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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耶溪唐诗辉映的人文之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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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04-25

  □本报记者 陶文强 文 高洁 摄

  从平水镇西南部深山腹地发源,流至绍兴市稽山门,沿山势蜿蜒而下,到达绍兴城郊水域,这条全长26.55公里的古老而神秘的人文溪河,就是闻名遐迩的若耶溪。有专家和研究者认为,这条绍兴至今仍然沿用的古代越语地名的溪,有着悠久的历史,美丽的风光,神奇的传说,可以称为越民族的母亲河。若耶溪流淌着的古越历史文脉源远流长,造福于后人。

  唐诗辉映的名溪

  “她蕴涵着古越渊源的历史,又吸聚着江南山水神韵之灵气,更孕育了大量脍炙人口的经典诗篇,铺就了一条江南名溪。”谈起若耶溪,县文化旅游研究专家徐金富、何鸣雷等对之颇为自豪。

  只要阅览唐诗,就可以发现许多直接吟咏若耶溪的诗篇,俯拾即是,精美绝伦,诗流光溢彩。其中较为著名的有宋之问的《泛镜湖南溪》“犹闻可怜处,更在若耶溪”。李白的《送王屋山人魏万还王屋》“遥闻会稽美,且度耶溪水”,还有许多诗句是点缀若耶溪中的荷叶、翔鱼和鸳鸯,岸上的柳叶、躁蝉和人家,白描若耶两岸桃花芳草行无尽,溪中山水倒影漾微波,也有对诗人扁舟、垂钓之翁和采莲耶女的青睐。尽管这些文人雅士如何锤炼诗句,但仍始终围绕一个‘幽’字,洋溢着一个‘美’字。

  文化旅游研究专家在对若耶溪文化的收集中发现,对吟咏若耶溪畔佛门重地云门寺的诗歌也有很多。其中《全唐诗》咏及云门寺的诗作达50余首。

  在收集中还发现,有咏若耶溪上朝南暮北的樵风。“常患若耶溪载薪为难,愿旦南风,暮北风”这是在南朝孔灵符《会稽记》中的记载。有把若耶溪上的神话传说用诗歌浪漫地传承下来。唐诗人宋之问的《游禹穴回出若邪》诗中有“禹穴今朝到,耶溪此路通。归舟何虑晚,日暮使樵风”的诗句, 

  另外,他们还发现,有咏若耶溪上历史掌故和人物风情的。如欧冶铸剑,西施采莲浣沙,秦皇南巡立碑,司马迁上会稽探禹穴等等。其中李白《采莲曲》较为有名:“若耶溪旁采莲女,笑隔荷花共人语。日照新妆水底明,风飘香袂空中举。”,还有《越女词》也琅琅上口:“镜湖水如月,耶溪女似雪。新妆荡新波,光景两奇绝”、“耶溪采莲女,见客棹歌回”。

  浙东唐诗之路因若耶溪而丰满、醇厚、风情,若耶溪更因唐诗的铺陈而盛名流长,说若耶溪是一条由唐诗铺就的江南名溪一点也不为过。

  人文典故丰富

  若耶溪伴随着一代代越国人在溪两岸长大,若耶溪在他们的心目中,有着很高的地位,寄托着许多美好的愿望,留下了许多美丽的传说和故事,现在读来仍然能够给人以情趣和教育。平水地方志编撰者胡德恩对此颇有研究。

  最著名的传说是叫“若耶樵风”的传说,对关心大众疾苦的行为进行了颂扬。平水镇铸铺岙村以北有段若耶溪段名曰“风泾”。相传汉太尉郑弘年少时以砍柴为生在溪边拾得一箭。有一老人来寻箭,郑弘当即把箭归还于他。寻箭者是一位神仙,他见郑弘诚实不欺,聪慧可信,便问希望得到什么报答,郑弘回答说,这里的老百姓经常遭受若耶溪运载柴薪不便之苦,愿若耶溪清晨起南风,傍晚吹北风,以利山民行舟船之便。”神仙离去之后,果然,若耶溪出现了如人意愿的“朝南暮北”风,之后,当地村民便随风势行舟船运载货物,受益无穷。

  在众多的故事传说中,还有宣扬孝道的望仙桥的故事,即盼牛母子生死与共逃避若耶溪洪水的故事,至今在当地村民中口口相传。

  若耶溪相传与越国美女西施有关。这位有着“沉鱼落雁之美”的越国杰出的美女,曾到古老而神秘的若耶溪采莲,使若耶溪和西施姑娘人水交融,李白有《子夜吴歌》来讴歌,描绘了一幅绝世的西施采莲图。据悉,现在若耶溪上的藕田虽早已不存在,但“藕田头”之名镇上的老人还都知晓。

  在绍兴著名水利文化研究专家邱志荣的《鉴水流长》一书中,讲述了若耶溪有关于治理溪流洪水的轶事。在今铸铺岙村的若耶溪畔,有座山名龟山,相传古时候山脚边曾有四只石龟,不知所置年代,更不知何人所凿,因若耶溪常患水灾,人们以此龟镇之,于是洪水锐减。后来西渡口造石桥,屡建屡毁,便运去两只石龟镇之,石桥终于建成,被百姓称为“神龟”,桥亦由此名“乌龟桥”。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在乌龟桥处建平水江水库大坝,时建设者将两只神龟搬运至水库大坝两头,各镇一只,煞是威风,然而好景不长,文化大革命使神龟遭受厄运,被炸药所毁。2001年,绍兴环城河治水广场收集散落的水利文物,将龟山脚所剩的两只神龟列入寻找范围,后经多方努力,终于在若耶溪野茭白丛中找到一只,现展示于治水广场之中,重约数吨,身长1.94米,宽0.64米,高约0.64米。

