Quantcast
Channel: 绝色江南,景如目前
Viewing all 879 articles
Browse latest View live

国家的文本——高云览《小城春秋》新读

$
0
0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1年04月02日16:43  

  无可否认,随着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宣告成立,作为一个崭新主权国家公民的中国人民,其国家主权意识即刻获得空前增强,“共和国情结”开始普遍深入人心,人们无不怀着无比崇敬和自豪的情感来认同这个得之不易的共和国。依照安东尼·吉登斯的说法:“国家主权的膨胀意味着属民在某种意义上——从模糊到越来越明确——知道他们在政治共同体中的成员身份,知道这种成员身份所赋予的权利和义务。”(1)于是,“想国家之所想,急国家之所急”的国家主人公姿态,在此刻自然而然地成为一种人人秉持的统一姿态;广大作家也正是操着这种姿态投入写作的。此时的写作于某种程度上成了作家对自我“成员身份”的一种自觉认定。在一定意义上可以说,是强烈的国家主权意识使作家同政府之间不仅在文学观念上,而且在现实乃至历史观念上均暂时达成了共识,并进一步使之合法化。

  哈贝马斯“合法化”这一语汇,在杰姆逊那里“指的是在某种有组织的社会秩序中总是含有一定的国家化的权力,而这种权力是部分地建立在对人身侵犯的基础上的”(2)。因此,这种共识的合法化也就意味着其受到了国家暴力的保护,谁若对它加以违抗就必然会遭罹国家暴力的干涉,只是量罚轻重上的不同而已。此外,我们还不难看出,作家与政府之间在此刻所拥有的默契使文学极其自然而然地变换成“国家的文学”,广大作家自动遗忘了个人化的写作意愿,转而由国家化的立场来重新对待写作;这一时期的文本无不是以“国家的文本”的面目在国家这一公共空间里全新登场的。

  高云览《小城春秋》这部完成于五十年代、书写中共地下组织成功策划发动1930年厦门大劫狱历史事件的作品当然也不能例外,因而从国家理论的视角对这个“国家的文本”进行切入或许不啻是种十分恰当的选择。而且,在如此读解《小城春秋》的思路上,我们也会很容易使寓于其中的“国家性”品质得到验证。

  需要说明的是,尽管“国家的文学”所具有的品质特征在相当程度上是国家本身品质特征的自然反映,并不是由政府借借外力强加于它的。但是,国家本身的品质特征在一定意义上,却又不能不取决于政府或者说政党对于国家的理解和认定,因为某个国家的建立正是某个政党意识形态的合法化实现,相对于其他政党,它的意识形态有着自己的独特性,故所创建的国家自然也会表现出自己的这种独特性。譬如社会主义国家与资本主义国家在意识形态方面就存有质的差异,其品质特征当然不可能雷同,因而作为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国家文本,它所体现出来的品质特征就只能是社会主义国家的品质特征。从这一意义上来说,《小城春秋》所蕴涵的“国家性”品质理所当然地只能属于社会主义国家的性质范畴。

  首先,由《小城春秋》的创作缘起来看,它就是一个有组织行为运作的公共性事件,而并不是作者出于个人文学情趣的私人性写作。据作家本人交代,该书的写作是因为“党派人来和我联系,并把劫狱的全部材料交给我,鼓励我写出来”(3)。作家自己也一直是将其作为“在我心里悬了二十多年”的“党交给我的任务”(4)来完成的。其次,从作品的创作主题观之,作为革命历史题材小说的《小城春秋》,也应当被看作是对国家/政府行为的一次积极回应。原因在于:无产阶级掌握国家政权之后,面临着一个“整个历史的确必须重写”(5)的任务。这个任务从根本上说来,可以理解为借以巩固新生国家政权的手段。在安东尼·吉登斯的眼里,“历史”的书写所具备的恰恰就是这种作用。他曾说:“出于文本所描述的是一定社会情境中‘已经发生的’和‘应该发生的’事情,被书写的‘历史’也就能成为权力的强化工具。”(6)另一方面,像这一时期其它许多革命历史题材小说一样,《小城春秋》的历史感是由这场创立起新中国的无产阶级革命所赋予的。而按照卢卡契的观点,历史感在西方的出现归结于资产阶级革命的爆发。他认为“从本质上来说,资产阶级革命——如果进行严肃的彻底的考察——就是民族的思想浸透到最广泛的群众中去。在法国,民族的感情只有在革命和拿破仑时期最终地变成农民、较低级的小市民阶层等等的体验,成为他们的感情。只有在这个时候,他们才体会到法国是他们自己的国家,自己创造的祖国”(7)。是与资产阶级革命相关联的民族运动“确实地把真正的、群众运动对历史的感情、历史的体验带到广泛的人民阶层中去”(8)的。然而,在中国情形却有所不同,市民并不是中国社会的主体力量,资产阶级天生“缺乏远见,缺乏足够的勇气,并且有不少人害怕民众”的“软弱性”(9)都决定了资产阶级革命不可能使中国民众普遍地获得国家/民族层次上的历史感;唯有以工人农民为主体力量的无产阶级革命方能够真正履行这一使命。所以我们有理由认定,《小城春秋》等革命历史题材小说的历史动机是同对中华人民共和国的民族情感分不开的,而这种情感必然会促使作家在写作时,自觉地选取为国家书写的立场,主动与政府的意志达成一致。

  这种强烈的历史感在《小城春秋》中,是同时被作为一种美学效果昭示出来的,它主要显现于人物的性格刻画上。那就是视深沉、成熟为最有魅力的个性,与之截然相反的活泼及天真则遭到冷落;即使如秀苇这样一位年轻而可爱的女性也无法因此得以破例。借剑平的眼睛,我们不难发现这一点:“秀苇的语气充满着年轻的热情和漠视风险的天真。剑平喜欢她的热情却不同意她的天真。他想,起码他何剑平是不能像丁秀苇那样,把世界想得如此简单的。”其实,通过剑平第一次打量秀苇由其身上观察到的那么“一种粗野的、清新的、单纯的美”,我们已经可以看出无论在形象抑或性格上,秀苇都是缺乏“历史感”的;这种“历史感”只有在她投身革命洪流、经受血与火的洗礼之后才能够逐渐获得。而整部作品中只有吴坚和四敏两位党的工作者在个性上是一开始就被认同的,因为他们刚露面时所表现出的深沉与成熟表明了他们是拥有“历史感”的,也因而是充满魅力的。事实上,四敏在给秀苇的一封信里也已经充分证实了他是有着极其自觉的历史感的。他这样写道:“……这样的流血,已经不是个人的悲剧,是广大的人群为着实现他们的愿望而演出的伟大史剧。每次当我想到我们是这伟大史剧的参加者和演出者时,我就觉得自己有理由像别人那样严肃,纵然是极细小的荒唐,也不能轻易原谅。”相较而言,作品中的其他正面人物,几乎全是作为等待补充“历史感”的缺欠性性格而存在的。

  除了强烈的历史感以外,《小城春秋》里还弥漫着浓烈的暴力崇拜情绪,而这反映出来的正是“国家的文学”这一内涵中的普遍性要求,却不再单纯是社会主义国家“国家的文学”所独有的现象;因为,暴力并不取决于国家的类型,它“是国家所固有的性质”(10),国家本身就“是一个阶级压迫另一个阶级的机器”(11),即暴力工具。强烈的国家意识内里必然渗透着强烈的暴力意识,只是这种暴力在“国家的文本”那里已经获得合法化的前提,它是用来消灭非正义暴力的正义暴力。对于凭借正义暴力创建的中华人民共和国而言,暴力不仅是一种最为真实的历史状态,而且向人们充分展示出了它的巨大魅力——“枪杆子里面出政权”。所以,暴力崇拜倾向在《小城春秋》中常常成为引以骄傲的流露,此点在四敏身上体现得尤为明显。这样一个“溺爱一切幼小生命”、“从来不打死那些爬过他桌面的蚂蚁、蟑螂、壁虎,或是从窗外飞进来的蛾子”、“有时,就连花匠烧死那些残害花木的害虫,他也觉难受”的“东郭先生”,在讲述其杀人经历时,语气里竟洋溢着自豪之情:“……我拿到一把砍马刀,躲在一个土坑里,一个白军向土坑冲来,我一刀砍过去,他倒了,脑瓜子开花,血溅了我一身。我看他半天还不断气,又砍了一刀。那天晚上,我们在另一个村子睡觉,我睡得特别甜……”紧接着有人不解地问道:“可是,四敏,我记得那一回我们野餐,你亲手做菜,我看你连拿着菜刀宰鱼,手都哆嗦呢。”四敏回答说:“是呀,老兄,那是宰鱼,那不是宰白军啊。”对合法暴力的欣赏令四敏在面对敌人时,一反常态地摒弃了天性中的仁慈。

  《小城春秋》体现为国家性文本的又一个明显特征是:未来主义的思维方式。作为社会主义国家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其国家理论资源来源于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认为“随着阶级的消失,国家也不可避免地要消失”(12);“消灭阶级,消灭国家权力,消灭党,全人类都要走这一条路的,问题只是时间和条件”(13)。眼下的一切都只不过是暂时的过渡阶段,人类必将走向未来的共产主义大同境界。基于此种理解,未来才是最为重要的,未来的可能性经过权威理论的论证从而被定格为此在的真实性,即以真实性面目存在于现实的可能性。也就是说,这种真实性的实质仍然只不过是一种可能性。根据这种逻辑推理,未来的真实显然比现实的真实更加重要,在它的支撑之下,人们自然要以乐观主义的态度来超越对现实的焦虑了。在《小城春秋》里,我们随处可以感受到这种强烈的乐观主义的冲动,而且愈是在艰难的现实处境下,这种乐观主义的冲动情绪就愈是能够被强烈地激发出来。我们看到,在狱中那段最为难熬的时日里,人们都表现出了极大的勇气和耐心,对美好未来的亲近感取代了对不幸现实的切身感。李锐这样鼓励四敏:“世界上只有一种人,他能在暗夜预见天明,他的名字叫布尔什维克。”四敏也以为“那相信毛泽东会胜利的,他也胜利了。”挫败感,哪怕只是暂时的,始终没有机会在《小城春秋》中现身。

  对于乐观的未来主义者而言,他们的身体虽然滞留于现实之中,思想却始终活跃在未来时空;表现在文本里,便是身体疼痛感与死亡恐惧感的消失,包括现实困难对身体造成的直接威胁也无法进入他们的感觉,因为他们的感觉并不在当下而在未来,他们的身体在此刻是处于被遗忘状态的。正如李锐在狱中给剑平的字条上写道:“受了一次水刑和两次烙刑,他们一遍一遍折磨我,我对自己说,就是下油锅,我也这样。毁得了肉体,毁不了意志。”此外,在未来主义者那里,不惜以生命换取的终极理想是大家共同拥有的理想,实现它必须借助于集体的力量,因而个体的生命只有保存在集体的生命之中才可能具有价值。所以,个人的死亡从来不会被悲观地当作生命的永久结束来看待。也正是在这一意义上,剑平在以为自己即将被处决时,“他挺起胸脯,庄严地向前走去,好像他要去的是战场而不是刑场。”他坚信“我就要结束了,但工作是不会结束的。”即使四敏已经牺牲,秀苇依然觉得“四敏没有死——他是跑完了一段接力跑,把旗、把任务、把意志,交给大家,让大家接下去跑第二段。一切正在开始,正在继续,正在发展……”而当秀苇面临牺牲时,她在给父亲的书信中这样写道:“……当集体被真理武装了时,它就跟海洋一样是永恒的了”;“我是集体中的一个,很清楚,我将被毁灭的只是有限的涓滴,我不被毁灭的是那和海洋一样永恒的生命”……他们共同喜爱的那首歌所传达出的也正是这么一种思想:“把你手里的红旗交给我,同志,/如同昨天别人把它交给你。/今天,你挺着胸脯走向刑场,/明天,我要带它一起上战地。/让不倒的红旗像你不屈的雄姿,/永远鼓舞着我们前进,走向胜利。”在这里,个体生命的存在不过是为了实现集体共有的理想,它在现实中的毁灭并不能妨碍它在永恒的集体生命那里获得补偿。然而,集体在另一种意义上,常常指代的又是他人,因此一旦自我同他人产生利益冲突时,自我当然应该毫不犹豫地向他人/集体做出退让。被秀苇奉为座右铭的一句话“假如幸福必须牺牲别人,就先牺牲自己吧。”(四敏语)则充分表明了这种立场。剑平与四敏在爱情面前显示出的相互礼让姿态,也恰是此种心理使然。

  国家作为“暴力工具”的工具性品质,无疑决定了依附它而存在的“国家的文学”也会具有同样的品质;也就是说,随着国家的消亡,“国家的文学”将同样丧失其存在的价值。这就意味着“国家的文学”不在乎追求永恒艺术魅力的传世之作,而更器重的是服务于现实的济世之作。在“国家的文学”范畴里,文学被看作是一种建设、管理国家的有效职能,它不再是“现实的近似物”(14),而就是一种能动的现实力量。它的使命就是献身于现实世界,去承担最为紧迫的现实任务;否则,文学,包括艺术就无法凸显出它的工具性来,而不具备“工具性”品质的文本,在“国家的文学”领域里显然是不受欢迎的。这一点在刘眉的艺术遭遇中很容易获得明证。酷爱绘画的刘眉在《小城春秋》里一直是个饱受挤抑的角色,他对艺术的热情及见解始终得不到剑平们的认同。其中最重要的一个原因就在于刘眉是个坚决的反“艺术工具论”者。他将自己的画分成两种:一种是艺术品,一种是宣传品。用他自己的话说:“凡是我的艺术品,都不能当宣传;反过来说,凡是我的宣传品,也都不能当艺术看。”而剑平则针锋相对,认定“一切艺术都是宣传,这是铁一般的道理!艺术离不开宣传,就跟宣传画也离不开艺术一样。”刘眉认为“这样理解艺术,艺术就死亡了,只能变成政治的工具”;剑平却说:“一点也不错,艺术是政治的武器。”当他听到刘眉嘴里冒出“超现实主义的艺术”时,他甚至被激怒了,实在无法容忍这不关心现实的艺术。鉴于刘眉同剑平们在艺术理想上存在的根本歧异,可以断定他是要被逐出历史话语之外的。事实上,他拒绝以自己的艺术迎合现实的迫切需要,已经意味着其回避了对历史进程的参与,所以历史话语当然也不可能给他保留什么席位。况且,未来历史的书写权又只能操纵于剑平们而不是他刘眉的手里。这也就是为什么作家高云览作为历史的书写者,将刘眉这个并非人民敌对力量的人物冷漠地排挤到了历史话语的一边。

  在“国家的文学”这一境域里,对于作家来说,写作是发生在公共空间之内的,所有主题均被公开化、国家化了,即使是爱情这个最讲究“排外性”、“私人性”(15)的主题也不能例外;而对于文本中的主人公而言,他们亦经常是活跃于私人空间之外的,习惯以一种国家或民族的公共化身份来料理一切事务,包括个人的情感事件。在《小城春秋》里我们看到,当秀苇第一次在一个私下场合(李悦家里)出现在剑平面前时,她那种单纯、质朴的自然形象和气质对剑平没有产生任何吸引力;而当他在一个抗日宣传演讲的公开场合上目睹到秀苇在讲演时,他对秀苇的情感突然发生了变化,这种变化随之也导致了秀苇形象上的变化。最初她身上那种原始化的质地与色调被一种庄重且明朗的历史感取而代之了,致使剑平“不知什么缘故,他觉得自从认识秀苇以来,仿佛还没有见过她像今天这样美丽。”显而易见,剑平的爱情是以民族的情感作为前提的,爱的火花在他那里必须靠共同的民族事业来点燃。此种情状在其他几位主人公身上也无一例外。在蕴冬决定跟随四敏时,四敏告诉她“我已经把我全部的生命献给工作了,我的处境非常危险。我现在走的是一条最难走的路……”;蕴冬的回答是“我知道你走的是什么路。……你的路就是我的路。”至于吴坚之所以主动放弃了他跟书茵之间的爱情,恰是由于这种爱情无法维持在民族事业这一公共领域之内,爱读《礼记》、《烈女传》、《浮生六记》和《茵梦湖》的书茵,毕竟不是秀苇与蕴冬那样的民族战士,他难以在彼此之间的情感中体验到民族情感的热度。故此,“想到地下工作的艰苦和自己责任的重大,他很快地就把那属于个人的、不可能的爱情从心里推开了。他不乐意让自己有若断若续的感情在心里徘徊……”三年后吴坚再次同书茵相遇时,得知她在国民党的侦缉处工作,便不分青红皂白地认定她“是有毒的罂粟花”,“本能地感到难忍的厌恶。”这种情感的骤变依循人之常情的逻辑是不具有说服力的,它只能由阶级的那个维度才能获得合理的解释。

  另一个颇有意味的例子与刘眉有关。刘眉从一开始就表露出了对秀苇的好感,但其边缘性的身份使他无力引起秀苇的关注,结果迟迟得不到表白的时机。这个机会是在作品临近尾声的时候才得到的,他终于艰难地向秀苇道出了自己内心深处的情感。然而,我们发现,刘眉竟然清醒地知道他对秀苇的这份感情是无望的,因而压根就没想从她那里得到回报。他说:“我知道……你不会答应我……我也不敢希望……因为这是不可能……可是没有关系,我能够把话说出来,这已经够幸福了……这是艺术!……这是心灵的诗,心灵的悲剧!最深沉最深沉的悲剧!……我没有任何要求!……”刘眉的举止和表述令我们没有理由不相信他的真诚,这真诚亦是不乏感人的。但是,作品中对他的这段描写却是反讽性的:“过分忧郁的表情使刘眉的柿饼脸显得有点滑稽,他踏着苍老的、颓唐的步子向十字路走去。秀苇暗暗好笑。她走她自己的路,很快地把刘眉说的话撂得干干净净了。”由于刘眉的爱情缺失一种民族情感的成分及境界,其失恋的不幸也就不能作为真正的不幸去博取人们的同情了。相反,作家倒是站在民族情感的高度,对刘眉的个人情感进行了无情的蔑视和嘲弄。正反两方面的实例均证明:爱情的取舍不是以个人的情感而是民族的情感作为参照的。

  爱情在《小城春秋》中的出发点已不再是纯粹的个人的身体,而是个人所属的国家的身份。不难发现,这一文本中的爱情几乎全与花前月下的私人空间无缘,最常见的是在战斗岗位这一国家公共空间里。此时的爱情与爱国主义及民族主义之情是紧紧胶着于一体的。

  不仅仅爱情如此,友情、亲情亦然。剑平本与李悦相视如仇,李悦的父亲曾在两族械斗中杀死了剑平的父亲。但当二人在共同的民族事业中遭遇时,彼此之间的私人宿怨很快化解,并转嫁成公开的阶级仇恨;杀父凶手也由个人代之以阶级。公共空间里的相同身份,使剑平不得不以民族的精神血缘来重新定义家族的伦理关系,这样一来,后者的亲密程度也就远远无法同前者相比了。也正是出于这个原因,一直发誓要替剑平父亲报仇的叔叔何大雷,在沦为汉奸被暗杀之后,剑平非但没有感到悲伤,反倒是“满心高兴”。伯伯埋怨他“竟没一点骨肉情分”,殊不知,这家族间的“骨肉情分”早已为民族间的“精神血缘”所取代并重新加以认证了。

  作为一个“国家的文本”,《小城春秋》所承当的是与整个国家/民族的利益息息相关的宏大叙事,因而它有理由对“个人的文本”所关注的别一空间说“不”。

1998.12.9.北京大学

  注释:

  (1)(6)安东尼·吉登斯:《民族-国家与暴力》第254、55页,胡宗泽等译,三联书店1998年5月版。

  (2)杰姆逊:《后现代主义与文化理论》第63页,唐小兵译,北京大学出版社1997年1月版。

  (3)高云览:《〈小城春秋〉的写作经过》,载《小城春秋》,人民文学出版社1997年6月版。

  (4)张楚琨:《一曲革命的正气歌》,同(3)。

  (5)卢卡奇:《历史与阶级意识》第305页,杜章智译,商务印书馆1996年7月版。

  (7)(8)卢卡契:《论历史小说》,冯植生译,载《小说的艺术》,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1995年6月版。

  (9)(13)《毛泽东选集》第4卷第1479、1468页,人民出版社1991年6月版。

  (10)鲍桑葵:《关于国家的哲学理论》第164页,汪淑钧译,商务印书馆1995年1月版。

  (11)《列宁选集》第4卷第49页,人民出版社1960年4月版。

  (12)《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4卷第170页,人民出版社1972年5月版。

  (14)参阅让-保罗·萨特《想象心理学》第284-293页,褚朔维译,光明日报出版社1988年5月版。

  (15)参阅奥克塔维奥·帕斯《双重火焰》,蒋显璟等译,东方出版社1998年8月版。


 

清代的山阳阮氏

$
0
0
清代的山阳阮氏

 

  阮学浩讲过学的勺湖草堂

  □王泽强 文/图

  阮学浩第七代后裔阮宝珍出

  示她收藏的漕运总督阮元的手迹

  漕运总督许兆椿为阮学浩建造勺湖草堂的题词

  在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淮安府署东侧,曾经住着一户遐迩闻名的人家——山阳阮氏。阮氏一门在清代出了四个进士、三个举人,这在全国都是令人艳羡的奇迹。他们能诗善文,凭着横溢的才华迈进国家权力核心机构军机处、户部、吏部、刑部、翰林院及各级地方政府。他们著书立说,有人成为帝王赏识的贤臣,有人成为帝王亲密的诗友,有人为故乡的教育事业呕心沥血,还有人为建立新社会献出年轻的生命。他们为淮安赢得了荣誉,增添了光彩,作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

  一门三杰,声誉渐隆

  阮氏祖籍江西省清江县,祖上元末参加农民起义,明初随军驻守淮安府大河卫,遂迁家山阳县。明嘉靖年间,阮氏出了一个名人,叫阮嘉林,以会试副榜第一的成绩出任益阳知县,廉洁奉公,一尘不染,被誉为“天下第一清官”。死后,其灵位入乡贤祠,接受公祭。这在封建社会是光宗荣祖的事情。

  清初,阮嘉林孙子阮晋为监生,著有《自吟亭诗稿》,为有名的田园诗人,考得知县职,未及赴任就去世了。阮晋生了三个儿子,一个比一个有出息,时人谓之“阮氏三杰”:阮应韶、阮应宫和阮应商。阮应韶为监生,著有《阮氏笔训》,砥躬砺学,扶危济困,受乡人爱戴,死后入乡贤祠受公祭。阮应宫精通医道,悬壶济世,给穷人治病分文不取,在当地声望极佳。阮应商1703年考中进士,进入户部,先后担任主事、郎中。他为人正直,疾恶如仇,上班首日见差役穿着华贵的裘装,立即严加呵斥,喝令脱去并打了一顿,上下为之震动。他处理政务时,要求差役抱着文牍在旁边侍候,不许插话,以防止滑吏借介绍情况为名,误导上司,兜售其奸。不到一个月,上下肃然,风气大变。后调任吏部给事中,目睹种种腐败权钱交易现象,他夜不能寐,奋笔疾书,写下了有名的《疏论铨曹之弊》(载徐珂《清稗类钞》第四册),上书康熙帝。康熙帝阅后非常重视,批给都察院处理。都察院调查后认为他所说的情况属实,于是康熙帝大怒,严厉查处了一批腐败官员,阮应商一时间名声大震。康熙帝到吏部视察,指名要阮应商汇报情况,阮应商从容不迫,有理有据,条分缕析,康熙帝边听边点头,留下了极佳印象。后来,康熙帝每次到吏部,一进门就问“阮应商在不在”,可惜他不久就因病去世了。

  淮南二阮,声闻朝野

  阮应韶生了两个儿子,老大阮学浩29岁中进士,老二阮学浚28岁中进士,而且兄弟同入翰林院为撰修官,一起编纂《世宗皇帝朱批御旨》、《世宗皇帝实录》、《皇清文颖》、《大清会典》,校刊《四朝实录》等历史文献。翰林院官员主要工作是编纂文献,还常出任乡试、会试主考官及地方学政,还有可能一步踏进权力中枢。新科进士中只有经考核为优秀的一小部分人才能进入翰林院,进去后还得学习三年,再考核获得优等的人才有资格留下来任编修,其余人再次淘汰分流,下到府、县任职。因此,能进入翰林院为国修史、为国选才是天下无数读书人梦寐以求的理想。阮氏兄弟二人同在翰林院任职成为士林中广为传播的佳话。后来,阮学浩担任山西、陕西等省乡试主考官,及会试同考官;阮学浚担任贵州乡试主考官,手握选拔举人、进士的重权,成为万众瞩目的对象,“淮南二阮”雅号在朝野中逐渐传播开来。

  1742年春,阮学浩出任湖南学政。临行前,乾隆帝告诫他到任后要“端士习、杜请托、拔真才”,并晓谕驾驭属员的方法和技巧;年逾八旬的老母也谆谆叮嘱他:“汝脱青衫未久,当知寒士单寒之苦。”抵湘后,他勤奋工作,秉公办事,杜绝一切后门,严禁钱学交易。每一场考试过后,他组织幕僚认真评点,要求每一份试卷批阅三遍,即使是最差文章也要细加圈阅,要让生员心服口服,让每个人都有收获。他在学政衙门办公,不设守门人,大门小门一律洞开,所有当差及府、县生员有事可直接到他跟前禀报。学政权力很大,许多人向他行贿,不仅没得到好处,反而栽了跟头。

  三年学政任满,考核为优等,乾隆帝有意让他到云南再干一任学政,他以母老为由辞官归乡。回乡后,江苏巡捕抚庄有恭登门拜访,请他出任淮阴书院主讲,他提出了的唯一条件就是不要任何报酬,乡邻无不为之感动。一个多次担任院试、乡试、会试考官的翰林院资深官员,一个全国闻名的学者,不摆任何架子,脱去朝服,穿上青衣布鞋,无偿为乡里学子授课,这是多么了不得的义举啊!见县学房舍破损严重,他带头捐资修建,并把被缛带到施工现场,住在工地上以便监督施工。事后漕运总督杨锡绂亲自撰文并勒碑纪念此事。他发起成立民间助学组织“洒扫会”,要求入会会员每天捐一个钱,所得款项主要用来资助品学兼优的学生读书。他又在勺湖构筑草堂,让更多的学子有机会读书学习。在他归乡前的九年中和去世后的八年内,山阳县进士考试记录为零,而在归乡之后至他去世的十余年中,山阳县共考取12名进士,没有一届光头,此外还考取了数十名举人和数百名秀才。

  阮学浚在1749年与蕴著一起弹劾吉庆贪赃,没成功,愤而离职,退出官场,隐居苏州寺院中,以教学、著书为业,吴地才俊多从其游。

  眉山兄弟,名满天下

  阮学浩生了两个儿子,一个取名葵生,一个取名芝生,寓兴旺发达蒸蒸日上之意。葵生27岁中进士,35岁时以会试中正榜录用为内阁中书,入值军机处,兼三馆撰修官,官至刑部侍郎,有《七录斋集》、《茶余客话》、《秋谳志略》等著作传世,是清代著名的诗人、散文家和法学家。阮芝生24岁中进士,历任内阁中书、德清知县、永定河北岸同知,著有《咏素斋集》、《听潮集》、《退朝堂笔记》等,大诗人袁枚在《随园诗话》中对其诗作《题于谦墓》极为称赏。兄弟二人互相友爱,又同擅诗文,当时被誉为“眉山兄弟”(指苏轼苏辙)。

  阮葵生学识渊博,精明强干,思维敏捷,数千字文章可一挥而就。在刑部任郎中时已得到刘统勋、舒赫德等相国的赏识。他办案主张“成见不设,定见不移,不恃聪察以矜明核,不务宽纵以博虚誉”,办了许多大案要案,留下了大量精彩的案例,成为当时及后世治狱的样板。据《清史稿·刑法志》记载,“刑部侍郎阮葵生著《秋谳志略》,而后规矩略备,中外言秋勘者咸依之”,他为清代法制建设作了很大的的贡献。阮元等人为他写的传记及府县地方志都不惜笔墨记载了许多精彩的案例。阮葵生入馆编纂《西域图志》、《西域同文志》,这是两部研究新疆地理、语言的学术著作,难度很大。后又奉命校对文津阁四库全书,都高质量地完成了任务,受到乾隆帝的称赞。1785年2月,乾隆帝两次在西苑单独召见他,亲切地与他拉家常:“你父亲是有才能的儒臣,你不仅擅长诗文,还有政治才能,要加倍努力啊!”两个月后,他被提拔为刑部侍郎。五月,他又随乾隆帝赴承德山庄避暑,秋天又随同乾隆帝在木兰狩猎,两人在一起吟诗弄文,留下了一百多首唱和诗,成了亲密的朋友。

  阮葵生享誉后世的作品是他积二十年之功完成的笔记体杂著《茶余客话》,保存了大量珍贵资料,具有重要的文献价值。

  革命先烈,血染风采

  清代末年,山阳阮氏又出了一位载入史册的名人——阮式。阮式父亲阮颐隆是位举人,做过通州、徐州等地的教谕。阮式自幼饱读诗书,打下了扎实的文字功底。他16岁中秀才,17岁以第一名的成绩考入南京宁德师范学堂,结识同乡周实,成为好友。二人接触到进步书刊,接受了资产阶级革命思想。次年,秋瑾在绍兴遇害,消息传来,他满腔悲愤,写下《吊秋璿卿》,对秋瑾的壮举十分感佩。1910年春天,他回到家乡任教,与周实创建革命组织淮南社,编辑刊物,传播革命思想。

  1911年10月10日,武昌起义暴发,迅速波及全国。阮式与周实闻风响应,成立武装组织学生队,后改名为巡逻队,二人分任正副队长,并夺取守城清兵的武器,准备接管山阳县政权。11月14日,召开光复大会,知县姚荣泽负隅顽抗,没有到会;持观望态度的士绅们也都一言不发。阮式在大会当即宣布姚荣泽“避不到会,就是反对光复,要严惩”。次日,阮式带着巡逻队员,找到龟缩在县衙的姚荣泽,以双管手枪抵住姚的胸膛,要他交待清楚。姚吓得面无人色,答应三天之内把钱粮交结完毕。次日,这个大清忠实走狗设下骗局,把周实诱骗到县学,一进门就对其连放数枪,周实当场牺牲。姚又带领人马直奔阮宅,把他绑架到县学。阮式痛斥逆贼,遂遇害,年仅22岁。凶残的侩子手竟剖开他的胸膛,五脏六腑俱出,鲜血满地流淌。

  阮式、周实不幸遇害的消息传开后,全国各界为之震惊。孙中山先生电令捉拿凶手,姚荣泽被押至上海,判处死刑。孙中山先生亲撰挽联,以示哀悼:喋血于孔子庙中,吾道将衰,周公不梦;阴灵绕淮安城上,穷途痛哭,阮籍奚归?

  淮安人民不会忘记曾经为淮安赢得声誉作出贡献的阮氏先辈。勺湖草堂早已修缮一新,阮学浩蜡像已树立在淮安府署中,阮葵生画像列于淮安文化名人馆,供游人瞻仰。1991年10月省市政协召开纪念阮式、周实大会,并出版纪念文集;由笔者校点整理的八十万字的《阮葵生集》已出版面世,系列研究论文陆续在各地学术刊物发表,引起了学界的重视。


 

儒雅的俄华学者作家翻译家——白嗣宏

$
0
0
儒雅的俄华学者作家翻译家——白嗣宏
文/高关中
2015年07月11日,星期六
(德国汉堡)

白嗣宏老师,我久闻大名,《外国抒情小说选集》十二卷和欧华作协纪念文集《迤逦文林二十年》就是由他主编的。这次在巴塞罗那举行的2015年欧华作协年会上终于得以一瞻风采:一幅儒雅学者的形象,为人和蔼可亲,而且学识渊博,学问高深。他在大会上作了主题演讲,与大家分享了在俄罗斯华文创作的体会。会后,通过E-Mail邮件来往,我阅读了他的一些作品,这才了解到白老师是俄罗斯文学、俄罗斯戏剧、俄罗斯国情三方面的研究专家,华文报刊专栏作者,是一位著作等身的学者、作家、翻译家。


留学苏联

白嗣宏1937年生于上海,籍贯河南开封。他的父亲白贯周出身于商人家庭,毕业于立信会计学校,该校是中国现代会计教育的发源地之一,1928年由被誉为“中国现代会计之父”的教育家潘序伦创办。白贯周抗战前就参加工作,当时在中国银行灵宝打包厂家(棉花)工作。灵宝古名弘农郡,是汉唐时代的一个郡,位于长安洛阳之间,古时的函谷关所在,相传老子在那里写下《道德经》。白嗣宏的名字,即有继承弘农的意思(宏弘通假)。他10月出生,抗战已经爆发,随父母逃难到兰州、西安、宝鸡,最后在宝鸡迎来抗战胜利,那时他已上小学二年级,回沪时还能说一口陕西话呢!父亲白贯周曾在联合国救济总署工作。母亲赵雅德,师范学校毕业,但未参加工作,在家相夫教子。白嗣宏的外祖父是冯玉祥的安徽老乡,跟随冯玉祥到河南,曾任冯的兵工厂厂长,以所制大炮闻名。

1950年白嗣宏考入上海的市东中学,这时迎来了时代的巨变。在那火红的岁月,苏联是中国的镜子,照出中国的希望。当时正值中国共产党建国之初,举国上下,都有一种难掩的兴奋之情,认为今天的苏联,就是明天的中国。向苏联老大哥学习,是中国的共识。多少年轻人,着列宁装,穿布拉吉,读苏联的励志书籍,如《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卓娅和舒拉》等等,梦想到苏联学习,要发现通往社会主义天堂的秘密。

1952年白嗣宏初三时,与几位同学自发组织起来,课余就学于上海市中苏友协开办的俄语广播学校。自己每天听广播,做作业,函授考试。他说当时并没有什么雄心,只是在时髦和求知欲的鼓动下,追随潮流,多学点知识而已,谁知学俄语竟然决定了他此后的人生。

1955年高中毕业, 白嗣宏一举考取留苏预备班,幸运地成为令众人羡慕的祖国骄子。他到达北京俄语学院(今北京外国语大学前身)报到。第一件事就是分班。同届同学有1000多人,分成许多小班。没学过俄语的分在第一班,然后按俄语水平依次分班,他的测试成绩竟然进入第64班,相当于中等水平。同班同学都在中学读了6年俄语,而白嗣宏只有3年自学,能同堂受教,这是多么地不易。

在留苏预备班学了10个月。结业之后,校方宣布即将公布各人的留学专业和学校名称。按照当时的做法,大家一致表态,听候国家指派。出乎意料,分给白嗣宏的竟是学习哲学系的“辩证唯物主义”专业。他原是按理科考试的,分配学哲学实在令人费解。学校的解释是,“你的入学成绩说明你能学理科,也能学文科,因此学习高于文理两科的哲学非常合适。”这顶高帽子决定了白嗣宏的专业。

1956年8月8日白嗣宏乘坐火车北京——莫斯科专列奔赴苏联首都,穿越西伯利亚,7天7夜的旅途,专列缓缓驶入莫斯科的雅罗斯拉夫尔车站,终于看到了克里姆林宫的红星。

但莫斯科只是转车点。白嗣宏最终到了基辅,即今乌克兰首都,当时是苏联第三大城市。他进入红墙围绕的基辅大学,哲学系的学业就这样开始了。一个学年还没有读完,突然接到转学的通知。表面原因是基辅大学将用乌克兰语授课,中国留学生没有学过乌克兰语。令人奇怪的是,不仅转换学校,而且要转换专业。事后才知道,真实原因在于当时正好开过苏共20大。

苏共20大结束当晚,即1956年2月24日,赫鲁晓夫作了一个揭露斯大林问题的秘密报告。从报告揭示的情况来看,斯大林集党政军大权于一身,权力没有任何约束。他大搞肃反清洗,其中第17大选出的139名委员和候补委员中就有98名被逮捕和遭枪决,列宁遗嘱中提到的6名领导人,除斯大林外,其他5人均被处死或暗杀,即托洛茨基、季诺维也夫、加米涅夫、布哈林和皮达科夫。网上搜索百度百科斯大林条目记载,1937-1938年被称为“大恐怖”时期,130万人被判刑,其中68.2万人被枪杀。红军中有4万人被清洗,其中1.5万人被枪决,包括5名元帅中的3人,16名集团军级将领的15名,67名军长中的60名。在农业集体化运动中,消灭了富农阶层,强迫农民加入集体农庄,结果破坏了生产力,造成大饥荒,据保守估计,从1932年到1933年,仅号称欧洲谷仓的乌克兰就有220万人被饿死。整个苏联饿死者据估计在600至1000万之间。

就这样,赫鲁晓夫通过批判个人崇拜开始了苏共民主化的进程,而当时中国仍把斯大林捧为“伟大领袖”,认为苏联搞的是偏离马列的修正主义,即“变修了”,中共与苏共开始分道扬镳。总不能让白嗣宏他们学一套修正主义回家吧?何况他们是专为中国科学院社会科学学部培养的专业人才,而该学部(中国社会科学院的前身)负有中央智囊的任务。

当时哲学系的留学生们有两个选择,要么去莫斯科大学读历史系,要么去列宁格勒读语言文学系。白嗣宏高中曾有过读中文系或者戏剧文学系的念头,这时又冒了出来。加上几位学长的劝导,于是他随他们一起到列宁格勒大学语言文学系俄国文学专业。就这样,白嗣宏走上了正轨学习文学的道路,决定了自己的一生。

大二期间,按教学大纲规定,需要写学年论文。这时正好学到俄国19世纪文学。屠格涅夫(1818-1883)是白嗣宏从小喜爱的俄国作家。一部中篇小说《阿霞》更为激动人心,正好选做论文题目。小说叙述富有的年轻人“我”,遇到可爱的阿霞姑娘,渐生情愫,但因阿霞是私生女而不敢去爱。白嗣宏读的时候一再为女主人公阿霞追求爱情的精神倾倒。这时,他又读了车尼尔雪夫斯基(1828-1889)评论《阿霞》的文章《幽会中的俄国人》,更深一步看到男主人公在爱情面前的怯懦,看到俄国男人在面对现实时的无能。白嗣宏就在学年论文里大大发挥,把男主人公指责了一番。这篇充满激情的论文,竟然在俄国同学里,特别是在女同学里得到共鸣。她们互相传说,说有一个中国留学生写了一篇如此如此的论文。

大三时,白嗣宏认识了他现在的妻子,一位非常美丽的俄罗斯姑娘,名叫奥莉嘉,学印度梵文。他俩是同学,但专业不同。她竟然也知道这篇论文,还说正是这篇论文给了她最初的好感,最后成就了他俩的百年之好。有趣的是,第一次约会时,白嗣宏在公园的长椅上等她,手中一卷苏联抒情小说作家帕乌斯托夫斯(1892-1968)的作品,给她留下了至今难以忘怀的印象。她时常谈起,正是这本书打开了她的心扉。如今他们相濡以沫,同甘共苦,携手度过了50多个年头。正如白嗣宏所说:“文学给了我生活,给了我至爱”。

上世纪50年代的大学生活,相当清苦,也相当单纯。没有电视、没有电脑,没有夜总会,也没有蹦迪。只是上课,读书,参观博物馆,听音乐会,看戏,当然还有每周规定的政治学习。读书的条件非常好,从校系两级的图书馆,到科学院社会科学图书馆到著名的圣彼得堡公共图书馆,都是日常生活的一部分。大学离涅瓦大街不远。这条街上的政治图书馆倒是白嗣宏经常去的地方。因为那里人很少,环境幽静,借书方便。许多俄国文学原著和译成俄文的欧美文学作品,随着教学大纲的要求,按部就班地阅读,积累了许多文学知识。作为与文学关系密切的艺术、美术、音乐、戏剧,也都源源不断地填充他那饥渴的知识大坑,为日后的文学生涯铺垫了扎实深厚的基础。

那时正是后斯大林的第一轮民主化高潮。解冻文学正在开始发挥威力。白嗣宏那批留学生,都不到20岁,天天遇到一些新鲜事物。苏联同学生活在自己的国家里对这些事当然更为敏感。不断向他们介绍一些故事,哪些老师是名家,哪些老师刚从流放地来,哪些老师刚得到平反就返校教书,哪些老师是顽固派和教条主义者,哪些老师专与学生作对,哪些老师又是如何潇洒倜傥。有些文坛掌故,更是听来有趣。一些名作家到学校来做报告或者会见大学生,都是生动活泼的生活之课,只有在留学中才能得到的独厚。文学不仅在书本之中,还在生活之中,果然是至理名言。

五十年代的中国,刚从百年屈辱与战争的废墟走过来,对苏联所强调的公平正义社会的追求,有强烈的认同感,他们认同计划经济的强大威力,也对苏维埃体系在二战击败纳粹德国,不胜仰慕。但斯大林死后“去斯大林运动”的披露,已使不少敏锐的中国心灵警惕,不仅看到苏联政治的变幻,也看到斯大林时代那种令人发指的整肃与血腥。原来建立一个理想社会主义的社会,中间要经过这么多的斗争与痛苦的折磨,也有那么多的扭曲人性与牺牲人命的代价!?

