生活得很好,恐怕离不开爱情。看着彭建军餐桌上一个劲地给妻子夹菜,我突然之间确定了答安。是的,除了爱情,又会有谁跟着他戴着国民党兵的灰色帽子这么多年呢?晚年的彭建军是幸福的,喊他起床的不再是军号,而是鸟语;云朵后面不再躲着敌机,而一件接一件的好事,政府给落实了政策,儿女们事业有成。

那一年,彭建军终得以光明正大地来到腾冲,来到他为国家战斗过的山水,在国殇墓园,他喊了无数个战友的名字,只有松涛回话,英灵在遁九天,只留英雄气概灌注长虹。他的双眸在一块块墓碑上落下,又缓缓移开,他知道,该怎样说,才是最通心的抚摸。他用手抚遍了纪念碑上所有的名字,他懂,有些沉默,就意味着汹涌的感情就要决堤。日寇早已订在历史的耻辱柱上,被热爱和平的人所唾弃。为了这一天的到来,他盼老了自己,从凤庆到腾冲,地理距离300公里不到,现实的距离是如此遥远,以至那一年彭建军是走着到腾冲的,我想,或许老兵是想在凤庆到腾冲的路上遇上那些无法安落的英灵吧。

 

 

许文舟简介:男、196410月生,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临沧市作协理事,出版散文集《在城里遥望故乡》、《高原之上》、散文诗集《云南大地》。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开始写作,现已在《诗刊》、《诗选刊》、《散文》、《中华散文》、《散文百家》《民族文学》、《星星诗刊》、《文艺报》以及台湾《活水》、《自由时报》香港《香港文学》、《大公报》、《香港文汇报》、美国《世界日报》等报刊发表作品100多万字。有作品入选《读者》(乡土版)、《读者》(原创版)、《青年文摘》,并正式选编入《大学语文》、中学生课外阅读教材,中学生八年级《字词句篇》,散文诗先后七年入选《年度散文诗选》并由漓江出版社出版。先后荣获过第十八届、第二十一届“孙犁散文奖”、《云南日报》文学奖等奖项。曾出席第十三届全国散文诗笔会。)

通联:云南省凤庆县凤平路中段市场监督管理局 邮编:675900

电话:18988306285

QQ309803546

 


 

我师钟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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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师钟泰(图)
2015-08-27 14:43:31 来源: 金羊网-羊城晚报(广州)

钟泰,著名学者。早年肄业江南格致书院,继之留学日本,毕业于日本东京大学。归国后四处讲学。解放后入华东师范大学,后转入上海文史馆。1962年应长春东北文史研究所礼聘讲学,1968年返回上海文史馆,1973年辞职回南京。1979年病逝于家。

  钟泰,著名学者。早年肄业江南格致书院,继之留学日本,毕业于日本东京大学。归国后四处讲学。解放后入华东师范大学,后转入上海文史馆。1962年应长春东北文史研究所礼聘讲学,1968年返回上海文史馆,1973年辞职回南京。1979年病逝于家。

  钟泰毕生致力于先儒哲理之学,尤精周秦诸子,下及宋明理学。治学主宋学而不鄙薄校勘、训诂,融会贯通,博采众长,成一家言。所著有《中国哲学史》、《庄子发微》、《春秋正言断词三传参》、《顾诗笺校订》及《口斋论语诗》等。

  李吉奎

  长春授业

  庄子发微爱惜羽毛

  1962年10月,我从南开大学毕业,进入东北文史研究所。我是入所的第二批人员之一,头年入所的同学已上了几门课,其中便有钟泰先生(我们称呼他为钟老)讲授的《论语》。我们加进去,继续上《孟子》的课。一般是上午听大课,下午、晚上自修。

  钟老(1887—1979)是南京人,名泰,字钟山,早年入江南格致书院,后留学日本,学生物学。返国后,曾在两江师范教日语,并研究老庄。上世纪二十年代初任杭州之江大学国学系教授,先后出版《中国哲学史》《国学概论》《荀子订补》等书。他精研先秦诸子,研经主宋学而兼治校勘、训诂,并曾和马一浮、熊十力等人先后共事。

  钟老颜容清癯,头发灰白,颇重仪表。无烟酒嗜好,亦不饮茶。上课(在礼堂)时持一皮包入,西装革履,气象俨然,不似七十五六岁高龄老人。授课口到笔(粉笔)到,板书刚劲有力,讲课(经、子)、书写均不查书,课后我们据笔记查对原文,一无错误。同门私下议论,这是前清准备应试的基本功底。匡亚明、于思泊、金景芳、宋振庭等先生都曾前来听课。