  周边风景名胜众多

  如果把若耶溪比喻成树枝,那么周边的风景名胜就是鲜美的果实,正是这些树枝,把这些果实连为一体,成为稽山镜水极具开发价值的旅游区。目前,平水镇依据若耶溪文脉,对若耶溪畔进行整治和开发。

  会稽山旅游度假区 是一处已开发的旅游度假区。位于若耶溪下游,绍兴市区东南城郊,面积10.8平方公里。是以历史文化、地方风情为特色,融自然山水风光于一体的城郊型度假区。整个度假区由大禹陵、香炉峰、宛委山、石帆山、若耶溪五个景区组成。

  

  三灶 平水镇原上灶村,分3个自然村,为上灶、中灶、和下灶,合称“三灶”,相传是越国欧冶子炼剑之所。村与村之间均匀地相隔近3里许,因各有冶铸灶基而命名。灶在官山上,2 0世纪70年代被平毁。中灶在中灶村,亦已毁。下灶在下灶村东北隅一山丘上,尚留有残存小型石构筑,当地人呼为灶基。

  

  会稽湖(平水江水库) 为若耶溪中游流经水库,在我县境内最大仅次于汤浦水库的第二大水库。1964年4月建成,集雨面积70平方公里,总库容4612万立方米,正常水位24.2米,水库的建造将若耶溪分为上下两截,并汇集若耶溪上游支流三十六源之水。整个库面宽阔,沿库长度为15.8公里,比西湖还长,湖内三个小岛,即蛤蟆岛、狗头岛、湖心小岛错落有致,是理想的山水景观。2001年,我县完成对平水江水库进行了除险加固。目前,平水江水库已逐步成为湖光山色为主体、人文历史和房产景观为衬托的具有综合功能的会稽湖休闲度假旅游区。

  

  云门禅寺 坐落于会稽湖北畔,绍兴城南十五公里的平水镇寺里头村秦望山麓脚下的一个狭长山谷里,这是一座历史悠久、颇负盛名的千年古刹。北靠秦望山,云门寺三面青山环抱,座落在一个狭长二里左右的峡谷里,这里地处绍兴南部山区,有着宁静优雅、气候宜人、依山傍水、林泉秀美的一处清幽脱俗的佛门胜境。云门寺还是绍兴除兰亭之外最为著名的一处书法胜地,流传有“天下第一行书”王羲之《兰亭帖》被骗等诸多与书法有关的故事。但目前尚未开发。

  

  峨嵋山 为若耶溪源头山之一峨眉山,俗名鹅鼻山,又名刻石山,位于绍兴南郊平水镇。峨眉山海拔666米,山势陡峭,挺拔巍峨.沿乡间小道,攀岩登高,但见山上怪石矗立,形态万千,蔚为壮观.四处悬崖峭壁,奇峰幽谷,气势雄伟。远眺会稽诸峰,越州山川尽收脚下。上面有棋盘石、千层饼、峨眉飞瀑、鸟嘴岩、千年龟等天然景点。据了解,当地江南峨眉山旅游开发有限公司正欲对其进行开发建设。

  

  同康绿林竹海 地处若耶溪源头区域的平水镇同康村,占地面积约3000亩,东毗秦望山,南临平水江水库,西靠鹅鼻山,北依兰亭国家森林公园,以万亩连片四季笋基地为依托,以毛竹山林为主,其中1000亩己被开发成为绍兴市现代林业园区,是浙江省竹笋基地,拥有四季笋林景观,2.5公里长的游步道。园区内一年四季气候宜人,空气清新,盛产的竹笋以甜、脆、鲜、嫩闻名。园区内的特色竹林可提供竹林观光、挖四季竹笋、竹林氧吧等旅游产品。同康村拥有深厚的“耕读传家”文化底蕴,“同康三孙”留下来的名人轶事,也是不可多得的旅游资源。


 