一九五七年,正是白嗣宏去列宁格勒大学的那年,中国掀起了狂飙的反右运动,林昭﹑林希翎等被斗下来。在异国的校园里,这位来自上海的留学生,感受到政治运动的变化,比舞台上的想象还要戏剧化。

更戏剧化的是中苏开始分裂。当白嗣宏和他的俄罗斯女同学谈恋爱如火如荼之际,也是两国在意识形态争议如火如荼之时,但白嗣宏的罗曼史比舞台上的爱情更轰轰烈烈,他不顾中苏分裂的政治逆境,将自己的爱情成为世界的核心,他和他心爱的俄罗斯女子结婚,也是和他所心爱的俄罗斯文化结缘。
 

主编《外国抒情小说选集》 十二卷

1961年白嗣宏在列宁格勒大学毕业,离开留学五载的苏联,携带俄罗斯妻子回到中国,走上工作岗位。由于他的“特殊情况”,不但不得进入智囊单位工作,甚至不能留在北京上海。他被分派到安徽合肥教书,在安徽艺术学院戏剧系工作,太太教俄文。两年后调到合肥师范学院艺术系。1970年白嗣宏又到安徽大学任教。

60年代初,安徽刚刚熬过大饥荒,根据中监委调查组组长李坚在安徽所做的调查报告(见《中国新闻周刊》2014年9月23日出版的总第629期),那几年安徽饿死300多万人。白嗣宏回忆说,60年代合肥每个大人,每月凭粮本供应25斤米面杂粮。肉蛋蔬菜也极缺,不仅生活困难,而且在精神上受到种种的政治磨难。他初试笔耕,1962年发表了作品,次年就被戴上了“名利思想”的资产阶级的帽子。几乎无法搞他所钟情的苏俄文学研究,只翻译了几个剧本。文革一开始他就被扣上了“四条汉子走卒”(四条汉子是指周扬、夏衍、田汉、阳翰笙等所谓“文艺黑线”代表人物)和“修正主义徒子徒孙”的大帽子。文革后,白嗣宏所在安徽大学的干部告诉他,剧本《伊尔库茨克的故事》译稿塞进了他的档案,作为“修正主义”罪行的证据,真叫人哭笑不得。

文革期间,白嗣宏作为与敌国通婚的分子,成了被批斗的靶子,被诬蔑为“苏修特务”和“叛国分子”。那时全国都陷入到激烈的武斗中去,安徽省也不例外,白嗣宏的学生为他担心,就劝他去黄山脚下避一避,所以他们就去了那里。可是不久,武斗的风气也蔓延到了那里,他的学生就安排他们一家上山,住在山上的宾馆里,那里只有两个人,一个保安,一个厨师,非常地清静,所以正当全国陷入一片混乱之时,白嗣宏和他的太太以及三岁的儿子却在山上天天欣赏美景。待过了一个多月,武斗风过去了,他们一家人才下山,总算躲过了一场灾难。

回国蹉跎多年,白嗣宏成了文学主流之外的人,只有教学之份。然而基本功在身上,对文学的崇敬又是无法禁止的,一旦有机会自然会爆发出来。十年青春葬身在各种政治运动的底层。只有在“文革”浩劫之后,文学才真正回归到人间,回归到白嗣宏身上。这些从事外国文学研究和介绍工作的人,才被摘去“崇洋媚外”的帽子,重新鼓起创业的热情。

文革结束时白嗣宏在安徽大学工作,不久提升为外语系副教授。他虽说已届不惑,但却被自己心爱的文学迷住了。写评论,翻译小说和剧本,忙得不亦乐乎,在省内和全国开始有了影响。在省里当选为文学学会的副秘书长,承办全国欧洲浪漫主义研讨会,参加各地的讲学活动。作品不断在全国主要出版社出版。安徽文艺界的一些知名前辈,陈登科(安徽作协主席),江流,苏中,公刘,那沙,同辈的胡晓秋,都非常关心和支持他的文学活动。80年代初陈登科、江流推荐他参加中国作协;那沙、胡晓秋推荐他参加中国戏剧家协会,诗人公刘在大小会议上为白嗣宏呼吁,把他这个文学体制外的散兵推入时代文学复兴的大潮流。

作为散兵,研究的对象也就自由得多。为了批判极左的文艺思潮,白嗣宏选编了《无产阶级文化派资料选编》,由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出版。他希望中国的文艺真正做到百花齐放,借研究苏联文学中的一些现象,引以为鉴。苏联文学在整个苏联社会漫长的民主化过程中,出现了一些非主流的思潮。正是这些思潮使苏联文学有别于当时的中国文学。人道主义,浪漫主义,现代主义,正是中国文学复兴中可以参考借鉴的东西。该书荣获“安徽省社会科学优秀成果奖”。

白嗣宏是一个浪漫派,所以对浪漫主义文学情有独钟。一旦有了机会,就猛冲而上。在别人一蜂窝研究社会主义现实主义主流文学时,他则在研究浪漫主义文学。主要成就是主编出版了《外国抒情小说选集》十二卷,这套选集至今仍享有读者,数十万册在读者手中和各大小图书馆藏书之中。

提起主编这套书,白嗣宏至今记忆犹新。那是七十年代末的一天,安徽人民出版社文艺编辑室的青年编辑江奇勇,通过安徽大学的朋友找到他,表示出版社对外国文学作品很有兴趣。当时白嗣宏担任安徽省外国文学研究会的秘书长和中国苏联文学研究会的理事。他学的专业就是苏俄文学,所以一拍即合。

江奇勇向他介绍了中央有关部门关于出版外国文学作品的新精神。本来,介绍世界文化的宝库,出版外国文学作品,特别是经典作品,反映外国生活现实的作品,是天经地义的事。但是,在毛当政的时期,外国文学出版的口子极小,控制极严,生怕外国思潮流入国内。泱泱十亿大国,只有北京的人民文学出版社和上海译文出版社两家可以出版外国文学作品。地方出版社根本没有出版外国文学作品的权利。改革开放路线,给中国的出版事业带来了春天,地方出版社蓬勃发展,为安徽出版外国文学作品创造了最佳时机。出版社的领导和文艺编辑室,抓住了这个时机,令人钦佩。从白嗣宏个人来说,能有这样好的机会大展宏图,发挥自己的文学研究专长,不能不说是“天赐良缘”。

但是安徽没有出版外国文学作品的历史和经验,没有形成一支强有力的外国文学研究和翻译的队伍,既要出版高质量的外国文学作品,又要创造很好的经济效益,又要在全国众多的地方出版社中脱颖而出,确实要费一番心血。两人就在安徽大学126楼的一间斗室里,策划外国文学作品的出版计划,提供给领导决策。经过良久商讨,确定要搞出自己的特色,抢在别人之先,才能不至于湮没于群龙之中。要做到这一点,首先要有好选题,其次要有良好的译者队伍。在选题方面,当时苏联文学刚刚开禁。过去很多被套上“修正主义”的作品,并不实事求是。读者对当代苏联作品抱着很大的兴趣。文革之前和文革之中,所谓内部书,很受读者关注,如《多雪的冬天》、《州委书记》这些书,曾经走遍全国。的确,当代苏联文学有很多感人的作品,无论立意,还是艺术技巧,都有不少值得借鉴的东西。经过白嗣宏的推荐策划,该出版社出版了《当代苏联文学》丛书。这个选题,陆续出版,在全国发生了很大的影响。其中包括贝科夫的中篇小说《一去不回》。当时出书任务紧迫,白嗣宏邀请精于译事的老朋友王诚朴(曾在苏联进修)和柯友新合译。译者名辛洪普即从三人名字中各取一字而成,即新(辛)、宏(洪)、朴(普),这本书一版就印了7万多册。可见文革过后中国读书界的饥渴。

接着,白嗣宏策划出版更大规模的丛书《外国抒情小说选集》。他亲自撰文《外国抒情小说简论》作为代序。文中阐述了抒情文学的含义,介绍和梳理了世界抒情小说的历史和发展状况,并说明了该丛书选择作品的标准。这套书的宗旨,正如他在全书的代序《外国抒情小说简论》中所说,“《外国抒情小说选集》就是设想把世界各国、各个流派、各个时期的抒情小说介绍给读者。一方面,使读者能够了解外国抒情小说的过去和现状,从中领略一些美的感受;另一方面,使文艺工作者能够了解外国抒情小说的艺术特点,从中汲取一些有益的东西。”

这套书是中国国内的首创项目,大受读者欢迎。以往中国出版的外国文学作品选集,如郑振铎先生主编的《世界文库》,是综合性的选集。《外国抒情小说选集》则是以体裁和风格为主题选编的,这在当时是独一份。日后出现的《世界心理小说名著选》,就是这一类选集的后继者。白嗣宏主编了十二巨册《外国抒情小说选集》,从1982年到1987年,出版了十一册,先后出过三版。第一卷《茵梦湖》头版印量就达78000册,在国内引起很大反响。

我们看看,白嗣宏究竟选编了哪些作品:《茵梦湖》卷,以德国名家施托姆(1817-1888)的名著《茵梦湖》为书名,实际上还包括美国海明威的《老人与海》等作品,共7篇小说,475 000字,厚达五六百页。其他各卷也是如此,以某一名作为书名,实际包括多位作家的七八篇小说,约50万字左右。如第2卷以日本森鸥外(1862-1922)的《舞姬》(日本浪漫主义文学的先驱之作)命名,共7篇小说。第3卷以匈牙利作家约卡伊(1825-1904)的《黄玫瑰》命名,共7篇。第4卷以法国作家纪德(1869-1951)创作的《田园交响乐》命名,共7篇。第5卷《牧童与牧女》,包括苏联作家阿斯塔菲耶夫(1924-)等人的6篇小说。第6卷《魔沼》包括法国女作家乔治·桑等人的6篇小说。第7卷《红帆》包括苏联作家格林(1880-1932)等人的7篇小说。第8卷以日本佐藤春夫(1892-1964)作品《都会的忧郁》为名,收9篇小说。第9卷以德国诺贝尔文学奖得主托马斯•曼的小说《魂断威尼斯》为名,收8篇小说。第10卷收入苏联卡扎科夫(1927-1982)所作《蔚蓝的和湖绿的》等7篇小说。第11卷收入挪威汉姆生(1859-1952)所著的《牧羊神》等7篇小说。第12卷名《路加之谜》,待出。

白嗣宏说,他主编这套丛书的灵感来自于中学时代阅读郑振铎主编的《世界文库》。这套书出版后影响巨大,前后出过三版。到现在已有二十年,成了珍版,甚难求得。至今还有一些国内外读者见到白嗣宏时,津津有味地谈起这套书。许多人还记得,这套书在电影《牧马人》中一个知青驻点“新到图书”的告示里出现。当时文革刚刚结束不久,读者渴望能有真正的文学作品和非政治性文学的书籍品读。这套书应运而生,恰逢其时。

《外国抒情小说选集》这套书总共选收80多部抒情小说(主要是中篇小说),共约590万字,迄今已印刷38万7千册。这些小说涵盖了世界主要国家和地区的名家和名著,极富代表性。从中可以看到白嗣宏深厚的文学功底,他不仅慧眼识珠,而且具有全球视野。能主编这样一套巨著,真的是不简单。可以说,这套十二卷丛书是白嗣宏一生文学活动中的一座丰碑。

除了选题以外,组织译者队伍是当时的一项重要工作。由于历史的原因,安徽没有形成自己的译者队伍。白嗣宏他们当时定下的方针是,从多处着手。一是争取老一代翻译名家参加安徽的外国文学出版工作,求得他们的支持。中国现代著名译家,施蛰存、韩侍桁、草婴、张友松等,都热心赐稿。二是争取外地中青年译者参加这项工作。北京的柳鸣九、吕同六、钱善行、吴元迈、叶廷芳、郑克鲁等,外地的中年译家,冯春、夏仲翼,都将自己的佳译送交安徽出版。三是培养本省自己的译者队伍。安徽的中年翻译家力冈、柯友新、王诚朴,安徽大学外语系毕业的青年译者郑海陵、林之鹤、沙端一,都曾发表文学译著。这套大型文学书籍可以说也为中国文学翻译者们提供了一个大展身手的舞台。

白嗣宏本人更是翻译俄文的高手,《外国抒情小说选集》第一卷《茵梦湖》中就有他的译作《玻璃师》(巴乌斯托夫斯基著);第八卷《都会的忧郁》中则收入他的译作《妖怪》(雷特海乌著)。

他还根据俄语本翻译了德国作家雷马克(1898-1970)名著、长篇小说《三伙伴》。《三伙伴》是他上大学时最喜爱的作品之一。这部译作成了雷马克的《三伙伴》在中国的首译本。他回忆说:“当时是带着感情去译的,花了半年业余时间译成。译者名用笔名石公,寓意坚持自我本色,顽石一块也,这个笔名用得不多,但入正式用名之一。” 《三伙伴》一版就印了5万册,深受读者欢迎。

白嗣宏还翻译了苏联作家潘诺娃(1905-1973)的长篇小说《一年四季》,苏联作家格拉宁(1919-)的《同名者》,以及小说集《现代传奇——雷特海乌小说选》、《苏联文艺集锦》等。迄今他的小说译作达28种,共160万字,印行达30万册,在文学爱好者中有广泛的影响。

白嗣宏还写文学论文、译文,作品达20种,包括《评法国现代派小说》、《缪斯巡礼》、《列宁格勒的九天》等,总共约70万字。在翻译介绍俄国和苏联文学作品时,他还就单项著作和作家写了不少评论,都是尽力从人性,从文学的普世价值从发,提供思考材料。1988年起白嗣宏被聘任中国社会科学院外国文学研究所特约研究员。2000年他被莫斯科国际名人传记中心授予“20世纪名人”,并列入《新俄罗斯文学世界-百科辞典》。其实在大陆多年前他已列入《中国作家词典》和《中国翻译家词典》。2013年,白嗣宏把他多年来俄苏文学的评论文章和研究成果精选23篇,结集在香港出版了《文学评论集》。
 

研究俄苏戏剧的首席

白嗣宏留苏学俄罗斯文学专业,在三年级选择学习和研究方向时,挑选了苏联戏剧文学。一是因为他从小喜欢戏剧,中学时阅读了大量戏剧方面的书,对中国的古典剧本和京戏剧本更是如痴如醉;二是留学生中专学苏联戏剧文学的人极少,这是一片大有作为的领域。为了加强戏剧研究的基本功,他还到列宁格勒戏剧音乐电影学院旁听戏剧学系的专业课,并领到了戏剧专业学生免费观摩各剧院演出的观摩证。大学的毕业论文题目就定为《现阶段的苏联戏剧文学》。从此他与俄苏戏剧结下了不解之缘。

可是,白嗣宏毕业回国后有很长时间无法从事自己喜爱的专业。文革前他曾短暂参加过中国戏剧家协会外国戏剧研究室的工作,主要是研究苏联戏剧的情况和翻译苏联戏剧理论与剧本,印象最深的是剧协几位前辈的指导与爱护。老戏剧家葛一虹、老翻译家蔡时济、苏联戏剧问题专家赵鼎真女士和中戏王爱民教授、欧洲戏剧问题专家萧曼女士,把他这样一个初出校门的毛头小伙子引入了中国戏剧界研究外国戏剧的中心。在他们的指导下,除了理论研究与翻译外,白嗣宏还译出过三个剧本《五个黄昏》、《欢度白夜》和《伊尔库茨克的故事》。有趣的是,这些剧本都没有来得及出版就堕入了文革的深渊。三部剧本的译稿杳如黄鹤。后来才知道,其中一部译稿竟被塞入他的档案,作为他作为“修正主义”罪行的证据。直到80年代,白嗣宏才有机会重新译出并发表了《五个黄昏》(用名《五个晚上》)和《伊尔库茨克的故事》,后者还在中央戏剧学院表演系一九八五级作为毕业戏上演,由巩俐出演女主角瓦丽娅,那是1988年元月的事了。

五六十年代在苏联同行们已经放开思想,热烈辩论的时候,中国却在故步自封,坚持教条主义,大批“修正主义”,搞什么样板戏。70年代末改革开放以来,研究苏联文艺不再是禁区。苏联戏剧的研究工作进入崭新阶段。白嗣宏在三方面进行了有计划的研究,即在戏剧美学、表导演理论、戏剧文学方面做了不少探讨,一是希望摆脱教条主义的束缚,从新的视角来重评苏联戏剧的发展史;二是打破中国过去研究介绍苏联戏剧只尊斯坦尼斯拉夫斯基一家的错误做法。这些都是用以归还苏联戏剧的原貌,吸取苏联戏剧发展与破坏的历史教训。白嗣宏特别关注苏联戏剧史上的血泪故事。这些血淋淋的史实,见证了苏联持不同戏剧观的艺术大师对世界戏剧发展的特殊贡献。那时令中国戏剧界一些同行很关心的是,苏联除了斯坦尼以外,还有哪些流派,而且很有意思的流派。即是斯坦尼体系本身,也在不断发展。戏剧文学方面,苏联剧作家们已经走出图解口号和教科书,深入挖掘人物心理内涵,从道德范畴批判社会现象,从人性范畴批判社会制度。白嗣宏的研究介绍,使中国戏剧界耳目一新,对苏联戏剧有了更深入的了解。1983年白嗣宏加入中国戏剧家协会,不久被选为第四届中国戏剧家协会理事会理事。

那个时期,白嗣宏的作品像井喷一样问世,如戏剧剧本集《阿尔布卓夫戏剧选》、《万比洛夫戏剧集》、《果戈理戏剧集》,《列夫•托尔斯泰文集-戏剧》,《苏联话剧史》,论文集《苏联戏剧艺术研究》,演剧理论论文《斯坦尼斯拉夫斯基体系研究》、《塔伊罗夫的演剧理论》、《比较戏剧与总体戏剧》等。在中国研究俄苏戏剧的方面,白嗣宏一跃成为领军人物,《中国大百科全书•戏剧卷》的“俄罗斯、苏联戏剧”条目,就决定由白嗣宏撰写。

《中国大百科全书》是中国第一部大型综合性百科全书。全书按学科或领域共分74卷,字数达1.26亿字,是世界上规模最大的百科全书之一。从1978到1993历时15年,倾中国学术界之力,组织各方面专家,编撰而成。该书坚持“让最合适的作者撰写其最擅长的条目”的原则,书中每个条目,都找最权威的专家学者来撰稿。“俄罗斯、苏联戏剧”是《中国大百科全书•戏剧卷》的大条目,选中白嗣宏,就说明了他在俄苏戏剧研究界的首席地位。他果然不负众望,洋洋洒洒共写了6000余字,把俄苏戏剧的发源、早期戏剧、18世纪戏剧、19世纪戏剧、苏联时期戏剧介绍得清清楚楚,并且还附上了参考书目。

多年来白嗣宏翻译出版了戏剧译文9种,戏剧史和论文8种。2010年白嗣宏把多年来的研究成果汇编成《戏剧评论集》在香港出版。这本书收集文章25篇,涉及到苏联戏剧史、戏剧美学、戏剧文学、表导演理论、一般戏剧学,有总论,有专论,也有一些对具有代表性剧作家和戏剧流派的论述,论述他们的创作思维和艺术特色。回顾这些文章,仍有现实意义;同时,也是对支持他研究戏剧的同行们友谊的纪念。

白嗣宏对俄苏戏剧的研究,也得到了俄罗斯方面的赞赏。2014年12月26日,俄罗斯作家协会给他颁发了“舒克申奖章”,奖励白嗣宏评介和翻译舒克申的小说及电影剧本。舒克申(1929-1974)是苏联著名导演、编剧、演员、作家。俄罗斯作家协会设立“舒克申奖章”,是为了促进对舒克申的研究和译介。荣获此奖,是对白嗣宏俄苏戏剧研究成绩的一个肯定。


亲历苏联解体俄罗斯巨变

1988年10月,白嗣宏应聘苏联新闻社,携妻小重返莫斯科,开始在俄罗斯的又一段生活。至1991年他担任苏联新闻社中文部编审和苏联外交大学兼职教授。1991-1993任MEGAPOLICE电讯集团新闻部首席顾问。1993年起任国际经济家协会亚洲事务主任,1997年起任国际工商科学院教授。

在妻子的老家,他以新的角度来观察苏联及俄罗斯所经历的巨大变化。那时恰逢戈尔巴乔夫推动苏联改革。公开性和新思维,成了公众主要的话题。苏联在戈尔巴乔夫领导下首次进行直选人民代表,第一届全苏人民代表大会上民主派与保守派的激烈搏斗,全国空巷,天天守在电视机旁观察代表们就国是民生大大小小问题进行辩论,开放党禁报禁,全民公决,许多过去不敢想象的事,活生生地出现在眼前。一人一票直选国家领导人,更是新鲜。那些苏共党员出身的民主健将,激情澎湃的演说,对国家命运的痛惜,令人难以忘怀。苏联的瓦解,民主派炮打白宫,保守派冲击国家电视中心,事事关系俄罗斯的命运。

俄罗斯民主化的路线图,从其发展来看,先是戈尔巴乔夫的解构集权,结束冷战,开始引进普世价值,对西方的支持和援助抱一定的希望。其中发生过由前苏联克格勃领导的武装政变,但是三天之后就烟消云散,苏联式的集权主义体制复辟犹如南柯一梦。1991年苏联解体,分为15个国家,俄罗斯继承了苏联的主要部分。彻底打破集权主义、走向民主的是从叶利钦掌权之后开始的。无论政治还是经济,叶利钦前半期都是依赖亲西方的所谓“改革少壮派”,既有奔向市场经济的“震荡疗法”,也有大民主的政治改造。即所谓的“动荡十年”。

2000年新年伊始,普京登上俄罗斯总统宝座,开始一系列整顿工作,采取许多措施,强调俄罗斯特色,加强从上到下的垂直集权体系,撤销民选地方首脑,反对全盘西化,提出“主权民主”理论,防止西方国家干涉俄罗斯内政。主权民主论要求在民主化的过程中,考虑本国历史、文化、社会意识、民众接受等具体因素,反对照搬西方民主道路和外部强加给俄罗斯西方民主概念。从“普世民主”到“主权民主”,就是俄罗斯正在走的路。

白嗣宏经历了两个社会主义大国数十年来的变迁,背负着两种文化的熏陶。他大半生的经历,提供了更多的参照系数。对俄罗斯变化近距离的观察和不断地思考,使白嗣宏从文学研究、戏剧研究又跨入俄罗斯国情研究的领域。从九十年代开始,白嗣宏为《亚洲周刊》写下数以百计有关俄罗斯的报导,受到大量华文读者,特别是高层次读者的关注。

2012年白嗣宏把多年来的文章,其中大部分在《亚洲周刊》发表过,按时间顺序编排成两本书,使读者可以更方便把握俄罗斯二十年来的变迁,更易品尝俄罗斯这杯鸡尾酒,以助看懂当代俄罗斯。第一本为《从集权到民主——看懂俄罗斯之一》,包括96篇文章,如“俄国与两岸三地四角恋”、“俄国民主运动十年祭”、“俄罗斯大战车臣”、“苏联帝国的挽歌”,反映俄罗斯的叶利钦时代和普京第一任期俄罗斯民主化的多种面貌。第二本为《民主的困惑——看懂俄罗斯之二》,包括93篇文章,如“俄国犹太人自强不息”、“俄国民主化改革的三巨人”、“普京咆哮启示录”、“俄国富豪如何寻欢作乐”、“俄国战略武器大检阅”等,介绍普京第二任期和梅德韦杰夫任期俄罗斯民主化的新动向,特别是在主权民主论下出现一党独大的现象,显出后共产主义国家民主化之维艰。一些文章涉及到中亚、乌克兰等俄罗斯周边地区,乃至德国、印度、南美,显示出白嗣宏广阔的国际视野。从这些文章来看,他已是一位出色的国际问题评论家。
 

活跃在华文文学界

有一年,莫斯科市政府出资邀请香港台湾的名记者和主编特别访问莫斯科。他们中有一位杨渡先生,成了白嗣宏初识的朋友。这位台湾作家,诗人,政论家,文化人,给白嗣宏留下了罕见的印象。当他们回港台的时候,白嗣宏恰同这个新闻工作者代表团同机到香港去。这样就有了同杨渡长谈的缘分。天南海北,东方西方,无所不谈,也发现了许多文化人的共同价值观,十几个小时的谈话,使他们成了莫逆之交。两人都是从学习戏剧起家走上大文化道路的,走上求索人生意义道路的。

2003 年白嗣宏应邀参加在台北举行的世界华文作家大会。那时他已经在台湾出版了两部书。一部是与朋友合译的苏联作家、“阿飞诗人”叶甫图申科的长篇小说《浆果处处》;一部是与他的老同学俄国科学院院士李福清先生、台湾鄒族学者浦忠成博士合作译出的学术著作《台湾鄒族语典》,在《联合报》上还发过一些小译作。这次会议期间有机会再次见到老友杨渡。在天南地北摆龙门阵之中,杨渡提出,他正在《中时晚报》担任主笔,希望白嗣宏写一些以俄罗斯文化和中俄文化交织的随笔,并且约好每周一篇。对白嗣宏来说,这也是一个好机会。除了板着面孔的学术论文之外,还可以随心写一点东西。

回来以后,白嗣宏就动手。题目多样,生动有趣,如“俄国人的上海情结”、“俄国天鹅之舞”“俄罗斯大剧院的秘辛与前景”、“东正教传教士与中国文化西渐的北方之路”、“俄罗斯面包的魅力”、“特权摧倒红色帝国”、“腐败何时了”、“俄罗斯历史上的两位改革大帝”等等。据读者反映,他们对这些随笔很有兴趣,因为这些有关俄罗斯的新奇事,台湾读者接触的机会不多。白嗣宏在写的过程中自己也得到了很好的享受。这样就一发不可收拾,直到《中时晚报》停刊。香港《大公报》前副刊主任、俄罗斯文化专家马文通先生见到这些文章后,提出在宝岛和香江同时发表,使两岸的读者都有机会看到。这些随笔后来收进一本书,书名《从东方走到西方》,记述了一个东方人带着东方文化的熏陶,进入西方文化之后的一些点滴感受和东西方人文交流的花絮。2015年该书问世。《从东方走到西方》与《畅饮俄罗斯鸡尾酒》三本(这是写俄罗斯1989-2010年社会生活变化的重要见证),《戏剧论文集》,《文学论文集》一起,构成一套6本丛书,总名《白嗣宏文存》,凝聚了他一生的心血,均在香港新译中文出版社出版。

就在2003 年在台北举行的世华作家大会期间,白嗣宏加入了欧华作协。他是协会备受尊敬的长者,曾参加布达佩斯、维也纳和巴塞罗那等多次年会,并担任欧华作协纪念文集《迤逦文林二十年》的执行主编,带领编辑组成员颜敏如、老木(李永华)、黄世宜、黄雨欣、麦胜梅、王双秀、穆紫荆、邱秀玉、林凯瑜一道,齐心协力,完美地编辑成书。《迤逦文林二十年》2011年在秀威出版,全书共314页,20多万字,分序言,感言与贺词,短篇小说,散文,诗歌,旅游,微型小说,文化评论等部分,近30位会员踊跃供稿(其中有白嗣宏的散文“莫斯科拥抱日本风情”),是欧华作协成果的一次检阅,并附有历届年会照片,为弱冠年华的欧华作协留下了珍贵的历史记录。白嗣宏还积极参与协会其他书籍的写作,在微型小说选《对窗六百八十格》中贡献了“病房里的美图”和“圆舞曲的缘分”两篇,并为《东张西望——看欧洲家庭教育》一书写下“俄国的教育:保住福利与适应改革”一文。

1994年白嗣宏参与创立莫斯科华侨华人联合会和莫斯科中华总商会,历任副会长和会长,现任名誉会长。2014年5月15日,他回到阔别多年的安徽大学,受到校领导黄德宽的亲切会见。白嗣宏还担任着南京师范大学外语学院的名誉教授以及上海中外文化艺术交流协会的海外特别顾问。

白嗣宏有着波澜壮阔的一生,诗一样的人生,留下丰硕成果的一生,仅在《从东方走到西方》一书所附的“我的书影”就给出了38本作品的封面,说他著作等身,毫不夸张。几十年来他致力于中俄两国友好事业,在传播中国优秀文化、培养服务于两国的人才方面做出了积极的贡献。可以说,“一个人的事迹,一个家的故事,联系着两个国家的命运”。

白嗣宏已年近八十,但身体健康,精神矍铄,精力充沛,就在写小传与白老联系之时,得知他眼下正全力以赴,忙着翻译《这儿黎明静悄悄》新版电影,一分钟也不闲。这里顺祝白老师宝刀不老,再创佳绩,做出更多的贡献。

2015/6/22

 

让遗珠重放光芒——评李素伯的《小品文研究》

$
0
0



 
  让遗珠重放光芒——评李素伯的《小品文研究》   20世纪30年代中期,青年散文家李素伯(1907年-1937年)带着他的《小品文研究》、《观万流亭之夜》、《春的旅人》、《血写的历史》、《中国诗人与自然》、《漫谈新诗》等作品,登上了中国现代文坛。他厄于短年,文学活动的时间并不长,“仿佛夏夜高空的一颗小小流星,一闪即逝。”①但,他以他的作品在中国现代文学史上留下了不可磨灭的足迹。由于他突然病故,他的作品没来得及结集出版,时过境迁,大多散佚了。目前搜集到的数量虽不为多,但在思想内容和艺术技巧方面,都还比较可观。在中国现代文学史上,既有许多叱咤风云、文绩卓然的作家,也有相当数量曾在某一时期崭露头角,以自己的精美作品服务于社会而享誉一时的作家。他们尽管光度不一,但交相辉映,点缀着现代文学的星空。这后一类作家(李素伯也为其中一员),由于某种原因而中途辍笔。他们的作品一般不多,对他们的研究也少。但,以作品多少论成败,不是正确的态度。研究文学史,尤其是距今不远的现代文学史,遗珠是很可惜的。恰当的评述这类作家作品在当时的地位,科学的分析其作品在今天的价值,是有其现实意义的。本文试图通过分析李素伯《小品文研究》一书,在这方面作一粗浅的探索,以图有益于“中国现代文学”这门年轻学科的研究。
 
  一“在中国新文坛放异彩奏奇功的小品散文” 现代文学史上的30年代,是产生鸿篇巨著的时代,也是产生绚烂多彩、争艳斗奇的小品散文的时代。李素伯正是在这块现代小品散文园地里辛勤耕耘播种的作家之一。他不但从事创作,还致力于研究。从目前所搜集到的他已发表的作品中,出版于1932年的约十万字的《小品文研究》一书,算是他研究小品文最早的专著,是他学术论著方面的处女作,亦为成名作。在当时受到了文学界和广大读者的欢迎。他因此而享有“小文学家”的美誉。当时他还不到25岁。李素伯致力于“在中国新文坛放异彩奏奇功的小品散文”②的研究,有其多方面的原因。作为30年代初南通师范学校的国文教员,李素伯对中国古典文学具有深厚的造诣。我们阅读他在“通师”学习时期的作文本(现存南通博物苑),他的诗文作品倍受老师推崇,评语有“隽拔殊不易得也”;“劲句非老手不办”;“有此质地,它日当得占词章一席”等。从老师独具慧眼的赞语中,亦能窥见其文学功底之扎实深厚。新文学运动的迅猛发展,作为一个要求进步的青年知识者,他迅速地转向对新文学的研究和创作。他学习外文,结交翻译工作者朋友,对外国文学有浓烈的兴趣。他精深的古文底子,加上受中国新文学的长期熏陶,以及对外国文学这一异域营养的孜孜吸收,为他对中国现代小品文的研究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303月左联成立时,鲁迅先生指出:“一个人做事不专,这样弄一点,那样弄一点,既要翻译,又要做小说,还要做批评,并且也要做诗,这怎么弄得好呢”?并呼吁:“我们应当造出大群的新的战士”。③304月,鲁迅先生又满怀希望地指出:“我们所需要的,就只得还是几个坚实的明白的,真正懂得社会科学极其文艺理论的批评家”。④李素伯开始致全力于现代小品文的研究工作,也正在这个时期。而此时,散文园地里小品文及其研究文章大量出现,春兰秋菊,各极其妍,呈现出百花齐放的景象,也就具备了进行系统研究的条件。我们且作一次历史的回顾。 20年代初,小品文作者稀少,也不为多数人注意,甚至连“小品文”这个名词也是“不大流行”⑤的。19215月,周作人提倡“美文”;1924年,鲁迅发起创办了第一个小品文期刊《语丝》。“二周”(周树人、周作人)开创了现代小品文的先河,此后,小品文创作即逐渐汇成滔滔江流,一发而不可收。 30年代初,由于报纸杂志的盛行和作者作品的增多,小品文更如风起云涌般地发展起来,但在思想倾向和艺术风格上,呈现出既多彩又繁杂的景象。“小品文向何处去”的问题就提出来了。会不会像当时有些人所预警的说小品文要“扬弃”了呢?因为,当时既有“革命者”斥之为“个人主义的”、“有闲阶级的玩艺儿”,又有复古的正统派文人视之为“不正经”,“既违体国经野之用,又乖圣经贤传之旨,实在看不上眼”。⑥两面夹攻,来势甚凶,小品文似乎要小命难保了。同时,30年代是中国现代史上最黑暗的时期,“这时有两种‘围剿’:军事‘围剿’和文化‘围剿’”。⑦国民党政府迫害进步作家,查禁文艺书籍。在十分森严的文网统治下,作为新文学一翼的小品文同样受到了严重的威胁。此时,李素伯挺身而出,大声疾呼:“如今,这动乱的年代,我们不仅是能愤激,而且要抗争;不仅要有革命的精神,而且要有勇于临阵的战士。倘使战斗的法术中还需要笔写的文章的话,那么,这短小精悍无所不包的小品文自然是最适宜的工具”。⑧他大力提倡“表现人生,批评人生”的战斗小品文,给有志于文学的进步青年以战斗的武器,这不能不说是有胆有识、敢作敢为的激进行为。李素伯还满怀信心地说:“这种新的文体——小品文所独具的文体,如能发荣滋长下去,总不难独树一帜的在中国新文学的园地上”。⑨这句话很可以证明他编著《小品文研究》一书的宗旨所在。他选定了这个既定目标,并孜孜以求地奋斗。综其一身,短短的三十年中,除了教学工作外,他的大部分时间和精力都用在小品文研究上。他呕心沥血,埋头笔耕,献出了自己的知识、才干、精力以至生命。他的著作,就是他生命的延伸。 30年代上半期,小品文创作形成了一个高潮,它放异彩,奏奇功,战绩辉煌,以至有人把1933年称为“小品文年”。1932年李素伯的《小品文研究》出版后,很快销售一空。1934年再版,受到了当时文学界的注目。当然,李素伯对现代小品文的研究并不限于此书,此后,他又以《小品文漫谈》之一、二、三为副标题编排次序的形式,连续发表研究小品文的专著,观点有了显见的发展,论述的面也更为广泛。我们在此一并加以讨论。
 
  二“文学是表现人生批评人生的” 小品文在我国有着悠久的历史和传统。古代许多感情色彩强烈,语言优美生动的序、跋、记、传以至祭文、书信等都可算作小品文。它虽短小,但由于感情蕴籍,意味深长,所以也能陶冶读者的情操和愉悦读者的身心。中国一代又一代的文人学士们一边读着前人流传下来的小品文,一边自己写着。有时顺应历史,小品文就迅速发展;有时误入歧途,小品文就停滞不前。为着小品文的生存和发展,斗争是不可避免的。到20世纪30年代,文坛上又展开了一场激烈的交锋。这场斗争的实质,是小品文应该坚持“五四”以来的战斗传统,还是使之蜕化为饭后茶余的消闲取乐的玩意。 30年代初,日本帝国主义加紧侵略中国。一些买办资产阶级“帮闲文人”大肆提倡闲情逸致的小品文,为国民党反动统治粉饰太平,麻痹革命人民的斗志,成了国民党反动派和帝国主义的帮凶。鲁迅先生对这种把小品文当作“小摆设”供雅人摩挲的行经异常痛恶,著文大张挞伐。李素伯也投入了这场论战。他认为,小品文这种文体大抵“言简而意赅,辞炼而味永”,“短与小为小品文之外形,透与远为小品文之特质”。李素伯从内容和形式两个方面,对小品文进行了深入的理论探讨。从而使我们清楚的认识到小品文的性质:它短与小,但非闲人几案上的不倒翁;他透与远,恰是人生战场上的短武器。这样的小品文,当然决不与闲适的“小摆设”同流。当时,小品文写作中有两种不良倾向:一是提倡“闲适”,一是提倡“复古”。如果说那些装作嬉皮笑脸的戏谑姿态写出的大量评茶说鬼、游戏消闲、卑下无聊的小品起了消磨群众斗志的作用,那么,那种重抄笑话、乱点古书,忽而主张“本位主义”、忽而提倡“读经救国”,被鲁迅斥为有“帮闲之志”、无“帮闲之才”的瞎扯淡的复古行经,其危害就更大。对这后一种现象,李素伯更为不满。他反感于少数有闲者细磨细琢地雕镂着小摆设而使封建余孽借尸还魂,并且对那些声威显赫的文坛巨匠也大胆的提出逆耳忠告,他说:对古人的作品“表扬之则可,趋天下相率而膜拜之,模仿之,固难免迷恋骸骨之嫌。择术宜慎,居文坛高位者尤应注意及之”。他还直言不讳的奉劝“年来意态消沉”,“躲到象牙之塔里,写些茶经酒谱”的周作人,写小品文不必“为求精练,忘掉实用;或但图美观,滥用杂料”。他进而旗帜鲜明地提出:无论谁的小品文,只要“不会使青年的读者为之迷恋骸骨,或麻醉于风情,向着时代开倒车”的,就没有拒绝和蔑视的必要。他为自己的“只能写些不伦不类胡说八道的非正统的小文”而自得其乐,以此与有闲的封建复古派对阵。李素伯何以有如此执着的精神、如此激烈的态度呢?我们回顾他写作《小品文研究》的宗旨,就不难理解,他为现代小品文的发荣滋长而挣扎而奋斗,一面抵御着外部的进攻,一面毫不留情地切割着内部滋生的毒瘤。30年代散文领域的这场斗争,李素伯还站到更高的社会历史角度分析。他认为周作人等提倡幽默闲适的小品,与政治黑暗有直接关系。他说:“周作人的风度是最近于晋人的”,因为世事轮回,“历史往往会重演的。”这虽是一种思想的倒流,但也是世态略同的结果。这就明确地在国民党政府和腐败黑暗的晋朝之间划了等号。接着,他一针见血地指出:“昔人以晋人之亡归罪王衍清谈,倘我们以为今日国事之危,不由于将军之不抵抗,要人之拜菩萨,而由于学者之提倡幽默,文人之讲究趣味,也未免倒因为果”了。多么简洁明了,何等痛快淋漓。从文坛看政坛,首先应批评社会政治的反动,这才是持平之论。当然,李素伯在这里也并非故意为文学界逆流开脱其应负的责任。文学和政治同属于上层建筑,且相互作用。倘若是面对黑暗的政治统治,文学的责任就是撕破这面遮天蔽日的政治旗帜,让人们重见光明。假如不是这样,而是助纣为虐,为虎作伥,则当和黑暗政治一样,予以声讨。纵观李素伯的文章,他正是这样做的,双箭齐发,各中一的,其战果也是双倍的。
 