  1964年秋,文史所的大课告一段落,大部分同学下乡搞“四清”去了,我因为刚生了一场病,或者还有别的原因,和极少数留所同学,参加图书编目上架的工作。当时新楼尚未完工,我和钟老都住在旧楼楼上,接触机会比较多,我真正成了他老的“入室弟子”。“有事弟子服其劳”,他除招我去帮点忙、闲聊,有时还在晚饭后拉我去陪他“散步”(实际是走路,速度很快)。一次“散步”时,他问我讲不讲养生之道?我说,不讲。他说,养生之道还是要讲的,并要我牢记一首诗:“饥时吃饭困来眠,此是养生玄外玄,说与世人浑不解,却从身外觅神仙。”这首诗,好像是宋人的作品。钟老如此厚待我,事缘上完《孟子》课以后按规定写的作业。对我这篇万余字、用毛笔抄写、竖行、半文不白的读书笔记,老先生颇有不满之处,在卷面上警示我,读书作文,须持理、辨理,不得厚诬古人。辞笔严厉。但据说在领导面前则对我颇有扬揄,且深期许。

  庄子发微

  钟老和他的家族,都是不止经历一次劫难的人。记得我第一次到他房间里去,他问我是什么地方人?我回答说,广东梅县,原嘉应州。他听后沉默了一会,说了一句教人摸不着边际的话:你们嘉应州干的好事。我问是何意思?他说,洪杨把南京人害惨了,死亡无算,但说小事一件,我祖母是小脚,也被逼着去抬沙石、搞建筑,苦不堪言。钟老肯定知道,洪秀全的上代是从梅西石坑迁到花县去的,也知道曾国藩说过,“贼起于嘉应,灭于嘉应”。我对钟老说,我的嗣曾祖父李悦郎也参加了太平军,打到武汉,觉得干下去没有意思,便“拉倒”,潜逃到香港,去了芙蓉(马来亚)。

  钟老在抗战期间随校迁湖南,1939年任蓝田国立师范学院教授;此前,曾在湘乡曾宅“寄脚”。他对我讲了一些对曾家的见闻,说曾家有传统,随时准备待客,预备了许多干净的铺盖。还讲了湘西“赶尸”的事。他问我信不信?我说,子不语怪力乱神,您老信吧?钟老说,天下之事,无奇不有,巫觋之术,不能尽解,信与不信,尽在各人。我听了,感觉他是相信的。

  钟老的《庄子发微》一书,是研究了数十年的著作,至1965年才定稿,在上海雇了两位抄写工抄写成册,由文史所出资三千元,影印二百本,全书约四十万言。书中序言是钟老亲笔写的,在定稿本上,他指给我看,某句是有所指的。说这句话,大概是让后人知其本心。“文革”结束后,先生的家属将此书公开出版。我保存的是定稿影印本,没有看到铅印本。学界对此书评价极高,说他“将《庄子》内外杂三篇会通,相互佐证,着眼于本文,论世、知人、探微、显隐,追寻庄子哲学固有的内在理论脉络,作出具体的分析”,认为该书还“揭示出为人们所忽视的庄子哲学中的自然主义倾向”。

  爱惜羽毛

  钟老早年留学日本,有不少日本老师同学在上世纪三十年代活跃于日本政坛。在抗战军兴后,他急于内迁,就是担心走迟了脱不了身。钟老对我说,你没有经历过,不知道“国破家何在”的滋味,我若留在沦陷区,不就像他吗?钟老说的“他”,是指住在隔壁的李泰棻。李也是文史所请来讲课的先生,原北大教授,曾列王森然《近代名家评传》四十人之末位,名噪史界,但他曾任汪伪北平市教育局长,一失足成千古恨。可以说,在事关民族大义面前,钟老是十分清醒的。

  钟老还告诉我另外一件事。1927年,李济深(字任潮)主政广东,经朋友介绍,聘钟老至秘书处。可能是为使他熟悉地方并改善家庭经济状况,李派他到博罗去当县长。他上任才三天,便有钟姓乡绅求见,送来一笔款子,为的是打官司求支持同宗的事。接着,钟姓的对手亦如法炮制。钟老以为书生从政,首宜爱惜羽毛,便决心走人。他将款子交给秘书,让秘书退款。然后从秘书那里取了条子,再给李济深发电报,以寒家有急事处理请辞,从而告别广东,回上海去了。时间过去近三十年,李济深对钟老并未忘怀。1956年,李(时任民革中央主席)派陈铭枢(真如)到上海活动,任务之一是动员钟老参加民革,并许以若干承诺。钟老对我说,此行陈真如无功而返,他请陈转告李任潮:鄙人年事已高,家人约束只宜静养,所劝之事,敬谢不敏。他的一些知交,忘乎所以,次年在阳谋中纷纷中箭落马。朋友事后闲聊,莫不称“钟钟山洞烛机先,真不可及”。老人说起此事,颇有得意之色。