找回新闻作品的人性与记者的尊严——《成长》中文版序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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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回新闻作品的人性与记者的尊严
——《成长》中文版序言
李希光
《成长》中文版的现实意义
一百多年前,美国作家马克·吐温是这样评价记者的:“不要害怕你的敌人,你的敌人只会夺走你的生命。最可怕的是记者,他们将偷走你的尊严。这是由一群无知、自以为是、头脑简单的人制造的舆论。这群连挖沟修鞋都不够资格的人,为了生存,走上了记者之路。”
十九世纪初,现代派诗人波德莱尔说:“我简直无法相信一个有尊严的男人在碰到一张报纸的时候不会产生丝毫的厌恶。”
多年前,我读到马克·吐温和波德莱尔对媒体的评语时,以为那只是一百年前的记者和报纸。没曾想,一百年后的今天,美国《哥伦比亚大学新闻学评论》主编史蒂夫·拉夫雷迪是这样评价今天的媒体人的:“满嘴口水的低能儿们正在让那些靠诽谤为生的暴徒获得成功。我们正在进入一个新时代,而这个时代的标志就是,我们任何一个人的生活都有可能被一群敲击着键盘的弱智儿童所毁灭。他们没有知识、没有阅历、没有编辑经验、毫不负责;他们有的,只是一只杂牌的调制解调器。”
今天的记者怎么了?为什么这样遭人白眼?一位美国学者指出,今天的许多记者是用媒体来发表个人偏见的人——就像理发师和酒吧招待也时不时会做的那样。更可怖的是,媒体中一些不诚实的人会轻而易举地使人民上当受骗。
今天的记者为什么会这样呢?近年来,我们时时刻刻、无处不在地遭受着媒体在视觉和听觉上的狂轰滥炸。媒体的种类也越来越多:报纸、杂志、网络、手机短信、有线电视、卫星电视。如果单单计算你每天看电视或读报纸的单元时间,可能不值一提,但是把这五种媒体积累的量合起来,我们可能真的会同意麦克卢汉令人悲哀的观点:“媒体就是信息。”二十四小时的突发事件新闻直播,深更半夜的NBA实况转播或奥斯卡颁奖,声流和视流像洪水猛兽,从不停止,也不歇息,正在毫不留情地把我们的注意力淹没。沉溺于第一时间和现场直播的媒体画面和声音里,媒体本身正在对人类发动一场时时刻刻、无处不在的超限战。人类生活在这样一个无限制的媒体战时代,正在失去那种恬静、质朴的田园般的生活享受。记者在这样的媒介景观中,失去的是那种慢慢讲述朴实的人性故事的耐性,记者们更愿意充当那种花哨的一夜风流的媒体人。
媒体不仅是信息,也是人类的生存环境:画面、音响、广告像空气一样充斥着每个空间和角落。人们说什么话、做什么事情、看到什么画面、听到什么声音,都与自己的媒体环境分不开。浅薄的电子媒体正在成为人类文明的中心。这些完全由电子媒体带来的信息洪水,对公众的日常生活究竟有何教育和指导意义?今天的媒体带给读者的东西是读者需要的,还是他们想要的?是记者办报,还是媒介经营者办报?是报道人性化的新闻故事,还是传递宣传信息、娱乐财经信息?今天的报纸是重视改进新闻的报道和写作质量,还是抓眼球、追求利润?
虽然我每天看电视,但是,印刷媒体的写作质量的堕落不能不归罪于电视。电视报道,特别是电视画面,正在严重损害记者编辑的文字水平和写作风格。首先在新闻价值判断、报道视角、报道框架上,本来有头脑和思考能力的编辑记者会跟随着电视上戏剧性的、夸张的、煽情的画面和视角而变得失去了理性。电视新闻的视觉听觉特点导致血腥、暴力、死亡的突发事件成了新闻报道的主要对象。新闻制作者关注的是“有看头”的突发性故事:戏剧性的行为、可以拍到镜头大肆渲染的画面、可以绕过人的大脑而直接刺激人的感官。今天的新闻追逐的是突发事件和第一时间。这意味着,媒体听不到枪声和爆炸声响起,是不会去关注问题的。媒体认为“好看的东西”远比深入的普遍人性的故事更为重要。今天的很多媒体是这样运作的,当一个轰动性事件发生后,报纸、电视台和网站蜂拥而上,在报道中相互参照、相互引证。媒体之间的互动结果是:不准确、不公正、偏颇的报道像滚雪球似的越滚越大,在缺乏其他说法的情况下,观众根本无法判断其真实性和全面性。问题的严重性是,媒体的轰动性报道最后还变成了历史,存活在人们的记忆中。除非突然发生重大死亡、爆炸、血案事故,今天的媒体不会安排专门的栏目和版面去关注煤矿工人的个人生活、爱情、家庭、工资待遇、劳资关系、劳保待遇、煤矿环保等问题。新闻理论家都明白,突发事件并不等于有意义的重大新闻,突发事件现场拍摄的那些恐怖、暴力、血腥和死亡等暴力画面和尖叫,虽然给观众的是视觉上和感官上的刺激,但并不代表这个事件的全部过程和事件的背景。就如莎士比亚的一句台词,我们的世界“充满了各种声音和繁杂,但是毫无意义”。 