  三“小品文是以表现生活抒写情调为本职的” “文学是社会生活的反映”这一科学命题,在“左”的思潮泛滥的年代里,曾被片面地加以解释和发挥。有人认为,文学的使命仅限于描摹生活的图景,再现客观事物。如谁强调文学应表现作者的情志,抒发作者的爱憎,就会被看作倡导唯心主义文艺观。这种错误认识在30年代曾泛滥过。有些人(第三种人)宣扬客观主义的“镜子论”;有些人认为文艺是政治的“留声机器”;甚至左联的一些同志也一概排斥文学的主面感情因素,认为这是小布尔乔亚的不健康思想的反映;还有些人则以小品文是“个人主义的”、是“自我表现”为理由而要“扬弃”之等等。这些用旧唯物主义来解释文学与生活关系的观点是非常有害且有悖于事实的。李素伯论证道:“文学是不能离开人生而存在的,文学作家离了生活,也便没有真实动人的作品”。这是问题的一面;另一面,李素伯认为:“正如一切的文艺作品一样,自我表现为作品的生命,作者人性、人格的表现,尤为小品文的必要条件”。这一观点,如果我们不是过于扣字眼的话,那是符合科学的文艺理论的,正体现了辩证法的思想。文学反映生活是再现与表现的统一,就文学是作家审美认识的结晶而言,表现是矛盾的主要方面。文学作为人们交流思想的工具,其中必然充溢着作家扩张了的心灵。再现和表现不能截然分开,但它们在不同体裁的作品中侧重点又各有不同,叙事类作品着重于再现,抒情类作品则以表现为主。小品文这种诗似的美的散文,所言者小,所见者大,其中凝聚着作者强烈的真情实感。“一芥藏世界,花上凝人情”,正是小品文的理想境界。他举例如:歌德“因苦闷而有《浮司德》,《少年维特的烦恼》,但丁因失恋流放而有《神曲》,屈原因怀才不遇而有《离骚》、《天问》、《九歌》”,这些作品,是作者“最真实的自我表现与生命力的发挥”为明白起见,我们索性引用李素伯本人的小品文创作,看他是如何再现生活,表现个性,让人们从小我中发现大我——时代的精神和民族的灵魂的。李素伯在3233年的作品中,竭力渲染着知识分子的“苦闷感”,他写道:我“那镂心刻骨的哀愁,那血和泪酿成的灰色的生命”;我“在潮湿阴暗的污窟里,永远不会有阳光照临”;“这悲哀不知来自何处,只潜伏在我的心头不死”;“梦影迷离,幽思无穷,勾起了灵魂深处的创伤,掀开了已逝的血泪之幕,自然是一番悲凉意绪,引出丝丝的热泪”。这种随处可见的“苦闷感”沉重而惨厉,给人以压抑,从而激励着同时代人的心——它本质上是热爱人生,而非厌弃人生;苦闷只是表象,反抗才是实质。同时,李素伯的作品里也大量侵淫着感人肺腑的“孤独感”——当时知识界更为普遍的一种精神标志。他喟叹道:“我贮满了盈眶热泪,这泪是我几年来孤单、飘零、痛苦的生活酿成的,我要向真心爱我的人的面前尽量挥洒”;“真心爱我的人或者还有,但是,上帝啊,我将怎样去找寻呢”;这“凄凉的寂寞之感与孤独的悲哀啊”……。李素伯用这支浸透个人情志的传神之笔,集中而曲折地宣泄着蕴藏在“我”这个形象中孤寂落泊的况味,从而反映出当时世态的灰暗。这就是它的艺术魅力,它的社会效果。李素伯的作品一方面表现了那个时代沉重的现实压向内心的过程,另一方面又通过时而复杂微妙,时而直捷强烈的方式把深藏于内心的真情实感由内向外传递出来。这种传递本身,既是现实生活的折光反射,有着色分七等、味作五种的鲜活灵动的东西,又是作者个性、人格的表现和强烈的主观精神的投影。在再现与表现二者之间,李素伯更多地强调表现,强调活泼的真性情的流露,强调狂傲梗直的全人格的显现。同时,又不否认“文学是社会生活的反映”这一科学命题,是为全面正确。这是李素伯提出的现代小品文能否发荣滋长的又一个不可忽视的问题。
 
  四“正视现实含茹痛苦的伟大精神” 如果说,李素伯对现代小品文意义、性质、发达原因等方面的研究是在前人研究成果基础上又有所突破的话,那么,对“怎样写好小品文”的研究,则是全书中最富开拓性的成果。这是与他国文教员的身分有密切关系的。我们不应太相信文章作法之类的说教。“听来的曲子唱不响”,写好文章,首要的是要打好文学功底。李素伯正是这样,从培养青年的文学基础出发,用散文诗般娓娓动听的语言来潜移默化地影响、感染读者,而决无半点师爷气地象煞有介事地扳起面孔教人。这里仅从较有借鉴价值的几个方面作个解析。A、李素伯提出:作者要艺术地反映文学对象,就必须具备“生活的吟味力”,也即“作者领略自己生活的趣味的能力”。李素伯是把“生活的吟味力”当作小品文作者的修养与准备的第一要点提出来的。吟味,即吟咏玩味、品尝咀嚼的意思。生活的吟味力,包括作者对生活的热情、触景生情的内心灵感,以及细啄细磨的创造能力。有赖于此,作者才能对自己无论是美满还是愁苦的生活感到有趣味,才能有创作的冲动,才能有源源不断的材料的涌流,也才能把个已的情趣渗入到生活的内容里,再诉诸笔端,形成作品。这一观点告诉我们,作者动笔之前,先要把反映对象吃透,发现生活“本身的美”,使生活艺术化。没有这种生活的吟味力,就不可能产生完美的作品。B、李素伯善于把自己的理论形成一个整体的网络,抓住纲目,把把收紧,使读者的思想无法逃逸。譬如,说到作家创作前的准备中,最紧要的是“精细而正确的观察力”;但仅仅有观察力还不够,还要有“奇警锐敏的透视力”;光有机械的观察、透视还不够,还要“把自己置身于万物之中,与宇宙万象融合谐和神晤默契而同其情感,同其生命”。并且,要“将旧经验溶化”成想象的成份,就如陶渊明“不知有汉,无论魏晋”的乌托邦式的理想境界,白居易《长恨歌》中李、扬在冥冥中的相会,“虽不执着于现实,却并非与现实绝缘”。如此等等,很容易把读者的思想逮住,且易为读者接受、消化、吸收。 C、李素伯谈到语言文字的应用,他提倡以口语写文章,即“我手写我口”、“既用不着佶屈聱牙的秦文汉赋,也不需要浮声切响的骈四俪六”30年代初,左联曾组织展开文学作品口语化问题的讨论,李素伯也适时地提出了自己“以口语写文章”的观点。当时,许多学校当局强迫学生读经,社会上又有“文言复兴运动”恶浪翻滚,李素伯明白地提倡文学语言口语化,和许多进步作家一起,有力地打击了这股封建复古主义的逆流。李素伯的所谓口语,包括方言、普通话、外来语以及有生命力的古语等见之于口头的部分。通过具体分析了这种种语言文字各自存在的优点和缺点后,李素伯赞成一种最好的办法,即扬长避短,把这种种语言文字择其优者“杂揉调和”起来,以形成小品文独具的语言特色。一位伟人曾教导我们:“你怎么说就怎么写,怎么写就怎么说”。在一定的意义上说,作文就是写话。当然,艺术是无止境的,语言的开发也是无止境的。因此,李素伯还提出了“建设中国新小品文学十分重要的事情”,就是“要使语汇极端的丰富”,要“表现思想上向来难以说明的东西”,要“超越向来的语言范围”。这确是使中国现代小品文发荣滋长的一个艰巨而长远的任务。总而言之,写好小品文决非易事,要达到所谓“尺幅之中有千里之势”,就需要有大狮搏象那样的力量,更需要“具有正视现实,含茹痛苦的伟大精神”,不下苦功夫是不行的。
 
  五“现代中国的文坛上有这样的作家与这样的作品” 李素伯的《小品文研究》共分析了周作人、鲁迅、朱自清、俞平伯、徐志摩、落花生、冰心、绿漪、陈学昭、叶绍钧、郭沫若、钟敬文、孙福熙、郑振铎、丰子恺等十八位作家作品。李素伯并不以批评家自居,他说,他只是把大家熟知的已有相当成就的作家作品辍拾起来,“随便地排列着”,仅仅“作一番概略的叙述”而已,从而使读者知道:“现代中国的文坛上有这样的作家和作品”。但这所谓的“随便排列”,“概略叙述”,实在既非浮光掠影,更非随心所欲,而是包含着他多年的苦功与心血。艺术是触类旁通的。李素伯能诗擅文,工书善画,有较强的艺术欣赏力。这种洞幽察微的能力也体现在他的文学批评中。例如,在评述朱自清和俞平伯的作品时,李素伯运用了对比的方法。他以朱自清的《温州的踪迹》和俞平伯的《湖楼小撷》为例,指出“同是细腻的描写,俞先生的是细腻而委婉,朱先生的是细腻而深秀;同是缠绵的情致,俞先生的是缠绵里满蕴着温熙浓郁的份围,朱先生的是缠绵里多含有眷恋悱恻的气息。”这种细微透辟而简洁明了的比较,文中还有多处。他往往是把两个作家(如徐志摩、落花生),甚至三个作家(如冰心、绿漪、陈学昭)放在一起进行比较分析,同中求异,异中求同,这确是简捷而有效的好方法。李素伯对作家的评论是多角度多层次的,有时纵向有时横向进行观察。如介绍朱自清,注意到他的创作是由“过分繁缛的修辞和板滞的描写”,转向自然纯朴方向的过程。相反,冰心文字和技巧的优点,即使在作品内容变更时仍“始终保持着不变”。论及绿漪,说她作品文字里有着很浓厚的旧文学的气息。(以上是纵向的)分析鲁迅,就先谈他小说创业上的历史功绩、中国新文化运动有力的前驱及思想革命、现代文坛领袖的地位。丰子恺是漫画家,所以艺术造诣很深。郭沫若是中国新文化运动以来最成功的一个诗人,所以他的小品文学“也多表现牧歌生活情趣的描写”。郑振铎于西洋文学极有研究,是一个极好的编辑家。(以上是横向的)凭着源源不断的新文学信息的涌入,李素伯与这些被评作家心心相印,产生了神交,因而能从作品中揣摩出作家的人品,常常使对作品的评述,变成对作家人品气质的绝妙写照。如,他认为朱自清的创作具有“幽娟高秀的风韵”,这就不仅体现了朱自清作品诗画交融、文质并美的特点,也把作家纯洁高尚的精神气质勾画出来了。又如,李素伯认为冰心的作品“真如镶嵌在夜空里的一颗颗晶莹的星珠,又如一池春水,风过处漾起锦似的涟漪”;因冰心“凡写到海的地方也都成为好文字”,而称冰心为“海化的诗人”。文如其人,因文见人,李素伯认为冰心是个“冰雪聪明的女子”。读过冰心作品的人都会承认李素伯感受的敏锐和用笔的准确。李素伯还能在不被常人所发现、所理解之处去探求作品的真正价值,在可能会人云亦云的时候敢于独标真知,给人新感。例如,李素伯驳斥一种偏见,他说:鲁迅文学里多的是讽刺的情趣,诙谐里藏着暗讥热讽,因之“有人说他太尖刻”。李素伯为之辩解道:“但‘无情的冷嘲和有情的讽剌相去本不及一张纸’,(鲁迅《热风题记》)作者不已说过了吗?而且他的诙谐也是欲哭无泪的强笑,我们决不能当他是滑稽”。由此看来,李素伯和鲁迅的心是相通的。所谓长歌当哭,血泪控诉,嬉笑怒骂,皆成文章,同样是对现实的强烈不满和反抗,李素伯的作品中很少强装笑脸的诙谐,而多的是“放声一号啕”、“同声一哭”式的呼天抢地的真性情的流露。手法尽管不同,殊途依然同归。李素伯这种对鲁迅精神以已度人的透骨分析,是很恰切而又警辟的。文学批评应该是优者说优,劣者劣说,明白如以镜鉴人。李素伯以他鞭劈入里的分析和真知灼见的发现,给现代小品文创作的竞技者以赞扬和鼓励,从而推动现代小品文创作的发荣滋长。但他并不因此而回避问题,故意护短,一味地唱着赞美的颂歌。相反,对某些作家艰巨创作劳动中的缺点,也予以直率的批评。他指出:徐志摩好堆砌,华而不实,文胜于质,笔头上扭了好半天,结果还是没有结果。落花生因离远了“大众”,与“时代”起了分介,便易被世人忘却了。钟敬文有时过于使文字平淡酣畅,往往多不必要的废话,减少了文字的紧凑与力量,等。无论是文坛名人,还是新进的青年作家,是以写散文小品为主的作家,还是把小品文作为副产品的作家,李素伯都一视同仁地做着客观冷静的分析。联想到当前的文艺评论,多的是“公文体、总结腔、表态式”以及倒人胃口的“吹喇叭”、“抬轿子”的庸俗捧场式的评论,不免又要叫人感叹一番了。
 
  本文收尾前,再简略地谈谈李素伯《小品文研究》一书的不足。首先,对“小品文”这一体裁的概念尚欠明确,定义有过窄的毛病,在使用中其外延又过于宽泛,几乎包括了除报告文学、传记文学外的全部散文样式。但话又得说回来,小品文这一文学体裁,直到今天还没有一个明确的统一的定义。另外是征引过多,往往因此而淹没了自己的文字。李素伯以他对现代小品文的精深的研究,为现代小品文理论筑成了部分牢固的构架,并通过其入木三分的文学批评,把当时一大批闻名遐迩的小品文作家作品安放到了较为恰当的位置,为现代小品文的发荣滋长作出了贡献。《小品文研究》一书也是我们今天研究中国现代散文理论发展史的有用资料之一。李素伯的功绩是不该被遗忘的。

 

被遗忘的民国才女雷妍

$
0
0

被遗忘的民国才女雷妍

  上世纪出版的雷妍作品
  雷妍
  2009年出版的《雷妍小说散文集》

  □冯慧莲

  提起民国才女,都会想到“南玲北梅”,张爱玲被说得太多,知晓梅娘的人也不少,但是,与她们同时代的女作家雷妍,就很少有人提及了。

  梅娘暮年对雷妍有过这样评说:“这个领受过西方文学精华,浸淫着祖国璀璨文化的小妇人,用无尽的柔情,只讲身边琐事,为暗如磐石的祖国、暗如磐石的家乡,送致了赤子的衷情。”并赞颂她是“出污泥而不染、傲然挺立的刘植莲”。

  1

  北平沦陷后开始小说创作,“为吃饭而艺术”

  刘植莲是雷妍的本名,她1910年4月6日出生在北平附近昌黎县,父亲与李大钊是中学同班同学,后来在天津金融业供职。因父亲开明,雷妍从小就接受现代教育,她酷爱文学,喜欢英国勃朗特三姐妹的作品,更喜欢一些唯美主义作家如王尔德、梅里美和乔治·桑的小说。

  在北平女子中学毕业后,她以优异的成绩考入国立北平大学女子文理学院英国文学系就读,进一步受到西方文化的熏陶。雷妍大学毕业后与李恩岳结婚,随丈夫去衡阳粤汉铁路工作3年,南方生活的种种不适,使她在第二次怀孕后,回到北平娘家。

  1937年初,卢沟桥事变发生,日军占领北平,南北交通中断,自此她和丈夫天各一方。当时,她的父亲随机关撤到云南,弟弟和小妹去山西等地参加抗日斗争,雷妍只好带着3岁的大女儿和不满百天的二女儿,与母亲、姥姥留在日军铁蹄统治下的北平沦陷区,开始“弱女独撑逆水舟”,承受人生最痛苦的岁月磨难与煎熬。

  因家中有人参加抗日,雷妍住宅遭到日军搜捕,她被带走审讯,由于她坚称父亲在老家种地,丈夫在铁路上工作,自己是回家生孩子的,才被放回。她在北平沦陷后,只能靠借贷、典当、做女红和到私人学馆任教维持一家人的生活。被逼无奈,她就试着写小说,投给杂志,很快被采用并寄来了稿费。

  从此,她开始尽力发挥自己多年积攒的文学才能,为稻粱谋写了一篇又一篇文章,换取稿酬。在日伪的残酷统治下,她既不愿写美化日伪统治的作品,又不能写揭露敌人和对敌反抗斗争的作品,只好去写一些乡村、城市的日常生活的场景与故事,这是“为吃饭而艺术”。 

  2

  其作品曾是上世纪四十年代的热门出版物

  当她稍有名声后,她的母校慕贞女中决定聘她做国文教师,她教书异常敬业,学生尊称她为“国文妈妈”。在教书之余,她也不懈地读书、写作,在北平、上海、东北和日本等地的报刊,用“雷妍”、“沙芙”、“芳田”、“刘萼”、“端木直”、“东方卉”等笔名发表小说、散文、诗歌、寓言等。

  她写都市人物,文笔秀丽疏朗;写乡村故事,多用白描手法,文风质朴,与乡野环境和谐。她文字简约、准确,耐人咀嚼。短短几年时间,她便成为北平,乃至整个华北沦陷区文坛与梅娘齐名的女作家。

  上世纪四十年代中国女作家的创作,南方的张爱玲、苏青绽放出光彩,北方却渐趋式微。而雷妍便越发显示其价值,她与梅娘令萧疏的北方文苑增添了亮色。

  雷妍著作有中篇小说《良田》和文集《奔流》、《少女湖》、《鹿鸣》、《凤凰》等,在上世纪四十年代,相继被多家出版社出版。其中《良田》描绘了华北一个村落中的忠、奸、恩、怨、诚、艳民风,表现北方沿海地区的乡土景色,地域色彩十分浓郁,烘托出农民对于土地的眷恋,发掘了淳朴农民善良的心灵和助人为乐的精神。她描摹乡村风俗图景逼真、鲜明,韵味绵绵;刻画人物,情节进展舒缓而不乏张力,笔力直追萧红的《生死场》、《呼兰河传》。

  梅娘曾特意指出:“这是被当时的评论界判定为可以与赛珍珠的《大地》比并的小说,因为赛珍珠只写了中国农民的愚昧与悲惨,而《良田》却写了农民悲惨中的希望。”喜爱雷妍的读者则说,湖南有《边城》,河北有《良田》。 

  3

  离世五十七年后,《雷妍小说散文选》得以出版

  新中国时期,雷妍在梅娘和赵树理等人帮助下,在《大众文艺》、《说说唱唱》等杂志,发表了取材于她家乡新生活的短篇小说《人勤地不懒》、《新生的一代》和记述北京工人解放前后不同生活境遇的中篇小说《小力笨》等新的文学作品,并写出一些支援抗美援朝的小说和剧本。这是雷妍力图表现新时代的适时之作。

  她还参加了北京市大众文学研究会,成为《在北京文学工作者宣言》的百多位签名者之一。她要求参加土改,希望重新认识人生,可惜,就在她走上新的文学创作道路之际,癌症夺走了她的生命。1952年6月,雷妍带着梦想去世,年仅42岁。

  雷妍在当今读者中几近湮没无闻,并且难纳入现代文学史家的视野。九旬高龄的梅娘,感叹她的文友雷妍走得太仓促,而文坛对她的遗忘也太过匆匆。

  其实,追究雷妍被遗忘的原由,一是她盛年早逝,二是她的作品多发表于特殊时期的沦陷区。有一本纵论百余位女作家的评著《二十世纪中国女性文学史》,上下两大卷,只用了“长于刻画传统妇女”短短八个字来概括雷妍的创作,这显然有失公允。而学者陈学勇则认为,“雷妍实在更有理由名垂现代文学史册”。

  民国才女,可谓群星璀璨,但在星群中,我们不应该让这一颗明亮的星辰湮没无闻。但不幸的事实是,解放后从没有再版过雷妍的作品,“文革”前的上世纪五六十年代,无人道及这位作家,到上世纪九十年代仍少有人关注她。

  值得庆幸的是,雷妍的亲朋后人和学生还记得她,他们心中珍藏着一位慈祥的母亲、尽职的师长,他们没有忘记这一位善良、美丽、文采斐然、感情丰富、爱做梦的女性。2006年,雷妍女儿刘琤自费为母亲编选一部《四十年代女作家——雷妍小说散文选》自刊本。

  直到2009年,一本包括《良田》在内25篇作品的《雷妍小说散文选》,由中国海关出版社出版。这位曾经名望甚隆的女作家的作品,终于得以同广大读者见面。


 

茶氨酸,从树叶到工厂

$
0
0


云无心 发表于  2015-05-16 10:38

优质的绿茶会有一种“鲜爽”的风味。1950 年,日本学者酒户弥二郎从绿茶中分离出了产生这种风味的主要物质——一种非蛋白质氨基酸,命名为茶氨酸。茶中的茶氨酸都是左旋的,按照命名法记为“L-茶氨酸(L-Theanine)”。

Theanine.jpg

茶氨酸分离自茶叶 图片来源:drugs-forum.com

此后的研究发现,茶氨酸不仅为茶带来鲜爽风味,它本身还具有许多生理功能。比如它能突破血脑屏障直接影响大脑活动,从而对人的情绪产生影响。这种影响又可能在生理上对于人体健康产生积极作用。1964年,日本批准了L-茶氨酸为食品添加剂使用,而美国FDA也在1985年给予了L-茶氨酸GRAS的分类。GRAS意为“一般公认安全”,虽然与“健康价值”无关,但意味着可以自由地用于各种食品中。在中国进展比较慢,直到 2014年7月18日,卫计委终于批准了它作为新食品原料。

那么,茶中有多少茶氨酸?又怎样才能得到可以作为“食品原料”的茶氨酸呢?

茶树如何合成茶氨酸?

在成熟的茶树中,茶氨酸是在根部合成的。借助ATP提供的能量,谷氨酸和乙胺在茶氨酸合成酶的催化下合成茶氨酸。然后,茶氨酸被运输到新芽中积累起来。如果光照充足、温度较高,茶氨酸被分解成谷氨酸和乙胺,而乙胺被用于合成儿茶素。这个过程,跟茶树的光合作用密切相关。

如果光照不足、或者温度较低,那么茶氨酸的分解就会受到抑制,茶的芽和叶中就会积累比较多茶氨酸,而相应的儿茶素含量就比较低。

如果茶树的叶绿素不足,光合作用弱,茶氨酸的分解也会较弱,茶的芽叶中也会积累比较多的茶氨酸。

什么样的茶富含茶氨酸?

作为饮料,“好茶”的根本标准还得是“好喝”,而茶氨酸以及游离氨基酸的含量与茶的风味正性相关——也就是说,茶氨酸和游离氨基酸含量高的茶,往往会更好喝。

茶的芽叶中含有多少茶氨酸,茶树品种至关重要。以茶氨酸含量高而著称的茶树品种中,白叶1号无疑是名气最大的。1970年代,林业工作者在浙江省安吉县发现了一棵树龄超过百年的老茶树。这棵茶树的叶片在早春是白色的,气温升高之后逐渐恢复绿色。经过无性繁殖,这棵茶树得到充分推广,成为了著名的“安吉白茶”。2004年,这个独特的茶树品种被正式命名为“白叶1号”。

白叶1号是一个温度敏感的自然突变体。在早春低温期间,其叶绿体的形成存在障碍,叶绿素合成受阻,以至于表现为白色。与这种突变相应的,是细胞中蛋白质解体严重,导致了游离氨基酸的含量显著升高。同时,茶氨酸的分解也受到抑制,所以茶氨酸含量也很高。等到气温升高,白叶1号合成叶绿素的能力逐渐恢复正常,最后变成正常的绿色。

一般品种的鲜茶芽叶,游离氨基酸的含量占干重的3~4%,茶氨酸的含量占干重的1~2%。而在白叶1号中,游离氨基酸的含量超过干重的6%,其中茶氨酸大约一半,此外茶多酚只有常规品种的一半左右。茶多酚是茶中涩味的来源,高茶氨酸低茶多酚的白叶1号,制成的绿茶涩味低而鲜爽味浓郁,风味比普通绿茶就要更好。

常规的绿茶中,也有一些茶氨酸比较高的品种,比如龙井43。在通常采摘的一芽两叶的鲜叶中,游离氨基酸的含量接近干重的4%,而茶氨酸的含量超过2%。龙井43成为制作龙井茶的优势树种,这可能也是重要的原因之一。近年来,中国农科院茶叶研究所找到了一个叶绿素含量很低的突变品种,其叶绿素a和叶绿素b只有龙井43的14%和20%,所以芽叶呈现为黄色,被命名为“中黄2号”。中黄2号的新鲜芽叶中,游离氨基酸含量约为干重的7%,而茶氨酸的含量约占干重的4%,跟白叶1号差不多。

除了品种,温度和光照也会影响到茶氨酸的分解。在关于茶的各种诗文中,优质的茶总是生长在深山幽谷。除了水源土壤的清洁,更重要的原因在于深山幽谷中光照不足,而在春天茶叶发育期间温度较低,所以茶氨酸的分解以及儿茶素的合成受到抑制。这样制得的春茶茶氨酸含量高而茶多酚含量低,也就更好喝。而夏茶和秋茶生长采摘时温度较高,光合作用旺盛,相对而言茶氨酸含量低而茶多酚含量高,也就不如春茶好喝了。

日本人偏好绿茶。但日本没有那么多深山幽谷来长茶树,所以很拼的日本人通过“人工干预”来实现深山幽谷的效果。这就是日本绿茶特有的“遮荫”处理。日本绿茶中名气最大的玉露,需要在新芽开始形成时,用竹席、芦苇或者帆布遮盖起来,持续长达20来天。因为缺乏光照,茶树会合成更多的叶绿素来补偿,从而使得茶的鲜叶更绿,做出来的绿茶更好看。同时,茶氨酸的含量更高,茶多酚含量更低,也使得它风味更好。当年酒户弥二郎分离茶氨酸,用的就是玉露茶。

从茶中分离茶氨酸

不管是作为食品添加剂、膳食补充剂还是食品原料,都需要纯度较高的茶氨酸。中国批准作为食品原料的茶氨酸对纯度的要求是最低的,只要超过20%就可以。但这也大大高于茶中的含量——也就是说,把茶氨酸分离出来,是它实现这些用途的前提。

茶氨酸易溶于水,只需要用水浸泡就可以提取出来。但是,同时被溶解到水中的,还有茶多酚、咖啡因等各种其它成分。要得到纯度高的茶氨酸,就还需要除去其它成分。好在茶氨酸很稳定,能够耐高温、耐酸、耐碱,在漫长的提取与分离流程中,能保持不失活不分解。所以,各种提取和分离天然产物的手段尽可以轮番上阵,把“杂质”逐渐去除,一步一步地提高纯度。目前,工业上可采用的分离方法有三种:沉淀法、离子交换树脂法和膜分离法。

沉淀法是最传统的化工分离手段,就是通过变化温度、加酸、加碱、加其它化学试剂等手段,把混合物中的一种或几种成分充分地沉淀下来,从而把茶氨酸和其他“杂质”成分分开。这种手段操作简单,但需要的步骤很多,在加入化学试剂沉淀的过程中,也可能引入新的杂质,甚至有的杂质中还含有有害成分。

离子交换树脂法要高端大气一些。大致流程是通过沉淀去掉蛋白质,再用吸附的方式去掉色素等成分,然后让溶液流过离子交换树脂,把茶氨酸吸附到树脂上而让其他成分流过。再改换水溶液的酸碱度,把茶氨酸“洗脱”下来,就得到了茶氨酸含量大大提高的“粗品”。这样的粗品再经过结晶纯化,可以得到高纯度的茶氨酸。纯度高,自然成本也就比较高了。

膜分离是现代天然产物分离中的新兴技术。分离使用的半透膜就象孔径非常小的筛子,允许尺寸比孔径小的分子通过,而把尺寸大于孔径的分子拦下。通过不同孔径的膜的组合,就可以把分子比茶氨酸大的和小的成分都去除,而只留下茶氨酸和分子大小与它接近的成分。膜分离的优势在于不再引入其他的物质,流程也比较简单,劣势是只能进行富集和初步纯化,只靠它也还是难以获得高纯度的产品。

茶中的茶氨酸含量很低,如果从茶原料中只是分离茶氨酸的话,经济效益就比较低。而茶氨酸含量高的鲜叶,做成的茶叶往往品质较高,能卖出更好的价钱,也就不大会用来提取茶氨酸。不过,茶中有经济价值的成分并不止茶氨酸,比如茶多酚,含量高、也更有市场吸引力。提取茶多酚产生的废液中,茶氨酸并没有受到影响。从这样的废液中提取茶氨酸,不仅原料成本几乎没有,还相当于已经去除了一些“杂质”,成本也就大大降低。

工厂里生产茶氨酸

对于化学家来说,知道了茶氨酸的分子式,就可以去想办法来合成。茶氨酸可以看成是谷氨酸与乙胺通过失去一个水分子连接而成的,就可以用L-谷氨酸(或者在反应器内能够转化成L-谷氨酸的其他分子),加上乙胺(或能转化成乙胺的分子),在适当的条件下让谷氨酸和乙胺连接起来成为茶氨酸,然后再把它从反应混合物中分离出来。

这种方式听起来很简单,但实现起来也不容易——没有适当的催化剂,有机合成的效率低而且选择性也不强——也就是说,反应物并不是那么听话地转化成茶氨酸。此外,“化学合成”这个出身就注定了它会受到歧视。尤其是,化学合成出来的是L型和D型的混合物,跟天然茶氨酸中只存在L型也还是有区别的。

在茶树内,茶氨酸是谷氨酸和乙胺在茶氨酸合成酶的作用下合成的。如果能这种酶用于化学合成,那么反应就会高效得多。可惜这不现实,这种酶极其不稳定,无法制成纯品再加入到合成反应器中。人们只好退而求其次,开发出了微生物发酵法。这种工艺先是培养微生物,合成谷氨酰胺合成酶,然后模拟茶树体内环境,用ATP提供能量,让谷氨酸和乙胺进行反应。谷氨酰胺合成酶的“天职”其实是让谷氨酸和铵离子合成谷氨酰胺。但如果反应体系中没有铵离子,那么它也能“狗拿耗子”,把乙胺弄到谷氨酸上去从而生成茶氨酸。也有一些其他酶通过其他原料来进行转化得到茶氨酸的工艺。这些方法的优点是副产物比较少,分离纯化起来要容易一些。不过,它需要先培养细菌来生成酶,然后利用这些酶去干活。这需要保持酶的活性,还要精密控制反应条件才能得到理想的结果。这对技术的要求比较高,生产流程比较复杂精密,对于工厂是相当大的挑战。

介于微生物发酵和从茶树中提取之间的,是植物细胞培养法。这种工艺一般是把茶树的愈伤组织细胞取来,加入到培养液中生长。通过调控培养条件,比如培养液的酸碱度、温度、培养液成分,利用细胞中的茶氨酸合成酶来合成茶氨酸。这种方式得到的茶氨酸跟茶树中的一样都是L型,而且含量比较高。在文献报道的试验条件下,茶氨酸的含量超过干重的20%——这已经达到了中国国家标准中作为“食品原料”的茶氨酸的纯度要求。当然,目前的国家标准中,规定了作为食品原料的茶氨酸来源于茶叶,而这种植物组织细胞培养法本身也还只在试验研究阶段。(编辑:游识猷)


 

“亿兆丰”号老茶乱象

$
0
0


发布时间:2014/10/14 11:14:36
字号:T|T

中国普洱批发网讯:近年来,茶叶市场不正常的现象频频出现;一些茶企的拙劣炒作也是时有发生;而“亿兆丰”号老茶的出现,就是茶界乱象一例。

一、“亿兆丰号”老茶乱象

点击一下“百度”,搜索一下“亿兆丰”号茶。哇,“神马”“浮云”都出现了……。什么“亿兆丰”号老茶最新价格、老茶图片、老茶鉴定、老茶拍卖、老茶行情、老茶资讯以及老茶信息等等;可谓是五花八门,无奇不有……。所谓的“亿兆丰”号老茶还先后在北京、上海、杭州、广州、香港等地的拍卖、展览和品赏会上出现;进行着拙劣的“吹”、“托”、“捧”、“炒”;甚至还进行天价拍卖……。

如果将这些所谓的“亿兆丰”号老茶稍微梳理一下,就可以归纳为“几同几不同”。相同的是,不论是在哪里出现,都说是“亿兆丰”号老茶;而这些所谓的“亿兆丰”号老茶的标签式样、文字等也基本相同;再就是在介绍这些所谓的“亿兆丰”号老茶时,吹嘘的口径也大致相同。不同的是:这些所谓的“亿兆丰”号老茶是大小不同,型状不同,包装不同,价格不同,来源不同,时间也不同……。所谓的“亿兆丰”号老茶,有云南老普洱茶和普洱贡茶,有普洱砖茶和普洱茶饼;还有普洱茶膏以及普洱散茶等。所谓的“亿兆丰”号老茶的大小也是各不相同;有500g、700g、950g和1000g,也有1040g、1056.3g和2000g等等。所谓的“亿兆丰”号老茶的型状亦是各异;有长方砖茶和(双饼)茶,还有柚子形茶和南瓜形茶,更有柳条编的鱼篓形茶等等。而所谓的“亿兆丰”号老茶包装更是花样百出,有黄牛皮密封包装、老羊油纸包装、麻袋包装及羊皮包装;有皮囊包装、青花龙罐包装、陶瓷罐蒸笼式四层包装和宜兴紫砂罐包装;甚至有用动物内脏的皮囊包装和牛皮纸包装等等。

至于所谓的“亿兆丰”号老茶价格,更是随心所欲甚至是狮子大开口;有320元、1500元、1800元和8000元的价格,有66000元、30万元、50万元甚至及80万元的高价;最牛的是一块茶砖,拍卖时标价是288万元天价……。更有消息称;金钰典藏以120万元价格拍出了一块老茶砖;昆明茶博会上以150万元成交了一块老茶;而在广州茶艺博览会上,更是以296万的“天价”成交了一块“亿兆丰”号老茶。

关于这些所谓的“亿兆丰”号老茶来源,也是莫衷一是;有称是从江西收来的老货,有说是从西北牧民手上收来的老茶,还有说是来自福建武夷山;更有的说是来自山西晋商等;然最多的说法还是来自普洱茶的故乡……。在生产的时间上,所谓的“亿兆丰”号老茶更是随心所欲,信口开河;有说是清代,有说是清末民初时期,还有的说是民国时期,甚至说是建国初期生产的茶……。

二、天花乱坠的老茶介绍

所谓的“亿兆丰”号老茶在炒作过程中也是煞费苦心,泡制者不仅编造了天花乱坠的谎言;而且还出现了许多老茶收藏家,茶专家以及拍卖、鉴定专家甚至是文物鉴定所负责人……。那些关于“亿兆丰”号老茶的介绍以及推荐,可谓是信口雌黄,云迷雾罩……有的说:“亿兆丰”号老茶是口感上乘,醇郁,回甘好,表面油腻,香味内敛;还有的说:“亿兆丰”号老茶年代久远,极为难得,保存较好……。

更有茶博会负责人介绍说:持有人是专门做老茶生意的普洱藏家,他有很多老茶,“亿兆丰”号是其中最好的……。在某茶展会现场,有专家介绍说:“亿兆丰”号是清朝的老茶号,这代表着茶叶出自该老茶号;同时“满汉茶食、嘉湖丝点”也代表它的身价,因为这茶叶当时只供奉官宦,民间一般难以享用。在另一个现场,也有专家解释说:为了保存良好,在民国后期,收藏家用了防腐涂料在茶叶的外包装做了特殊处理,做到了“密不透风”。因此可以保留上百年,茶叶的质量十分杰出,可喝可保藏……。

当有人对所谓的“亿兆丰”号老茶产生质疑时,则有专家解释说;茶叶的外包装不能打开,打开了就必须喝掉,不然茶叶就会腐烂。也因为如此,茶叶一直只用于收藏,没有打开品尝过。还说什么:保藏茶叶的外包装不能翻开,翻开了1年内就必须喝掉,否则茶叶就会糜烂。更有某文物鉴定所的老师则貌似茶学专家一般,有板有眼的解释并信誓旦旦的推荐说……条索细长,条形较完整,应是4—5级毛茶底料,干茶色泽棕褐色,散发少许油光,闻起来干茶有樟香,茶砖边缘有风化迹象,制作精良,给赏者以心灵震撼。

至于一些拍卖机构的人员,更是言之凿凿的说:难得可以遇见这样精品的普洱茶砖,喜爱以及爱好收藏的藏者千万不要错过此次这么难得的收藏机会。

2013年10月23日,《南方都市报》发布消息称;“亿兆丰”号清代老茶频频出现,行家提醒老茶猫腻多。文章说,一款号称产自清光绪年间的“亿兆丰”号老茶砖,最近在珠三角各大茶叶展会上频频现身,起拍价一度被炒到50万元。在昨日闭幕的佛山陈村茶博会上,这款老茶砖作为茶展的“最大亮点”,也引起了媒体及观众的高度关注。而据南都记者调查,同样外观的茶砖此前曾在多个网店叫卖,最低价仅8 0 0元……。资深业内人士特别提醒,老茶猫腻多,收藏需谨慎。其实,这已经不是“猫腻”,也不是炒作了,更像是一场故弄玄虚的商业欺骗?!