  知几其神

  钟老给我们讲《周易》时,指定参考书是康熙朝刻的《周易折中》本子。记得他在讲《系辞下》“子曰:知几其神乎”一节时说,知几,实际就是今人所说的见微知著,看出苗头;神,就是变化、玄妙,不作神奇解。钟老阅世既深,懂得事物变化,确能见微知著,及时果断行事。

  1966年3、4月间,社会上正狂热批“三家村”、翦伯赞这些人,寻常百姓并不知道“文化大革命”风暴即将到来。一日,早饭后,钟老叫我到他房间里去。进去后,他并未如以往示意我坐下,而是指示替他将墙上的条幅取下来。这条幅是康有为写的,横书:“开张天岸马,奇逸人中龙。”取下后,他接去卷起来,我才发现他的书已装箱了。我问,您老不是说书要留在此处吗?怎么装箱,是否准备运走?钟老说,你还看不出形势吗?这些东西快没有用了,我还留在此地做什么?说着,他从写字台上捡起正在使用的半截墨递给我,说:“这块墨给你留着,师生一场,做个纪念。我日间将回上海,你不必送。”我有点茫然,默默地退了出来。不久,他便动身走了。

  他真是有预见,走得正是时候。不走的话,一切都难说了。在红卫兵大串连时,文史所的造反派曾去上海文史馆找他,要他回长春接受批判、消毒,说他在课上课下放了很多毒。他答应第二天到车站会齐,乘上海至三棵树的火车站。但到时不见踪影,再去追查,钟家的人说,他已乘火车走了。据说,人确实乘火车走了,“兵不厌诈”,是家人将他送到南京(或马鞍山)其他孩子的家里,避难去了。


  1969年1月,文史所彻底砸烂,我被发配去了吉林省五七干校,在龙井、左家、青沟子战天斗地,干了四年。期间,钟老给我老家(永久通讯处)写信,我收到转来的信立即回复,不知是否误付洪乔,嗣后未能再通候。不过,他治学须严谨、生活宜有序、交友唯道义、夕惕可卫身的精神,刻印在我的心田,永志不忘。在国家动乱中,比较起来,老先生是幸运的,子孝孙贤,晚景堪晴,他看到了“四人帮”的覆灭和祖国的春天。

  (作者为中山大学历史系教授。本文经微信公众号“记忆”JiYi_story授权发表)

  李吉奎


熊十力《与钟泰书》读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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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 邮件 纠错 2015-12-13 10:20:07 来源:东方早报 
  萧 灯

  日前从《东方早报(博客,微博)》(2015年12月4日)读得熊十力先生有《与钟泰书》长函原件将择期展出。报道附有图片,俾读者略窥“元豹”,分享喜悦。图片显缺函末署名,似是拍卖商故意吊人胃口,让人猜测原件可能更长。是否还有其他内容,承载先生所说的那些话,是否即在此信中,报道均不曾透露。广告商惯用制造悬念,以博高价竞拍,学人也只能瞪眼看白戏。

  笔者喜欢熊老先生为日已久。这倒不是对十力哲学有什么钻研和体悟,老实承认,至今也还读得一知半解,混混沌沌。喜欢的是老先生的为人风格,有些故事永远辗转相传。例如,听他课的学生向来稀少,由北到南,从没有室满为患、走廊人头攒动那样傲人的盛况。来听的都是真心想学习他的哲学,听得进、读得懂的学生。即使这样难得招来的学生,如若答不上他的提问,头上是要吃毛栗子的(照当下的教规,得受处分直至解聘)。徐复观是先生门下“新儒家”三大天王之一。初时,先生要他看王夫之的《读通鉴论》。徐少将开初不太在意。再逼,终于去读了。先生要他说说读后心得。为了在先生面前显示读得很卖力,特别摘出若干“不是”之处。这下把老先生激怒了,引来一声狮子吼,挨得一阵禅棒喝:“你这个东西,怎么会读得进书!任何书的内容,都是有好的地方,也有坏的地方。你为什么不先看出它好的地方,却专门去挑坏的;这样读书,就是读了百部千部,你会受到书的什么益处?读书是要先看出它的好处,再批评它的坏处,这才像吃东西一样,经过消化而摄取了营养。比如《读通鉴论》,某一段该是多么有意义;又如某一段,理解是如何深刻;你记得吗?你懂得吗?你这样读书,真太没有出息!”