今天的新闻教育是在训练未来的记者如何在高压锅里工作,求生存。网络、手机短信、有线电视、卫星电视对新闻周期的挑战,把记者的工作环境变成了二十四小时不停翻滚的高压锅,导致传统新闻学的标准受到挑战乃至伤害。冷战后,媒体的新闻报道功能好像在减弱,人们好似越来越关注媒体的娱乐功能。由于电视强调戏剧化效果,许多新闻节目的主持人甚至记者,在报道某件新闻的时候,把个人对这件事情的喜好情绪,通过各种面目表情——或惊愕,或愤怒,或激动——表露出来,从而达到对观众的煽情效果。媒体正在把人民与自己的实际生活隔离开来。毫无意义的鸡毛蒜皮的小事情,会被媒体吹气泡似的膨胀成伟大的历史一页。克林顿关于性丑闻的撒谎比起约翰逊、尼克松在越战时期或布什在伊拉克战争时期的谎言来说,简直是小巫见大巫。因为,克林顿的谎言没有造成一个生命的消亡。但是,并没有一家媒体因为布什或尼克松在伊战和越战上发表谎言而呼吁弹劾他们或要他们下台。莫里哀戏剧中的人物:头脑发热的丈夫(克林顿)、爱调情的女佣(莫尼卡)、心怀恶意的小姨子(Linda Tripp),故事发生地:白宫。媒体和公众忘记了这是一个戏剧,甚至是一个滑稽剧。人们在读这些报道时的态度是什么呢?恐惧、好奇、兴奋、娱乐、嘲讽、愤怒、苦恼、抚慰、心安、有用?媒体的关注焦点在变形、扭曲。 
媒体的悲哀还在于,一方面媒体通过高度的娱乐化和商业化大赚芸芸众生的钱财,而另一方面,媒体的记者编辑们越来越不愿意把自己当成普通百姓的代言人,而更愿意大众把他们视为精英阶层的一部分。有的记者走得更远,他们甚至都不屑在写作中运用记者的描写笔法,而是也学着学者的腔调夸夸其谈。这些新型记者,或者所谓学者型记者就像牧师那样,大量的版面被他们的空谈占据。拉塞尔。贝克说,“美国新闻界的传统对媒体的要求是:安慰那些被折磨的人,折磨那些生活享受的人。而今天,那些媒体的投资者和老板,包括其中的某些大记者和主笔,本身就已经成了生活享受的人,而原本指望他们去折磨那些生活享受的人。也无法指望这些人会花大量的时间和精力去安慰那些受折磨的人。”这些主持人、主笔的工资比被他们采访的政府官员高,他们自己进入了官员和大公司的决策圈子,好像变成了精英的一部分。主编和主笔们如何站到人民的立场上?应该派这些精英型记者到大街上卖一年报纸,或者派他们去街道派出所当一个月的警察,或者是到一个乡村小学教一学期书,或者是到大学生宿舍当一年保洁工。让他们从街头社会底层或草根阶层了解一下中国社会和中国人生活的复杂性和人性,学习拉塞尔·贝克的新闻写作风格,讲述普通人的普通故事。 
我们从《成长》中学到什么? 
新闻记者的核心任务是做好邮递员,准确无误地传送信息。但是,传递信息的新闻报道仅仅是完成了记者的一半工作,另一半工作是在这篇报道里讲一个能渗入读者或听者灵魂的好故事。深入读者的灵魂,也就是打开读者的心灵之窗,需要记者把新闻写作当艺术那样,用艺术家那种苦心孤诣的精神,钻研写作艺术,勇于探索,尽善尽美,不留遗憾。用人性的观点和一套娴熟、敏捷和精确的手法采写你的作品。 
如今我在清华大学上新闻采访写作课时,每学期总是要同学花两个星期完成这样一组阅读和采访写作作业:阅读美国著名记者和专栏作家拉塞尔·贝克的童年自传《成长》,然后请同学们结成对子,相互采访,完成一篇写对方的人物特写:《某某某的童年》。 
拉塞尔·贝克曾说过,热爱新闻写作和想当记者的人多半都有一种浪漫的理想或梦想,他们或者希望成为马克·吐温、海明威似的作家,或者成为某个大媒体的总编、首席记者、或者成为法国人所说的“大牌记者”。 
在今天越来越多的新闻与传播学院在把培养“媒体人”而不是“记者”作为人才培养目标的时候,这组作业的目的是让学生理解什么样的人是优秀记者:一个优秀的记者是能在每星期发生的各种毫无意义的事件中发现有重大意义的报道或写作主题。我为什么要选《成长》这本书作为学生仿效的摹本?这是一本自传体杰作。但不是要同学们自恋或自我陶醉。首先写自己的或同桌同学的故事,在讲述好自己故事的基础上,再去采写别人(同桌)的故事。通过这个练习,让同学们体验普通人故事的乐趣。通过同学之间那些安静简单的故事,读者看到一个早熟的儿童、她或他的活力、独特的性格、自信、潜在的勇气和聪明劲儿,从儿时看到他或她的今天。通过童年故事的叙述,即通过前世分析现世、展望来世。从个人的天然素质,看看她或他是否具备讲述故事的能力,并从中获得巨大的乐趣。通过这样一个练习,教同学们讲老实话,在朴实的事实陈述中展示真理性的东西。从技巧训练上,看看学生引述儿时的直接引语有多少是精确的。让同学们看到他们儿时的身影、听到他们儿时玩耍的声音。让同学们感受到真实的、有冲击力的、有感染力的故事来自深入的采访报道。任何为事实涂脂抹粉的描述都会在同学中引起哄笑。同时,要求同学尽可能地在一个充满了人性化的框架内,通过童年时代故事的叙述,展示时代的烙印和社会大环境对孩子成长过程的影响。在新闻作品中,最难采写的正是上述这些没有新闻价值的普通人的故事。但是,这些普通人的故事却是广大普通人民群众生活的缩影,其社会意义可能比某个有新闻价值的人物更有价值,他们的故事是生活更深层次的现实,是更贴近真相的社会现实。 