试想一下:如果所谓的“亿兆丰”茶号是清代老茶号,那么这个茶号应该是有一定的名声或者知名度?如果所谓的“亿兆丰”茶号当年有如此多的茶,那么这个茶号的规模是可想而知的?如果所谓的“亿兆丰”茶号的茶叶当时只用于供奉官臣;那么这个茶号及产品应该有文字记载?然而,所谓的“亿兆丰”茶号是不存在的。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子虚乌有……。

在所谓的“亿兆丰号”老茶炒作过程中,所谓老茶的依据就是“封条”。其实,那所谓的“亿兆丰号”老茶上的“封条”,也是胡诌乱说,无中生有。那根本不是什么“封条”,那只是一种茶食标签或包装纸。而所谓的“封条”上“满汉茶食,嘉湖絲点”几个字也是错误的。至于这几个字的本意,与泡制者想表达的意思更是相距甚远……。真正的“亿兆丰”号标签或包装纸上,应该是“嘉湖细点”(细);而不是什么“嘉湖絲点”(絲)……。为什么“细”字变成了“絲”字呢?无论是猜测,还是揣摩;个中原因无非是有两种。一是作伪者将“细”字半边的“田”字去掉了,再加一了个“系”字,从而使“细”字变成了“絲”字;其目的是臆造一个“嘉湖絲点”以混淆视听……。二是始作俑者对模糊漫患或残缺的“细”字看不清楚,或者是根本就不了解这几个字的原意,就自作聪明的加了一个“系”字,使之成为了现在的“嘉湖絲点”……。

三、真正的“亿兆丰号”

那么,有“亿兆丰”号吧?真正的“亿兆丰号”又是什么呢??2002年5月,安徽省祁门县政协委员会出版了《祁门文史》(第五辑);这是一本介绍“祁门茶叶及其历史”的茶业专辑;它对于祁门茶叶尤其是“祁红”,极具重要的参考和研究价值。所以,出版后一时“洛阳纸贵”。在这册《祁门文史》(茶业专辑)中,就收录有祁门民俗收藏者支品太先生“我所收藏的几件茶文物”一文。

文章说:“近年来,爱好收藏的人们日益增多,我也加入了这个行列,在我的藏品中有几枚旧时祁门茶号、茶庄用过的印章、印板,现介绍如下,以飨读者。”支品太先生在介绍了他所收藏的茶号印章、茶票印(模)板等物品后,还介绍了他收藏的“亿兆丰号”印(模)板。其原文如下:……“亿兆丰号”印。为硬木长方形,长15.3公分,宽9.8公分,“亿兆丰号”4字在整个印的上部,凸雕阳刻,余下为平雕阳刻。此印是标准商标印无疑,印的中部有“嘉湖细点、满汉茶食”8个大字,并在上、下两处刻有“塔坊”、“理街”,理即里也,简明扼要指出该店开设在现塔坊乡里街。并在两旁刻有“货真价实、童叟无欺”,显示徽州商人特有的诚意。四周伴有简明欢快的花纹装饰,全印上下疏密有序、繁简得当、静动结合。此处“满汉茶食”中的“茶食”,即现在我们所称的糕点、点心的另一种叫法而已,这是老百姓都喜爱的大众化的食品。

需要说明的是:古徽州“三雕”(指木雕、石雕、砖雕三种民间雕刻工艺)历史悠久,技艺精湛,世代相传;不仅有完整的工艺流程,且在国内外享有很高的声誉。古徽州也是中国茶叶的主要生产区域,其茶叶品类多、品质好,茶商多,出口多……。早在唐宋时期,古徽州及祁门茶叶就有很高的声誉;明、清时期至近、现代以来,茶叶品类、品质等不仅出类拔萃而且屡获殊荣。在茶文化方面,更加形式多样,内容丰富;尤其是茶商标、茶契约以及茶号茶庄的各种印(模)板等,都是屡屡发现且数量众多。

2004年1月,辽宁人民出版社出版了黄山市茶学者郑建新的《徽州古茶事》;在这本书的封面就选用了“亿兆丰号”印(模)板及拓片的图片;而在书的正文“徽州的茶俗”中,也使用了“亿兆丰号”印(模)板及拓片的图片作为插图。

2006年,为了配合祁门县举办的“茶文化节”宣传,收藏者支品太先生将包括“亿兆丰号”在内的印章、茶票印(模)板的拓片等,提供给“茶文化节”活动进行展览;然在展览活动结束后,“亿兆丰号”印(模)板拓片等都没有及时收回,以至这些拓片不知所踪……。

从1999年收藏“亿兆丰号”印(模)板至今,十多年的时间过去了;当收藏者支品太先生得知有类似的“亿兆丰号”拓片成了所谓的老茶“封条”时;他感到不可思议……。所以,支品太先生于今年的5月25日,将收藏的“亿兆丰号”印(模)板再次进行拓片,并拍摄了“亿兆丰号”印(模)板和拓片的图片……。这就是真正的“亿兆丰号”印(模)板的大致情况……。

四、“嘉湖细点、满汉茶食”的本意

在沸沸扬扬的“亿兆丰”号老茶炒作过程中,除了所谓“亿兆丰”号,还有一个作伪的因素就是“嘉湖絲点、满汉茶食”八个字……。其实,所谓的“亿兆丰”茶号是不存在的,而这几个字中“絲”字是臆造的;真正的“嘉湖细点、满汉茶食”八个字的本意,也绝非是泡制者想要表达的意思或作伪的证明……。

先说“嘉湖细点”。

对江南地区美食颇有研究的杨颖立先生,不仅撰写了许多关于美食的佳作,还曾经有“嘉湖细点探源”一文;这篇文章将“嘉湖细点”的起源以及发展情况作了详尽的介绍。杨颖立先生在引言中说:脍炙人口、传誉坊间的“嘉湖细点”,曾经在江南一带纵横600多年,但在中国各种历史典籍中,对它的记载与论述如凤毛麟角,少之又少。究其原因,可能是作为点心,每日必遇,熟视无睹,为著书立传者所不屑。据清同治时期《湖州府志》卷三十三《物产》中的记述,可能是现今能找见的最早提及“嘉湖细点”的文字:“茶食:或粉或面和糖制成。糕饼形色名目不一,用以佐茶,故统名茶食,亦曰茶点,他处贩鬻,称‘嘉湖细点’”。杨颖立先生的介绍相当清楚:“嘉湖”是以嘉兴、湖州为代表的江南地区。至于“细点”则是因为茶点做工精细、口感特佳而冠以“细点”美称;也就是“精细的点心”之意。

周作人先生在《再谈南北的点心》一文中,也对“嘉湖细点”作出了解释。他说:点心招牌上有常用的两句话,我想借来用在这里,似乎也还适当,北方可以称为“官礼茶食”,南方则是“嘉湖细点”……。至清朝末期,茶食品种之多不可胜数;“嘉湖细点”四个字文雅又形象地概述了一类食品的风貌。以前点心铺为了标榜自家的传承渊源,往往在自家的店招或点心的包装上注以“官礼茶食”、“嘉湖细点”等字样,予以明示。这段文字虽然是周作人在北京吃点心时对南北点心的比较和感受,却也详细的道出了“官礼茶食”和“嘉湖细点”的不同特质和差别所在。从这篇文章中也可以清楚的知道,“嘉湖细点”就是“茶食”,就是南方点心的代名词。

至此,“嘉湖细点”的意思是很清楚了;而准确的表述应该是:清时,北方点心出自宫廷,叫“官礼茶食”;而南方点心出自东吴西浙的嘉、湖坊间,所以,嘉、湖地区善制精细或他处贩鬻的糕点,统称“嘉湖细点”。

再说说“满汉茶食”。“满汉”是指满族与汉族。“满汉茶食”如同“满汉首饰”、“满汉全席”一样,是指这“茶食”“首饰”、“全席”具有“满、汉”特点或风味;适合满人和汉人品尝、享用。清时,许多食品商标上都会标注这样的文字;意思是这“茶食”适合“满、汉”人的口味。而“茶食”就是糕点、点心的另一种叫法而已。一句话就可以说明“嘉湖细点、满汉茶食”,就是江南地区制作的点心、茶食。

五、拙劣的谎言及炒作

事实很清楚:真正的“亿兆丰”号,其实是一个制作、贩鬻点心或茶食的店铺。至于“亿兆丰号”印(模)板,则是店铺作为宣传时使用的一个工具;加上“货真价实、童叟无欺”的宣传口号和“塔坊、理街”的店铺地址,是表示自己的服务准则并期望顾客能知晓“亿兆丰”号店铺。为了能够重复使用并有一定的数量,就将需要宣传的内容雕刻在木板上,使之成为可以经常“拓片”的印模或印板;而这样的拓片就是“亿兆丰号”点心或茶食店的“标签”或“包装纸”……。

所谓的“亿兆丰”号老茶炒作,已经肆虐了很长一段时间……。然令人不解的是,在天花乱坠的吹嘘中,只有一个“满”字能够和清代沾上边;只有“茶食”两个字可以与茶叶有关联;而那“嘉湖絲点”与云南等地不搭界,那“满汉茶食”也与普洱茶不沾边;那“封条”更是与清庭贡奉没有任何关系。一句话,所谓的“亿兆丰号”与普洱老茶是“风马流不相及”……。仅仅“亿兆丰号”几个字,就说它是清代老茶号?只是“嘉湖絲点”几个字,就说它是清代普洱茶?凭籍“满汉茶食”几个字,就说它是贡奉清廷官臣的茶叶??其实,那“老茶”是什么?泡制者心里清楚,而一些“托儿”或“马甲”心里也清楚……。说白了,这一切就是炒作,就是谎言,就是欺诈?!(徽州茶人-郑毅 老茶鬼平台)


 

穆罕默德·奥兹博士公布“24小时长寿时间表”

$
0
0

穆罕默德·奥兹博士公布“24小时长寿时间表”

2013年11月27日 10:27
来源:人民网

字号:T|T
0人参与0条评论打印转发

穆罕默德·奥兹博士公布“24小时长寿时间表”

原标题:养生:美媒公布“24小时长寿时间表”

恰当时间的恰当饮食及锻炼,有助于增强人体细胞活力,缓解衰老,延年益寿。《美国退休人员协会杂志》近期邀请美国哥伦比亚大学医学中心教授穆罕默德·奥兹博士总结出“24小时长寿时间表”。

早上6点:练习瑜伽,减轻压力。每天早上起床后练习7分钟瑜伽或者进行一些简单的运动。这有利于开展一天的工作和生活。瑜伽对身体具有恢复功效,能降低心率、放松血管。

早上7点:吃点蛋白,能防皱纹。皱纹早生与胶原蛋白和弹力蛋白减少有关。另外随着血糖水平的升高,皮肤细胞的自我修复能力也更差。奥兹博士建议,早餐不要吃太多甜食,最好吃燕麦片和鸡蛋。燕麦片升糖指数低不会导致血糖猛升,鸡蛋可提供必要的蛋白质。两者完美搭配可有效赶走皱纹、防止发胖。

上午10点:浆果零食,防癌抗癌。浆果中富含多种抗氧化剂,可减少体内炎症,进而有助于防止癌症发生。

中午12点:户外散步,增强肌肉。随着年龄的增大,肌肉群会逐渐缩小,因而力量更小,骨骼更易受伤。每天在阳光下活动15分钟,有助于增加体内维生素D水平,进而帮助钙质吸收,增强骨骼肌肉健康。建议中午时到户外快走一圈。

下午3点半:喝杯黄芪茶,为细胞充电。多项新研究发现,黄芪中所含的复合物对细胞端粒长度具有积极的影响。奥兹建议,每天饮用1200毫升黄芪茶,能够及时给细胞充电。如果再喝一些冰咖啡或绿茶,则可促进新陈代谢,燃烧更多热量。

下午6点:晚餐吃鱼,改善脑健康。记忆力衰退是衰老的一大常见症状。晚餐每周吃两次三文鱼、金枪鱼或沙丁鱼等深海鱼。这些鱼中富含欧米伽3脂肪酸,有助于改善记忆力。奥兹博士建议,还应该少吃或不吃咸肉、香肠、热狗等加工肉食。因为这些食物中都含有与认知障碍症有关联的亚硝酸盐。

晚上8点:夫妻性爱,有益长寿。多项研究发现,夫妻经常做爱有助延年益寿。欧洲一项研究发现,与每周性爱至少两次的参试者相比,每月性爱不到一次的男性10年内早亡危险高两倍。奥兹博士建议,睡觉之前可以喝一杯红葡萄酒。红葡萄酒中的白藜芦醇有益心脏健康,进而促进血液循环,有益性爱。

晚上10点:早睡早起,调节生物钟。老年人每晚至少应该睡够7小时。研究发现,晚上10点至凌晨2点大脑褪黑激素水平最高,因而是最佳睡眠时段


 

外国军事文学译丛

$
0
0

外国军事文学译丛

出版社: 
昆仑出版社 解放军文艺出版社
册数:  10
按收藏人数排序 / 按出版时间先后排序
  • 战争中没有女性 : 外国军事文学译丛

    [苏] 阿列克茜叶维契 / 吕宁思 / 昆仑出版社 / 1985年9月1版北京1印 / 1.30
     8.8 (34人评价)

    《战争中没有女性》这部作品,可以说是一部全景性纪实文学。作者没有象前人一样,选择一个或几个原型,精心构思,写成一篇环绕一个或几个人物展开情节的小说。如果那样...

  • 人性的证明新编 : 外国军事文学译丛

    森村诚一 / 朱继征、杨卫红 / 解放军文艺出版社 / 1985-02-01
     8.9 (82人评价)

    根据株式会社角川书店,1982年初版译出。本书以推理小说的形式,以一个女翻译员被谋杀为调查背景。 一位到日本寻找女儿的中国女译员,深夜突然中毒身亡.日本警署...

  • 活着的士兵 : 南京大屠杀1938

    [日]石川达三 / 钟庆安、欧希林 / 昆仑出版社 / 1987.12 / 0.9
     7.3 (22人评价)
  • 凯恩号哗变 : 外国军事文学译丛

    [美]赫尔曼•沃克 / 万高潮 / 解放军文艺出版社 / 1985-02-01 / 1.00
     8.0 (19人评价)

    此书1952年获得普利策文学奖。作者根据《凯恩号哗变记》改编的话剧《哗变》,曾由英若诚翻译,北京人民艺术剧院演出,朱旭扮演奎格。

  • 永远十九岁 : ——外国军事文学译丛

    [苏]格·巴克拉诺夫 / 马振寰 / 解放军文艺出版社 / 1984.9 / 0.80
     7.5 (17人评价)
  • 野火

    [日]大冈升平 / 王杞元、金强 / 昆仑出版社 / 1987-12 / 0.95
    (少于10人评价)

    《野火》描写的是二战末期的菲律宾战场上,日军一等兵田村及他所目睹的其他散兵游勇的“生存”故事。田村在被派往菲律宾莱特岛不久就因肺结核咳血而失去战斗与劳作能力...

  • 伤假

    [苏]维·康德拉季耶夫 / 严永兴 / 解放军文艺出版社 / 1984年11月 / 0.61
    (少于10人评价)

    70年代末以来,苏联作家在挖掘战争文学中的“人学”深度时,又找到了新的视角:描写战争中的日常生活,寻找闪光的时刻。这类作家认为,战争不再是交替出现的战斗、胜...

  • 惊心动魄的一日

    (罗)科尔内留·列乌(Corneliu Leu) / 陈育明、王铁山 / 解放军文艺出版社 / 1987年 / 3.15
    (目前无人评价)

    描写1944年8月23日罗马尼亚解放的小说。

  • 列兵尼基弗.茹科夫

    [苏]弗?什廖缅科 / 夏锌、洁洪 / 解放军文艺出版社 / 1985-7
    (目前无人评价)
  • 哈卡威第六纵队

    约翰.哈里斯 / 张唤、杨运芳 / 昆仑出版社 / 1986
    (目前无人评价)

 

为什么前有刘汉之辙,朱元璋仍旧要搞藩封?

$
0
0

为什么前有刘汉之辙,朱元璋仍旧要搞藩封?

建议50字儿以上。

============
宁可自家人杀自家人 总比江山易姓要好
============
2016.05.29 感谢大家的回答 补充下 藩封的好处不少 不过这个问题 请看题目 主要侧重于它的弊端
按投票排序按时间排序

32 个回答

.zm-item-answer"}" data-init="{"params": {"url_token": 23246132, "pagesize": 10, "offset": 0}, "nodename": "QuestionAnswerListV2"}" style="border-bottom-width: 1px; border-bottom-style: solid; border-bottom-color: rgb(238, 238, 238); color: rgb(34, 34, 34); font-family: 'Helvetica Neue', Helvetica, Arial, sans-serif; font-size: 13px; line-height: 17.68px; background-color: rgb(255, 255, 255);">
朱道榛袁腾飞是个好专家
从另一个角度来说一点

汉朝之后的隋唐,是一个新的大一统王朝。这两个国家的特点就是继承了南北朝,而南北朝战乱并不太多,所以南朝、北朝的地方政府得到了有效的保留,国家可以很快的恢复秩序,可让中央发号施令。

北宋初立,也有后周多年的苦心经营,而对南方各国的战争,也未有大规模的拉锯战,所以南方各地政府也统统被北宋接收,迅速实现统一。

但元末遗留下的社会并不同。

我做了一张图,图中是朱元璋分封的儿子们的封地



从图中可以看出,这些王爷们分布如下
东北地区:2位
山西地区:3位
华北、中原地区:6位
西北地区:5位
西南地区:1位
华中地区:4位

然后我叠加了一些其他神秘的东西

黄色地区为汉人传统聚居地区
蓝色为蒙古人活动范围

可以看出,韩王、辽王、燕王、谷王、晋王、代王、秦王、安王、庆王、肃王、岷王这一系列封地都集中在长城防线上,后来明长城也是以这个范围重新修筑。
江浙沪根本没有什么封王,很重要的一点是,经过元末乱战,中国能住人,能有人,还有钱的地方,只有江南地区了,作为太祖的老巢,当然要杜绝内战问题。


然后我又加了一点奇怪的东西进去

绿色为,从1127北宋灭亡年开始,直到1368年明朝建立,一直被金人、蒙古人统治的地区

整个北方汉人聚居区,长达240年,240年!!两百十四年间,汉人朝代没有对北方中国进行过一丁点有效的统治!
也就是说,南宋亡了一百年,而北方亡了二百四十年!更有甚者,从938年开始,臭名昭著的幽云十六州,脱离汉人统治长达四百三十年!

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240年,已经是一个大一统王朝的寿命了。

这就不难解释,为何朱元璋要把儿子的75%分封在绿色的土地上,那是因为这片土地经历两百多年的战火、外敌摧残,人口锐减、文化凋零,社会早就瓦解了,甚至可以说,跟南方汉人政权治下的汉人已经差的太远,一个王爷,意味着来自中央的整套管理体系直接到达地方,不仅可以加强地方与中央的联系,更是确立了汉人政权对本地的直接统治权。

所以,《洪武正韵》出现了,全国性的大规模人口迁移出现了,这都是在为缩小南北差距所做的努力,不然,要不了多久,南北的隔阂将把汉人分成南北两个民族。

我们应该庆幸,中国有朱元璋这位雄主,把一个已经分离了240年的民族重新统一,大家可想想两岸分裂70年,已经开始麻木不仁,更何况消息闭塞的古代?

后果也有,原本直接被汉人殖民的北朝鲜飞了,河西走廊也回化了,因为两宋以来汉人势力的收缩,这些领土再也不会被汉人殖民化了。
宁南左侯未若红尘逢知己
补充 @朱道榛的回答
这位先生的图可能有些差池,咱家做了一些微小的工作,修补了一下bug。


2016年5月30日酉时三刻更新:
看你们这么热情,我一句话不说也不好,那么就简单发表一下私见吧。

事实上没有人记吃不记打

明朝之前,历史上有过几次分封诸王的行动,而影响比较大的,首先就是汉初的郡国并行,最后导致了七国之乱,其次就是西晋的分封,最终导致了八王之乱,然后就是元朝的诸王出镇制,这个也出现过一些不和谐的声音,比如安西王阿难答,比如阳翟王阿鲁辉帖木儿。

朱元璋搞的这个分封诸子,很明显,和汉朝的不一样。汉朝那是独立一国,党政军财一把抓,说翻脸就翻脸。和晋朝的也不太一样,晋朝是世家大族为基础的国家,而自身得国不正,导致晋武帝对世家大族并不是完全的放心,而且他认为曹魏被自己干掉就是因为没有宗室藩屏,所以在泰始元年“革魏余弊,遵周旧典,并建宗室,以为藩翰”,无非就是觉得自己当年欺负人家曹魏的时候连个帮衬的本家人都没有,所以想通过分封诸王来羽翼自己的皇室。但是跟汉朝的那次相比,晋朝给与诸王的权力明显少了一点——能够收税拥兵但是没有行政权,这就呵呵了,须知枪杆子里出政权,有钱有枪的还怕没权?所以西晋的封王虽然本意上对西汉的那种郡国并行来个改革,但是很明显没什么卵用。

但元朝的不一样了。元朝的宗室制度叫宗王出镇制度,包括镇守和林的北平王,镇守吐蕃的西平王、镇西武靖王,镇守云南的梁王,扬州的镇南王,宁夏的秦王,肃州的豳王,以及东道诸王、西道诸王,无不是手握重权一方诸侯,其中镇守北边的权力最大,内地的比较小,而且与汉、晋不同的就是这些宗王没有自己的“封邑”,所谓“就藩”,也不是把这一个路的党政军财都给他,真正属于他的地盘不过一个王府。虽然元朝也出现了安西王阿难答、阳翟王阿鲁辉帖木儿等几次叛乱。,但是基本上算是普普通通,甚至没有地方起义来的猛烈。

如此而言,朱元璋搞的分封,与元朝的宗王出镇制度不无关系。首先来说,世镇云南的西平侯沐英是他干儿子,这与元朝的梁王、云南王世镇云南没什么不同,无非是一个为王,一个为侯;其次,分封诸子为王也是如元制,掌兵不掌民,如果没有“宗室”这层外衣,其实和明朝后来的总镇总兵没什么区别,“封地”不过王府;再次,明初分封诸王多是边境线,少数在内地也都是青州、开封这样的雄城重镇,这和元朝宗王出镇扬州、武昌什么的也差不多;最后,也是最重要的,明初分封的塞王,几乎就是辽金元宗室领兵的翻版。女真可以用宗望、宗弼领兵灭北宋,蒙古可以用忽必烈灭大理,可以用口温不花、忽必烈灭南宋,为什么汉人就不能用宗室来打别人呢?明太祖年间八次北征大漠,洪武二十三年的第七次、二十九年的第八次,二十四年齐王出镇开平卫,三十年湘王、楚王伐古州蛮,都是宗室领兵,和金元没什么区别,尤其是第七次北征,“敕王弼率山西兵听晋王节制,其余均听燕王朱棣节制”,此次齐王也带兵参与。而此时傅友德、曹兴、王弼都在,不是没有能打的人,但还是以宗室出兵,其中很有可能的一个原因就是效仿金元的宗室领兵。

而“宗王出镇”制度在明朝也得到了体现,尤以北边明显。以上图为例,朱元璋二十六个儿子,除了太子在京,赵王、皇子朱楠夭折,剩下的二十三个儿子,分封在南宋领土之外的宗王有十八个,散布在后来长城九边一线的则有韩、辽、沈、燕、谷、代、安、庆、肃九王,宁王更是封在塞外,若是加上陕西的秦王、山西的晋王,就是十二个,也就是说,光一个九边沿线就占去了朱元璋一半的儿子。

若是只算朱元璋时代出镇的宗王,则有洪武十一年的秦王(镇西安府)、晋王(镇太原府)、燕王(镇北平府),十四年的周王(封开封府)、楚王(封武昌府),十五年的齐王(封青州府),十八年的潭王(封长沙府)、鲁王(封兖州府)、湘王(封荆州府),二十三年的蜀王(封成都府),二十五年的代王(镇大同府)、肃王(镇平凉二十八年改肃州)、辽王(封广宁州),二十六年的庆王(本封宁夏,暂镇韦州)、宁王(镇大宁卫),二十八年的岷王(二十四年封岷州,是年镇云南府)、谷王(镇宣府)十七个,而其中封在与北元的边境线上的九个(算上岷王则是十个),此外,洪武二十四年将韩王封国开原,沈王封国沈阳,但是因为年幼而未就藩,若是加上这俩,则是十九个王里十二个封在边境——意图很明显,平安城哦不,与元朝一样,自家人守自家的大门。

综上,窃以为明初的前有刘汉之辙,而朱元璋仍旧要搞藩封,就是因为老朱学习了元朝,自认为找到了一条既可以使藩王藩屏中央,又不至于出现汉、晋之乱的“好办法”——宗王出镇制度。

PS:咱家找到了一段朱元璋对自己儿子说的话:“自东胜以西至宁夏、河西、察罕脑儿,东胜以东至大同、宣府、开平,又东南至大宁,又东至辽东,抵鸭绿江,北至大漠,又自雁门关外,西抵黄河,渡河至察罕脑儿,又东至紫荆关,又东至居庸关及古北口,又东至山海卫,凡军民屯种地,毋纵畜牧。其荒旷地及山场,听诸王驸马牧放樵采,东西往来营驻,因以时练兵防寇。违者论之。”大约这便是朱元璋把儿子扔在边境线上的原因吧。
白如冰四月到?月在东南大学无线谷
非常抱歉,我来提一点微小的建议。
@朱道榛 的答案中藩王的封地位置是有一些问题的。


最明显的问题是宁王。宁王最早的封地是大宁,今内蒙古赤峰市。永乐年间迁到江西南昌的。
韩王洪武年间封,但是永乐年间就藩,分封地也不在东北,在陕西平凉府(今甘肃东部)。

实际上明朝早期削藩之前,藩王的就藩也有一些微小的变动,在此不一一列举。
豫西刀客说说汽车后市场里的那点事儿~

感觉问主这个问得挺好的,个人觉得有两点吧。

宗族的安全感问题。中国的宗法式社会,我觉得即便是在今天也没有改变,越是长大就越有这种感觉。一个人的能量是有限的,即便你富有了,也需要惠及更多的实现自己的价值感,也需要更多的人来守卫你的财富,而具有血缘关系的宗亲,是第一选择。

朱重八和刘邦都是出身比较底层的皇帝,打天下靠的就是一帮宗亲和玩泥巴长大的兄弟,而且需要注意提这个宗亲很弱,不是很强。朱后来拼命生儿子,搞了二十多个儿子,还有很多干儿子,就是在壮大自己宗族的力量。这些人是利益共同体,皇权将来要靠他们来拱卫。

而如果是本身就是豪门大族出身的帝王,自己的家庭本身就很大,同姓门族很旺,本身就是强大的集团势力,可以稳固自己的地位。比如汉光武,唐太宗,本族势力强大的时候,外姓的威胁就相对低了,不需要特别防范,而本族比较弱的时候,外姓的势力就需要严格限制,否则就有被上位的危险。封藩虽然可能有外并内的危险,但是不管谁并谁,天下非刘者不王,天下始终是掌握在自己家族手里的,不会江山易姓。

回到现在,我们看到很多家庭企业,重用的无非还是宗亲,难道是没有能干的外人,不是,是不能信任。国企可以被高管吞并,家族企业的成果同样可能被人偷空,这就是中国人的才干。

封藩的必要性。明朝最大的敌人是北元,无论是王保保还是后北元,虽然蒙古被赶出长城以北,但是要知道当时南至印度,北过西伯利亚,西到欧洲大陆都是蒙古人的天下,蒙古的残余势力依然非常强大。后来的瓦剌和鞑靼屡次入侵也证明蒙古的强大。这和北宋的环境比较相像,宋太祖为了保持自己天下不被军人取代,采取分兵制和调兵制,皇权是有保障了,但是边卫很弱,导致对外族的无能和最后被金元狂虐。因此,为避免宋朝的命运,大明必须在北边(明朝著名的九边防御)保持强有力的军事力量,有人长期驻守。是选择交给有能力的将领,还是选择交给自家人,当然后者更有安全感。进攻对将领的能力要求比较高,防守只要会死扛就行了。

朱重八最后放弃迁都北京是个比较大的失误,南京离北边太远不方便掌控,如果在晚年能迁都北京就比较好,重边的这些军事都离皇权很快近,便于直接监控,部分力量还可以直接划归中央管理,藩王位想作战就不那么容易了。

郑岐智商不够脑袋大
我来质疑一下 @朱道榛 答案的准确性。
明朝的封国其实在本质上与前汉的封国的大不相同的。西汉初期刘邦分封的王其实更像是西周时期封国,是真正意义上的封邦建国,在名义上要服从于天子,然而其属地是完全跟中央政府没有一点关系的,从现代意义上讲,西汉早期的形式更像是邦联国家,各个邦国时有自己的军队和官僚体系的(请懂国际法的诸位解释一下是不是可以认为中央政府在封国时没有主权的?),所以当年吴王刘濞带着楚国一帮弟兄起兵的时候景帝简直是吓得要了命,太尉周亚夫也是费了好大劲才解决掉诸侯国的叛军的。

回头看明朝,这个问题就不一样的,朱元璋不可能明摆着西汉的前鉴视而不见的,实际上对此确实有过不少的考虑,首先是明朝的封国紧紧相当于地方的一个机构而已,在地方明朝建立了完整的府卫官僚体系不受封王的制约。明朝的各封国时没有军队的,各个封国只是保留了基本的警卫力量而已。关于上面@朱道榛 说的依靠封王传达中央的命令是没有根据的。但是朱元璋之所以封王还是有守边的考虑的,将领靠不住,中央军令又太遥远,所以老朱考虑“在地方政府挡不住的情况下,藩王可以考虑领导地方军事力量”。朱元璋对藩王的权利是有不少限制,包括“不裂土,不临民”,对封王的军事力量都有严格数目限制 (9000~15000不等),还有不能年幼的时候之国(这个记不清了,待查)。当年朱棣起兵第一步就是先包饺子,把北平府的主要党政军领导请到自己家里干掉,所以北平守备力量瞬间瓦解,朱棣才得以起事。

另外,从来没有哪个皇帝把自己最肥的土地封给别人的吧,看下西汉的封国,没有在关中地区的吧:

至于@变形钢筋 提到封国的弊端,我说说我个人的意见:
说西汉的封国,地方封国拥有几乎完全国家主权,地方势力过于强大势必对中央政府造成严重威胁。某不攻自破的联盟就是靠着地方分离主义势力膨胀垮掉的。即便是封国没有对中央造成威胁,地方势力对财权事权的垄断也对中央政府的发展构成阻碍,因此结局恐怕是两者必将一战。

再说明朝的封国,尽管朱元璋对封国有权限有不少限制,然而皇权势必要高于地方政府的 (朱元璋对于地方大员与亲王的关系有明确的规定,比如,地方官员不论级别一律需要对亲王行叩拜礼等等)。事实上,在地方形成了不平等的二元行政结构,即便有所规定长期势必不能避免亲王对地方政治的染指,何况亲王还有一定军事力量以及“有事可领兵”这种root权限,长期看将造成地方行政混乱,危及政权的稳定,后患不可谓不小。

所以各朝封王问题不外乎三种解决方案,一是削藩,一劳永逸解决问题,但是捅篓子也是妥妥的。二是供起来,财事军权都没有,花钱朝廷出,清朝就这样,短期问题不大,长期财政负担太重。最后一种政权崩溃,西晋是典型。
刘汉七国之乱,在于藩王权利过大,吴王尤甚,盐铁皆在手,兵强马壮,而朱元璋分封藩王,限定了权力,限定了兵马,只有三卫兵马,任何藩王妄图以一地之力战一国,都不可能成功。除了朱允炆这种对藩王赶尽杀绝的,逼得大家一起high他,否则他也不会败,再说,朱棣要不是直取南京,再打下去胜负还未可知。
前文高赞答案说过,藩王大多戍边,这是很必要的,古代通信不便,如果前线发生战事,藩王可节制前线,直接指挥,有利于战事。为此,明初藩王军事方面均受过正规教育,尤其是燕,宁二王,尤为善战。
不要脱离历史局限性看问题
自古以来,无论采取何种方式,中国各家王朝都在绞尽脑汁的构筑一种可以长期维系家天下稳固的体系。但翻来覆去,无非都是在皇室分封制和地方行政化两种方式之间来回切换。
秦惩先周分封之弊推行天下郡县,汉又吸取秦的教训分封诸王,后来分封制的弊端初显才有了郡国并行。西晋袭曹魏宗室之弱得天下,所以天下分封。南北朝建立,西晋丧乱未远,从此绝了分封的念头。北宋充分吸取唐藩镇割据的教训,充分发挥了行政官员尤其是文官的能量。而至于明,朱元璋在综合前朝教训的基础上,很容易会想到宗室羸弱的因素,于是有了以分封强化军事力量,以宗室护卫家天下的做法。但另一方面,明朝各省三司并行的行政制度很完备,保证了朝廷对地方的控制力。所以,也许,在当时的明太祖看来,既维持了军事控制力,又保证了行政控制力,这种制度设计应该是完美了~即便换作是我们,想一想也觉得这样不无道理。
但是~朱棣藩王上位之后,彻底绝了宗室分封实权的根子~
silvermoon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
朱元璋农民出身,从小就目睹元朝官吏欺压百姓的行为,所以打心底就不相信那些当官的,所能相信的也只有自己的儿子,而且他设计的原本思路里藩王的部队是无法威胁皇权的。结果万万没想到自己的儿子在打蒙古人时获得了足够的兵力,而自己的孙子办事又太差劲。但好在朱棣算是个好皇帝。
叶落知风又红又专的人

朱元璋之所以坚持分封,并非没有汲取历史教训,实在是帝王的无奈选择。做皇帝图的是什么?就是保住一姓江山。朱元璋辛辛苦苦了一辈子,打下的江山让别人坐了,非气得在皇陵里打滚不行。而历史上篡位者无非两类人:权臣和藩王。如果权臣篡位,那朱姓王朝就得改姓,但藩王篡位不同,不管哪个藩王篡位,将来皇帝位子还是姓朱的人坐——这是最坏的结局,但对于朱元璋来说并非不可接受。

但这种“帝王心思”实在上不了台面,没法公开给大臣们解释,所以朱元璋只能高喊“骨肉至亲”这种大义凛然的话自我安慰。

曹操用实际行动告诉他们,藩封三百年,不藩封四十年
陈天豹超萌,甜党,优秀社会主义接班人!
儿子们再动乱,他也是你的儿子啊
M3小蘑菇蘑菇头与肌肉女爱好者,山海经按图索骥大…
我以前经常念叨的一句话是:
如果北宋和西晋换一下政策,北宋大封诸侯王让他们把辽国和西夏推了,西晋杯酒释兵权解除八王的兵权,那两个国家都会比现实中好过
而明初的状态和北宋有点像,元朝是蒙古诸汗国中第一个被非蒙古人消灭的,明朝的北方、西方还有许多蒙古汗国,革命尚未成功,因此需要学西晋那样封王保持战斗力
昭阳缘分是本书,翻得不经意会错过,读得太认…
一代明君之高瞻远瞩,恢宏手笔,实在令人叹为观止。
业余历史爱好者

关于明朝分封制度已有众多的各类观点、认知和研究成果。有些人认为明初时期,统治阶级的内部矛盾主要集中在宗室内部争权夺利,而分封制是其产生上述矛盾的基础;有些人认为明朝的分封制完全是政治制度上的一种历史倒退。还有诸多的观点,在此不再赘述。(观点节选自《明代宗室分封制述论》)


答者认为明朝分封制度是伴随着明朝国力的兴衰而不断演变的,明朝分封制在各时期的具体政策也不尽相同。明初朱元璋初创分封制,一般认为是朱元璋想通过宗室子弟对全国进行有效的统治,建立朱氏家天下。结合当时的客观环境尤其是通讯手段来说,这种分封制答者认为是有效的防范了些意外事情的发生。、


明朝建立不久,朱元璋便在洪武三年夏四月乙丑“册封诸皇子为王,又封其侄孙朱守谦为靖江王”(节选自《明太祖实录》),此时朱元璋实行分封制已渐有雏形,尚需完善。后来朱元璋又以《皇明祖训》的形式确立了宗室爵位制度。共分为亲王、郡王、镇国将军、辅国将军、奉国将军、镇国中尉、辅国中尉、奉国中尉8等,每一等又有严格的世袭规定和较为丰富的食禄规定。这种比较严格的按照血缘关系进行封授爵位结合明朝宗室高增长率的人口增长特点逐渐造成明朝中后期财政负担日益沉重。


洪武五年“置亲王护卫指挥使司。每王府设三护卫。护卫甲士少者三千人,多者万九千人”(节选自《明会要》) 此处看来各亲王拥有自己直接指挥的护卫队伍,各郡王也有一定的数量的护卫。除此之外,“凡王国有守镇兵,护卫兵。其守镇兵有常选指挥掌之,其护卫兵从王调遣。”“如本国是险要之地,凡遇有警,不分缓急,本国与常选兵马,并从王调遣。”(节选自《皇明祖训》) 这些皆为临时举措,并非定制,只有护卫兵才是诸王法定的军队。明初时期,各地逐渐稳定后,朱元璋还通过培养宗室势力,逐渐将军权从开国功臣手中转移到宗室手里,此举措虽逐渐减弱开国功臣的威胁,但却将宗室势力培植的形成尾大不掉之势。


答者认为切莫小看各统兵宗室的护卫军队,和这些临时举措。正是缘于兵权,所以明初各藩王可以通过此优势逐渐扩大其在封地乃至中央朝廷的政治影响力和话语权,然后慢慢触及到经济层面上。以“靖难之役”比较公认的过程和结果来看,各地藩王如果没有强大的封国经济支持,答者认为朱棣很可能兵败。另外自洪宣之后,宗禁日严,也可看作是明朝廷对宗室统兵的弊端所作出的应变之策。


以上仅是答者浅见,以后碰有新的观点还会补充。

本是后山人,偶为堂前客。醉舞经阁半卷书…
各位答主都好专业啊!!