  熊十力待人就是如此真诚坦率,无论对学生还是朋友,不作假,不阿私,不虚伪,不迁就,也决不疏忽别人过人之处,遇有卓见睿识,均不惜拍掌叫好,谓之“虚己服善”。熊十力虽曾说过“吾以为人不孤冷到极度,不堪与世谐和”,但与友朋学生间的问学切磋,信函往来一直不断,“积稿盈帙”,时有整理问世,现今并不难觅。《十力语要》就收录有答问信函一百余件,内里不乏长件,有的比现在展出的这件篇幅更大。

  当下风气,有些搞文史研究的,丢开现有大堆文献,把什么“第一手史料”、“新史料”视为iPhone6s、8s,专事夸富炫耀,读者也常发现这类“新品”,如同6s / 8s并不比4s有多少实惠,实是苹果公司设下的圈钱套路。这件书函,也应该与《十力丛书》中“语要”、“论学书札”等相互印证,方能清楚究竟有什么特别的价值。至于像熊十力与钟山通信长函第一次“面世”(显然把文集排除在外,只指拍卖)之类的“广告语”,笔者看得也不习惯。此信再次展示,十力对老朋友的赤诚相待、不讳己见,包括初时不甚看重钟的文字(“如陈兰父诸人而已”),后来极为欣赏他的学问(“名人手笔不少,皆未堪入目,唯大作确是学问家言”),最后又赠箴言相劝(“觉兄近多散漫”),都毕显十力的放达率真,如同既往,一生不易其性情。经友好提示,翻阅《熊十力论学书札》,果然就在此信同年差不多时间(图片故意短缺,只能据文意推出),老先生写信给林宰平(1958年6月25日),也就坦承:“钟山,我昔看得平常,后知其于宋、明学有实在工夫,不可以一般士类看之。”评价也不能算得上极高。

  这封信,是因钟氏“答片”,对熊前信提及“庄子事”(内容暂无从查考)竟只字未提起。所以,书函后半段集中议论《庄子》,直抒胸臆,且兼及整理编排方法建议(分类分目附注),真可谓为朋友继续深入疏证《庄子》,尽弃“介蒂”,两肋插刀,不吝助力,算得上讲义气、够朋友的!读过《十力语要》,知道老先生关于儒道,孔孟、老庄,乃至周易,这些中夏文化之“源”的异同短长,研讨颇多,精警之语迭出。这次《与钟泰书》仅仅是又添一叶。信中“天化篇”一语最为费解,现行《庄子》无此篇名。或许被广告商故意短缺的那部分有相关文字,现在不可得知,只能等拍卖揭晓后再去覆案了。

  读报道所及,笔者对熊十力“我不甚赞成庄子却甚喜庄子”一语,既不知出于何处,又觉通解艰困,彷徨莫明。笔者注意到拍卖公司有“雅昌拍卖”网页,承载撰文称此语出于熊致钟信中,抑或就是报道图片所短缺之内容?继说:“(钟)著述既成,熊氏读后不禁赞道:"大著诚不朽之作,庄子之学,如后来有人研究,必不能忽视此书也。"”显然,熊氏读到的不可能是1988年古籍版,极有可能是钟泰1960年手写上板自印本(网上有作者毛笔签赠南京大学校长匡亚明本,开价三百六十元,不贵啊!)。

  近年从事文物拍卖行档,承载手上宝货不少,但总是抖一些,藏一些,弄得神秘兮兮。例如极赞《庄子发微》一札,乃出熊老晚年遗墨(先生逝世于1968年),与1958年信札有何关联,以及对“我不甚赞成庄子却甚喜庄子”有何新的启示,甚至钟氏为什么在1958年答片中不提熊氏前信所及“庄子事”,原都是值得讨究的话题,却一概语焉不详。凭阅读《十力语要》所感,承载说先生于庄子之学与钟氏的“学术风格”颇为“契合”,则大有可斟酌处。

  笔者觉得,周振鹤教授说熊十力“不赞成庄子学说但是喜欢庄子”,看似仅仅多出“学说”两个字,却极可能与熊老先生的意思十分“契合”。如果读此信后段议论,再对十力哲学的治学风格有所了解,恐也不难领会这种粗看似是“悖论”,与先生对待学问的态度,不相违和,不相背悖;亦即先生所言,“根柢无易其固,而裁断必出于己”。