拉塞尔·贝克是在《巴尔的摩太阳报》这样一家地方报纸初为记者的,由于采访写作和新闻敏感超人,被总编辑派驻白宫。但是,贝克到了白宫后发现,“白宫是一个单调的场所,你坐在那里只是听到人们的呼吸。”后来,《纽约时报》总编聘他为该报专栏作家。贝克两次获得普利策奖,后来还担任了普利策奖的评委。《成长》是一部获得了普利策奖的作品,如果你在搜索引擎www.google.corn上打下“Growing Up by Russell Baker”(拉塞尔·贝克著《成长》)这几个字检索,你至少可以获得557000项查询结果(2006年2月1日查询结果)。贝克的《成长》写的是他个人的故事。作为个人故事,首先是吸引读者,在作者的生活和性格上找到与读者的关联点,在作者和读者之间建立一种联系。找到这种联系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颇费一番头脑。这里面凝练了作者对生活的深刻思考。作者的叙述手法和态度就像走钢丝那样,在自嘲和自豪之间寻求某种平衡。他是用一种甚至近乎平淡无奇的写作风格在讲述自己的故事。但是,他的文字的优美之处恰好就在于其简单和朴实的文风,以致使读者在阅读他的故事的时候,完全沉浸在他的思路里了,完全忘记了他在语言上是否在雕琢和装饰: 
我只好领了圣旨,带着一颗沉重的心进入了新闻界。几乎 
从我记事时起,母亲和我就经常干这种仗,甚至可能在我记事 
之前就已经开始了。那时我是北弗吉尼亚的一个农村小孩儿, 
而母亲对父亲平庸的工人生活不满意,她决意不让我长大后像 
他和他们那帮人——手上结着老茧,背上吊着工装裤,脑子里 
只有四年级的文化水平。她对于生活有着更美好的向往。她 
让我到《星期六晚邮报》做事,就是想让我尽可能早地脱离父亲 
的世界。在那个世界里,男人们黎明即带着午餐盒出门,埋头 
干活,灰头土脸,死后只留下几件破烂家具。在母亲眼里,美好 
的生活就是要有书桌和洁白的衣领,熨得笔挺的衣服,晚上可 
以读书或愉快地聊天,甚至可能——如果这个男人非常、非常 
幸运,中了头奖,真的成了相当有成就的人——每年有五千美 
元这么大的一笔薪水,可支付一所大房子和一辆带后座的别克 
车,可以去大西洋城度假。 
这样我又背起我的期刊袋出发了。我害怕那些可能成为 
顾客的人家的狗,它们总是在门后狂吠。我羞怯地去摁陌生人 
家的门铃,要是没人来开门,我就大松一口气;要是真有人开 
门,我就很慌张。尽管母亲对我谆谆教导,但我还是说不出那 
些动人的推销辞令。门开了,我只是简单地问:“买份《星期六 
晚邮报》吗?”在贝勒镇很少有人买。这个小镇只有三万人口, 
几乎每个星期,我都摁了大多数人家的门铃。但我这三十份期 
刊卖出去的很少。有的星期,我六天跑遍了整个镇去兜售,但 
是到星期一仍剩下四到五份没卖出去;那时我就很害怕星期二 
早晨的来临,因为又一批新的三十份《星期六晚邮报》会如期放 
在家门口。 
“最好今晚出去,把剩下的期刊卖掉。”母亲总是说。我经 
常像站岗似的站在繁忙的十字路口,那里红绿灯控制着来自纽 
瓦克的返回郊区的人潮。红灯时我就站在人行道的路缘上,向 
开车的人大叫我的推销词:“买份《星期六晚邮报》吗?”一天晚 
上下雨,车窗都对我紧闭着,我只好湿漉漉地回了家,一份也没 
卖出去。母亲把多丽斯叫来。“和巴迪再去,让他看看怎么 
卖。”她说。 
多丽斯那时七岁,她满腔热情地跟我回到那个街口。她从包 
里取出一份期刊,红灯时她就大步走向最近的车,用小拳头使劲 
儿敲车窗。司机看到个小矮人在袭击他的车,大概吃了一惊,于 
是便放下车窗来瞅瞅,这时多丽斯把一份《星期六晚邮报》猛递到 
他面前。“你需要这份期刊,”她尖声说,“只要五分钱。”她的推销 
是不可抗拒的。在灯变了六次颜色之前,她就把这一整批都处理 
掉了。我一点儿都不觉得丢脸。相反,我非常高兴,决定犒劳她 
一下。我把她领到贝勒大街的菜市场,花五分钱买了三个苹果, 
给了她一个。“你不应该乱花钱。”她说。“吃你的苹果吧。”我咬 
了一口自己的苹果说。“你不应该在晚饭前吃东西,”她说,“这样 
会弄坏你的胃口的。”晚上回到家,她尽忠职守地报告我乱花了五 
分钱。母亲非但没有责备我,反而轻轻地拍了拍我的背,说我还 
算明智,买了水果而没有买糖。母亲从她那无穷无尽的谚语库里 
找出来一句,告诉多丽斯:“每日一苹果,医生远离我。” 
拉塞尔·贝克通过他童年与妹妹街头卖报的故事,写了他八岁时就打入新闻界,卖报纸自立。贝克童年遭遇的幽默、平庸、残酷、野蛮的故事,他童年干的蠢事、家庭的困难、田园诗的描写,都是让广大读者而且是成年人着迷甚至激动的。读者通过故事中人物在生活现实中的成长奋斗,感到奋斗的勇气、智慧和自信,同时从贝克的人生经验中获得人生成功的线索。 