特别是配的图都很棒。

不过我们主要从三个方面来看看这个问题。

1、分封藩国和中央集权,是否矛盾?
一般来说,当国家政权不存在值得一提的挑战势力时,削藩是中央加强集权的必然选择,这点往往让我们将分封藩国看做是削弱中央集权的做法,然而这忽视了帝国内部的挑战者,即地方豪强势力。以中央政府或朱洪武的角度而言,建政初期各类地方武装和豪强势力,才是心腹大患,分封藩国可以用自己人来代替外姓人掌握地方政权,是很自然的选择。这点和刘汉建政初期的状态非常相似,自然也就做出了相同的选择。

2、靖难之事的结果能否说明分封藩国不对?
事实上,中国历史上,以一隅伐全局而能战而胜之的,仅此一例。这是燕王朱棣的英明神武和建文的昏招迭出相辅相成的共同结果。理论上朱棣和皇太极一样,没有任何胜算,所以从决策者而言,朱洪武不需要承担任何责任,至少不需要承担主要责任。

3、有没有更好的方法来替代分封藩国?
在古代交通并不便利、信息传递缓慢和物流成本高企的条件下,中央集权的办法并没有太多,如果是帝国中期官僚体系成熟完备的情况下,可以用科举选拔官吏来进行有效统治,然而帝国初创阶段并无大批可靠的官员来代表中央去制服地方豪强,只有靠血缘凝聚,这是分封藩国的现实考虑。
替代的方法就是类似宋朝的半地方自治,如折家将之流,或者满清的三藩,很难说比亲王分封更好。
詹绍威南雍书生
套用余英时先生的一句话吧:学习历史的好处不是光看历史教训,历史教训也是很少人接受,前面犯了多少错误,到后面还是继续,因为人性就是利益在手或者大权在握,但难以舍弃,权力和利益的关口,有人过得去,有人过不去,所以我认为读历史最大好处就是读懂人性。
再套用一位西方哲人的话:我们通过学习历史发现前人从来不向历史学习。
没有人提中央集权的行政成本高吗?
一个是中国人根深蒂固的宗法观念,还有外部的蒙古势力依然强大,需要分封诸王拱卫统治,还有淮西集团手里拥有太强的势力,怕功臣宿将谋反,特别是太子性情太过软弱,怕制不住他们,最后就发生了胡惟庸,蓝玉等大案
暗香千里虽遥,孰敢不至
说前汉多没意思,咱们聊聊分封建制玩的最溜的西晋弄出的八王吧。

晋武帝为什么要分封诸王?深入的原因不去细究,单从浅层的表象来说,原因无非是以下几点。一,宗室为造晋立国大功,所以要酬谢,这是权宜之计,所以后来武帝重新分封的时候加强了大宗的力量,削弱了小宗;二,武帝需要通过这样一个分封秩序明定正朔,确立自己这一系的地位,顺带把齐王这个地位很尴尬的人赶到藩国去,绝了他的念想,这是分封在确立正统方面的作用;三,太子力弱,难以驾驭群臣,天下方定各地又多有潜伏的暗流,所以分封建藩让诸侯王镇守地方既可以拱卫中枢,又可以预防不测。

不具有普遍适应性的酬功咱们不去说他,一般来说后来皇帝选择分封基本上就是看中它确立正统、拱卫中枢这方面的优势了。而明太祖面临的形势跟晋武帝还略有相似之处。

朱元璋原定的继承人是懿文太子朱标,原本是个不错的人选,无论是从继承顺序还是人望能力方面都足堪大任,所以太祖早期分封的藩王大抵是从确立正统、安抚地方、防备边事的角度考虑的,诸侯王的地位并不高,对诸侯王的防范也很严密。

而太子去世,皇太孙成为第一顺位继承人之后,明太祖要考虑的问题就多了。和晋武帝一样,他很清楚维系“正统”的安排很可能在身后造成一定的政治动荡。所以虽然他在之前就已经削弱勋臣的力量,但是仍对勋旧势力加以清洗,以宗室势力主外、可靠人选主内执掌军事,这些措施基本都是为了保证身后政局能平稳过渡做的。

从情理上说,诸侯王在外执掌军事,内部以可靠辅政大臣处理政事这种传承模式应该是在情形比较恶劣情况下的不错选择,毕竟这样一来可以内外相制,保证不起大的变乱,从而帮助政权平稳过渡。更何况朱元璋在设计制度时还有意识的限制了诸侯王的权限,包括不能理政、不得离藩、接受中央监视、限制军队规模、保证中央对军队的最终控制权等等,可以说是是费尽了苦心,他也自以为这样就能取其利而避其害,可惜皇太孙做事太过急躁,结果……

所以这事儿告诉我们,在王朝初期政治运作还跟不成熟、皇权传承的合法性还不够深入人心的时代里,选继承人还是老老实实选个能力强的就好。你以为自己能设计出内外相制、庸主也能保守不失的完美制度,实际上王朝初期的这些政治角色没一个省油的灯,没有一个合格的继承者,任你怎样好的制度也是水中月、镜中花,操心太多其实并没有什么卵用……

当然天下最终还是他们老朱家的,我想也就只剩这点能让朱重八同志稍微平衡一下了……

 

自然与心灵的交融——漫谈自然文学

$
0
0

自然与心灵的交融——漫谈自然文学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0年10月29日08:26  程 虹

  自然文学(Nature Writing)不同于西方文学史上的自然主义(Naturalism)。它是源于17世纪、奠基于19世纪、形成于当代的一种具有美国特色的文学流派。从形式上来看,它属于非小说的散文文学,主要以散文、日记等形式出现。从内容上来看,它主要思索人类与自然的关系。简言之,自然文学最典型的表达方式是以第一人称为主,以写实的方式来描述作者由文明世界走进自然环境那种身体和精神的体验。

  自然文学主要特征有三:一、土地伦理的形成。放弃以人类为中心的理念,强调人与自然的平等地位,呼唤人们关爱土地并从荒野中寻求精神价值。二、强调位置感。如果说种族、阶层和性别曾是文学中的热门话题,那么,现在生存位置也应当在文学中占有重要的地位。三、具有独特的文学形式和语言。

  自然文学的渊源和兴起

  自然文学作为一个概念产生于现代,可它却是在一个相当漫长的历史过程中形成的,并有其历史渊源。

  应当说,自然文学的思想渊源不难追溯到古希腊和罗马时代的亚里士多德和维吉尔。美国学者弗里策尔与谢斯在各自有关自然文学的评论专著中,分别提到了亚里士多德的《动物志》和维吉尔的《牧歌》对自然文学的影响。18世纪英国的自然史作家吉尔伯特·怀特、19世纪英国浪漫主义诗人华兹华斯、博物学家达尔文及20世纪的英国作家劳伦斯等人,也对自然文学产生过影响。鉴于美国作为“自然之国”和“新大陆”具有独特的文化背景以及其现代化程度发展之迅猛,自然文学必然会在这片土地上滋生并兴起。或者说,它是在美国特殊的自然和人文背景下产生的一种文学。因此,自然文学在美国最富代表性。

  17世纪的约翰·史密斯的《新英格兰记》和威廉·布雷德福的《普利茅斯开发史》以“富饶的伊甸园”和“咆哮的荒野”的鲜明对比,描述了新大陆的“自然的影像”,从而使自然成为新大陆的人们关注的一个焦点。这些著作都是以描述性的散文体写就,其语言清新简朴,充满了生机与活力,为日后的自然文学独特的文体奠定了基础。18世纪的威廉·巴特姆在其代表作《旅行笔记》中描述了他在美国东南部荒野所进行的“孤独的朝圣”,形成了一种对荒野的审美观,从而使他本人成为第一位在欧美大陆文学界获得声誉的人和美国自然文学名副其实的奠基人。

  如果说17、18世纪产生了自然文学的主题、文体和风格的奠基人的话,那么19世纪则出现了自然文学的思想与内涵的奠基人。以托马斯·科尔的《论美国风景的散文》及爱默生的《论自然》等作品为例。科尔在《散文》中所得出的结论是:美国的联系不是着眼于过去而是现在和未来。如果说欧洲代表着文化,那么美国则代表着自然。生长在自然之国的美国人,应当从自然中寻求文化艺术的源泉。正是基于这种思想,科尔创建了美国哈德逊河画派并将“以大自然为画布”作为宗旨,从而使该画派的作品与美国自然文学起到了相辅相成的作用。就爱默生而言,他的第一部作品便是《论自然》。他改良了爱德华兹的观点,明确指出“自然是精神之象征”。他的观点极大地影响了同代、后代乃至当代的自然文学作家,成为自然文学的理论基础,同时也使“研习自然”和“认识自我”成为美国自然文学经久不衰的主题。

  梭罗的著作《瓦尔登湖》则于1985年在《美国遗产》杂志上所列的“十本构成美国人格的书”中位居榜首。他被视为美国文化的偶像和美国最有影响的自然文学作家,他的精神被视为美国文化的遗产。梭罗不仅把爱默生的理论付诸实践,而且又比爱默生超前一步。他预见到工业文明于自然之间的矛盾,提出了“只有在荒野中才能保护这个世界”的观点。他在散文《散步》一文中对荒野价值的论证在自然文学中产生了重大意义。

  总之,在19世纪,“以大自然为画布”的画家和“旷野作家”,携手展示出一道迷人的自然与心灵的风景,形成了一种基于旷野开创新大陆文化的独特时尚和氛围。这种时尚与氛围便是如今盛行于美国文坛上的自然文学生长的土壤。

  到了20世纪,随着诸如约翰·巴勒斯、约翰·缪尔以及玛丽·奥斯汀等自然文学作家的出现,自然文学才展开了一个更为广阔的前景。这时的自然文学开始展示的是自然与人类的关系,人类与生态的和谐。

  1962年雷切尔·卡森出版了《寂静的春天》,描述了滥用化学农药对生态环境和人类所造成的威胁,从而促使了第一个地球日的建立。爱德华·艾比的《大漠孤行》、安妮·迪拉德的《汀克溪的朝圣者》、威廉斯的《慰藉之物》、桑德斯的《立足脚下》都是自然文学的重要作品。

  正是由于20世纪的自然文学作家强调人类与生态共生存,因此他们便格外重视“位置感”。对他们而言,如果没有地理上的支撑点,就无法拥有精神上的支撑点。所以20世纪的自然文学是以在不同地理环境下、围绕一个共同的话题而写作的庞大的作家群来推动的,当然,他们各有自己的写作特色。

  从广度而言,20世纪的自然文学已经不再局限于美国。世界各国有关以探索自然与人类关系为主题的作家及作品也纷纷涌现。从深度而言,由于20世纪的自然文学作家大多掌握了自然科学和人类生态学的知识,他们无疑获得了比其前辈更深刻的洞察力。利奥波德在威斯康星州一个被人遗弃的农场里,提出了“土地伦理”的概念,呼吁人们培养一种“生态良心”;艾比在没有人烟的西部沙漠中,提出了人类与自然和谐共处的新模式:对立—妥协—平衡。威廉斯则在盐湖边,呼吁人们视荒野为一种情感,像热爱一个人那样去热爱荒野。在当代自然文学作家的心目中,人与自然已不再是“我和它”的关系而是“我和你”的关系。

  目前,自然文学仍处于一种发展状况,各种新的名称也不断出现。除了自然文学之外,又出现了环境文学和生态批评,但它们的宗旨和主题大致相同,同属一个思想创新领域。当然,对自然文学是否已进入文学主流的问题,批评界仍有争议。但不可否认的是,这种文学已经有了它一脉相承的辉煌历史、富有活力的现在与充满希望的未来。

  自然文学的理念与特点

  可以说,当代自然文学,既继承了浪漫主义和超验主义的传统,又具有浓郁的现代色彩。从当代美国自然文学作品中,我们很容易看到浪漫主义和超验主义的影响,如对自然的崇尚与赞美、对物欲主义的鄙视和唾弃、对精神的崇高追求与向往。

  然而,由于当代自然文学兴起的时代,是人类社会进入高科技的时代,所以也难免附着某些现代与后现代主义的色彩,如无视偶像与蔑视权威、对自然既敬畏又怀疑的不确定性、某些作品中所显示的多种拼图的状况,以及分界模糊的现象等等。然而,它既不是浪漫主义的再现,也不完全等同于后现代主义流派。它具有对传统的超越性,这是时代使然,也是无须多加证明的。

  首先,从理念上来说,自然文学放弃了以人类为中心的观念,提出了旨在倡导人类与自然和谐共处的“土地伦理”。“土地伦理”一语源自利奥波德的《沙乡年历》。利奥波德不仅呼吁人们对于我们赖以生存的土地要有一种伦理上的责任感,而且还提出了“土地伦理”的行为标准:“任何有利于保护生物社区的完整、稳定和美丽的行为都是对的,反之则是错的。”

  其次,自然文学渗透着强烈的“荒野意识”。在自然文学中,对荒野的看法和认识贯穿始终。爱默生指出:“在丛林中我们重新找回了理智与信仰”;梭罗声称,“只有在荒野中才能保护这个世界”;缪尔认为:“在上帝的荒野里蕴藏着这个世界的希望。”利奥波德把从荒野中得到的精神享受视为一种比物质享受更胜一筹的高质量的生活,是一种像言论自由一样不可剥夺的人权。在自然文学的“荒野意识”中,包含了理性与感性的双重成分。就理性而言,荒野是人类的根基,是使现代人意识到他与自然界关系的提醒物,只有保持土地的健康,才能保持人类文化的健康。就感性而言,荒野寄托着一种情感,是人类的精神家园,因为心灵格外需要野生自然的滋润。“宁静无价”或许是身处物欲横行、动荡不安的现代社会中的自然文学作家对“荒野意识”最精辟的诠释。

  正是基于上述理念,自然文学才能够在很大程度上突破了文学以人类为中心的传统观念以及传统文学中战争、爱情与死亡那些经久不衰的话题,大胆地将目光转向自然,把探索与描述人类与自然的和谐关系,视为文学的领域并作为写作的主题。

  我们通常说,文学就是人学。但是自然文学不同于其他文学形式。在自然文学中,人作为主人公的概念被淡化,作品焦点是农村和荒野,而并非城市和都市。这一点颇像美国哈德逊河画派“以大自然为画布”的宗旨及其作品。

  自然文学的文体和风格,使文学走出了“象牙塔”,因为自然文学作家访问的对象,如梭罗所言“不是一些学者,而是某些树木”。在自然文学作品中留下的,不仅仅是作者的笔迹,而且还有它们的足迹。因此,在自然文学作品中,我们注意到几乎每一个作家都有一方自己熟悉的土地为根基。这就是他们所强调的位置感。同时,这种与土地接壤的文学在语言方面也不同凡响,它使用的是与之相应的“褐色的语言”,那种朴实如泥土、清新如露水的鲜活的语言。

  自然文学的风格又与艺术密切相连。哈德逊河画派实际上是用画面的形式诠释了自然文学用文字所表达的思想。研究美国文学及文化的学者、美国布郎大学的圣阿曼德教授曾把梭罗的《瓦尔登湖》和《科德角》两部作品进行了比较,认为在《瓦尔登湖》和《科德角》中,人们可以看到与哈德逊河画派中的“彩光画法”最相似的风景表述。这种文学与艺术密切相连的文学形式展现出一种中国唐代诗人王维所描述的那种“画中有诗,诗中有画”的意境。

  综上所述,自然文学是以文学的形式唤起人们与生态环境和谐共存的意识,激励人们去寻求一种高尚壮美的精神境界,同时敦促人们去采取一种既有利于身心健康、又造福于后人的新型生活方式。其次,它强调人与自然进行亲身接触与沟通的重要性,并试图从中寻求一种文化与精神的出路。从长远看,这一文学形式既是对以往人与自然关系的批评、补偿和反省,它也为今后人类社会的健康发展指出一条路,并提供大量试验与创新的可能性。

  (《宁静无价——英美自然文学散论》,程虹著,上海人民出版社,2009年1月)


 

明朝和葡萄牙:航海的不同结局

$
0
0

明朝和葡萄牙:航海的不同结局

中国网2015-12-30 09:08
明朝和葡萄牙:航海的不同结局

郑和下西洋 资料图

三宝太监郑和(1371~1433)七下西洋,首航于1405年,距今整整610周年。

郑和的船队,人员超过2.7万人,随行的船舰多达200余艘,最大航程1500海里。如此庞大的海军队伍,如何组织有序,如何保证安全,完成使命,都考验着郑和的组织领导能力,也反映了明初国家能力所达到的高度。

郑和船队组织严密。2.7万多人的队伍,据《郑和家谱》“随使官军员名”记载,领导管理团队中,有“钦差正使太监七员”,首席钦差正使自然是郑和,《明史》卷304《郑和传》说,“永乐三年六月,命和及其侪王景弘等通使西洋。”这里的“其侪王景弘等”,应该就是太监七人中的其余6人。此外,还有副使监丞10员,少监10员,内监53员。这是一个80人的领导团队,分为4个层级,其中正使、副使(监丞)、少监等27人构成核心领导层,内监53人是执行领导层。

专业执行团队中,有负责对外交涉采办的官吏,有鸿胪寺班序二员,以及买办、通事等;负责内部财务管理、文书账簿的有户部郎中、舍人,负责医疗治理的有医官、医士等。

各条船只有负责海航和船务工作的专业团队,有火长(船长)、舵工(操舵手)、班碇手(起落船锚)、民梢(升降帆蓬)、水手(划桨)等。阴阳官、阴阳生则负责观察和预报天文气象工作。护航军事工作的有都指挥二员、指挥93员、千户104员、百户103员。其余则是多达2万多人的旗校、勇士、力士、军士等。

郑和船队的七次航行,前3次最远到达的是印度卡利卡特(即古里),后面4次则远至波斯湾、红海,最远到了非洲东部海岸。我们从《郑和航海图》中可以发现许多我们今天熟悉的地方,却被冠以不熟悉的古老名字。比如他们去过旧港(Balenbang),今天印尼苏门答腊南部城市;去过淡马锡(Temasek),这是新加坡的古称;去过官屿,即马尔代夫首都马累;去过忽鲁谟斯,即霍乐木兹(Hormuz)。此外还有满剌加(马六甲海峡)、苏门答腊(马六甲海峡西侧)、锡兰山(斯里兰卡)、柯枝(即今印度西南部的柯钦Cochin,古称盘盘国)、古里(即今印度卡利卡特,郑和在此逝世)、撒地港(孟加拉国吉大港)。

到过的非洲东岸地区,则有木骨都束(索马里的摩加迪沙一带)、慢八撒(肯尼亚第二大城市蒙巴萨)、孙剌(莫桑比克索法拉河口)、比剌(莫桑比克港)。这些地区大多见于《明史·外国传》,该书卷326《外国七》记载往来各国时说,“又有国曰比剌,曰孙剌。郑和亦尝赍敕往赐。以去中华绝远,二国贡使竟不至。”说明郑和船队远到莫桑比克海峡,东非莫桑比克索拉法省及其河口,大约是郑和航行最远之地了。再往前进一步,就是南非海岸了。

郑和船队在东非海岸探索的时候,他有一个欧洲的对手—葡萄牙王子亨利(1394~1460),一位比郑和年轻20岁的“航海王子”,也在非洲西岸从事伟大的航海事业。

同样是航海家,郑和更像一个政治外交家,葡萄牙的这位亨利王子,则是一个技术专家。同样是皇家资助的航海事业,郑和是在完成天子的政治外交使命,亨利王子则于宗教狂热、经济利益追求之外,对于航海科学、技术和知识的探求,是他痴迷于航海探险事业的重要原因。

亨利王子终身未婚,一生中绝大部分时间远离首都里斯本的尘嚣,是在葡萄牙西南海角的边陲小镇萨格里什度过的。在这里,他创建了地理研究院、航海学院、天文台,收藏地图和手稿的图书档案馆。他不仅广泛搜集了地理、造船、航海等各种文献资料,而且极其包容地网罗了具有不同信仰的地理、天文、制图、数学方面的学者。亨利自任航海学院校长,讲授地理、天文和航海方面的课程。他们孜孜以求地探讨,能够沿非洲海岸向南航行到香料群岛吗?人类能在赤道地区居住吗?地球究竟有多大?为此,亨利王子组织了一次次西非海岸的航海探险,不断搜集航海资料,改进造船、制图和航海技术。

有西方史家把亨利王子对航海事业的热情,称之为一种“前科学的好奇”。把对航海科学和海洋知识的探求本身当作目的,这是郑和的航海活动所不具备的。

亨利王子要求派出的探险队,把新发现地区的地理概况和资源情况详加记录。比如有关海潮、风向,鱼和海鸟运动的报告,他们把这些资料搜集在一起,加以比较研究。1434年,他的探险队成功地越过博哈多尔角(过去一向认为人到此就会变黑),了解到北大西洋的风向和洋流规律,发现只要离西非海岸向西北航行,就有能把他们带回葡萄牙的西风。这就大大地鼓励了葡萄牙人穿过赤道、绕过非洲南端的航行勇气。哥伦布的西行,也得益于这种关于大西洋风向和洋流的知识。

亨利王子的探险队沿西非海岸向南航行的同时,就在绘制关于非洲海岸的航海图。亨利王子的哥哥佩德罗1428年从威尼斯带回一张世界地图和一本《马可波罗游记》,对亨利王子的航海制图起了积极作用。亨利王子制作的航海地图,以弗拉·莫罗的《世界地图》最为知名。该图的非洲部分,就是在亨利王子的著名探险队长卡达莫斯托的帮助下画出的。葡萄牙人把对航线的探索,变成航海科技;郑和的海航记录只是马欢、费信、巩珍等随笔式的文人游记。

郑和的海航结束了,明朝中国的航海事业就结束了。但是,亨利王子去世后,亨利王子开创的葡萄牙航海事业,却依然发扬光大。萨格里什的航海学院,西非海岸的探险实践,都培养和训练了一大批富有经验的水手和海员,其中包括迪亚士等著名航海家。通往印度和美洲的蓝图,也是在这里酝酿形成的。15世纪每一个由陆路或海路从事地理发现的人,多少都受惠于亨利王子的航海研究事业。

就郑和航行船队的规模,航行里程的长度而言,可谓世界上空前的壮举。它的成就突出地显示了“举国体制”的宏伟、高效、壮观。亨利王子的航海活动,则包含着精明的算计,科学的热情和经济的追求。郑和下西洋以政治目标为准,基本上不是为了贸易经营。《明实录》记载明成祖登位不久,在给南洋诸国发布的诏书中,是这么说的:太祖高皇帝之时,诸番国来朝,我大明王朝都待之以诚,“其以土物来市易者,悉听其便”;或有不知避忌,误有干犯宪条之事,也皆予以宽宥。诸番国前来“市易”,是朝廷对于诸番国的恩惠,是巩固政治互信的手段。

郑和在南海的行动,总体上是和平使者,每次出行,都洒出大笔的钱,引导南海各国向风慕义,朝觐大国,不搞殖民地,不做人贩子。郑和曾经帮助途中的国家稳定其统治秩序,对于在南洋的华人,则尽力要求其返回中国。亨利王子派遣的葡萄牙船舰,却是殖民行为,1419年占领马德拉维,宣布为殖民地,1427年发现亚速尔群岛,并于5年后宣布为殖民地。1441年,葡萄牙船长贡萨尔斯,从布朗角上岸,带走10个黑奴。1445年,迪亚斯在塞内加尔河口掳掠235名黑人,并带回葡萄牙,进行拍卖。此后,葡萄牙经常派一些人去西非海岸,掠夺黑人为奴。有统计称,15世纪整个下半个世纪,平均每年从非洲掠走的黑奴,大约500~1000人。

亨利是航海王子,同时也是贩卖非洲黑奴的先驱。1460年亨利王子逝世时,葡萄牙把从直布罗陀到几内亚的3500公里西非海岸,纳入自己的版图。

这就是历史的悖论。虔诚地追求航海科技,同时也理直气壮地从事黑奴贸易和殖民事业,他们声称不信仰上帝的异教徒,其土地和财产,都应该由上帝信徒去占领。这就是西方的兴起!以举国之力,花无数的钱财,去宣传国威,换来的却是大明王朝的表面荣光和最终的衰落。同样的航海,不一样的结局。思考其间的许多道理,无论是对西方看东方,还是东方看世界,都是深有裨益的。


 

明代“文人茶”的研究综述与省思

$
0
0



鍾春暉

鍾春暉,北京大學歷史系博士,現任澳門培正中學中華文化館主管,在校內開設有“茶文化”、“文物與藝術”、“國學經典導讀”等聯課課程。

  • 前言

明代中晚期以降,有一群从文人集团中游离出来的茶人,将茶文化落实于生活之中,将日常茶事与自己的审美活动、精神追求、人格理想结合起来,使饮茶品茗具有高妙的审美价值和玄远的生命意味,形成了一种独特的茶文化──文人茶。

刘书云先生认为中国文人茶的发展,经历了三个重要时期,其一是中唐至晚唐,为文人茶的形成期;其二是两宋时期文人茶的兴盛期;其三是明清时期,这是文人茶的“变革期” [ 刘书云:《日本草庵茶与中国文人茶艺术精神之比较》,《农业考古》,2006年第5期。]。而日本学者布目潮渢先生,则进一步将明代的文人茶理解为中国茶文化的“复兴期”[ (日)布目潮渢着,王建译:《中国茶文化的复兴──明代文人茶與日本煎茶道的起源》,《农业考古》,1993年第2期。]。文人茶成为明代茶文化史上最浓抺重彩的一笔,对茶文化史的发展带来了深远的影响。

本文不是一篇严格意义上的研究综述,不拟将文人茶的研究,作面面俱到的介绍,只是撷取几个与文人茶关系极为密切的课题,引入近年来较为突出的相关研究成果,从几个侧面点上把握明代文人茶的丰富内涵和特质,进而思考文人茶在明代茶文化史,乃至整个中国茶文化史上的地位。因此,撰述的目的,一方面是简单梳理既有的研究成绩,另一方面也为将来之研究,提供可行的思考方向。

“文人茶”这个概念是近年来茶文化研究界提出的一个新概念。赖功欧先生又称之为“文人茶道”[ 赖功欧:《论中国文人茶与儒釋道合一之內在關聯》,《农业考古》,2000年第2期],认为文人茶“既不同于寺庙的饮茶,也不同于道观或醇儒们的饮茶,而是集三者之大成具有新的创造性的茶道”。其实,从身份阶层而言,“文人茶”亦迥异于“宫廷茶”和“庶民茶”,后两者在明代茶文化发展史上虽也占有一席之地,但与文人茶相比,其对后世茶文化的发展影响较微。故此可以说,文人茶为有明一代茶文化的核心,絶非妄言。

明代文人茶的形成与兴盛,出现在明代中晚期的江南社会。明朝自成化、弘治时期开始,在前期百余年的积累基础上,商品经济持续发展,尤其是江南苏、松、杭、嘉、湖地区,徽商、江右商等众多商帮十分活跃,社会财富大量积累,城市日趋繁荣。与之相伴随的是,人们的消费日益多元化,在追求财富的同时,对精神上的享受也有了更多的追求,文人茶正是在这种社会经济发展的状态下适时而起。

明代的文人茶,赋予了茶事以厚重的生命精神和文化意蕴,并由此对茶文化带来多方面的影响,包括茶艺精神的探索、茶人集团的形成、茶书撰作的发达、“茗赏”审美意识的确立、茶事绘画的流行、茶诗创作的丰硕、茶室空间意匠的深化、茶具的沿革、茶馆的复兴与文人的社交生活等,这些影响彼此之间往往互为因果,环环相扣,很有必要系统加以认识和把握。

   二、茶艺精神的探索

明代文人对于茶艺精神或价值取向的探索起步很早,明初朱权在其《茶谱序》中开篇明义即说文人品茗的行为“本是林下一家生活,傲然玩世之事,岂白丁可供语哉!”又认为品茗是“与天语以扩心志之大,符水火以副内炼之功。得非游心于茶灶,又将有裨于修养之道矣。”品茶之道,在明代一开始就被定位于内心与上天对话的“修养之道”。

朱权是一个权力之争的失败者,他不得不努力使自己看破红尘,去寻求一种超然脱世的心态。因而他醉心于道教仙术,潜心于鼓琴读书立说及制作曲调。茶艺是他舒放性灵、安慰生命的重要媒介。他的《茶谱》是他以茶安命的成果。书中反映了他力求通过品茶达到“志绝尘境,栖神物外”的追求。他对品茶环境的追求也反映了他力求忘却尘世烦恼的追求:“或会于泉石之间;或处于竹林之下;或对皓月清风,或坐明窗净牖”。朱权的茶道追求,影响了明代的众多文人[ 关于朱权的茶道,可參陈珲:《“朱权茶道”述评》,《农业考古》,1992年第4期;朱海燕等:《朱权茶谱的清逸审美思想》,《湖南农业大学学報》2011年第2期。]。

明代中晚期,由于特定的政治、经济背景,加上当时文学和理学思想的转变,在性灵说的提倡下,众多文人在品茶中寻求幽雅,寻求生活的乐趣,舒放性灵[ 刘军丽:《明代茶诗与文人茶的艺术精神》。亦可參施由民:《走向幽雅──晚明茶文化散论》,载《农业考古》1993年4期。]。文学思潮方面,由于公安派、竟陵派所倡导的新文学思潮的影响,这场文学思潮主张摸拟唐代,讲究形象,讲究意境,主张个体感情的舒发,即“自然之性”的舒放,肯定人之性、欲、情,尊重普遍人性,其核心便是一种对于真心的张扬和对性灵舒放的呼唤、对现实人情世俗的肯定和对出乎人之本心与纯任自然的生活方式的追求;理学思想方面,由于正德、嘉靖年间,王阳明的“心学”兴起并风行后,人们开始注重自我内心的安适和精神享受的闲逸。

作为晚明文人的屠隆,其性灵追求是晚明文人性灵追求的一个缩影[ 关于屠隆茶论的研究,可参《明代屠隆的性灵追求与茶论》]。屠隆在骨子里是追求“自然之性”,其言行放荡不羁,率性而为。他不仅是一个洒脱乃至放荡的文人,而且“优游林泉、文酒自娱,萧然无世俗之思。”(钱大昕《考槃余事‧序》)。从其所着《考槃余事》看,他还是一个具有多方面艺术修养乃至研究的人:“评书、论画、涤砚、修琴、相鹤、观鱼、焚香、试茗、几案之珍、巾鸟之制,靡不曲尽其妙”(钱大昕《考槃余事‧序》)。对这些玩好的流连,实际上和他的文学创作、文论及率性而行的个性特征是一致的。《考槃余事》中的《茶笺》不仅说明屠隆精通茶艺,而且也反映了他对“自然之性”的性灵追求。其中关于茶品、茶事、茶艺、茶寮设计的论述中,融汇了屠隆的性灵追求。

总之,在明代人的观念中,茶为清净之物,只有德高趣雅之人才能通晓茶中真谛。饮茶成为明代文人生活中一项重要内容,他们往往通过饮茶来品味生活,借茶遣兴;又往往通过饮茶来达到一种生命的境界,以茶抒怀。在悠然与淡远的意绪之中,茶的清香和淡泊与他们的心神融为一体。文士阶层对茶艺的追求与创新,达到了一个无以伦比的高度,表现出一种独特的生活品味及个性,自此,文人茶一扫两宋时代繁琐复杂、精致考究之风,呈现出虚静空灵、本真自然的艺术风貌。

三、茶人集团的形成

茶人集团是指文人中对品茶有相同嗜好,而又具有集体共识者而言。明代中期以来,茶人集团渐从文人集团中分离出来,在茶人行为、身份上,可以查觉到,他们的人生观和处世观,有极为明显的特征与品味。如前所言,明代中晚期以来,文人阶层盛行“性灵”之说,而饮茶生活一旦进入文人集团性灵世界,彼此之间的交互融会,对提升生活文化,具有正面的效应。文人集团中,有一部分特别锺意于茶泉的文人,则以茶人姿态面世,时人也渐以走茶运水的茶人集团视之。因为讲求超逸性灵的风格,使得茶人集团在当时成为生活文化的典范人物。

关于明代的茶人集团,已故台湾学者吴智和先生长期探索,撰述了一系列深入而富有卓见的论著[ 吳智和:《明清時代飲茶生活》,台北:博遠出版有限公司,1990年;《中明茶人集團的飲茶性靈生活》,《史學集刊》1992年第4期;吳智和《明代茶人集團的社會組織──以茶會類型為例》《明史研究》第三輯,1993年,第110-122頁;吳智和:《明代的茶人集團》,《傳統文化與現代化》,1993年第6期;《晚明茶人集團的飲茶性靈生活》,《明史研究專刊》第11期,宜蘭,1994年,第253-275頁。]。这里扼要摘述其研究成果。

吴先生观察到,茶人集团出现于明代中晚叶,不是一时一地散涣而短暂的时代现象,而是呈现一种具有社会组织、集体意识、生活文化等时代风格的特征。明代中晚期的茶人集团,虽然本质上是延续唐、宋以来文人饮茶的时代风尚与精神内涵,但仍有其时代的区隔与差异在。由于明代中晚期的茶人集团,具有集团成员间的集体意识在,有其隐定而明显的社会组织,而此社会组织则适切地反应于茶会之中。茶会是茶人集团以饮茶为主体,也可以说是藉“茶”发挥的一种聚会方式,透过茶会的流程,来完成文化生活的目的。这里指称的文化生活,即传统文人的诗文书画、器物玩赏的艺文活动,以及居家园庭、山水揽胜的休闲方式。这种艺文、休闲的活动与方式,正是区隔明代与唐、宋的差异性所在。因为,前者的饮茶生活模式是集体凝聚而有共识,后者则是流动涣散较无组织。

而且,从横向观察,茶人集团同样呈现出独特的风貌。有明一代茶人的性情行为、酬游志趣等各方面,都有其时代的风格与特色,迥异于当时文人集团的生活文化意识,而是以饮茶作为日常生活的清课,综罗网络其才艺、学识、志趣为一体,借茶事来发挥其人生观、文化观与价值观,形成一股超凡脱俗的清流团体。茶人集团出现于历史舞台,是与明代生活文化的整体变迁与开展是相互适应的。

茶人集团蔚兴的历史背景,也颇值一道。吴智和先生指出,茶人的蔚兴,绝非单纯的时代文化现象。其历史背景的积淀,则是错综复杂,环环相扣的政治、风尚、社会、经济、文化、生活、建筑等的各种效应关系。追溯其源,则是肇端于以下因素:科举官场的竞争、隐居不仕的风尚、名茶生产的并起、生活文化的转变、诗文结社的需求、园林建筑的适应。至于参与集团之中的茶人,其形象与性情行为,大抵有以下几则基本条件:酷嗜茗饮、恬退达趣和希企隐逸等。

茶人集团所展现的生活文化,则更是内涵丰富。明代茶人习惯将饮茶视为“人品”的修养要件之一,由此延伸而与性灵生活结合为一的文化现象,是明代中晚期茶人集团生活模式的特色之一。性灵生活的蔚兴,本质上是一种崇尚真奇、任性情的文化态度,也是茶人集团意识的一种追求生活高品味的时潮。茶人的性灵生活,关涉以下几个层面:安顿浮生心灵、深化生活内涵、提升休闲质量、兼擅才艺茶趣。

至于茶人集团的类型、地域分布、社会身份和专业素养等,吴先生也有涉论,囿于篇幅,兹不赘述。在研究角度和方法上,吴先生尝从茶人集团的茶会类型的著名例子,分析其社会组织的成员,并由此成员网络当代茶人的身分、性情、志趣与交游,以探讨茶人集团的组合形态,藉此概括茶人生活文化的内涵,它将茶会形态析分为园庭、社集、山水、茶寮等四种茶会类型。这个研究范式值得学习。

四、茶书撰作的发达

茶书是专业的茶叶文献,除论述茶自身的内容外,茶书往往还包括茶具、茶法及烹茶用水等一类与茶有关的著作。文人编撰茶叶文献有着悠久的历史渊源,随着明代中国茶文化的复兴以及明代刻书业的繁荣,一大批极有新意和汇集前人茶文化成果的茶叶专著面世了。明代专业茶叶文献共有五十余部,其数量之巨占据了从唐至清的半壁江山:

 

表二 明代茶书部分专业茶书典籍

时代 书名 作者
正统 《茶谱》 朱权
嘉靖 《茶谱》 顾元庆
《煮泉小品》 田艺蘅
《水品》 徐忠献
隆庆、万历初期 《茶寮记》 陆树声
《煎茶七类》 徐渭
《茶经外集》 孙大绶
《茶谱外集》 孙大绶
《茶说》 屠隆
万历后期 《茶考》 陈师
《茶录》 张源
《茶话》 陈继儒
《茶经》 张谦德
《茶疏》 许次纾
《茶录》 程用宾
《罗岕茶记》 熊明遇
《茶解》 罗廪
《茶录》 冯时可
《茗笈》 屠本畯
《茶董》 夏树芳
《茶董补》 陈继儒
《蒙史》 龙膺
《蔡端明别记》 徐勃
《茗谭》 徐勃
《茶集》 喻政
天启、崇祯 《茶乘》 高元濬
《茶笺》 闻龙
《洞山岕茶系》 周高起
《阳羡茗壶系》 周高起
《岕茶》 冯可宾
《茶酒争奇》 邓志谟
《品茶要录补》 程百二

 

王侠先生指出,如果检视这些茶书,可以看见这些现象。

一、嘉靖以前的茶书只有朱权《茶谱》一种,是以宋元末子茶法来点茶的专书,足以说明明初还是行点茶法。

二、嘉靖时期(1522-1566)的茶书均在五千字以上,而且多为创作。

三、嘉靖后期至万历年间,开始从事茶书的汇总,以陆羽《茶经》为主干,加入其他作品,通常是陆羽《茶经》、张又新《煎茶水记》(通常称为《茶经水办》)、审安老人《茶具图赞》(通常附于四之器后)、孙大绶《茶经外集》、顾元庆《茶谱》、孙大绶《茶谱外集》。这种工作到了万历初年,以孙大绶为集大成。

四、万历前期只是嘉靖时期的延续,没有什么大成果。

五、万历后期的茶书是最有代表性的,其中以许次纾和张源的最为重要,代表江南文人茶文化。

六、天启崇禛年的罗岕茶,有专书数种,以一地之茶成书,这在中国茶史上算是大事。此外邓志谟的《茶酒争奇》算是文人戏笔,在茶史上别树一帜[ 王侠:《中国古典茶书流变史》。]。

 

余悦先生分析明代茶书撰作的情况,发现大体有三种情况:一是明代重视对前人成果的继承和资料的搜集;二是明代的许多茶书又是另辟蹊径,标新立异的;三是明人对于当时的一些茶书,就喜欢修改增删。总之,因袭与创新的融合构成了明代茶书的基调[ 余悦:《让茶文化的恩惠洒满人间──中国茶文化典籍文献综论》,《农业考古》1999年第4期。]。胡长春、龙晨红两位先生则进一步从明代茶书观察明人的茶文化取向,他们发现,尽管明代茶书篇幅体裁各不相同,特色各异,但宏观上看,显示出相同或相近的茶文化取向,包括:一、鉴茶试水新规范的确立;二、茶侣的选择与品茗环境的构筑;三、茶具与品茗方式的变革;四、闲适、优雅的茶文化取向[ 胡长春、龙晨红:《从明代茶书看明人的茶文化取向》,《农业考古》2004年第2期。]。从他们的总结中,我们可以看到,明代茶书的撰作,与文人茶的价值取向息息相关[ 這方面的讨论,另可參郭孟良:《晚明茶书的出版传播考察,《浙江树介大学学報》2011年第1期。]。明代茶书大多根植于明代文人品茶的切身体验,反映了有明一代的时代风格和精神旨趣。


五、“茗赏”审美意识的确立

中国古代文人从品茶的过程中,逐渐形成的一种可以称为“茗赏”的审美范畴。茗赏与文人茶的发展是相终始的,文人茶的重艺术性,是茗赏产生的生活艺术根源。茗赏的基本特点,主要是以自我为中心,透过爽神醒思的品茗,把一切文学艺术品,都当作清供雅玩来品玩摩挲,在遣兴适趣自清自雅中获得审美愉悦、精神愉悦。

“茗赏”作为我国古代的审美范畴,原是随着文人茶文化的发展而产生的。明代在文人中茗赏渐趋于自觉,茗赏作为一种比较自觉的审美概念的确立,则是在晚明。袁宏道在《瓶史》“清赏”中即明确地提出了“茗赏”概念:“茗赏者上也,谭赏者次也,酒赏者下也。”意思是,赏花时喝着茶是最好的,清谈时赏花稍略逊一筹,最不好的状态是喝酒时赏花。茶性简朴,可爽神醒思,所以“茗赏”也被称为“醒者的艺术”,赏花宜幽静,配搭简朴的茶性,成为明代文人最有韵致的一种审美活动。

刘学忠对此有所关注和分析,指出茗赏作为一种审美形态,自有其独具的审美方法。概而论之,有参证、闲赏、清赏等数种[ 劉學忠:《析“茗賞”的美學意蘊》,《文藝理論與批評》2000年第3期。]。参证即审美主体将审美中介与审美物件之质性相互比较参证,从而直接感知其特定的美质。茶味玄微,须参须悟,鉴赏诗味亦须悟,袁宏道的“茶勋凭水策,诗理入禅参”则精当地道明了茶、诗、禅三者之间的互相参悟关系。茗赏式参悟,是对艺术本质精髓──如神、韵、味、趣等的直接体味与感知,这就要求审美主体对茶文化与艺术美质有精深的修养,茗赏参悟在这个领域内成为一种较高文化层次的审美方法。

其次,所谓品茗闲赏,是明代文人所崇尚的闲适雅致的生活艺术,明代中晚期,意气激越的酒赏已不合时宜,品茗闲赏正能契合近古文人的清闲清趣。闲赏,是一种意致悠闲,随意适性的特定时代的特殊审美形态。品茗使人精神虚静,虚静则宜于研究精微。

至于“清赏”,袁中郎在《瓶史》中把对插花的鉴赏称为“清赏”,而“清赏”三种形式中又以“茗赏”为上,可见茗赏是清赏的最高层次,最能得清赏之神理。何为清赏茗赏,袁中郎并无明确解说,然通览《瓶史》,可以探知其概要。清赏之基本格调为“雅”。清赏之主体,宜于“幽人韵士”、“隐者”、“有癖之人”,雅,决定了清赏是雅赏。清赏其次为单纯审美。清赏不带功利之目的,是纯粹之审美。清赏,其审美对象是“小”“清供”,《瓶史》“器具”条有云:“皆须形制短小者,方入清供。”其美质不仅纯粹,而且轻小。

任何一种具体的审美形态,都只适宜于某些特定的审美物件。茗赏,主要适宜于小品、诗、画等艺术样式。由参证、闲赏、清赏等审美方法可知,茗赏“品味”之主体,宜于近古之清客雅士,而非凡夫俗子。“品味”之客体,宜于唐宋以降清美之艺术,而非魏晋以上之艺术。譬如当时的文人认为,茗赏宜于诗,但只宜于鉴赏中唐以后的近古之诗,如形式轻小的近体律诗,盖其质性亦正与茶相契合。先秦及中古之古诗,体重意厚,宜于酒赏而不宜于茗赏。再如画之宜于茗赏,其根本原因在于近古文人画的基本风格──“荒寒”。画之荒寒,与茶之幽寒清苦,性味正相通,故茗赏之,亦可通神。其次,近古画之清供特性,亦宜于茗赏。

小品文与文人茶的“茗赏”关系则更为密切。中国古代散文进入近古以后,形制短小的记、序、题跋、尺牍、随笔、日记等“小品文”形成近古散文的新形式、新特质小品文是性灵派文学的代表文体,而性灵派文学家都极嗜茶,且如晚唐皮陆、宋代苏黄、明代三袁与钟谭等。茶经、水品之类,是小品文的重要题材。小品文文体之特点在小、轻、活,这也正是文人茶的特点。

总之,明代文人透过“茗赏”而起的审美活动,如赏花、小品文和近体诗创作、书画的鉴赏等,其审美方法主要是直觉了悟美的本体,而非理性阐释美的载体;是主体的心照神会,而非被动的接受。关于茗赏的探究,目前仍处于起步阶段,还有许多值得深入思考探索的课题。

六、茶事绘画的流行

在中国美术史上,曾出现过不少以茶为题材的绘画作品。这类茶画的主题,多为煮茶、奉茶、品茶、采茶、以茶会友的场面和饮茶用具等。明代之前的绘画中,固然也有不少以茶入画的作品,但是明代,尤其是苏州地区这种专门以茶事或以茶会为题材的文人画颇多,且具有独特的艺术造诣和文化内涵。

迄今传世的茶画作品,约有百余幅,其中明代苏州地区这种专以茶事或以茶会为题材文人画较为集中,此类作品不仅丰富且具有独特的艺术造诣和文化气质。为何会出现这种现象?明代文人与茶、画又有怎样的联系以及内在的意义。这又是一个值得细加深论的地方。

明代中叶以后,文人画兴盛,此时也正是文人雅士热衷茶艺之时,他们的艺术造诣和文化气质倾注于茶事,他们的画作中颇多茶画,且带有一股空灵清秀的艺术气息和崇尚自然山水之韵的风气。以苏州为中心,形成了笔墨含蓄、温文尔雅的“吴门画派”,代表人物是沈周、文征明、唐寅、仇英。其中,沈周由于生活年代较早,茶画的作品几乎没有。仇英则绘有的《煮茶论画图》、《松间煮茗图》、《煮茶图》,而文征明和唐寅创作的茶画颇多,为历代画家之冠,同时又是“吴门画派”的主力。

娄明利通过对吴门茶事绘画的宏观考察,提出了几点思考:首先,这些茶画无一例外地表现汲水烹茶的场景。煮茶需论水,而在明代,文人对水品的讲究已登极致。在大自然中,水具有特定的原生性,与自然的生长状态有着血脉的联系。而画中无论是清澈的溪流,抑或淙淙的清泉,对于画本身而言,就是一种营造意境的重要元素。以此来看,茶画就不单是一种普通形式意义上的绘画了。自然之水,烹茶之水,画中之水,就是这“水”使得作者将这些有着独特联系的自然意味融于画作之中,赋予了茶画区别于其他题材画作的独特气质,无形之中使表面看上去似乎没有联系的茶与画在作者心中融为一体,茶、画合一。