  熊老的三个得意门生为“新儒家”代表人物,已属众所周知。孤陋寡闻,不知老先生对学界因此期许他为“新儒家鼻祖”,是否认可过?此札开首有关孔孟的反问句,颇耐人寻味。笔者感觉,诚如老先生于本札开首所言,“少时,即感世变。念中夏文化之将坠,誓以身心,奉诸先圣,未尝为浮名与地位之图”,一生力行不息。佛学、儒学、理学、心学、老庄之学等等,乃至西洋柏格森生命哲学,都曾经是十力哲学锻造采择的“营养”,呈完全开放的态度。立其大,即从“中夏文化”之大处着眼,不拘于一家一说,而是要从中构造出一个新的哲学系统。若以儒家排斥其他诸子,或将诸子尽归诸儒家门下(钟泰《庄子发微》似有此弊),均非十力哲学本旨。熊十力所要努力的,是将“中夏文化”诸多精华尽情发掘、采择锻造,也不舍吸纳外来文化,而归摄于一个大的系统。这个大系统,即是老先生常常喜欢说的,“大化流行,生生不息,体用不二,翕辟不已”,一种能动变化、刚健仁爱、天人合一的智慧之学。这种哲学,不是排他的,更决非是独断专制的;不是静止的,不趋一时一事之用,而乃永恒与天地合道,立于宇宙之间而仁心不灭。看得当下某些“新新儒家”,那种专断、横蛮、狭隘、功利的做派,总在想,若老先生在世,是不会高兴把他称为“新儒家鼻祖”的。

  以上读熊氏信札有感,随手写来,浅陋不堪,殊不足观。笔者特与诸友好放大图片,逐字打码,将释文录于后,以供分享,亦示学术公器,不敢窃私之意,有码错识讹处,望自行更正:

  钟山兄:回家,见答片。于我奉兄之片,提及庄子事,只字不提,未知兄以我为自矜欤?兄试想,新论之书,已出世甚久,而迄今七四快至。下半年一过,即七四也。已是伊川朱子(两先生似只七四)弃世之年,而犹改作不已。脑空,心扩大,终不停功,岂自矜自是者乎!

  少时,即感世变。念中夏文化之将坠,誓以身心,奉诸先圣,未尝为浮名与地位之图,一生孜孜不倦,此吾兄所亲见也。吾每为一书,必先从大处着想,不落汉宋窠臼。如《原儒》之书,若不从贬天子、退诸侯、讨大夫与三世等大义发挥,而学汉宋诸儒,尊尚孟氏之宗法思想,则孔子适足为后人所唾耳。不发挥《易传》、知周万物,及裁成辅相等大义,而恶言科学如马兄,则孔子有何宝贝,可为后人所不弃诸乎?不明周官之法制,孔子又何所有乎?

  内圣学方面,以体用不二立宗。天人、心物,一切不二。乃至各方面,皆去支离而归不二(见再印记之序)。今之后生当然不要此方之学,老人亦全无动于中,无复有一片良心,肯钻肯究者,岂不怪哉!?

  昔养疴于杭时,以兄序诗文,考核,而兼谈义理,如陈兰父诸人而已。川中再见,而觉道貌蔼如,始悔当年未识兄也。南还之前一年,见《荆川年谱序》,名人手笔不少,皆未堪入目,唯大作确是学问家言。吾答唐君曰:只此一序,是真文字也。及甲午相聚,则又觉兄散漫多矣。人生如朝露,老境无多日月,愿与兄同相磨励也!

  庄子之学,埋没久矣。而子玄注,只谈变化湛精,而于本体似未有所明。庄生明曰:若有真宰,而将不得其朕眹耳!《天下篇》自序,天其运乎、地其运乎云云一大段,孰主张是,孰纲维是“自序”后诸文字,均出《天运篇》,非《天下篇》;原文为“孰主张是,孰维纲是”?又曰:独与天地精神往来。又曰:有始者,有未始,有夫未始有始者云云。此类文义,全书中不可胜求。外篇许多深奥语,皆与此有关。惜今无精力覆看,不能举其辞。我以为,“天化篇”?必分目,首当谈体。可细考关于此方面之文,照录而为之注,便今后之人可解。犁黎洲诸儒学案,录文而不分目。前人本不知求条理。今所分条目,而不妨采其录文之办法,附注,以便来学,亦有功先哲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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