从《成长》一书,新闻学院的学生发现,要让读者对普通人的故事产生好奇心,首先是有一个新颖的叙述角度和叙述形式。但是,不可以虚构故事事实和故事人物。 
这些普通人的故事最终能否见诸报端取决于记者的采访深度、叙述技巧、文字的运用,而不在于被叙述者本人生活的平凡无味。正如盖·塔利斯说的,“每个人都是一本小说”。关键在于记者必须在这个普通人与广大读者之间建立一种联系。让读者对故事中的人物产生一种信任,感觉到这个人物是你个人生活的一部分,他(她)就是你所喜欢的人,他(她)的爱也就是你的爱,或者故事中的人物就是你本人。对于故事中的人物的缺点、过错、道德上的瑕疵,都真实地写出来。但是,作者要带着一种宽容和尊重故事中的人物去讲述这些毛病,而不是人身攻击。 
拉塞尔式的专栏作品通常讲的故事既不是重大事件,也不是名人高官大腕大款,更不是专家学者。他采写的多半是普通人的普通故事。这些普通百姓,面对记者的问题,谈起自己的生活来,或者议论起国事来,往往是直言不讳,甚至滔滔不绝,一个个都显得比电视台里的那些星呀腕儿呀还要能说会道。 
一篇好的新闻故事化作品需要记者深入到那些往往被社会遗忘的角落去采访,去那些也许被视为所谓边缘文化或亚文化的社区寻找那些可能对整个社会的未来发展有意义的故事,这些故事很可能是社会发展的某种趋势。这些故事需要的正是拉塞尔的故事化艺术。美国早期的讲故事式的新闻作品更多的是体现记者个人风格的戏剧性的故事叙述。开始的时候,传统报纸的编辑们对这样的稿件不以为然。后来,当这些饱含了记者激情、故事内容扎实感人的新闻作品赢得了广大读者的好评,增加了报纸的销路,同时也获得了更多的广告后,《纽约时报》、《华盛顿邮报》等新闻界推崇的模范报纸都刊登了拉塞尔的专栏故事。 
讲故事新闻学与普通的新闻报道区别在哪里?毫无疑问,讲故事新闻通讯讲述的都是真实的故事,但是,读起来又像文学作品,怎样才会令读者相信叙述的都是准确的事实?美国新新闻学(叙述通讯)创始人、《纽约时报》前记者盖·塔利斯曾对我的学生们说过这样一段话:“我所写的新闻已经不再是新闻,而是当代历史。新闻就像是一夜风流。我所做的我也鼓励你们去做,就是希望你们把新闻当成一次婚姻而不是一夜风流。是否要超越仅做一个记者,决定权在于你们,但做记者是第一步。记者应当准确,别人要对你所写的东西进行核实。记者应当仔细,还应当公正。每一条新闻都有许多个观点,记者应该了解多方面的观点,但记者没有时间把所有的观点都写在一篇稿件里。这就是记者与非虚构作家的区别,非虚构作家有这个时间去把故事写得复杂。” 
什么是新闻的价值判断标准?媒体最常用的标准有两个:(1)正常秩序的严重破坏,如杀人放火强奸;(2)死亡。人死得越多,新闻价值越大,如伊拉克战场上的死亡,非典疫区的死亡。人们每天看疫区死亡数字的变化有点像看奥运会比赛结果的每天变化一样富有戏剧性。但是,拉塞尔的讲故事新闻学不是写这些极端的事件,讲故事新闻学是写新闻的过程,不是写新闻的极端结果;写人民的日常普通生活。如果2003年4月的春天里,北京有100人因非典病故,你采写的这条新闻上了报纸的头版头条,这只能证明你是一个水平很一般的记者。如果你在2003年4月的春天里,你写的特写《非典阴影下的北京春天》上了报纸的头版头条,则表明你是一个了不起的记者。再如,非典报道。中外媒体每天关注和炒作的新闻都是又有多少人染上非典或死于非典。截至4月底,北京将近有1万人染上非典或疑似非典、作为怀疑对象被隔离。如果作为一条新闻来报道,主要是从死亡和染病人数上写。但是,如果要从讲故事新闻学角度写,就需要找到一个人性的元素:一对热恋但无法相见的情人、一个因非典失去父母的女孩,或者一个孤苦伶仃的老人在非典时期的生活。事实上,北京每年的“两会”报道、胡锦涛主席会见外宾、温家宝总理到某地视察、国务院新闻办就艾滋病举行记者招待会、公安部关于社会治安的通报会等事件的报道,我们都可以尝试着这种新的写作风格:讲故事的新闻写作。 
优秀的新闻作品听起来都是好听的故事。讲故事新闻学是用新闻中的故事抓住受众。讲故事的新闻学是一种突出描述艺术的写作风格,强调文字描述对感官的刺激。是一种超越倒金字塔,要求记者像语言艺术巨匠那样,用感觉化、视觉化的文字报道新闻并发掘这个故事对读者生活的意义。学习拉塞尔·贝克的作品,是让学生从贝克那里借用一些技巧,运用到自己的写作中来。如果你自己在写故事的时候毫无乐趣,是一种痛苦,可以想象你的读者在读这篇作品时候的痛苦表情。拉塞尔·贝克故事叙述技巧包括: 
(1)故事化新闻写作中的5个W:“Who”变成了故事中的人物、“what”变成了故事情节、“Where”变成了故事发生的场景、“W}len”故事发生的时间顺序、“Why”故事的动机、“How”叙述方式。 