其次,从明代众多的茶画中,我们直接可以看出明代文人的饮茶方式与江南饮茶习俗,这些茶画描绘了江南山水美景和明代茶人怡然天趣的生活。品读明代文人的茶画,不难看出他们总是把煮茶的情节置于画面的主要部位,主题突出,对具体茶艺方法的表现十分洗练。他常把焚香、插画、堪书、观画、抚琴与品茗结合,使茶境事象更丰富,开拓了茶画的意境。在明代的茶画中也毫不例外地追求对意境的描绘,而明代文人绘画通过茶艺意境的援入,很大程度上区别于以往那些淡逸空寂式的文人画。

最后一点是,品茗是一种较为纯粹的“趣从静领”的雅事,它注重从饮茶这一生活的细微小事中得到启示,并从恬淡静谧的环境的欣赏、陶冶中获得超悟。因此,我们可以看到了这些茶画背后的深邃意境,由追求仕途走向另一种境界,向往山水幽胜,逃避现实世界,把人生理想与人格追求融入事茗活动中,沉醉于书画和茶艺。他们所品味的不仅仅是淡雅高洁的茶艺和清逸幽深的自然环境,而是自身所处的社会环境、自己的人生境况[ 娄明利:《浅谈明代吴门茶事绘画之画意》,《大众文艺》2013年第10期。 ]。

对明代茶画微观的研究,有台湾学者张维晏先生,他以唐寅的《琴士图》为例,侧写明代绘画中文人雅兴的再现[ 张维晏:《以唐寅“琴士图”为例──侧写明代绘画中文人雅兴的再现》,《议艺份子》2013年第3期。]。

《琴士图》中描绘高士尽兴于山水之间、抚琴赏茗的情景颇令人觉得闲适。此画之内容,包含有高士临水抚琴、山野间的品茗茶事与器物鉴赏之题材内容,此三面向皆被融会在此画中。明代文人对茶事的雅好,尤其表现在茶画作品中。品茗行为的诉求不仅仅是对茶的独锺,同时也是藉由营造一个适于品茗的外在环境,一同来提高茶人文士的内在心境。这也是多数在明代绘画中所表现的茶事,尽管拥有一些室内文人品茗活动的茶图,但山野间茶事题材的茶图比例相较之下更是显著。茶在原初作为解渴或药饮的功用,到明代亦转向一种对于“喫茶”、“品茗”的“清事”,反映时代品茗风尚由“役于物”朝向“艺于物”的价值观迈进。这些种种藉由绘画表现与实际生活相互应和的时代特征,着实地成为明代文人附庸风雅的精神慰藉,至少在不清明的世态氛围下,他们将原本文人士大夫那种任重而道远的坚持,抒解在个人“雅”的独善其身之道上。

七、茶诗创作的丰硕

我国是茶的故乡,又是诗的国度,因此,茶很早就融进诗歌创作之中。茶诗是中国的茶文化与诗文化相结合的文学创作,是茶文化研究的永恒主题。茶诗大体上可分为狭义茶诗和广义茶诗两种。狭义茶诗仅指“咏茶”诗,诗的主题是茶;广义的茶诗,既包括“咏茶”,也包括关涉茶文化的诗作──尽管其主题不是茶, 但在诗中提到了茶。现在所讲的茶诗,一般都是指广义的茶诗。

明清时期,茶诗创作成果丰硕,流传的茶诗有近千首。为历代之冠。茶诗是明代文人重要的茶文化创作形式,茶诗的吟咏描写物件,几乎揽括了所有与茶相关的活动,真实而全面地记录了明代的茶事审美活动。许多著名文人都曾以茶为题材,创作了众多的经典茶诗。总的说来,明代文人的茶诗创作呈现出作者多为茶人、内容丰富多彩两大特色。第一,明代的茶诗作者不仅具备一般诗人的气质和才华,他们更是爱好品茗、嗜茶尚雅的“茶人”第二,明代茶诗的题材较广,有茶书、茶园、茶叶、茶水、茶人、茶品、茶事、茶德、茶情、茶理、茶趣、茶缘、茶礼、茶境等,有关茶的一切均可入诗。

刘军丽先生提到,明代的文人通过品饮,进入一个令人虚静空灵的艺术境界,再经由文士的诗歌艺术创作,将瞬间的美定格为永恒,在他们的笔下,“茶中有诗,诗中有茶”,茶文化与诗文化完美地契合,从而实现品茶清心悦神、遣寂除烦神、兴发灵感等艺术功能,以及对“自然之性”的生命追求[ 刘军丽:《明代茶诗与文人茶的艺术精神》,《四川旅游学院学报》2014年第1期。]。

明代亦有个别的文人,长期创作茶诗,留下一份宝贵的茶文化遗产。邓爱红先生即以晚明士人罗遇明的个案为例,分析其茶诗创作[ 邓爱红:《试论明代熊明遇的罗岕茶诗》,《农业考古》2009年第5期。]。在茶文化方面,熊明遇(1579 —1649)不仅着有茶书──《罗茶疏》,而且还留下了五十余首茶诗,其中关于明代江南名茶“罗岕茶”的茶诗尤多。透过仔细的爬疏与分析,邓先生指出,熊明遇与罗茶结缘几十年,他将品茶和写诗融为一体,将自己的审美情趣和生活理念融进茶事活动中,从而将日常生活中的饮茶行为,提升为诗化的品茗艺术。因此熊明遇的罗茶诗,不但具有很高的艺术价值,而且也是研究明代罗岕茶历史的重要资料。

八、茶室空间意匠的深化

众所周知,作为品茶空间的茶室与茶席,其布置不仅是喝茶本身,茶席的仪式犹如一个体验活动,茶空间的设计宛然一个身心体验的道场,茶汤的美味、茶叶的香气,已不仅是满足味觉、嗅觉,更多是透过五感与心灵的统合,产生微妙的美学境界。明代的文士,将此品茶空间称为“茶寮”。明人杨慎谓“僧寺茗茶曰茶寮。寮,小窗也。”[ 杨慎:《升庵外集》,台北:学生书局,1971年,卷23,《饮食部‧茶寮》页3下。]这是茶寮的原始释义,也可泛指僧俗饮茶的小室或小屋。自从寺院禅风兴起后,禅僧与茶寮有密不可分的关系。文士与禅家往返,渐次受其影响,居家生活也建构起茶寮来,以作为安顿日常生活的中心。。文人的茶寮是指饮茶的小室,也可以泛指品茗的环境与场所,它是根据不同茶人风格与品味所构筑成的一个茶事活动处所,它搭配于不同格局并架设在不同的空间,有设于书斋旁的茶寮,亦有设于室内厅堂处或郊野山林间的。

唐、宋以来,饮茶已成为文人日常精神生活的形态之一。凡号为嗜茶人士,尤其是以茶人相标榜的风雅之士,大都有茶寮的设置,而茶寮就成为他们日常生活的重心,与休憩安顿的场所。茶寮在文人心中的地位,吴智和先生有很好的譬如:“如果说,哲理思考、文学创作、史学著述是传统文人安身立命的寄托方式之一,则茶寮在文化生活史上应予特别的重视,因为饮茶生活无疑地是文人灵感、性灵的藉助物之一。”[ 吳智和:《明代茶人的茶寮意匠》,《史學集刊》1993年第3期。]

茶寮的设计,涉及到精神生活的层面问题。尤其是明代的茶人,在茶寮的品茗环境规划上,在中国饮茶历史上占有一席地位。因为,茶寮在明代茶人的孽划与开展下,呈现稳定而长足的进步。论及茶寮的文献,比起前代要来得多采而丰富。茶寮的意匠,随着嗜茶人士的性情与趣向有别,吴智和先生区分为几种类型:专室式、书斋式、厅堂式、亭榭式与户外式等五种的品茗环境设计[ 同上。]。大体上是以适、雅、静、洁为设计的内容与范畴。也就是说注重茶寮内部的舒适、雅致、幽静、洁净为主,再配合茶寮外在的环境,诸如:花木扶疏、采光良好、空气流通等条件为辅,结合成茶寮设计的品茗环境。明代茶人的茶寮还有另一个特点,就是较重视实用性茶器的布置。茶寮开展至晚明,凡号为茶人,人皆一室,也不拘是任何的形制,主要在于安顿性灵生活而已。最常见的是以书斋作为茶寮,它取专室与厅堂两者之长,而茶寮的茶器一旦进入狭小的天地,就升华为书斋的清供,和图书、书画、古琴、古砚、鼎彝、怪石、漆器、翰墨真迹等一起,成为茶人文士赏玩的对象,足于珍宝。

吴智和在另一篇文章曾指出茶寮的在茶文化史中的意义:茶人的茶寮天地广漠无垠,在中国茶史上,居于重要的地位,目前未闻有专题性的研究成果,是颇值得深层探讨的课题。茶寮对茶人而言,有以下五层意义:一、陶冶性情的养心斋;二、探研茶事的实验室;三、志同道契的演法堂;四、当代茶法的传习所;五、嗜茶客友的品茗会。茶寮随着主人的茶艺名望而辐射四方,名传遐迩,也招徕茶友茗客迢迢而至。于是,茶人的茶寮,成为一时一地茶会的中心地域。这为我们探索明代文人茶寮的营造意匠,提供了深入而多面向的思考线索[ 覃瑞南:《明中叶文士饮茶空间之研究》,《台南科大学报》第28期,2007年。]。

覃瑞南先生也对明代茶艺中的饮茶空间作了讨论,他从明代山水绘画作品中,发现文士建构、布置各种庭园、居室、茶寮等空间,呈现出清赏、闲趣与自然的空间意匠;另藉由明代文士的笔记小说和诗文绘画,可以探知出其于山水园林之间的寄情寓性[ 吴智和《明代茶人集团的社会组织──以茶会类型为例》,《明史研究》第三辑,1993年,第110-122页;吴智和:《明代的茶人集团》,《传统文化与现代化》,1993年第6期]。刘双先生则指出,明代人对饮茶环境的追求,与前代相比更为精益求精。除了一如既往的追求山林之乐外,还主要表现在对饮茶场所的营造、茶寮的构建、茶侣的选择、侍茶童子的要求、饮茶宜忌等方面,这些对饮茶艺术和整个中华茶文化发展都有较大的贡献[ 刘双:《明代茶艺中的饮茶环境》,《信阳师范学院学报》2011年第2期。]。

九、茶具的沿革

明代制茶的工序异于以往,此时盛行散茶,茶叶完整且未经辗压成型,不同于唐宋时期流行的团饼茶,明代在饮用时主要是品尝茶汤,因此在制作的工序上便要求特定技术以保持散茶不易受潮和维持茶叶清香原味,炒青法遂应运而生。与此同时,明代饮茶方法亦有所改变,饮茶的方式大致上有煎茶法、点茶法与瀹泡法,然而随着散茶的盛行,瀹泡法也逐渐取代前二者,成为最普遍简便的方法。

饮茶器具方面,也随之而有很大的改变,唐、宋时的炙茶、碾茶、罗茶、煮茶器具成了多余之物,而一些新的茶具品种脱颖而出。明代对这些新的茶具品种是一次定型,因为从明代至今,人们使用的茶具品种基本上无多大变化,仅仅在茶具式样或质地上有所变化。

另外,由于明人饮的是条形散茶,贮茶焙茶器具比唐、宋时显得更为重要[ 明代饮茶方式的沿革,最近的研究可参刘双:《明代饮茶方式的变革及名茶好尚》,《农业考古》2013年第2期。]。而饮茶之前,用水淋洗茶,又是明人饮茶所特有的,因此就饮茶全过程而言,当时所需的茶具,明代高濂《遵生八笺》列了二十余种:

 

高濂《遵生八笺》所见茶具

器名 所指茶具 用途
商象 古石鼎 煎茶烧水
归结 竹扫帚 涤壶
分盈 杓子 量水
递火 火斗 搬火
降红 铜火筋 簇火
执权 茶秤 秤茶
团风 竹扇 发火
漉尘 茶洗 淋洗茶
静沸 竹架 置物
注春 瓦壶 注茶汤
运锋 果刀 切果
甘钝 木砧墩 搁具
啜香 瓷瓦瓯 品茶
撩云 竹茶匙 取果
纳敬 竹茶托 放盏
受污 拭末布 洁瓯
苦节君 竹炉 生火烧水
建城 箬制的笼 高阁贮茶
云屯 瓷瓶 舀水烧水
乌府 竹制的篮 盛炭
水曹 瓷缸瓦缶 贮水
器局 竹编方箱 收放茶具
品司 竹编提盒 收贮各品茶叶

 

表中所列茶具,很多其实与烧水、泡茶、饮茶无大关系,如乌府、云屯、苦节君等,以至于被时人评为牵强之作。文震亨在《长物志》中就说:“吾朝”茶的“烹试之法”,“简便异常”,“宁特侈言乌府、云屯、苦节君、建成等目而已哉!”[ 陳植:《長物志校注》,南京:江蘇社會科學出版社,1984年。]对此,王玲先生有不同的认识,她认这是明代茶人在抱负不能实现的情况下,借茶表达愿望的体现,反映了茶人清节励志的积极精神,“竹炉叫‘苦节君’;盛茶具的都篮叫作‘若节君行省’;焙茶的笼子称作‘建成’;贮水的瓶子叫作‘云屯’,意谓将天地云霞贮于其中。茶人的良苦用心,可想而知。”[ 王玲:《中国茶文化》,北京:中国书店,1991年。]

正如姚国坤、胡小军编著的《中国茶具》一书中谈到的,明代茶具虽然在数量上有所精简,但是并不等于简陋,也有特定的要求,同样讲究章法、规格,注重质地,特别是新茶具的问世,以及茶具制成工艺的改进,和唐宋相比也有很大的进步[ 姚国坤、胡小军:《中国古代茶具》,上海文化出版社,2000年]。刘双先生指出,明代饮茶器具的变化较为明显,突出体现在两个方面:一是茶盏的变化,二是小茶壶的出现[ 刘双:《明代茶具革新探究》,《农业考古》2011年第5期。]。

不同于前代,明人用盏,以小为佳,尤喜白釉小盏,它直口尖底,成鸡心形,俗称“鸡心杯”,青花瓷茶盏也较为流行,许次纾《茶疏》中说:“其在今日,絶白为佳”,主要是由于茶汤颜色影响的结果。

至于茶壶,明代最为崇尚紫砂或者瓷制的小茶壶。明代文人对小茶壶的推崇是贯穿始终的。而且相比别的质地的小茶壶,明代更宠爱紫砂壶。是什么因使紫砂壶在我国茶文化发展史上得到这样的殊遇呢?除去经济和技术方面的原因之外,还在于它同时具备了物质和审美的功能。

首先,它的通透性和低传导性满足了茶人的功能需要。但更为重要的是,紫砂壶符合文人的“茗赏”意趣。它丰富的色泽和可塑性满足了茶人的审美需要,紫砂泥素有“五色土”之称,色彩丰富,加工后的泥土又能随意造型、雕刻、绘画等,可以满足人们表情达意、以壶言志的情怀。表现在茶艺上,一方面仍崇尚自然、古朴,而同时又增加了唯美情绪,无论对茶茗、水品、茶器、茶寮,皆求美韵,不容一丝一毫败笔。这些思想深刻影响晚明茶艺,特别是制壶艺术。

 

十、茶馆的复兴与文人的社交生活

茶馆古称茶坊、茶肆、茶舍、茶房等,直到明末才有人称“茶馆”。一般认为,茶馆兴起于唐代,发展于两宋,兴盛于明清时期。可能基于材料的关系,学界对两宋和清代的茶馆论述较多,研究明代茶馆的成果相对较少。汪红亮先生《明代茶馆浅析》一文称得上是这个领域的概观式探索。作者指出,明代茶馆兴起于何时,无确切记载。目前所见,甚少有明前期茶馆的记载。直到明中期以后,各地茶馆的兴起才见之于文献。

茶馆作为一个公众消费事物,它的出现必然是商品经济发展的结果。茶馆就是在明代中晚期江南地区商品经济大发展和消费多元化的过程中应运而生。

按消费人群分,明代茶馆大致可分为大众茶馆和高端茶馆。既然是为了满足一般市民饮食和玩乐消费需求,大众茶馆的经营也就非常多元。明代高端茶馆的出现要比大众茶馆稍晚。易言之,明代茶馆发展,盖有两个方向:大众化和专业化。而明代大众茶馆的多姿多彩、高端茶馆的专业雅致,较前代是富有特色的。为何明代茶馆直到明代中期才出现呢?汪红亮先生认为,这有社会心态和茶文化发展两方面的原因。首先,明代前期经济是小农经济,政治上严峻冷酷,全国的民众都被严格限制在固有的社会框架内,所以,根本没有茶馆兴起的经济政治基础。正统至成化时期,社会经济渐次复苏,社会财富开始积累,城市趋向繁荣,社会观念由节俭转向奢靡,国家权力对民众的控制也开始松懈甚至乏力。这本来是茶馆兴起的极好条件,但茶馆却没有在此时出现,而是在五六十年后的嘉靖中期才出现,因为还缺少另一个条件──社会心态的转变。直到正德、嘉靖年间,王阳明的“心学”兴起并风行后,人们开始注重自我内心的安适和精神享受的闲逸,开始追求文化品位,听书、看戏成为全民追捧的文化消费,这样,到茶馆这样的公共空间喝茶、玩乐便成为了一种社会需求。

除了社会心态之外,明代茶馆兴起较晚还与明代茶文化发展的特点有关。茶文化发展到明代,已主要转入精神层次的挖掘和阐发。所以,明初朱权在《茶谱序》将茶道定位于内心与上天对话的“修养之道”,在这种饮茶理念的指导下,大众茶馆很难兴起。而在很长一段时期内,嗜茶的文人乐于参加私人举办的各种茶会,这种私人茶会因范围小,能与一帮相同意趣的朋友品茶论道,因而文人们乐此不疲。这些茶会实质上也延缓了高端茶馆出现的时间。不过,文人的茶会活动,促进了这些文人们对茶文化精神内涵的深层次理解。因而,嘉靖时期开始,文人们编、着茶书的风气开始兴盛,这又进一步促使了更多的人熟悉茶文化,了解茶文化,为茶文化走向市井奠定了基础。同时,文人们的茶会活动,又成为渴望文化消费、追求雅致生活的普通大众效仿的对象。喝茶不再仅是为了生活的需要,更是一种雅致的文化生活,但个体家庭又无法满足这种消费需求和文化追求,茶馆的出现也就成为必然。在这两种因素影响下,明代茶馆虽出现时间较晚,但一经出现便展示出巨大的能量,迅速扩展至大江南北,并延续至清代,使清代成为中国古代茶馆的鼎盛时期。

徐林先生则思考茶馆的兴起对明代文人社交圈子的影响[ 徐林:《煮水品茗与中晚明士人社会生活》,《贵州社会科学》2005年第5期。]。他认为明代中期茶馆的兴起,固然与茶的商品化和时人尚茶之风有关,但另一方面也说明士人社会交往的频繁,以及由此而带来的对扩大社交场所的需求。茶馆的兴盛突破了饮茶人“宜少不宜多”的传统观点,使得饮茶的活动更具有了世俗平常的味道。在人数众多的茶馆中,品茶已经不再是追求人生脱俗意境的寄托情怀的雅事,而是社会交游的媒介,茶馆成为一种社会交往的场地。

十一、结语

在中国历史上,茶饮活动自中唐以来便成为了文人群体性、阶层性的普遍风尚。而伴随著文人饮茶风尚的发展,中国茶文化体系中,逐渐形成了具有独立品格与内涵的“文人茶”文化模式。明代中后期,随着江南地区经济发展,社会思潮转变,“性灵说”与王阳明的心学的盛行,文人茶得以复兴,文人对茗茶情有独锺,他们既亲着茶书、别泉鉴水、创制茶具、精研茶艺;更将自身高超的审美感受力、精神追求和人格理想融入到日常茶事活动中,将茗事活动发展成为艺术活动,将茗事过程发展成为审美过程,使茶事具有高妙的审美价值和玄远的生命意味。简言之,文人茶重在表现自我,着意在茗事活动中展示自我心灵的姿态,代表了中国茶文化的最高层次。

透过以上的综述,可以了解到明代文人茶所关涉的领域是丰富而多面向的。前辈学者的一系列有关明代文人茶的研究,以文献资料为主线,辅以茶具与绘画艺术等材料,经过绵密的文化学研究,为我们树立了一系列的研究典范,铺陈出广阔而多层次的视野。从以上的回顾中可以了解到,明代文人茶的探索之路多歧,幸赖前贤不畏繁赜,芟除芜杂,开出坦途,尤为值得垂意者,是吴智明先生的一系列研究,无疑起到了“典范”的作用。

不过,我们也应看到,明代文人茶的研究,许多领域还有值得深化探索的空间。其荦荦大者,如茶艺精神的探索,学界对于明代文人茶的精神价值,仍缺乏一系统而全面的认识。

再者,茶文化研究讲究多学科交叉的研究方法。对明代茶文化的研究,其实存有一定的难度,研究者除了对茶文化有深入的认识和理解外,也要对明代的政治、经济、社会、学术思想、艺术等方面有一定的了解,在研究方法上更应该借鉴人类学、比较文化学、美学、心理学等学科的视野。

在具体的课题研究上,还有一些领域值得我们深究。例如,明代中晚期盛行的阳明心学,究竟对文人茶存在怎样的关系?一个颇为吊诡的现象,明代理学中人与政坛权贵两类人物,少有涉身于茶事;反而是以文苑、隐逸两途为尚。这是明代文人茶中特有的现象,很值得深入研究。其实从这个问题衍绎开来,还可以进一步探索文人茶与儒、释、道三教的关系,“三教合流”的社会思潮盛行于晚明,江南地区许多文人亦参与这一思潮的研究与论述中,其于明代文人茶,带来怎样的影响,也是一个很值得思考的课题。

还有一个“格局”的问题。到了晚明,由于文人生活格局的缩小,人生境界的降低,文人茶的意义渐沦纤弱。品茶一旦成为文人品位的自我标榜时,实际上已离开了茶清荡涤性灵的属性。将“雅”发挥到极致时,便走向了自身的对立面,大雅变为大俗。雅俗之间,存乎茶人之一心。这方面讨论亦宜铺展开来[ 關於晚明文人茶的一些轉變,可參葛娟:《論明代文人茶飲審美取向的轉變》,《連雲港師範高等專科學校學報》2007年第3期;朱潔:《明清之際:文人茶事走向精美與精玫的重要時期──以明末清初名士張岱為例》,《農業考古》2011年第5期。兩文的僅為初步討論,尚有待深入研析文人茶風格局趨小的緣由。]。

毋庸置疑,当代乃中国茶文化的复兴的机遇,要探究茶文化的精神意蕴,则尤须对晚明茶文化再三致意。晚明茶文化的丰富而多面向的内涵,尤为当代构建中华茶艺之最重要思想和精神资源──这是因为明代品茗的方式、形制,乃至价值取向,与当代一脉相承故也。


 

匡时十周年春拍推出祺昌号茶事茶叶夜场

$
0
0

匡时十周年春拍推出祺昌号茶事茶叶夜场

2016年05月17日11:42   新浪收藏   微博我有话说(1人参与)收藏本文     

 

  时值北京匡时拍卖十周年之际,多年来在茶文化领域深耕细作的北京匡时,诚邀两岸茶界公认的“普洱茶第一人”邓时海先生成为北京匡时的特别顾问,为此次首次推出的祺昌号茶事茶叶夜场遴选保质名品普洱,与广大茶友们在普洱茶的大千世界中共同“寻味求真”。

  邓时海先生关于普洱茶最精妙的论述之一,便是普洱茶味的”无味之味“。这中奥妙,正如清代《杜诗言诗》中所说”句句字字追琢入妙,耐人寻味“。普洱茶的味,需要岁月的积淀,或者说需要岁月的肯定。这就像一位婀娜的佳人,经过了岁月的沉淀,愈发仪态万方、青衫从容。

  寻味——感觉老茶的拈花微笑

  普洱茶必须经过四五十年以上的存放才能成为老茶,就像红酒,变化的漫长过程,以致味道潜移默化的转变,才是真正收藏品饮普洱茶的乐趣与价值。普洱茶的‘陈’和‘老’本身就是一种艺术,正所谓“越陈越香”,喝老茶会觉得意境优美。邓时海先生曾笑着说,这“老味”只能意会,不能言传,要靠自己慢慢感觉。如同佛曰“拈花微笑”,只有触摸到了花朵,才会自然地笑。

  在老茶中,最具代表的便是已近百年的“号级茶”,因存世稀少,唇齿间的传奇注定成为概念里的传说。其中最为世人珍视的便是并称为四大贡茶茶庄的宋聘号、同庆号、福元昌号和同兴号。

  民国初期 百年红标宋聘号圆茶(一饼)

  茶厂:宋聘茶庄

  工序:生茶

  保存:干仓

  重量:312g

  宋聘号,始于清朝光绪六年(公元1880年)。茶厂设在六大茶山重镇易武镇,是当时四大名茶号之一,制茶工艺在当时堪称一绝,其出品的百年老茶已成为普洱茶界极品的专有名词,主要的消费群体便是当时的权贵富人。宋聘号普洱茶明末清初成为皇室贡茶,广受皇宫贵族的青睐及厚爱,并且在进贡茶品中非常受宠,拥有普洱茶是皇室地位的标志。同时也作为国礼送给国外使节。宋聘号普洱茶的特点是原料采购十分讲究,只选用古六大茶山的茶青,并以春茶为主,严格掌控制茶过程,不包心,不撤苗木,去粗取精。宋聘号茶的茶青大都选自易武正山大叶种乔木茶叶,所制之茶条索细长紧结,汤色金黄清亮,汤质柔稠,带有野樟香,香气浓郁,喉韵为润,叶底栗红。

  民国初期 百年蓝标宋聘号圆茶(一筒)

  茶厂:宋聘茶庄

  工序:生茶

  保存:干仓

  重量:2198g

  民国初期 百年绿票福元昌号圆茶(一饼)

  茶厂:福元昌茶庄

  工序:生茶

  保存:干仓

  重量:322g

  清代,倚邦和易武两大茶山,曾演绎了当时普洱茶最为辉煌的篇章。创于光绪初年的“宋云号”、“元昌号”两个茶庄均在倚邦、易武两个茶山。其中“元昌号”设在易武的茶厂名为“福元昌号”,专门采用有别于倚邦小叶茶种的易武山大叶种茶菁制作而成。现最古老的“福元昌圆茶”,产于光绪年间, 已历时100多年左右。福元昌号圆茶那种磅礴雄厚的气势,十足代表了普洱茶的雄壮之美,是现今普洱茶行列中的“普洱茶王”。

  民国初期 龙马同庆商标圆茶(一饼)

  茶厂:同庆茶庄

  工序:生茶

  仓储:干仓

  重量:319g

  同庆号,始于雍正十三年(1736年)的易武茶乡, “同庆”,即普天同庆之意。同庆号在西双版纳易武设坊制茶,率先推行普洱茶六选六弃之精细作法,“选春茶,选嫩尖,选产地,选净度,选滋味,选香气;弃粗老,弃味劣,弃不洁,弃杂物,弃异味,弃质变。”这或是历史上最早提出的普洱茶生产工艺标准,按照这种技艺制作的同庆号茶,品质精良,声名远播。乾隆年间,同庆号普洱茶就被官府定为贡茶,长期作为贡礼献于皇家。选料精细,做工优良,茶韵悠远,令同庆号普洱茶在业界享有“普洱茶后”美誉。

  求真——普洱茶的前世今生

  回首1995年,邓时海先生《普洱茶》一书的出版,已过二十年有余。此书的出现,影响了整个普洱茶界的发展进程——不仅台湾茶人和玩家转向普洱茶的品饮与收藏,更把这股风吹到了韩国、东南亚市场,此后,以广州为中心的珠江三角洲亦步亦趋,甚至辐射了整个中国,掀起普洱茶热潮。这本书在现在被人们誉为“普洱茶圣经”,而在当时,更可谓一本了解、品鉴、收藏普洱茶的 “工具书”。很多人光拿着这本书,就从香港买了很多老茶回来。虽然在当时《普洱茶》的出版是“无心插柳”,但在这之后,邓时海先生对普洱茶的态度也从简单的缘分与喜欢,多了一份责任感。此次邓老师应北京匡时诚邀,作为普洱茶方面的顾问,其坦诚也是出于这份责任。他希望通过专业的普洱茶专场对于优良普洱茶传统做一个再回顾,也是他与匡时拍卖用具体行动来塑造现代普洱茶界一个新的里程碑。

  普洱茶以其“越陈越香”的独特魅力,被世人称为“可以喝的古董”,成为兼具健康、文化、饮用与收藏的茶中上品。普洱茶的品饮与收藏,不仅是有钱与有闲的符号,更是一种沉静的品性。“寻味求真”是“普洱茶第一人”邓时海先生一生孜孜不倦的追求,也是匡时拍卖多年来深耕细作于茶文化的初心。我们希望此次”寻味求真—祺昌号茶事茶叶夜场“以普洱茶最完备的体系,最可靠的品质,为广大茶友提供一次不同凡响的体验。

  民国初期 百年陈云号绿票黑字圆茶(一筒)

  茶厂:陈云号茶庄

  工序:生茶

  保存:干仓

  重量:2351g

  6月7日 星期二 B厅

  21:00 寻味求真——祺昌号茶事茶叶夜场

  Rare Tea from the Collection of Qichang Hao

  寻味——感觉老茶的拈花微笑


 

“臭嘴”陶懋炳

$
0
0

  一 
陶懋炳先生是湖南师院争议最多的人物。去世以后直到现在,老人们一谈起他来,还是众说纷纭。 
  陶先生之所以如此,原因有两个:一是他的外形与众不同,他的背驼得不能再驼,走起路来,手里拄根拐棍,脑袋离地面不到一公尺;另一个原因是他的嗓门大,说话声音高,嘴尖舌利,骂人相当厉害,语言尖酸、刻薄,常常不分场合。 
  他家庭出身不错,父亲是个铁路上的小职员,既非官僚地主,也不是资本家,而是属于真正的工人阶级,为一般的知识分子所嫉羡。 
  他从小就学习认真、刻苦,成绩相当不错。抗日战争中期,他随父南下,以优异成绩考进国立师范学院历史系。没毕业就被聘为该校附中教员。 
  他是北京人,说得一口相当标准的普通话。他很有口才,讲起课来,生动风趣,颇受学生欢迎。湖南解放前夕,他积极投身地下共产党领导的学生运动,成了红极一时的风云人物。地下党人欣赏他,国民党的特务将他列入要抓捕的黑名单,而且把他列为第一号对象。他不得不东躲西藏。在地下党的精心掩护之下,才没被特务们抓走。 
  由于他有了这么一段光荣的革命经历,1949年以后,他受到人民政府的信任,先后被任命为地区一级的督学、中学教导主任、校长。他到处作报告,宣讲共产党的政策。1956年他作为优秀中学教师,被湖南师院调来出任历史系讲师,而且马上被送去北京师范大学进修深造。 
  1957年大鸣大放的时候,他正在北京进修,没有参加鸣放,所以躲过了一劫。他回到湖南师院,历史系的领导就发觉他立场不稳,为系里的“右派”鸣不平,于是急忙将他的材料上报,要划他为右派。历史系本来“右派”就划了不少,再多他一个,也没有什么不妥。但他又是一员“福将”,碰上了学院新来的一位好领导,说历史系“右派”划得太多了,古代史教研组原有九个老师,划了八个“右派”,不能再划了。所以系里报上去的材料,院里压住不批,于是陶先生得以置身“右派”之外,而左派积极分子们则说他是“漏网右派”。 
二 
  但打这以后,陶先生就再也没能“漏网”,每次运动都有他挨批挨斗的份。 
  “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还没正式开始,他就在批判吴晗等人的时候,受到“围剿”,等到“五一六”通知一下来,他就被当成历史系批斗的“重点对象”。 
  陶先生只是一般的历史教师,既不是“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也够不上“资产阶级的反动学术权威”。但是他的“嘴臭”,处处不饶人。平时挨过他骂的人不少。所以领导且不说,就是一般的教师,对他都不“感冒”。工作队一来,他就被揪了出来。斗他的时候,“革命群众”气愤填膺,连总支书记都忘记了党的政策,脱下鞋子,打他的嘴巴。“革命群众”见领导尚且如此不讲政策,于是也对他动起手脚来:用手打他的耳光,用脚踢他的屁股。他挨打的次数之多,大概在湖南师院的“黑鬼”当中是名列前茅的,不是第一,就是第二。他每次从斗争会上回来,都是被打得鼻青脸肿的。 
  其实,他并不是生来就是“罗锅”,据他的同学马积高说,当年在国师学习时,他风流倜傥,风度翩翩,相当潇洒。开文艺晚会时,他还经常上台清唱几段京剧呢。只是到了50年代以后,他的背才开始驼了起来,而且越驼越厉害。 
  人的本性是很不容易改变的。陶先生生来就是不安分的,到了“黑鬼造反”的时候,他当然不甘寂寞,也跟着造起“反”来了。照“革命群众”的说法是“陶驼子跳起来了”,岂止跳起来,而且跳得很高哩! 
  “黑鬼”造反组织“革教站”挂牌筹备的第一天,他就不请自来,而且一来就不声不响干起活来。有个党员“黑鬼”,发现他马上对我说: 
  “你怎么把他叫来呢?他在群众中的影响太坏了!” 
  “我没有叫啊,是他自己来的。” 
  我心想:大家都是“黑鬼”,何必再分高下,他又不是戴了帽子的五类分子。 
  于是陶先生还是留在了“革教站”的办公室里打杂:刻钢板,印油印,抄写大字报…… 
  不过我对他还是有所警惕,生怕他的臭嘴惹是非,捅出“漏子”。 
  在“革教站”存在的50天里,他倒是老实多了,并没有捅“漏子”,“革教站”挨批判、遭镇压时,他也跟着头头们一起挨批挨斗,左派们并说他是“革教站”的骨干。 
  陶先生被关进“牛棚”以后,受到工宣队的特殊照顾。队长范长子专门为他和生物系刘颖老师,召开了一次上千人的“辩论会”。范长子让他大段大段地背语录,背中有错就奚落他、嘲讽他,让他驼着背在台上转来转去,把他当猴子耍。这次所谓的辩论会,给我留下了极为恶劣的印象。我觉得那是一场戏弄知识分子的闹剧,导演的手法极其拙劣,但真正丢脸的不是陶茂炳和刘颖,而是那位工宣队的队长。 
三 
  像陶先生那样的残疾人,照文件规定,是不应该下放到平江县学农基地里去劳动的。但上面的规定算规定,可以放在一边不管,陶先生还是同大家一样,去了平江农场。 
  他在农场里似乎过得还算愉快。放假休息的时候,他还同大家一起去长乐镇喝甜酒、买农副产品。1970年春节前,领导大发慈悲,允许我们回长沙过节。 
  从平江时丰公社回长沙,没有直达车可乘,必须步行几十里走到汨罗,才能搭上去长沙的火车。由于回家心切,大家不论是年老的,还是体弱的,全都背起简单的行囊,提着才从长乐镇或附近农家买来的年货,不顾天寒地冻、泥湿路滑,径直朝汨罗走去。那一支队伍的狼狈相,谁见了都会掩饰不住发笑。用不着文学家去形容,只要据实走笔,读者也会捧腹的。特别是陶先生那副尊容,一般的作家,恐怕难以描绘。只见他驼着背,两眼直盯着地面,一手拄着拐杖,一手提着一个包,两只才买到的老母鸡,用草绳子系着,吊在颈脖子上,左右一边一只。陶先生每走一步,老母鸡就咕咕地叫一声。中文系的魏兢江老师见陶先生这副横样,禁不住“卟嗤”一笑,说回去无论如何也要写一篇小说,来纪念陶先生的这次旅行。魏说篇名已经想好,标题就叫《风雪汨罗江》…… 
  正在他们说笑间,系鸡的绳子脱落了,两只母鸡便振起翅膀,往田地里飞跑,急得陶先生双脚直跺。他哀求说: 
  “老魏,你行行好吧,快来帮我捉住那两只鸡吧!” 
  魏老师年纪五十挂零,不算怎么老,可他已经发福,走起来慢慢腾腾的,要他跑去抓鸡,实在是有点强人所难。 
他也急得直跺脚。两个人四只眼睛硬是望着两只母鸡钻进了道旁的草丛里。 
  丢下母鸡吧,于心不甘,陶先生是决不愿意的;丢下陶先生不管,魏先生觉得,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于是两人一直等到天黑才从草丛里把两只母鸡抓了出来。但这时天色已晚,而且两个人都已浑身湿透,只得在就近找个店子住下来,第二天一清早赶到汨罗挤上火车,才回到岳麓山下的家。 
四 
  陶先生同我虽是近邻,但平时接触不多,因此了解不算很深。 
  不过,别人对他的议论,我还是听到不少。于是在我的脑袋里便形成了一个印象:陶先生群众关系不好,缺点非常明显。他相当自负,看人论事,往往偏激。所以他成了我院议论最多的人物之一。赞扬他的人屈指可数,而批评他的人则很多,特别是领导干部和接近领导的人,对他简直恨之入骨,把他视为眼中钉、肉中刺,必欲除之而后快。 
  师院的一位党委书记说他是我院最坏的三人中的一个。陶先生说话的确过头,叫人听了不能不气。比如他把历史系的青年教师统统说成是“黄埔系”、“中央军”,而他呢,则是备受排挤的“杂牌军”。这一棍子横扫过去,把所有的青年教师都扫进去了,痛快倒是痛快,却把自己孤立起来了。又比如他说某某教师连蒋介石的文告都看不懂,怎么能当教授?这说明他确实攻其一点不及其余。 
  但你说他一点也不虚心,那也不是事实。比如文元珏先生没被评上教授,他就四处为其鸣不平,甚至声泪俱下,说: 
  “文公没有评上教授,而我却评上了,实在不公平,使我无地自容啊!” 
  在职称评定中,有这样的胸襟和表现的,倒是少见。 
  其实文元珏先生没评上教授,并不能证明陶先生的教授不够格。单凭他的一部《五代史》,论者说是填补了我国古代史研究中的一个空白就足以证明:陶先生在 教授们中并不是滥竽充数者。至于他自己说他的《五代史》可以活一百年是否正确,我就不得而知了,因为我不是古代史专家,没资格发言。 
  说陶先生好话的人也有。比如吴容甫先生在自己的回忆录《劫海恶波》中就有这么一段: 
  “七六年四月,我取掉了右派分子的帽子,调回师院,在中文系资料室里当资料员……我的那些老同学和老同事……没有一个表示过对我的关心和慰问,没有一个人问过一句我那苦难的十九年是怎么过的……但其中有一个人却是例外,他就是我在国师的老同学、历史系的陶茂炳。他请我和袁大中(也是右派)在他家吃了一餐饭,菜是猪脚炖萝卜。这算是义重如山了。” 
  1992年元月,陶先生因病去世,追悼会的参加者不少,送挽联的也颇不乏人。他在国立师范学院的同学唐孔文、邹蕤宾赞扬他: 
  治史严谨,贬王道、斥霸道,自成一说; 
  为人正直,昌古风、歌新风,业在千秋! 
  吴容甫的挽辞是: 
  刚正不阿,直言无忌, 
  锋芒毕露,疾恶如仇! 
  湖南某史学家甚至哽咽着说,陶公一去,是我省史学界一大损失云云。这足见陶先生并非毫无是处。他在学术上的成就和在学术界的影响,恐怕更不是某个大人物可以随意抹煞得了的。 
  还有一点必须指出的是:他的学术成绩是在非常困难的条件下取得的。他家的经济情况并不怎么好。除了亲生儿子外,还得抚养一个侄女。妻子在一家工厂当会计,1957年被划为右派,工资自然不多。他本人虽是讲师,收入也菲薄。一家人基本上全靠他抚养,生活拮据。除此之外,他的驼背使他伏案十分困难。他为了写下他的几本书,付出的努力和辛劳,是我们一般人难以想象的。我们不能不佩服他的执着和顽强。
(稿源:李蟠)

 

罗家伦:炸弹下的中央大学

$
0
0


罗家伦:炸弹下的中央大学

中央大学校门(图源网络)

武力占据一个国家的领土是可能的,武力征服一个民族的精神是不可能的。

九一八事变和淞沪战争以后,中国学术界,尤其是大学,毫不挫气,而且加倍迈进。从一二八到七七这一段期间,可以说是中国高等教育进步最迅速而最沉着的时候。中央大学也是在这迈进轨道上奔着前程的一分子。可是主持大学像我这样的一个人,处境却是困难极了。只有做做军歌,跑跑大青山边的战壕,以略抒胸中的抑郁罢!