(2)细节:不仅仅用who、what、where、when、why这5个w,不仅仅需要记下引语和事实,还要用你对细节的捕捉能力,通过画面的描写,把读者带到新闻现场。 
(3)悬念:一篇优秀的叙事新闻应该让故事慢慢展开,步步引诱,让读者不停地想要读下去。诱导留给读者的应该是娓娓动听、慢慢道来。 
(4)人物刻画:通过故事中人物的眼睛叙述新闻事件,让读者感觉到记者不仅仅是报道事实,更是从人性的视角讲述这个事件。 
(5)对话:把对话穿插到故事叙述中,会揭示事件或人物的意义。掌握好故事叙述中使用对话的窍门,能加深故事的深度和广度。 
(6)变化:故事在叙述中要有起伏跌宕的变化,这样才能紧紧地抓住读者的注意力。 
(7)结构:忌讳使用散文式的结构,结构要紧凑。 
(8)视点:观点要一步到位,要毫不吝啬地铲除模糊报道主题和报道焦点的画面,不要乱糟糟地把各种细节和画面杂乱无章地堆集在一起。《华盛顿邮报》记者DavidFinkel在谈到新闻故事写作中的细节化、感觉化和影视化时说,记者在采访写作中,要像一个在法庭上拍摄的手持摄影机的纪录片摄影师,是把镜头对准额头上冒着汗珠的证人?还是对准那12个皱着眉头的陪审员?还是对着法庭门外那座正义之神的大理石雕像?这需要这位讲故事的记者根据读者或观众理解新闻的语境需要去作出决定。 
(9)读者:在写作上,记者要清楚地知道读者是谁,能够超越业内的行话,顺畅并有一定的节奏感,读起来不可疙疙瘩瘩地不顺畅,最好是清晰透明直截了当。另外,数字的使用要少而精(惊)。 
(10)篇幅:讲故事的目的是增添读者对新闻的理解深度,绝不是夸张或是增加稿件的长度。 
(11)结尾:硬新闻通常不讲求结尾,甚至不需要结尾。记者是按照倒金字塔的结构直截了当陈述重要事实。但是,故事化的写作用细节一步步制造一种越来越强烈的期待情绪,直到最后,最后一段通常有个戏剧性的结尾。据说每年黄山都有几对男女跳崖殉情。但是,并没有多少人像为罗密欧与朱丽叶的自杀那样为他们偷偷流泪。这是因为莎士比亚通过超人的讲故事手法,在故事的最后,当读者或观众已经对这对情侣产生了感情,他们的自杀一定会在读者心中产生极度的悲伤那一刻,把这个戏剧性的高潮告诉观众。如果按照新闻倒金字塔的结构,某晚报的开头是这样写的:“欧洲某家族一对男女少年自杀,警方调查结果是殉情。”这种硬新闻的报道手法与讲故事手法相比,效果可就差多了。 
一旦开始故事化新闻的写作,你首先遇到的问题是:写人?还是写事?是围绕时事性的话题写,那可能是一种非线性的故事。还是围绕这个人的故事写,那更多的是一种线性的、按时间顺序发展的故事。在讲故事新闻学里,人物高于主题。就像一本小说那样,小说里到处都是人的故事,新闻故事也是通过人的故事传递信息。如果人物故事构思的巧妙,可以在叙述中转换话题,而读者很可能毫无知觉地被故事中人物牵着鼻子走。此外,高情感的场景描写,而不是低情感的事实堆砌,是一篇激动人心的新闻故事所必需的。 
新闻的故事化写作和报道最好是选择一个平民视角,而不是所谓专家学者视角,更不是官员视角。即使是报道重大突发性新闻,比如伊拉克战争或者是非典,最有感染力的作品不是从萨达姆或者拉姆斯菲尔德的立场报道这场战争,而是从普通的巴格达市民的眼光和感受报道战争;不是从政府官员或学者精英的立场报道中国的非典,而是从北京普通市民的眼光和感受报道非典。报道在这场战争中,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是更亲近了、热情了,还是冷漠了?平时见面连招呼都懒得打的,在非典期间,是否开始相互问候了? 
叙事报道采访中,注意寻找感性化的细节,尽量采用那些能引发读者视觉、听觉、嗅觉、触觉和味觉的细节,让读者在你的叙述中有一种感官的刺激或经历。在语言上,用干净的词句,即明白无误的语言,使用有动感的动词、视觉化的副词和形容词,多多使用趣闻逸事。 
让读者在你采写的人物身上感受到情绪的刺激,而不是从记者的个人感受那里获得情绪化的反应。比如,采访治疗非典病人的医生时,记者走进医院病房的走廊,大呼:“呛死我了,这么浓烈的消毒液味道。”读者应该从医生护士那里听到这句话。记者应该采写他们对这种空气的描写:医务人员办公室里充满了呛人的消毒液味,“我们没有感觉到难闻的味道呀”,一个端着一碗热腾腾的方便面的值班护士说。 
在新闻故事化报道中,要采访新闻人物生活的圈子里的人,他(她)的朋友们、男友、女友、妻子儿女、父母兄弟姐妹、同学、同事等等。通过这些人,你换一个新的角度观察和了解你要报道的这个人物。通过这些人的语言和描述,你的人物会丰满起来。 
即使去采写一个丑陋的人物、残暴的人,或是卑鄙吝啬的小人,你只要用心采访观察,细节真实,引语精彩,你只是作为观察者,通过事实的选择,在旁尽量客观描述,读者自然会在你提供的事实和细节中对这个人物的性格和特点作出自己的判断。 
贝克在《成长》中使用的是第一人称写作手法,那么在新闻报道中,如何用第一人称写人物?事实上,如果你是一个文笔娴熟、观察力细腻敏锐的老辣记者,用第一人称写通讯,不仅增加报道的可信度,而且使作品读起来有一种个性的东西,加深作品的深度和独特视角。 
最后要强调的是,在新闻故事的写作中,记者与读者有一种契约:任何故事都是真实的,不是虚构的;读者看到的是记者用故事化手法认真、诚实再现出来的现实。
 