可是这种抑郁,被芦沟桥边敌人的炮火轰开了。1937年七月八日上午八时,我在牯岭知道这消息,心里明白最后关头已到。下午一时我在庐山训练团有一个演讲,那时候我兴奋极了,向着一千四百多位全国中学校长和教务训育主任说:“我现在讲话的时候,恐怕猛烈的炮火已经震动了我们的故都,最后关头已经来临,我们全国一致武装起来,保卫我们神圣的祖国罢!”

七月十四日我因为武大、浙大、中大三大学联合招考出题事,乘飞机回南京;十五日从何应软将军处知道昨夜平汉路上有一千三百辆火车已经开始大量运兵。当天,我就开始作迁校的布置。我嘱总务处将一年以前冀东事变时,预备好的大木箱,里面钉了铅皮预备长途旅行用的,先取出五百五十只,将重要的图书仪器装箱。同时我又请几位教授,分两路出发。一路是法学院长马洗繁先生和经济系主任吴干先生向重庆出发,一路是心理系教授王书林先生向两湖出发,寻觅适当校址。后来又另请医学院教授蔡翘先生为一路,向成都出发,专为向华西大学接洽容纳中大医学院事。他们都抛开了家庭不管,为迁校而奔波,吃了许多辛苦。王书林先生曾一度赴湖南醴陵觅校址,被县长当做汉奸捉起来了,经朱经农先生去电,方才释放。原因是这位县太爷不知道南京有中央大学!后来王先生回到武汉,我请他设了一个办事处,做一个中途的腰站。我接到各路调查的报告以后,详细考虑,决定将校本部迁往重庆,医学院因为医学设备上合作的便利,放在成都。但是这个决定,却受到了校内校外不少的反对,以为何必迁得这么远。许多同情而有力量的校外朋友,有主张即在南京城外掘防空壕上课的,有主张迁至上海的,有主张迁至安徽九华山的,有主张迁至牯岭新图书馆馆址内的;校内的朋友,有主张迁至武昌珞珈山的,有主张迁至沙市的,迁至宜昌的,议论纷纭,阻力甚多。常常有人问我,为什么当时看定了重庆,一搬就搬来此地呢?我的见解是:第一,我断定这次抗战是长期的,文化机关与军事机关不同,不便一搬再搬。第二,所迁地点,以水道能直达者为宜,搬过小家的应当知道搬这样一个大家的困难。第三,重庆不但军事上为险要,而且山陵起伏,宜于防空。

最重要的图书仪器已经装好箱,而且有几百箱运到江边怡和太古趸船上了,敌人对于南京的大轰炸,也就开始。第一次是八月十五日,一批敌机向中大扫射,弹中图书馆及附属实验学校大门;那时我还教大家不要张扬,恐怕校内人心摇动,有碍装箱招考工作。第二次是八月十九日下午六时许。那天我们正在开三大学联合招生委会,决定录取学生名单。因为天气热,所以从早上六点钟开起;因为手续繁,所以到下午六时尚未开完。中午有过两次空袭,都是炸光华门外飞机场,所以我们仍然照常工作,没有理会。下午六时会尚未完,大家开始吃晚饭;正在图书馆二层楼吃饭的时候,本校警卫队长来报告,说敌机在屋顶盘旋,大家到地下室去避一下罢。我们下去了;我正按着扶手椅的木柄,要坐下去,请大家继续开会;忽听砰然一声,屋顶上的水泥,如急雨般的打下来,房子向两边摇摆。以后继续的几十声,有如天崩地塌。那时候校警来报告科学馆后面的房屋起火了。我们不等敌机离开上空,一齐出来救火。燃烧的是一年级普通化学实验室,当即将其扑灭。统计那次大学围墙内落了二百五十公斤(五百五十磅)的炸弹七枚,墙外还有许多。我们拾到的炸弹片有一块很完整的,上面有八个汉文楷字“二五〇千瓦陆用爆弹”(此片当保存,为传校之宝。)这种重磅炸弹,有一个就落在我们所在地的墙外三公尺爆炸。不是一重钢骨水泥的墙,我们二百多人,一齐毁了。这是敌人对付我们文化机关的狰狞面目!但是这种狰狞的面目,吓不了我们。我们于救火完毕以后,还继续开会约十分钟,将招生事件结束,各校代表将新生成绩名单,分带回校。

这次严重的轰炸,损毁房屋七八处,死了校工七人。大礼堂的讲台被炸了,但是讲台上笨重的椅子,却安然飞在第三层看台上摆着!牙医专科学校的房子炸平了,里面二十八箱贵重的仪器,刚巧于那天早上八点钟搬到下关!还有一件很巧的事:自八月十五日轰炸以后,来访我的客人较少。十七日的早晨,我独自在大礼堂办公室里走来走去,忽然想起校内女生宿舍和校外男生宿舍均不妥当,于是坐下来写了两个条子:一个给男生宿舍管理员,限男生从二三层楼迁至一层楼;女生宿舍是一层的木架平房,所以另一个条子给女生指导员,请其限女生有家者归家,无家者迁至三牌楼农学院。两处都限于十九日上午八时以前迁妥。当时两处的负责人都感觉困难,原因是男生爱二三楼风凉,女生是贪图校内宿舍便利。我坚持要办到,男生是上午迁妥的,而下午轰炸时,适有一辆运高射炮弹上北极阁去的汽车,临时来不及,停在男生宿舍墙外不远,中了碎片着火炸了,男生宿舍二三楼的楼窗全碎,炸片很多,但是在迁到一层楼的男生无恙。我们在图书馆听见的清脆爆炸声,就是这车高射炮弹爆炸的声音!至于女生宿舍呢?十九日下午四时半女生指导员卫生教育科教授陈美愉女士到图书馆会场里来对我说,女生现在迁移完毕,她想请假回家两星期,我欣然答应了。她回到女生宿舍内整理自己的行装。那知道正当这时候全部女生宿舍被炸毁!我最初得到的报告是陈女士被炸在里面,我赶快教人去发掘救护。这批发掘救护的人正要去的时候,陈女士已狂奔而来。她和一个女工友当炸中该舍的一刹那,睡倒在女生的一排水门汀洗脸架底下,后来循着未倒的墙根爬出。女生宿舍竟无一人死伤!这是何等的幸事!

受了大轰炸以后,迁校的工作,自然更当积极。我的办公室炸得不像样子了,第二天一早,我站在校门内一行法国梧桐底下办公。因为暑期内人手分散,所以我看见每一位教职员进来,就分配他一件工作,大都是在整理和装箱方面的。敌机来了,我们仍在图书馆内一躲。谢谢他们的热诚和勇敢,最大部分的东西,都已有了归宿。我请一位航空工程教授罗荣安先生拆卸风洞,对他说,风洞不运走,请你不要离开南京。果然,等到风洞最重的一部七吨半的机器上船以后,他才离开。

敌机第三度的光顾,是八月二十六日晚上,把实验学校炸了。第二天一早我到实验学校视察,站在炸弹坑边,一个老校工跑来,一夜的恐怖,使他的神色已变。他不知所措的跪在我前面,我扶起他,对着几位实校教职员,指着炸弹坑说:“寇能覆之,我必能兴之”。我也不必再说下去了。以后我将实校迁至安微屯溪开学(因为初高中学生不能离家太远),后来迁至长沙岳麓山,最后迁至贵阳,始终不肯因大学本身经费困难而停办,就是要争这一口气,因为这不是我个人的闲气。

我原来的办公室既不能办公,于是迁至图书馆的小阅览室内;总办公处迁至傍边的文学院内。因为敌机多次空袭,常在大学上面盘旋,所以总务长对我建议将总办公处迁至城内三牌楼农学院内,因为该处防空壕较好。那知道,二十五日下午的四时,文学院被炸了!这是敌机第四次的光顾。这一搬也真是巧合。

现在回到重庆方面来讲罢。马吴二先生在重庆承各方面,尤其是重庆大学的帮助,得到较为适宜,“自成小小格局的地址”(马先生函中语)。但是还有工程上、设备上、运输上、人事上许多问题,需要不断的和我商量,才能决定。而下游军电甚多,普通电报迟缓太甚,实在是我们迁校进行上的障碍。于是我们想了一个有效的转信办法,就是由马先生用急电由重庆致汉口腰站的王先生(这段电报畅通),由王先生每晚用长途电话给我;我在电话里将我的决定告王先生,由他立刻用电报给马先生。所以每天晚上十二时以后,是我等长途电话的时候,如晚间空袭,有时等到三四点钟,但是天天晚上总有长途电话来的。重庆方面一切材料大致预备好了,只等房子动工。什么时候动工呢?这点有一个法令上的手续问题,就是我要等教育部的复令。九月十八日南京外交团接到敌人通告,说是二十日要不分皂白的滥炸南京,请各国外交人员避开。二十二日敌机一百架炸南京,二十三日我奉到准迁重庆的部令;于是立刻告知汉口转达重庆,嘱其迅速动工。十月初南京的东西大致迁移就绪;为这次迁移最出力的事务主任李声轩先生也可以稍微抽身;于是就请他和水利系主任原素欣先生工程师徐敬直先生前往重庆,办理校舍建筑事宜。一方面通知全体教职员学生于十月十日集中汉口,转船西上。关于这一部分复杂的交通事宜,都是归王书林先生主办的。大家都先后上路了,我于十月五日离开南京,经芜湖到屯溪,赶往主持十月十日实验学校的开学典礼。事后即赴汉口,于二十五日乘飞机抵重庆。那时候教职员学生已经有一部分先我而到了。

到重庆以后,知道校舍大致均已就绪。经各位先生不分昼夜的劳苦,分十八个包工,集合了一千七百多工人日夜工作——谢谢他们——容一千余人的校舍,竟于四十二天完成。大家开始搬进去,于十一月初已经开始上课。这个速度,不能不算是一个纪录!

虽然正当猛烈的战事,经过长途的跋涉,我们的功课,开得还是很整齐的。我们的图书仪器,都已搬出,而且展开使用。不但重庆本部开学,并且医学院和牙医专科学校已先本校在成都开学了。我们教学的标准没有比在南京时降低。

我们这次搬家,可以说是较有计划有组织的。几千个人,几千大箱东西,浩浩荡荡的西上,这次搬来的东西,有极笨重的,有很精密的;还有拆卸的飞机三架(航空工程教学之用),泡制好的尸体二十四具(医学院解剖之用),两翼四足之流,亦复不少。若是不说到牧场牲畜的迁移,似乎觉得这个西迁的故事不甚完整。中大牧场中有许多国内外很好的牲畜品种,应当保留。我们最初和民生公司商量,改造了轮船的一层,将好的品种,每样选一对,随着别的东西西上。这真是实现唐人“鸡犬图书共一船”的诗句了。可是还有余下来在南京的呢?我临离开的时候,告诉一位留下管理牧场的同仁说,万一敌人逼近首都,这些余下的牲畜,你可迁则迁,不可迁则放弃了,我们也不能怪你。可是他决不放弃。敌人是十一月十三日攻陷南京的,他于九日见军事形势不佳,就把这些牲畜用木船过江,由浦口、浦镇,过安徽,经河南边境,转入湖北,到宜昌再用水运。这一段游牧的生活,经过了大约一年的时候。这些美国牛、荷兰牛、澳洲牛、英国猪、美国猪和用笼子骑在它们背上的美国鸡、北京鸭,可怜也受日寇的压迫,和沙漠中的骆驼队一样,踏上了他们几千里长征的路线,每天只能走十几里,而且走一两天要歇三五天。居然于第二年的十一月中到了重庆。领导这个牲畜长征的,是一位管牧场的王酉亭先生,他平时的月薪不过八十元!

到了重庆的第二年,学生人数激增,到了二千以上,沙坪坝的校址容不下了,而且为疏散关系,也当另辟新址。于是又选择了一个风景清幽的地方——柏溪——建筑了一个分校。该处逐渐增加房屋,可容一千多人,所以中央大学的校址分为四处:(一)沙坪坝,(二)柏溪,(三)成都,(四)贵阳。四处有四处的好处,可是四处的开支也不容易呀!

西迁以后,添了一个师范学院,将以前教育学院原有的系维护和改隶以外,还添了七系一科。工学院添了航空工程、水利工程两系,电机工程系和土木工程系从单班加到双班,机械工程系从单班加到三班,又加了一个低级的技工训练班。医学院添了四个年级(从三年级到六年级)、添了一个牙科门诊部,还办了一个较大规模的医院。农学院添了一班畜牧兽医专修科。研究院则加设有七个研究部(政治经济、物理、化学、土木工程、机械工程、电机工程、教育心理),授过多次的硕士学位。以后还要加添五六个研究部。

中大所包的部门,有总办公部分,分(一)教务处(包括注册组、图书馆),(二)总务处(包括文书组、事务组、出纳室、此外还有一个独立的会计室),(三)训导处(包括生活指导组、体育卫生组、军事训练组、卫生室),和(四)分校主任室(包括教务室、总务室、训导分处)。

关于直接教学的有七个学院,一个研究院,一个专科学校,一个中等学校。再进一步的分析,则仅教学方面,就有五十六个系科,九个研究部,共计六十五个单位。至教育行政部门和附属医院、农场、牧场、工厂和技工训练班,尚未计入。所以在大学之中,中大内容不能不算是当时最繁复的了。

说到学生人数,在南京最后一学年不过1072人。到1941年则大学和研究院部分共计3153人(随时略有增减),较南京时约加三倍。外加实验学校651人,技工训练班50人,共计3854人。应届大学本科毕业约400人,所招新生,当然视合格成绩而定人数,但无论如何,必较毕业生人数为多。若是多一倍,则总人数一定是四千多人了。

至于所开课程,在南京最后一学年全年共为524种,本学年则上学期为737种,下学期为829种。都是按照教育部所颁部定课程标准开的。

至于每周各班上课时数的总和,则本学年每周讲授时间上学期为2002小时,下学期为1980小时,实验钟点上学期为1481小时,下学期为1552小时。至于实验时数,绝对不止此数,可以增到一倍,因为实验地位不敷,有上课在一班而分作几组作实验的。这种分组的时数也就不及统计了。

因为学生人数的增加,院系的增加,课程的增加,所以教员人数,不能不比在南京时要增加。计教授副教授183人,讲师39人,助教179人。

战区学生经济困难的和一般学生伙食困难的由政府给予各种贷金。这是一笔很大的数目。此外还有奖学金和公费免费种种名额。师范学院学生是全部公费待遇的。医学院学生从一年级起,指定为公医生,也是全部公费待遇的。

当我们初来的时候,学生受外间不成熟舆论的影响,常有要求改变课程。我很恳切的告诉他们,说是教育,尤其是近代科学教育里面,决无“王者之路”(捷径),何况大家不是王者。学问是谨严的,是有步骤的。一种学问学好了,平时可用,战时也可用。到那境界,只看你们能不能“一隅三反”。战时教育,只须把平时教育加紧,更须加重军事体育的训练,加强国家民族的意识,就可以了。当时他们表示接受,但是我知道他们心里还是不免有点怀疑的。到后来看见一班一班的毕业生出了校门,都有积极的工作,而且供不应求。再到后来他们被征调去工作的时候,知道在学校里学好的,出去可以用;没有学好的,出去了有机会也不能用,于是恍然大悟。

我们在重庆四年了,这四年的日子,不是好过的。我们的学校穷,同仁也穷,但是国家在抗战的时候,谁说穷是不应该的?我们只能以大义相劝勉,以感情相维系。四年以内,我们不知道历尽了几多困难。我们只有一点可以勉强告慰于国人的,就是在这四年之中,中央大学没有停顿,而且照常进行,还有一点小小的发展。

但是敌人还是不放过我们的。像1940年就被炸三次。第一次是六月二十七日,第二次是二十九日,第三次是七月四日。房子被炸毁和炸坏的,不下二十几所。我的办公室瓦没有了,墙也没有了;在夏天的烈日之下,我照常的和同仁在“室徒一壁”的房子里面办公;修好以后,照常开学上课。我们和顽皮的小孩子一样,敌机来了,我们躲进洞去;敌机走了,立刻出来工作。幸赖师生防护服务团里各位同仁的努力,在我们大学的范围以内,没有死伤过一个教职员和学生。

1932年我到中大就职的时候,常以十九世纪初叶柏林大学所负的责任来互相砥砺;至今回想,去这理想还不知有多远。我当时并且以找着对手方来抗日的理论,勉励学生。我认为敌人的称强,不是一方面,而是多方面促成的。我们抗日不只是我国的兵找着敌人的兵来抗。而且,要我国的农找着敌人的农来抗,工找着敌人的工来抗,商找着敌人的商来抗,学校找着敌人的学校来抗。所以中央大学抗日的对象,就是敌人的东京帝国大学。我们现在应该问我们的科学和一般学术,抵抗得过敌人的科学和一般学术与否。我们希望我们以科学与一般学术,压倒敌人,就是我们的空军强大到轰炸东京的时候,我也不希望他轰炸东京帝国大学,像他们对付我们一样。

我认清敌人可以炸毁的是我们的物质,炸不毁的是我们的意志!炸得毁的是我们建设的结果,炸不毁的是我们建设的经验!

一九四一年六月十六日,于重庆警报声中

 

《中国古代禁毁言情小说(套装共18册)

$
0
0
书    名
中国古代禁毁言情小说
作    者
李丽玮
ISBN
9787806058961
页    数
5472
出版社
太白文艺出版社
出版时间
2006-6-1
装    帧
平装
开    本
16




《中国古代禁毁言情小说(套装共18册)》包括了:《中国古代禁毁言情小说:归莲梦 隔帘花影》、《中国古代禁毁言情小说:五美缘山水情》、《中国古代禁毁言情小说:隋炀帝艳史 风流和尚 桃花扇》、《中国古代禁毁言情小说:空空幻 春秋配二刻醒世恒言》、《中国古代禁毁言情小说:五色石 八洞天 五凤吟》、《中国古代禁毁言情小说:欢喜冤家清风闸》、《中国古代禁毁言情小说:八段锦 十二楼 好逑传》、《中国古代禁毁言情小说:西湖二集》、《中国古代禁毁言情小说:锦香亭 无声戏无声戏补编》、《中国古代禁毁言情小说:双凤奇缘 贪欣误 珍珠舶》、《中国古代禁毁言情小说:绮楼重梦 绣球缘比目鱼》、《中国古代禁毁言情小说:鸳鸯影 警寤钟 蜃楼志》、《中国古代禁毁言情小说:禅真后史 十美图》、《中国古代禁毁言情小说:醋葫芦风流悟 风月鉴》、《中国古代禁毁言情小说:玉楼春 八美图 情梦柝》、《中国古代禁毁言情小说:金石缘 雨花香玉蟾记》、《中国古代禁毁言情小说:型世言》和《中国古代禁毁言情小说:锦绣衣 两交婚 痴人福生花梦》

 

西洋参农药残留难以回避

$
0
0


记者深入西洋参产地发现农药残留难以回避

A-A+2014年6月5日08:33新闻晨报评论

  [访产地]

 

  农药残留难以回避

  吉林靖宇:个体户单兵作业,用什么药用多少全凭经验

  5月下旬,记者深入吉林靖宇县西洋参产区发现,参农种植过程中用药问题相当突出。参地一般都用山上伐林后的原始地栽种,所以其位置相当分散,一个农户可能要照看好几个山坡上的西洋参。从每年5月到11月,5个多月时间里,天然林地里的昆虫不可避免地会光顾参地,用农药成了参农不可回避的选择。

  参农钟宇带着记者上山,在他栽种了一年的参棚周围,随处可见丢弃的农药包装,其中还有催根生长的药物。钟宇看到从地里爬出来已经死掉的昆虫后,非常兴奋,掏出手机给他儿子打电话说,昨天他用了××农药后,效果很好,要儿子赶紧到县城去买,喷洒到另一块长了3年的参地。

  记者在钟宇家看到,有间专门堆放农药和肥料的仓库,记者欲拍照,钟宇似乎意识到不妥,要求别拍他们家的。在另一块钟宇朋友栽种了两年的参地里,记者向参农买了两棵活参,准备带回上海检测。参农随手从地里捡了一个空农药瓶移栽。

  对此,当地知情人士透露,以前30块参地,仅2块检验合格,现在达到一半。记者对此感到疑惑:那些合格的参地,农民用了什么办法?又为何不推广?

  该人士说,当地政府对参农用药没有强制手段,只能以宣传为主,最强制的办法也仅仅是让他们在宣传材料上签名。但事实是,规定要深埋处理的农药包装被参农们随意丢弃在参地里,二次污染环境。

  记者查到一份2006年要在靖宇镇上建西洋参饮片加工厂的可行性报告,也可窥见农药问题。报告规定,六六六、滴滴涕的农药残留每公斤分别≤0.1和0.01毫克,事实上这是国家明令禁止使用的高毒农药。

  而根据上海市食品药品检验所业务科人员介绍,如果记者确实见到参地里有大量抛弃的农药包装,根据他们的经验,对这些参的检测结果一定有问题。

  用药可能是参农最无奈的选择,从5月份到11月份参农每天上山,轮着照看租种4年的参地,参农前期投入和主要经济来源都指望参地的收获。

  威斯康星州参农总共才200多户,他们以集体农场性质规模种值,用药有一定标准。中国光在靖宇县就有2万户参农,他们以家庭为单位,完全凭自己的经验用药,随意添加剂量和选择品种。

 



辨别进口西洋参真伪 闻香味看纹路似乎都不靠谱

A-A+2014年6月5日08:33新闻晨报评论

  [辨真伪]

 

  闻香味看纹路

 

  似乎都不靠谱

  市场上贴进口标签的西洋参得以一路通关,很大程度上是经销人员自己约定俗成的鉴别方法,有蒙混消费者之嫌。

  营业员经常会以一副“专家”、“老中医”面孔告诉你,这是进口参,如果消费者还有进一步疑惑,要么自己感到词穷,要么再被营业员“教育”一番。比如,他们会教你两招辨明进口与国产西洋参的区别,一是闻香味,二是看纹路。

  拿着从美国带回来的西洋参,记者专门请教了上海中医药大学中药学院中药教研室主任朱国福教授。他怀疑是加拿大产的,并表示目前不清楚西洋参到底有没有国家标准用以鉴定。

  记者再把这些参拿到海宁路上的凯旋门保健品市场里,请专卖西洋参的摊主辨认,他们有的说是进口的,有的说是国产的,各执一词。

  而在吉林靖宇县,参农钟宇(化名)瞄了一眼即断言:“这是破参,顶多值300元一斤。”

  从美国带回来的西洋参,在不同专业人士眼里,有不同的看法,如果让普通消费者鉴别,必然真伪难辨。

  钟宇介绍,由于烘晒工艺不同,有的干参纹路浅,有的深;西洋参的成长期一般4年,继续种在地里参不长了,像萝卜一样会变空心,而年份不到,参也不大,市场上传说的高年份参,基本上都是骗人的。同一片参地里出产的参也不可能绝对一样大小,还有的参长了两条根,挖出来就细小了,所以也不能凭参的大小论年份。由于种过参的地肥力不够,60年后不能再种,在美国则永不再种,所以年份不到参农一般不会提前挖参,经济上不划算。有的参,根叉很多,卖参的就说它是进口参,其实这与参地泥土深浅有关——土深,参根直;土浅,参根分叉多。

  同样手指粗、同样品相的西洋参,在产地吉林靖宇县山货市场,每克几毛钱,到外地批发市场,价格旋即上涨。在上海凯旋门市场每克1元多的;进入药店后,变成2元多;贴上进口标签,普通小药店里卖到3-4元;大一点的药房售价更高。国产西洋参从原产地市场到普通消费者手上,价格大概升了3-4倍,利润让中间商赚去了。

  目前威斯康星州进口西洋参的价格大约多少呢?据来自西洋参加工业的陈某透露,目前在张家港口岸到货,未被分挑的统货价格约每公斤200美元左右,再加10%左右的关税。中国售参市场一般按克来计卖,所以其统货价格大约1元多人民币/克,如果挑出与靖宇县山货市场几毛钱一克大小的西洋参,进口的价格要翻数倍,如此高额利润诱惑,很难挡住作假者的冲动。有一个细节或能看出端倪:一般西洋参销售柜台总是占据该店最好的位置。

  这些问题监管部门到底知不知道

  通过一个多月的调查采访,晨报记者深感力不从心,凭记者一己之力,了解的或许只能是冰山一角。西洋参在引种至今的20多年里所暴露的问题,监管部门到底知不知道?知道多少?从记者与各地多位监管部门人士的对话中或能看出些端倪。

  记者与上海市食品药品检验所业务科工作人员电话对话。

  有关人员:除了你从美国带回的一磅参外,其他两个样本数量太少,无法检测。

  记者:那我就检测美国的一包,需要什么手续?

  有关人员:个人送检手续很麻烦,而且检测价格很贵,要几千元。如果以你单位名义送来,先请示我们检查大队领导。假如检测结果有问题,影响会很大,你还不知道结果,报告就已经送到所里领导处。

  记者与吉林省参茸办公室某负责人一段电话对话。

  负责人:我们省种植的西洋参基本都合格。

  记者:我从你们省采集了一些样品,准备带回上海做检测,采样虽然是我个人做的,不具备法律意义,但如果样品检测出问题,你怎么理解?

  负责人:现在市场上的蔬菜有的都很不安全,我们不也天天照吃?而吃西洋参的量很少,没关系的。

  记者与吉林靖宇县宣传部新闻中心负责人直接对话。

  负责人:刚才你问到我们这里农药问题,如果你把稿子写出来后,最好让我们先看一下。

  记者对上海黄浦区工商局办公室相关负责人的电话采访。

  负责人:你提供南京路步行街上关于西洋参问题,如果我们去南京路检查,恐怕负面影响太大,是否可以找其他的地方检查。

  该负责人之后又来电说:我们想过了,其他地方的品牌与南京路上也一样,就检查南京路吧。


 

《唐人轶事汇编》《宋人轶事汇编》的编制

$
0
0

  

  《宋人轶事汇编》,周勋初主编,葛渭君、周子来、王华宝编,上海古籍出版社2014年初版

  

  《唐人轶事汇编》,周勋初主编,严杰、武秀成、姚松等编,上海古籍出版社1995年初版(图为2015年版)

  

  有关历史人物的奇闻轶事,自《世说新语》等书问世后,一直受到知识阶层的重视和喜爱。只是这类随笔式的著述,内容庞杂,水平良莠不齐,古人一般评价不高,将其归入小说一类。“小说”也者,道听途说、街谈巷议之谓,势难据为典要,与正史并列。

  傅斯年与陈寅恪于二三十年代分别提出了“正史”“小说”应等量齐观的观点。二人都认为私家纂述易流于诬妄,官修之书其病又在多所讳饰,因此他们强调今人治史应“详辨而慎取之,则庶几得其真相”。这种观点的出现,实为史学思想上的一大进步。

  清代已有一些学者强调扩展史料范围的重要性,如王鸣盛在《十七史商榷序》中提到,他曾努力搜罗偏霸杂史、稗官野乘、山经地志、谱牒簿录、小说笔记等,尽取以供佐证。这是因为清代朴学重考据,首求材料的齐备和态度的客观,于是轶事类的著作才能提升到重要的地位。清末民初缪荃孙等人注重刻印唐宋笔记小说,继承并发展了朴学的传统。

  傅斯年以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为据点,倡导“历史学就是史料学”,则自有其西学背景。傅、陈二人于20年代同在德国学习,曾受兰克(Ranke)学派的影响,该学派以“客观主义”和“科学方法”为号召,以为历史学家的治学要像自然科学家的治学一样,应该最大限度地掌握资料,然后进行精密的考查。这种史学理论,体系更为完整,自比清人之说更为深入。

  陈寅恪还提出了“通性之真实”的理论,为史料的活用打开了大门。他举康軿《剧谈录》中所记载的元稹求见李贺遭到拒绝一事为例,说明唐代重进士轻明经的社会风气。从这一记载的真实性而言,可以说是荒谬,元稹明经擢第时,李贺才四岁,又怎能发生这一事件?但若把这看作其时特有的社会风气的反映,则可觇知唐代文人的普遍心态,就得承认这一记载确不失为珍贵之社会史料。

  陈氏的这一理论,以及他所提供的例证,可以给人以很大的启发。唐代文人尽多这类有趣的故事。例如《方舆胜览》卷五三中有一则轶闻说:“磨针溪,在(眉州)象耳山下。世传李太白读书山中,未成,弃去。过是溪,逢老媪方磨铁杵,问之,曰:‘欲作针。’太白感其意,还卒业,妪自言武姓。今溪傍有武氏岩。”《锦绣万花谷》续集卷十一亦载此事,可征其传播颇广。“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的成语,显然出于此一轶闻,但世人大都不知道此说原与诗仙李白有关。

  这类事情是否属实,很难断言,看来只像是一则寓言。人们可能还会产生疑问:李白天才卓荦,应当咳唾成珠玉,不似苦吟派中人物,学诗之时用不到下铁杵磨针般的苦功夫。

  但《酉阳杂俎》前集卷十有云:“白前后三拟词选,不如意,悉焚之,唯留《恨》、《别》赋。”传世的李白集中仅见《拟恨赋》一篇,《拟别赋》则已佚去。但从“三拟词选”的记载中也可看到李白所下功夫之深。

  李白喜作古诗,不喜近体,这自然与他不受绳束的个性有关。只是从他早年的创作来看,如《访戴天山道士不遇》《寻雍尊师隐居》等五律,工致的当,足征他在诗歌格律上确是下过很大的苦功。《本事诗·高逸》中还记载,唐玄宗尝因宫人行乐,遂命召李白前来吟咏,“上知其薄声律,谓非所长,命为《宫中行乐》五言律诗十首。……白取笔抒思,略不停缀,十篇立就,更无加点。笔迹遒利,凤跱龙孥。律度对属,无不精绝。”从现存的八首五律来看,可证孟启的记载不误。这一轶闻,再一次证明了李白早年曾在近体的格律上下过苦功,才能在需要时一气呵成,挥洒自如。这样看,“铁杵磨成针”之说虽似无稽之谈,但不是恰好反映了李白创作上“看似容易却艰辛”的一面,因而弥足令人叹服么?

  

  上述有关历史人物轶事的著作,近人大都称为笔记小说。人们如把一代著述集中起来,与正史并读,不就可以掌握该一历史阶段人物的总体面貌了么?

  《唐诗纪事》《词林纪事》等书,所记录者,只是文人的史实与轶闻。有人将记载各类人物的相关著述集中起来,于是有《宋稗类钞》《清稗类钞》一类著作行世,只是这类著作一般编得都不理想。原书经改写后,随即抹去作者与书名,而且编者任意删节,甚或歪曲原意。他们本将这类作品视为茶余酒后的消闲之具,因而大都草率从事。若从学术的角度来看,自不足据为典要。

  民国年间,丁传靖辑成《宋人轶事汇编》二十卷,可以说是这类典籍中的上乘之作,研究宋代文史的人一直把它视作案头必备之书。但吴梅在金陵大学授课时曾介绍说,丁氏编此书时已在晚年,精力有所不及,他仿白居易辑《六帖》的做法,置备了许多坛子,将抄录剪裁下的材料分别投入,只是老眼昏花,时常发生错乱,抄录时书名亦常有误,这就影响到了成书的质量。吴、丁二人乃老友,故所说可信。我在写作有关宋代文学理论的一篇文章时曾吃过苦头。查《宋人轶事汇编》卷十二引《清波杂志》曰:“崇宁、大观间,海外诗盛行,朝廷虽尝禁止,赏钱增至八十万,禁愈严而其传愈多,往往以多相夸。士大夫不能诵坡诗,便自觉气索,而人或谓之不韵。”这是有关苏诗风靡朝野的生动记录。当我将要发表此文而核对材料时,发现原书中无此文字,向人请教,也无结果。大家都很熟悉这一条文字,但大多不记得它的出处。因此文章延搁了很久不能发出。后来我翻冯应骝《苏文忠公全集笺注》,在后面的附录中方才找到上述文字的原出处——《风月堂诗话》。《宋人轶事汇编》中这类问题很多,还有前面提到的问题,删节或改写时不作任何交待,这些都使当代的研究工作者难以接受。

  我从八十年代起应友人之约,整理了《唐语林》一书,朋友们就怂恿我继续开拓,进行唐人笔记小说的研究和整理。他们认为我为《唐语林校证》一书设计的体例较好,这时我就想到,应该吸取《宋人轶事汇编》的经验教训,编一本高质量的《唐人轶事汇编》。

  我向全国高校古籍整理研究工作委员会申请立项,得到批准,获得经费上的支援。我古典文献研究所内的三位成员——严杰、武秀成、姚松负责全书编纂的具体工作。他们花了三四年的时间,先作长编,后作考核,始行定稿。交稿后,上海古籍出版社的责任编辑丁如明同志又认真审稿,抓紧时间很快出版了。

  如上所言,此书总结了前人的经验教训,在内容上有了进一步的考量,在体例上有了很多新的建树。全书共一百七十余万言,分为四十卷,引用唐宋文人所撰的杂史、传记、故事、小说近三百种,所收人物近二千七百多人,内容可谓宏富。又加体例上有很多长处,读者使用时,咸称便利。

  《唐人轶事汇编》中每一位人物的事迹,采取编年与分类相结合的方法排列,这样可以看出人物自幼成长的过程,也可看到他在其他方面的种种表现。材料的择取,集中于文史类内,排除那些荒诞无稽的记载,但对某一方面的特殊材料,如有关一行、张果等人的某些事迹,涉及宗教与民间信仰,或与自然科学方面的问题有关,故亦谨慎摘取。好些辞条共记一事,则按照著作的先后或记载的完整程度排列,读者不但可以掌握首出的与完整的材料,还可以了解到这些事件传播的广泛程度。有的辞条涉及多人,则用互见法加以解决。但这在工作上却增加了不少麻烦。总的说来,我们在内容和材料的审辨上下了很多功夫,多方发掘,继之以考证,每一个环节都可看出编纂者的努力。

  此书问世后,颇获各界好评。上海古籍出版社社长李国章同志在纪念该社的创办而撰写的《四十载辛勤耕耘结硕果》一文中称《唐人轶事汇编》是“专题性古籍整理的集成性作品”;尚古轩在香港《大公报》上撰文,则称轶事爱好者读是书时“似深入宝山,定可满载而归去”。

  

  由于此书取得了成功,学术界很多朋友劝我继续从事这一方面的活动。程千帆先生多次提及丁传靖的《宋人轶事汇编》亟应改编,这时他更督促我抓紧时间完成这一工作。为此我又约请葛渭君、周子来、王华宝三位同志承担这一著作的具体编纂任务。

  经过讨论,我们一致认为:不能在丁氏原书的基础上修修补补,应该参照《唐人轶事汇编》的体例,扩大著作的规模,预计全书完成后,将达二百三十万字左右。这一部书,我们仍将命名为《宋人轶事汇编》,俾与《唐人轶事汇编》连接,成为前后相续的姊妹篇。

  我在多年摸索之后,加深了对这类古籍整理工作的理解,尤感深切的是,从事大型汇编的编纂,体例问题首应考虑,那种号称思想内容可统括一切的观点,实属不动脑筋的懒汉作风。

  古人的成功经验可供我们借鉴。从事大型编纂工作,必须先制成长编,集纳材料,详辨而慎取之,最后组织成文。编者斟酌择取的过程,应在书中有所反应,以便读者考量与复核。我们编纂这类书籍,应以结构科学、材料可信与方便实用为最高原则。尽管有些人对这类著述不感兴趣,认为显示不出学术水平,实则学者水平的高下在编纂思想与著作体例中不难看出。我相信,夸夸其谈的人决然编不出什么高水平的著作来。

  经过长达十六年的努力,《宋人轶事汇编》终告完成。我在该书《前言》中写道:“《唐人轶事汇编》和《宋人轶事汇编》二书的编纂,前后达二三十年之久,我自上世纪八十年代筹划这一系列的编纂,今以耄耋之年看到二书之成,有益于传统文化的传承与发扬,不胜欣慰之至。”

  二书得到学界欢迎,前书于1999年获新闻出版总署颁发的第二届古籍整理图书一等奖,后者出版时王水照、侯体健先生评曰:“新编《宋人轶事汇编》,传续《唐人轶事汇编》的编撰精神,不但注重材料的丰富,也兼顾可靠性,在广搜博采的基础上精挑细选,由博返约,展现了一幅姿态万千,骨肉饱满的宋代人物书卷,如果要欣赏宋人风度,体味宋人情怀,感受宋人的雅致生活与书卷气息,此书恐怕比《宋史》更为合适。”为此上海古籍出版社再次精心打造,各出一套精装本与平装本,并迅速推向社会。该社编辑遂来邀约,让我把编纂过程中的一些构思与做法作些介绍,兹乃应命缕陈如上。

最后修改于2016-04-15 

 

茅海建:张库大道与西伯利亚大铁路

$
0
0


茅海建

2016-08-28 13:31 来自 私家历史

字号
就在不久前(2016年6月),我用了整整两个星期的时间,做了一件“思出其位”的事情——去了外蒙古(蒙古国)和外外蒙古(俄罗斯联邦布里亚特共和国,布里亚特是蒙古的一支),然后沿着西伯利亚大铁路,从乌兰乌德到赤塔、后贝加尔斯克、满洲里,回到哈尔滨。原订计划还包括尼布楚(涅尔琴斯克),但由于奇特的原因,未能成行。我之所以这么做,是想能实地考察一下清朝历史上非常有名的“张(家口)库(伦,即今乌兰巴托)大道”和世界历史上非常有名的“西伯利亚大铁路”。
张库大道起点
西伯利亚大铁路
无论是张库大道还是西伯利亚大铁路,都不属我专题研究的范围,也不是今天能够看到或体会到其伟大功用的壮丽景象。“张库大道”在历史上的灿烂辉煌,今天已难觅遗迹;西伯利亚大铁路修建时的伟大设想,从未实现。我之所以花去这么多的时间(其中还包括大量的前期准备),只是为了满足我的知识好奇。这些毕竟是在历史上意义重大的道路——在史籍中所占的地位太重、所占的分量太大,以致我在教学与研究中时常会与之不期而遇——能够站在实地想象当年,稍稍有点“凭吊”、“怀古”的意味。历史学家最幸运的事,就是有机会能重返历史现场。
俄罗斯商队的北京贸易
事情还需从头说起。要说张库大道,先得说说俄罗斯商队。
俄罗斯人越过乌拉尔山以后,一路东行,于十七世纪中叶侵入黑龙江流域。1689年(康熙二十八年),清朝与俄国签订了第一个双边条约《尼布楚条约》,规定了两国的东部边界,也允许两国之间进行商业贸易。
最初的中俄商业贸易以俄罗斯商队,尤其是国家商队的形式进行:商队大约经尼布楚到达呼伦贝尔、齐齐哈尔一带,然后南下,由喜峰口进入北京。交易的地点在北京。俄罗斯商队的主要商品是上等皮毛,多是俄罗斯西伯利亚和远东地区当地民人的“进贡”(税收),存放在俄国财政部在西伯利亚和远东的仓库里。上等皮毛在俄罗斯欧洲地区并非稀有,运回的成本也大,若运到北京销售,换回俄国所需的丝绸、瓷器等东方商品再销售,有着较大的利润,也可解决俄国东部地区的财政困难。这是对俄国政府极其有利的交易。清朝此时实行官员服饰的等级制度,每一等级的官服,方可配饰相应的皮毛,是官场的必需品。当然,上等皮毛也是清朝上流社会的时尚。
清朝当时与周边部分国家建有宗藩关系。俄国当然不是藩属国,但俄罗斯商队在某种程度上享受着朝鲜朝贡使团附属商队的优待——清朝派兵保护,提供食宿费用,俄罗斯商队还无需交税——这些“柔远”的对外政策,不符合商业贸易的基本原则,使得清朝政府并没有像俄国政府那样从中获利。清朝政府由此对俄罗斯商队的规模与次数进行限制,但这种限制从未被认真执行过。
从中俄北京商队贸易的基本面来看,这种不那么对称、没有经济互利的贸易形式,是建立在清朝对俄外交政策的基础之上的。当这一基础发生变化时,商业贸易活动也可以随之发生变化。
山西商人的兴起
1704年(康熙四十三年),俄国商队从恰克图、库伦、张家口一线进入北京,这条便捷的道路渐渐成为中俄商业贸易的主要通道。1727年(雍正五年),清朝与俄国签订了《恰克图条约》,恰克图开始成为重要的通商口岸。1757年(乾隆二十二年),清朝关闭了宁波等处海口,实行广州一口海路通商。此后不久,俄国国家商队前往北京的贸易也中止了。恰克图渐成清朝北方唯一的陆路通商口岸。
也正是在这个时候,中俄商业贸易的主要品种发生了变化,茶叶成为最主要的商品。我有必要说明,今天的人们对当时茶叶的地位可能会有误解,毕竟茶叶在今天只是价值很小的商品,值得注意的有两点:一、在工业革命之前,全球贸易的主要商品为香料、茶叶、可可、咖啡、烟草、羊毛、皮毛、宝石、丝绸、硝石等几大项,大多是自然界的产物(当然,后来又出现了鸦片);二、在俄国、英国等国家,茶叶课有重税,其在国家财政收入中的份额,大体相当于清朝的盐税。
也正是在这个时候,当中俄贸易的主要地点在恰克图、当中俄贸易的主要商品为茶叶时,山西商人顶了上去。他们有着地理优势和历史经验:最初输俄的茶叶主要产于福建武夷山,两湖的茶叶后来也大量销往俄国,这些都是俄罗斯商人当年干不了的事情;早在明代,山西商人就有“九边贸易”的经验,对蒙古有着一定的了解,许多人懂蒙古语;他们在清朝政府上层有着许多人脉资源,在京城也开有较大的买卖;清朝北方地区的自然地理条件,也是南方商人不能承受的。山西商人由此成为主力。他们前出口外,从漠南蒙古(内札萨克蒙古,科尔沁等部蒙古)到漠北蒙古(外札萨克蒙古,喀尔喀蒙古),一直走到清朝与俄国的边界。由于恰克图已归属俄国,他们在边界南侧清朝所属地方,建立了新的贸易场所,中文名称为“买卖城”。除了茶叶外,他们还经营着所有与蒙古地区和俄罗斯贸易的商品。
从福建、两湖到恰克图,茶叶的采购、分类、打包、运输等项,有着多道工序,山西商人内部也有不同的分工,许多商人只是承担其中的一项或多项。如此庞大的生意,需要大量的资金,山西商人在经营上也有许多创造,东家与掌柜各办其事,总店与分店各司其职。山西商人是一个集合名词,包含着出资人、各级管理层和下层的伙计。他们的地位是流动的,经常发生变化,即从伙计升到掌柜,由掌柜变为东家。他们的人数、资金量与经营方式,使之成为中国北方最大的商帮。直到今天的山西,还流传着许多“走西口”发家的故事。
贸易种类多样化与贸易金额之巨大,也产生了巨量的结算;由于口外与内地匪患不断,实银的长途运输很不安全,也不方便,山西商人又发展出票号的生意……
张库大道
茶叶从福建与两湖运出,肩挑、车载、船运,有着多种方式。然要运到蒙古地区和恰克图,须经过沙漠、戈壁和草原,最为经济合理的运输方式是驼运。由此,所有运往口外的货物,特别是茶叶,都必须先运到张家口,然后进行拆装,由驼队运往库伦、恰克图及整个蒙古地区。张家口由此成为商品集散地与转运站。
明代的张家口,最初只是长城的一个小口、小的军事堡垒,后与蒙古俺答汗部互市,主要是马匹与粮食的交换;到了清代,成为内地行省与蒙古地区商业贸易的中转站,城市稍有扩大,人口亦有增加。待到中俄茶叶贸易发展起来,张家口异军突起,成为清朝北方最重要的商业城市之一,也成为山西商人的大本营。
虽然从张家口进出的商品缺乏准确的记录,但由于茶叶的重税,俄方有着相对可靠的数字。1850年,恰克图进口的茶叶达二十九万六千六百十八普特(相当于四千八百七十五吨)。如此数量的茶叶,有着相当大的重量与体积。从俄国输入的商品也发生变化,毛皮减少了,毛毡呢绒增加了,体积与重量也增加了。随着贸易的发展,由张家口到库伦,再延伸到恰克图的道路,因其便捷、经济而成为最重要的商道,史称“张库大道”。而要在这条商道上经营运输,只能大量使用骆驼。许多史料记载,在这一地区从事运输的骆驼超过三十万头,相对于这个地区的人口,已经是相当庞大的数量。
骆驼队
库伦,即今天蒙古国首都乌兰巴托,当时是喀尔喀蒙古哲布尊丹巴呼图克图的驻锡地,也是清朝库伦办事大臣的驻在地,是一个宗教中心,也是次一级的政治中心(当时喀尔喀蒙古的政治中心在乌里雅苏台)。由于其地处南北两山之间,中间有河流通过,形成一个小气候;又处在商路之冲,成为各驼队休整的佳地,山西商人于此安营扎寨。库伦成为这条商路上最重要的中转站与多种商品集散地。
由此可以看到这样的景象——从张家口输出茶叶及日用百货,运往漠南和漠北,沿途销售,其中一部分茶叶由库伦再远销到恰克图;然后从俄罗斯进口毛毡、初级工业品、呢绒和上等皮毛,毛毡与初级工业品销到蒙古地区;再购买蒙古的牛、羊、马和普通毛皮,和俄罗斯的部分呢绒和上等毛皮一直运往张家口;当时没有今日的冷库车,成群成群的牛羊马一路赶到张家口,以供京城和华北各地之食用或役用;当时没有今日的化学纤维,皮祅是北方人们过冬之所需,数以万计的皮张送到张家口加工,使之成为中国的“皮都”。
我没有从张家口一路走到库伦,而是从香港直飞乌兰巴托。在乌兰巴托(即库伦)的博格达汗宫(第八世哲布尊丹巴呼图克图的居所)中,看到了一幅清代的库伦地图——在库伦的东南角,画有一小的居民点,蒙文注明“买卖城”。这是库伦的“买卖城”!应是当年山西商人在库伦的聚居经商之地。我也在博格达汗宫中看到一座废弃的铁钟,上面的铭文是:
库伦众商贾甲、社等恭诚新造关帝庙钟志:昔闻夏王铸鼎,以象九州。汉帝建庙、铸钟、造鼓,以显神威,万邦咸宁。凡古昔之前型,为今时之利……今甲、社倡举虔诚,即从归化城选择良工巧匠,敬心铸造新钟一口,以续前人诚敬之意耳,以勷胜事,庶乎万古不朽者也。谨序。十二甲首:源发乾,王履□;广全泰,沈广湖;义合德,武凤龄;义和忠,田治元;永茂盛,武缵烈;义和盛,陈锭;元盛太,王□;豫合昌,张文郎;兴隆魁,温世进;源泉涌,王芝兰;万□亿,麻著芳……本庙住持道衲李信晖奉题。大清咸丰十一年十月吉日成造。
“咸丰十一年”为1861年,“归化城”在今呼和浩特,“源发乾”等为商号,“王履□”等为商号的掌柜。由于不让拍照,我也无法将铭文录完整。铭文看来不太雅致,可能出自商人或关帝庙住持之手。从铭文来看,山西商人已在库伦建起他们自己的财神庙(关帝庙),并发展出相应的商人组织。这样的铁钟,同行的梁教授在乌兰巴托还看见一座,陈列于蒙古国家博物馆的门前。
蒙古国家博物馆门前的铁钟,有汉、藏、蒙三种文字的铭文,汉文铭文为“山西丰镇府顺城街广明炉吉日造”,其后还有炉匠的名字
我虽然未从陆路走到库伦(以后想办法补一下),但以往在飞机上多次看到过这一地区,沙漠化的情况很严重。当我到达乌兰巴托后,到郊外游览,恰遇大雨,四十多座大客车居然可在草地上直接行驶。我们下车后观察地面,在薄薄的草皮之下,是密实的沙石,重车可行。同行的程教授称,这里的草“让它们使着劲儿长也长不高”。而这些薄薄的植被,大约已有几百年上千年的历史,一旦被人为破坏,也很难恢复。由此想到在史籍记载中,山西商人的驼队到了库伦,相当多的货物改用牛车。牛车的运力肯定大于骆驼,也更为经济。口内的货物到此,散运到喀尔喀蒙古各部,其中一部分(主要是茶叶)继续北上,运往恰克图。
张库大道
迟暮的美人——恰克图
虽说是“张库大道”,但其终点并不是库伦,而是恰克图。当我们一行与一批俄罗斯的教授坐着大巴,从乌兰巴托前往乌兰乌德(俄罗斯联邦布里亚特共和国首府),沿途的风光不免让人想起昔日山西商人的商队。他们正是从这条路上走过去,前往位于恰克图边界南侧的买卖城。
从乌兰巴托到乌兰乌德,大巴一共用了十一个小时,恰克图正好在中间,开了大约五个小时。一路上车辆很少。虽说是连接蒙俄两国的重要国际公路,也只有两车道。沿途人迹渐稀。刚从乌兰巴托出来时,还常能看见蒙古包,但其配置已与历史上有着较大的差别——蒙古包外没有了马,而是停着一辆韩国或日本的二手车(在草地上可直接行驶)和小锅天线(可以接收卫星电视)。越往北开,人口越少,而且不再居住在蒙古包里,盖起了俄式的木房。同行的俄罗斯教授提醒说,到了冬天,这里的气温将达到零下五十摄氏度。
从张家口到恰克图,漫漫四千多里,以驼队或牛车行走,加上沿途的交易,行程将是数月。沿途要过沙漠、戈壁和草原,“天似穹庐,笼盖四野”的北国风光,勾不起这些疲惫的行人“天苍苍野茫茫”的画感与诗情。严酷的冬天千里冰封,自然不能行走,许多山西商人要在当地“猫冬”。我们此行一路的餐桌上,能看到远道运来的瓜果蔬菜(价钱高于当地的牛羊肉),当年想必是稀罕物。生活条件之艰难,是当时富足优逸的江南商人(徽商与盐商)和广东商人(行商)无法想象的。这真是汉子方能讨的生活。
我们到达位于蒙俄边界的蒙古小镇阿勒坦布拉格,在号称“Altan Plaza”(俺答广场)的简易楼房中午餐。餐后有点时间,我很想寻找当年“买卖城”,一无所获。同行的俄罗斯教授告诉我们,所有的历史遗存现在已经是完全没有了。
车过边界,到了俄罗斯一方的恰克图,景象一变,树多了,土层很厚,房屋也多了起来。同行的俄罗斯教授指着路边巨大的建筑物遗存,称是过去的茶叶仓库,革命后改作学校和工厂,现在已废弃——然从残垣断壁中,依稀可领略其庞大的规模。这是当年亚洲最大的陆路口岸,恰克图被称为“沙漠中的威尼斯”。从现存的街市建筑可以想象当年的繁荣景象,但毕竟美人迟暮了。
我们在恰克图的停留时间虽然很短,却有很好的机会,可以参观当地的博物馆。该馆可能长期无人参观,大门紧闭,当天恰好又借给当地人举行一群年轻人的成人式。经过一番联系后,我们一行成了唯一的参观者。应当说博物馆陈列相当不错,完备而精致,提示着城市发展的历史依赖着俄国与清朝的各类贸易,尤其是茶叶贸易——各种中国风格的商业建筑老照片,由于不懂俄文,我不知道它们是建在恰克图还是对面的买卖城;一张红纸上写着汉字“沃伯勒绰伏”,大约是俄国商人按照清代样式写的名片;一个中国风格的瓷盘,中间画着“九江关”,周围是庐山诸景,提示其可能来自江西;一张当年的铜版画描绘着装载茶箱的骆驼;各色各样俄罗斯风格的茶具;博物馆门口放着两座残钟,一座铭文写道:“乾隆八年成造”,另有“任世龙、郭世龙、王文全……”等人名;另一座铭文写道:“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皇帝万岁”,另有“库伦众商贾□□甲、社等恭□新造关帝圣……”等字样。“乾隆八年”是1743年。“库伦众商贾”的关帝庙钟又如何到达恰克图,还是个谜。或许“库伦众商贾”是集合名词,包含在恰克图、买卖城经商的商人,该钟就是为恰克图或买卖城所铸?
恰克图博物馆大门口
恰克图博物馆展示的清代服装
张库大道、恰克图贸易整整兴盛了一个半世纪,到了十九世纪末,开始衰败。衰败的原因有多项,其中最重要的,自然是西伯利亚大铁路的修建,商道改途。到了俄国革命、蒙古革命之后,在库伦、买卖城和恰克图的山西商号被查封,资产被没收,这一条商道完全中止了。
恰克图衰落了,魅力日减;库伦改名为“乌兰巴托”,意为“红色英雄”,成为新国家的首都;张家口也走了下坡路,不再是中国北方连接蒙古地区与俄罗斯的商业中心,只是地区的政治中心。北京西直门外早就没有了成群的骆驼,留下的只是老舍笔下的“骆驼祥子”。山西商人没落了,今天以“煤老板”的角色而再度崛起。过去的壮丽景色,就这样地过去了,也在人们的记忆中走散,平淡无声地存于史籍之中。细心的人们若来到实地,须得认真察访,方可感受到旧日的风情。俄罗斯人依旧保持着喝茶的习俗,据说其茶叶的主要进口国,是位于印度洋上的斯里兰卡。
“大博弈”:海路与陆路
工业革命最重要的标志是轮船与火车。
到了十九世纪中后期,世界上主要的商业船舶或海军战舰都已不用风帆动力,而改用蒸汽动力;铁路建设也同时进入高潮,美国和加拿大的太平洋铁路是工业史上的奇迹,投资回报率高,对美国和加拿大的经济、政治和社会贡献极大。由此对比张库大道上的驼队与牛车,对比山西商人的经营方式,可以明显看出时代的差距。
同样到了十九世纪中后期,世界上有两大强国在竞争,英国与俄国,史称“大博弈”(The Great Game)。英国从海上扩张,俄国从陆上扩张,双方在中亚诸国和中国新疆、西藏等地区进行争夺,其结果一直影响到今天的政治地理。
自美国独立之后,英国最重要的商路是远东航线——从英国出发,经直布罗陀到地中海,再经苏伊士运河到亚丁,由此进入阿拉伯海、印度洋,穿过马六甲,进入中国南海和东海。当时的船舶续航能力有限,沿途需要加煤和检修,人员也需要休整。如果从远东的东京、天津、汉口出发,经过上海、香港、西贡、新加坡、科伦坡、亚丁、苏伊士运河(塞得港)进入地中海,而到达欧洲及英国,需要一个半月到两个月的时间,舒适度和安全性都比较差——大多数人都会晕船,而这条航线上有几个风浪区;在当时的航海技术下,毁损或沉船事故常有发生,商业保险的费用也很高。
有没有更好的办法呢?
俄国提出了兴建西伯利亚大铁路的计划。
俄国本来在其欧洲部分已建成铁路网,并与欧洲各国的铁路网相连接。兴建西伯利亚大铁路,是指从位于乌拉尔山脉东麓的车里雅宾斯克(Чел?譲бинск,Chelyabinsk)到位于太平洋西岸的海参崴(符拉迪沃斯托克),七千四百十六公里;若与先前的铁路网相连接,即通往莫斯科、圣彼得堡,为九千多公里。按照当时的设计速度,从海参崴到圣彼得堡,需时为二十至二十五天,只是海上行程的一半时间,舒适度与安全性却大大提高。当时火车不夜行,每晚住在车站附近的旅店,不必经受晕船的折磨,却可以有酒会和舞会的欢快。
当时的中国和日本看得比较多的是这条铁路的军事意义——俄国可以快速向远东地区增兵,感到了军事上的威胁;而从英国的角度来看,更多是经济意义——若是这条铁路成功了,成为连接欧亚的大通道,新加坡以东的人员与货物都从这条铁路走,英国的商业利益将会大大受损!
英国扼制俄国,最主要的方式是防止其在海上扩张。克里米亚战争将俄国锁在黑海之中。所谓“大博弈”,主要是俄国从陆路的高加索、哈萨克向南推进,英国则占据了埃及、波斯、印度、缅甸和马来亚,阻止俄国入海。早期风帆动力的船舶只能近海航行,多点停泊,不像后来的蒸汽轮船可以从新加坡直航科伦坡,英国将远东航线沿途的所有地区都收为殖民地。如果俄国的欧亚铁路大通道修建成功,这些地区的价值大减,反有可能成为负担。
道钉
西伯利亚大铁路最美丽的地方是沿着贝加尔湖的一段,依山傍水,也是工程最为艰难的地段。我去的地方是布里亚特共和国,在贝加尔湖的东侧。从历史来看,布里亚特蒙古与喀尔喀蒙古似乎是一支,《恰克图条约》使之归属俄罗斯。他们在俄国治下已近三百年,从许多方面来看,似乎已经俄化。由此,我也去过贝加尔湖边,住过那里的木屋,喝过那里的水;但乘坐火车却未经过贝加尔湖,而是由布里亚特共和国首府乌兰乌德(Улан-Удэ,Ulan-Ude)开始东行,车行十个小时,五百五十七公里,到达后贝加尔边疆区首府赤塔。
我们上车的时间是莫斯科时间晚上二十三点多,是当地时间的第二天早上四点多,整整差了五个小时。一个铁路系统只能用一个统一的时间(莫斯科时间),而五个时区的差别提示着这条铁路之漫长。我们搭乘的是从莫斯科开往海参崴的快车,全程需时据说是七天七夜。
虽说是清晨,天还不太亮,但我一眼看到的却是道钉。
道钉
道钉是将铁轨固定在枕木上的钉子,过去由工人直接敲打进去。我小时候喜欢走铁路,看到的全是道钉。现在的铁路已用预应力混凝土枕,用螺栓固定,道钉看不着了。2006年,我去朝鲜,铁路大多还用枕木和道钉,让我找回了童年的记忆。后来我去美国,又看到了许多道钉,但这些铁路大多被废弃。西伯利亚大铁路上的道钉,提示着它是一条“古老”的铁路。
西伯利亚大铁路于1890年从海参崴开工,由东向西修;1891年从车里雅宾斯克开工,由西向东修。这是当时世界上最大的工程,我不知道其总投资额与工程量,但我的感觉是远远超过了巴拿马运河。
1894至1895年,中日甲午战争,战败的清朝被迫签订《马关条约》,其中一项便是割让辽东半岛。这一条款明显对俄国不利,俄国联合德国与法国进行干涉,日本做出了退让,清朝再付三千万两白银赎回辽东半岛。史称“三国干涉还辽”。
1896年,俄国尼古拉二世加冕,清朝派李鸿章为头等出使大臣前往祝贺。清朝与俄国签订密约,结成共同对付日本的军事同盟,并允许西伯利亚大铁路经过中国东北地区,即从满洲里到绥芬河,长达一千四百多公里的“东清铁路”(后称“中东路”)。东清铁路的建设表明了俄国对中国东北的野心,同时也为其节省了一千多公里的路程,避免了许多技术难关。
1898年,俄国乘德国强占胶州湾(青岛),派舰队驶往旅顺,迫使清朝签订条约,租借旅顺与大连,并允许俄国修建从哈尔滨到旅顺的铁路,即长达九百四十公里的“东清铁路支线”(后称“中东路支线”)。俄国由此获得了远东的不冻港。从商业利益来看,对英国的威胁增大。
1900年,中国爆发了义和团运动,八国联军攻占北京;俄国同时出兵十万,以护路为名,占领了东北要地,尤其是铁路沿线地方。八国联军退出北京后,俄军却赖在东北不退,清朝多次进行交涉,未获成功。俄国的行径使得四年前的中俄密约变成一张废纸。
西伯利亚大铁路上敲打道钉的声响,也敲打着英国与日本的神经。英国看到是商业利益——从中国大连到俄国圣彼得堡是陆路,虽说长达九千多公里,也跨越七个时区,但地球是圆的,纬度越高,里程越短;从上海到伦敦是海路,到了新加坡已临近赤道,海上行程超过一万海里(一海里为一千八百五十二米)。海路比陆路长一倍,火车比轮船速度快,欧亚之间的客流、货流自然会顺从经济规律,舍远求近。日本看到的是军事威胁——西伯利亚大铁路修通之后,俄国可快速从西伯利亚乃至从欧洲调兵,以加强其在远东的军事存在;此时中国东北地区已落于俄手,日本在朝鲜半岛的利益在强弱分明的军力对抗下也不会坚持多久,日本最终将被俄国隔绝于亚洲大陆之外。由此,英国与日本联起手来,1902年1月,两国签订了针对俄国的《英日同盟条约》。
1903年,西伯利亚大铁路除贝加尔湖一段外,已经基本修成,其中在中国东北境内的东清铁路(包括支线)已经通车。日本等不及了,若等到全线完工,将处于军事上的劣势。
1904年2月,日本发动了对俄战争,攻占了旅顺口,并在沈阳会战中获胜。已经大体修通的西伯利亚大铁路在战争中还是发挥了重要作用——其中未修成的贝加尔湖段,于1904年7月强行通车,夏天用轮渡,冬天零下五十摄氏度的气温使之可在冰面直接铺设铁轨。大量的俄国陆军调到中国东北,总兵力超过了日本陆军。两军最后在四平一线对峙。
1905年,日俄两国签订《朴茨茅斯条约》,俄国将东清铁路支线的南段——宽城子(长春)至大连、旅顺——割让给日本,并将俄国在大连、旅顺的权益转让给日本。“三国干涉还辽”十年之后,日本重返辽东,并将其势力前伸至长春。
1906年,西伯利亚大铁路正式通车。由于《朴茨茅斯条约》规定俄国人掌控的东清铁路及其支线北段不可用于军事目的,1908年,俄国开始修建沿着黑龙江左岸的绕行铁路——从卡雷姆斯科依(Карымский,Karymskii)经石勒喀、海兰泡(布拉戈维申斯克)、伯力(哈巴罗夫斯克)到双城子(乌苏里斯克)。1916年,绕行铁路也通车了(其修建与完工的时间,是同行的李教授后来告诉我的)。这一段绕行铁路,后来也被称为西伯利亚大铁路。
2016年,我从乌兰乌德上车时,恰是这条铁路通车一百一十年,黑龙江左岸绕行铁路通车一百年。漫长的一个多世纪,这条铁路已经过多次改造,还留有当年最初砸下的道钉吗?
后贝加尔的美丽风光
今天的西伯利亚大铁路,与美国的太平洋铁路不同,应当说是活得还很“健康”——修建了复线,实现了电气化,许多地段已改用预应力混凝土枕和紧固螺栓,而不全是枕木和道钉——其承重强度与运能,已与一个多世纪之前不能相提并论了。
我上了火车后不久,立即被窗外的景色所吸引——这是我过去很少见过的景色,许多地方属于自然的本色,即原生态。我出生在上海,后来到广州求学,在北京、上海和澳门工作,这些地方最重要的特点(或者说是缺点)就是人多,所能见到的一切都是人造的。我小时候上过“自然”课,然我却无法感受到自然。
我们一行从乌兰乌德乘汽车去贝加尔湖时,经常听到俄罗斯教授使用一个词“大自然”。同行的梁教授告诉我,贝加尔湖长约七百公里,我本能地表示不信:从北京到郑州铁路长六百九十公里,七百公里或是一百七十公里之误?然我错了。贝加尔湖的长度是六百二十公里,面积是三万一千多平方公里,略小于台湾(三万六千平方公里);许多地方未开发,处于自然的状态。只有到了这样的地方,才能体会到自然,才能知道自然是“大”的。
正是最好的季节,6月。正是最美的地方,后贝加尔地区。我在火车上看到了平缓起伏的大地,清澈天然的河流和许多尚未开发的植被。大自然有着许多种色彩,交错而和谐。我看到了不同层次的绿、不同层次的蓝、不同层次的黄和不同层次的白。沿途有着许多小小的村庄,零散分布。沿途也有人迹不显的地方——有一次看表,车行三分钟,我没有看见一个人、一匹马、一头牛、一只羊——这才真是“天造地设”的美丽风光。同行的李教授对俄罗斯列车员说道,你有一份世界上最美好的工作,可以连续看七天七夜的美景!
火车上看到的后贝加尔美丽风光
从莫斯科到海参崴,铁路长度为九千二百八十九公里(走黑龙江左岸绕行铁路),特快列车“俄罗斯号”按时刻表计,行程约一百四十六小时,平均时速为六十三公里。从莫斯科到北京的火车依旧开行,K19 / 20次,每周一发车,八千九百八十一公里,行程近一百四十六小时,平均时速为六十公里。我在赤塔火车站看到莫斯科到平壤的国际列车,将由俄罗斯滨海地区继续向南,过图们江,经清津而到达平壤。那是世界上路途最长的国际列车,一万零二百七十二公里,行程据说是骇人听闻的二百一十一小时!
赤塔火车站
在火车上看七天七夜的美景,如此闲情逸致的浪漫生活实在太难得。虽说火车速度比最初的设计要快出许多,但到了二十一世纪,大多数人还是会另有选择——从莫斯科飞到北京只需七个多小时,飞到海参崴只需八个多小时。根据一般的惯例,国际列车与特快列车会快一些,西伯利亚大铁路的火车速度大约相当于中国铁路大提速之前。
我不是铁路工程的专家,但我知道,火车的特点是不善爬坡。一个多世纪之前的机车动力较小,对坡度的要求比较高。俄国工程师在修建西伯利亚大铁路时,根据当时的技术、工期与资金,主要采取随着地形找平的方法,有着许多弯道,尤其是赤塔到后贝加尔斯克一段。一些弯道的曲线半径,以我目测来看,很可能小于三百米,通过时只能减速。西伯利亚大铁路若要大提速,需要进行截弯取直的大工程。然而,相对于当地日趋减少的人口、宁静安详的生活、色彩缤纷的大自然,还真的有必要去兴建大工程、进行大提速吗?
赤塔
西伯利亚大铁路作为联结欧亚的大通道,可谓生不逢时。前已说明,1906年全线通车时,俄国已失去大连和旅顺,失去东清铁路支线的南段,欧亚大通道的设想已经大打折扣。1913年,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1917年,俄国革命爆发。1918年,日本、美国等国出兵西伯利亚;其中日本兵力最高时达七万人,占据了海参崴、伯力和赤塔等地,直到1922年才退出。1924年,苏联政府与北洋政府商定联合经营中东路及支线北段。1929年,“中东路事件”发生,苏联军队攻入满洲里、海拉尔等处。1931年,日本发动“九一八事变”,占据了中国东北。1935年,苏联将其控制的中东路及支线北段以一亿四千万日元卖给伪“满洲国”。在这样的局势之下,西伯利亚大铁路已经不可能成为欧亚大通道,远东的人员与货物继续经上海、香港、新加坡等处向西,由海路往欧洲。以后的历史更是为人所熟悉——苏军进占中国东北、中国国共内战、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朝鲜战争、冷战、中苏对抗,这条铁路最主要的用途凸显为军事。到了二十世纪七八十年代,大型民航飞机、巨型集装箱货轮的出现,铁路的重要性开始下降;在许多发达国家,尤其是人口稀少地区,铁路衰败了;高速公路和大型卡车又加剧了这一趋势。西伯利亚大铁路从人们的视野中淡出。
然而,西伯利亚大铁路的兴建,对当地经济与社会的发展还是起到了重要作用,赤塔就是其中一例。
赤塔,俄文作Чита,英文作Chita,音译,没有“红色之塔”之意。同行梁教授又告诉我,其在布里亚特语,意为“黏土”,其在埃文基即鄂温克语,意为“白桦林”,是当地人的地名。
俄罗斯向东扩张时,哥萨克为其主力。他们是骑马的人群,有着半军事化的组织,在西伯利亚和远东地区,建起一座座木制的营寨,过着农耕兼狩猎的生活。西伯利亚还是政治犯的流放地。赤塔最古老的建筑是一座木制的东正教教堂,现为十二月党人的纪念馆。然而,来往西伯利亚的重物运输主要依靠河流,夏天行船,冬天在冰上驾驭马车,没有河流的地方,依靠土路和马车,效能都很有限。
西伯亚大铁路的建设改变了赤塔的命运。铁路和与铁路相关的工业发展起来,商人也来到此地,做起了各种买卖。帝俄时期的商业建筑依旧存在。俄罗斯导游介绍称,这些帝俄时期的商人发了大财,建起大的房屋,在楼下开店,在楼上居住。我好奇地问道这些商人做什么生意,回答竟是“茶叶”。
由于前往尼布楚的计划受阻,我们在赤塔多呆了两天,看到了这个城市的许多细部——其建筑与城市规划有着明显的时代特征:帝俄时期的、苏联早期的(斯大林)、苏联中期的(赫鲁晓夫与勃列日涅夫)和苏联后期的(八十年代)。我个人认为,赤塔最美丽的建筑还是火车站和对面的教堂(后者据说是依旧样重建的),尤其是清晨没有人的时候。赤塔保留下来的众多帝俄时代的建筑经历了一个多世纪依然风韵流芬。我在后贝加尔边疆区大学法学院门前的草地上,惊奇地发现日本所建的白碑,正面写道:“日本军战病死者忠魂牌”,背面写道:“大正九年七月廿日建之,大日本第五师团司令部”。“大正九年”为1920年,是日本西伯利亚派遣军留下的遗存。我还听说,位于列宁广场西侧、漂亮的后贝加尔铁路管理局大楼是战后日本战俘修建的。苏联时代的诸多建筑,提示着赤塔曾是一个军事重镇,前期主要针对日本,后期主要针对中国。后贝加尔军区在苏联入侵阿富汗战争(1979-1989)中曾经派兵一万。随着冷战结束、中苏关系缓和,后贝加尔军区撤消了,留下的军区大楼依然十分壮观威凛。我参观了后贝加尔边疆区军事博物馆,深度感受到这一时期西伯利亚大铁路的军事功用。我也参观了这个城市的自然与历史博物馆、警察博物馆和博物展览中心,并在正用于艺术展览的博物展览中心小卖部,奇怪地购买到一幅朝鲜工艺师制作的简单的螺钿画,价格是四千五百卢布。我也在这个城市试图品尝俄罗斯的平民美食,没有吃到著名的鱼子酱,据说是时令不合,其他美食的排名是:腌制的生鱼、红菜汤、酸黄瓜……
苏联解体后,以我个人的观察,赤塔的地位在下降。其中最主要的标志是年轻人的离开,去了俄罗斯欧洲部分。不再有苏联时期严格的居住证制度了。计划经济时期,苏联为国家战略在西伯利亚和远东地区所建的工厂,其产品大多被市场淘汰。位于乌兰乌德的东西伯利亚工程大学已改名为“工程与管理”大学,副校长向我们介绍说,该校最主要的专业是经济管理与法律,不再是各类制造业。我们一行在铁路沿线看不到一家仍在开工的大中型工厂,却看到了许多被遗弃的厂房。经济规律已经发生作用。俄罗斯教授告诉我们,不光是赤塔,俄罗斯联邦整个西伯利亚和远东地区,都出现了同样的情况。
十九世纪末到二十世纪初,铁路代表着最先进的科技与工业成就,魔术般地创造出沿线一座座新的城市;一百多年之后,情况发生变化。
当我们离开赤塔,乘坐火车前往中俄边界的后贝加尔斯克(Забайкальск,Zabaykalsk),一路上看到的是风光绚丽、经济凋零的景象。
“红色通道”
从后贝加尔斯克到满洲里,我们过的是公路口岸,手续极其繁复。当我们一行历经麻烦终于回到满洲里,自我感觉就像回到祖国的怀抱,却发现满洲里正在全力拥抱俄罗斯。
满洲里现存的大铁路时期的俄式建筑得到了最高级别的保护——被列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同行的李教授选择了一家俄式“木刻楞”旅馆,便宜且可了其怀旧情结;城市新区建造的大型仿俄建筑群“套娃广场”,让车上的俄罗斯女孩们都尖声叫了起来,在西伯利亚和远东地区都没有见到过这样“漂亮”的建筑——仿羊皮都快成了真羊皮——同行的李教授评论道:“主动俄化。”
我在满洲里停留的时间只有几个小时,抓紧参观了“国门”,其中的“红色旅游”展厅,印象颇深。这里原来是中苏会谈会晤室,扩建后辟为展览馆,介绍满洲里当年是中共与共产国际的“红色通道”,许多中共人士由满洲里前往苏联。“红色通道”自然是满洲里历史的一部分,且还是较小的部分,选择这一部分历史作为城市的集体记忆,反映出选择者的主观意志——强调中国革命者与苏联的历史联系。我在靠近铁路的居民区小广场上看到周恩来石像,基座上的文字说明其建造的理由:周恩来曾经由满洲里前往苏联。
满洲里一直是个铁路小城,在奉系(东北军)时期、伪“满洲国”时期,与苏联铁路相通,但有所对立;六七十年代中苏对抗渐至高峰,成为边防禁区。现在已不太能看到当年对立对抗的痕迹,强调的是合作。最近二十多年对俄经贸合作,使得这个原本只有两万多人口的小城发展成三十万人口的中型城市,与人口渐稀的对面,形成极大的反差。新来的人口,新建的道路与建筑,给人以新的期盼。我坐火车离开时,看到新区华厦霓虹灿烂,矇眬中有点“夜上海”的错觉。
从满洲里到哈尔滨,即滨洲铁路,九百三十五公里,1903年通车,是我这次铁路考察的最后一段,也是自乌兰乌德上车之后路况最好的一段。全部建成复线,完成截弯取直,火车速度很快。电气化的工程正在进行,据列车员称,大约还有一年即可完成。这些与一天前的感受大不相同——我从赤塔上车去后贝加尔斯克,四百八十一公里,车行十二个小时。我们坐的是二十一号车厢,也是最后一节车厢。车到博尔贾(Борзя,Borzya),停了一个多小时,前面几节车厢开往蒙古国东部的乔巴山,最后几节开往后贝加尔斯克,旅客不多。应当说,从赤塔开行九十五公里后,即从卡雷姆斯科依起,已经离开俄罗斯所认定的绕行黑龙江左岸的西伯利亚大铁路,路况要差一点,使用内燃机车。而从博尔贾到后贝尔加斯克的一百零九公里,就更差一点,速度慢,尚未修成复线,许多地段可能与“红色交通”时期差不多。我看到了沿线施工状况,严重缺乏劳动力与机械,工期遥遥(赤塔到后贝加尔斯克的各段铁路公里数,是同行的李教授后来专门查找的)。两边铁路的状况是大不相同的,我也隐隐生出杞人之忧——满洲里如此全力拥抱俄罗斯,对方是否有能力来接受这一拥抱。
沙俄帝国主义当年是挟着先进科技闯进来的,改变了这片沉睡土地的面貌。帝国主义有着帝国主义的目标,历史也有着历史的逻辑。1952年,苏联将中东路和中东路支线交还给中国,生活于此的人们善待这笔遗产,并注入了新的生气。火车上旅客甚多,挤得满满当当。沿线人口稠密,农业发达。同车厢一位博学的退休官员——学习国民经济管理出身,却与我谈起晚清外交官胡惟德和首任驻法公使曾纪泽,让我大为吃惊——告诉我,黑龙江乃至整个东北地区都已开发完毕,没有处女地了。这何尝不是一个多世纪以来铁路带来的变化?中华民族又有了自己的繁衍之地。沿线有着大型厂矿——富拉尔基、大庆等等——有帝俄、苏联留下的,也有自我开发的。沿线还依稀保留着大铁路时期的俄式建筑,保护的情况却不太好。在昂昂溪站,站务员指着车站对我说,“这是老毛子(俄国)盖的,”又指着天桥对我说,“那是小鬼子(日本)修的。”一路上我想得较多的是如何看待帝国主义,正如我是上海人,经常要想上海的历史一样。
快到站了。到站了。我站在巨无霸式的哈尔滨西站站台上,等着来接我的学生,看到对面的高速火车,瞬间的感受无可名状——从张库大道、西伯利亚大铁路,到已经建成的哈(尔滨)大(连)高铁(与当年东清铁路支线路线相同)——两个星期的时间,三百年的沧海桑田。
大铁路牵来的“新”城市
中央大街原名中国大街,是哈尔滨当年与现在最重要的商业街。当我观看这条街上的景色,很难与相应的历史对照起来。自其开始建设以来,战争与革命不断,掰着手指头算算也没过上几年太平日子,却到了上世纪二三十年代,出落得如此亭亭玉立,被称为“东方小巴黎”,成为上海、天津、汉口之后中国第四位的“十里洋场”。这是那个年代的“深圳速度”,也反映了当年强劲的市场需求和投资者的预期。大街上卖着各种俄式本地土产——列巴、红肠、啤酒,也卖着各种我在俄罗斯都没有见过的俄罗斯商品。我在马迭尔(Modern,俄式发音)饭店门口,吃着冰糕,奶味很足,不知是否为当年的俄式配方。人们的眼光,似乎都在寻找旧日的倩影。
历史是可以亲近的,不仅在史籍,也在于现实之中。历史学家携着史籍中的知识,果敢地重返历史现场,所获得的知识是叠加的,所获得的感受是自然的,会有批判,会有同情,更多的是理解,也能距历史的真实更近。
哈尔滨是大铁路牵来的新城市。当时一些中国人不太喜欢“铁路”这种新科技,于是铁路便绕开黑龙江将军驻地齐齐哈尔,从昂昂溪穿过,避开吉林将军驻地吉林(今吉林市),从宽城子(长春)穿过,就像津浦铁路躲着崇敬的曲阜、强势的清江浦(淮安)和富庶的扬州一样。1897年,俄国人选定松花江畔的这个渔村,举目一望无际,可以看到平原的日出和平原的日落。六年后,东清铁路及支线通车,这个城市已初具规模。到了今天,哈尔滨很可能成为这条旧日大铁路上莫斯科、喀山以东最大的工商业城市。
今天的哈尔滨市区,随处可见当年帝俄、苏联留下的痕迹。道里,道外,东大直,西大直,显示着城市最初设计者的意图。松花江大铁桥建成于1901年,全长一千米,世界一流的工程质量,服役一百一十三年,最近才退役。我站在桥上心想,比照今天的施工条件,此桥算得上是手工巨作;又以我较差的审美情趣,犹觉此桥比旁边的新桥更为楚楚动人。著名的哈尔滨工业大学,最初是中东铁路技术学校,苏联专家曾经来此上课。HIT(Harbin Institute of Technology)的英文译名,又让人联想起著名的MIT(麻省理工学院)。当年的男生宿舍(不知是否还有当年的女生宿舍),现为该校的社会科学学院。哈尔滨工程大学是当年苏联专家帮助建设的“哈军工”,以我目测来看,大楼的墙厚超过七十厘米。
走着走着,不尽人意的感受顿出。这个城市旧的保护得不太好,新的也建设得不太好。一个新生的城市,怎么就在不经意之间一下子变成了“老工业基地”?我曾在火车上问过那位博学的退休官员:“东北的老工业基地能不能振兴?”他迟疑了一下,答曰:“有可能。”
哈尔滨最美丽的建筑还是索菲亚教堂,也是我离开前的最后一景。最近一次维修做得很到位,修旧如旧,没有添加新的东西。教堂也没有人为地刻意恢复成东正教教堂的样式,而是辟为博物馆,展示了这个城市的老照片。我看着一张张老照片,内心的感受有如风起云涌——在那个年代就达到了那么高的成就,美丽,摩登,具有国际性。今天的哈尔滨人还敢自称是“东方小巴黎”吗?巴黎这个世界上保护最好的古老城市最根本的精神是趋新,是时尚之都。这个由上个世纪的先进科技牵来的城市,只能用这个世纪的先进科技去自赎。历史就是这样过去的,就像张库大道上难以察觉的遗痕一样。想着,想着,自觉可笑。我只是历史学家,现在和将来本与我无涉,应交给经济学家与政治学家。索菲亚教堂外的广场上,一群孩子正在玩“捞鱼”的游戏,还有一群摄影师坐在那儿休息,随时捕捉着光线变幻的瞬间。我看见了一个老镜头,皮腔折叠式,带着四根小柱,大约已有七八十岁,十分精美,却配着新款的索尼α7全画幅数码机身。
当我结束这次考察,从哈尔滨飞往上海,久久地呆呆地看着窗下绿色的大地,心情已渐如止水。历史就是这样一页页翻了过去,既然翻了过去,就不必也不太可能再翻回来了……
(本文是2016年7月13日在北京大学经济学院第四届量化史学年会上的主题发言之一,18-23日修改于横琴。原标题为《张库大道与西伯利亚大铁路》,载于8月28日的《东方早报·上海书评》)

 
Viewing all 879 articles
Browse latest View liv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