外国文学骨灰级书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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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外国文学名著丛书俗称“网格本”(人民文学出版社/上海译文出版社) 
带*的是上海译文出版社的,其它的是人民文学出版社的。

摩诃婆罗多插话选 [印度] 赵国华译
五卷书 [印度] 季羡林译
沙恭达罗 [印度] 迦梨陀娑著 季羡林译
诗选 [印度] 泰戈尔著石真谢冰心译
戈拉 [印度] 泰戈尔著刘寿康译
万叶集选 [日本] 李芒译
小说选[日] 二叶亭四迷著 巩长金 石坚白译
破 戒 [日] 岛崎藤村著 柯毅文陈德文译
阿拉伯古代诗选[阿拉伯] 仲跻昆译 
波斯古代诗选 张鸿年等译
列王纪选* [波斯] 费而多西著张鸿年译
蔷薇园[波斯] 萨迪著水建馥译
小说戏剧选[俄] 果戈理著 满涛译
死魂灵[俄] 果戈里著 满涛许庆道译
奥勃洛摩夫*[俄] 冈察落夫著 齐蜀夫译
诗选*[俄] 莱蒙托夫著余振译 
当代英雄* [俄] 莱蒙托夫著草婴译
猎人笔记 [俄] 屠格涅夫著 丰子恺译
前夜父与子 [俄] 屠格涅夫著 丽尼 巴金译
谁在俄罗斯能过好日子 [俄] 涅克拉索夫著飞白译
罪与罚*[俄] 陀思妥耶夫斯基著 岳麟译
亚.奥斯特洛夫斯基戏剧选(俄)奥斯特洛夫斯基 臧仲伦译
谢德林童话集* [俄] 谢德林著张孟恢译
寓言选[俄] 克雷洛夫著 辛未艾译
怎么办[俄] 车尔尼雪夫斯基著 蒋路译
安娜.卡列尼娜 [俄]列夫.托尔斯泰著 周扬 谢素台译
复活* [俄] 列夫.托尔斯泰著 草婴译
中短篇小说选*[俄] 列夫.托尔斯泰著 草婴译
契诃夫小说选[俄] 契诃夫著 汝龙译
蕾莉与马杰农 [阿塞拜疆] 内扎米 卢水译
法尔哈德和希琳[乌兹别克] 纳沃依
诗选* [乌克兰]谢甫琴科著 戈宝权 张铁弦梦海任溶溶译
高尔基短篇小说选 瞿秋白巴金耿济之伊信译
傀儡* [波兰] 普鲁斯著 庄瑞源译
十字军骑士*[波兰] 显克微支著陈冠商译
诗选* [匈牙利] 裴多菲著 兴万生译
鲵鱼之乱 [捷克] 恰佩克著贝京译
金人 [匈牙利] 约卡依.莫尔著柯青译
轭下 [保] 伐佐夫著施蛰存译
奥德修纪* [希腊] 荷马著杨宪益译
伊索寓言 [希腊] 伊索著 罗念生译
悲剧二种 [希腊] 埃斯库罗斯著 罗念生译
悲剧二种 [希腊] 索福克勒斯著 罗念生译
悲剧二种 [希腊] 欧里庇得斯著 罗念生译
古希腊抒情诗选 [希腊]水建馥译
埃涅阿斯纪 [罗马] 维吉尔著 杨周翰译
变形记 [罗马] 奥维德著 杨周翰译
金驴记* [罗马] 阿普列尤斯著 刘黎亭译
古罗马戏剧选 (罗马) 杨宪益等译
神曲(地狱篇) [意] 但丁著 田德望译
十日谈(选本)* [意] 卜丘伽著 方平王科一译
解放了的耶路撒冷 [意] 塔索著 王永年译
约婚夫妇* [意] 曼佐尼著 吕同六译
斯巴达克斯* [意] 拉.乔万尼奥里著 李俍民译
喜剧二种 [意] 皮蓝德娄著 吴正仪译
罗兰之歌* [法] 佚名著 杨宪益译
特利斯当与伊瑟 [法] 贝迪耶 罗新璋译
高乃依戏剧选*(法)高乃依 张秋红 马振骋译
拉封丹寓言诗选[法] 拉封丹 远方译
喜剧六种* [法] 莫里哀著 李建吾译
拉辛戏剧选* [法]拉辛著 齐放张廷爵华辰译
吉尔.布拉斯 [法] 勒萨日著 杨绛译
波斯人信札 [法] 孟德斯鸠著 罗大冈译
伏尔泰小说选 [法] 傅雷译
忏悔录 [法] 卢梭著 黎星范希衡译
戏剧二种 [法] 博马舍著 吴达元译
红与黑* [法] 司汤达著 郝运译
巴马修道院[法]司汤达著 郝运译
欧也尼葛朗台 高老头 [法] 巴尔扎克著 傅雷译
幻灭 [法] 巴尔扎克著 傅雷译
农民* [法]巴尔扎克著 陈占元译
中短篇小说选 [法]巴尔扎克著 郑永慧译
雨果诗选 [法]雨果著 程曾厚译
九三年 [法]雨果著 郑永慧译
巴黎圣母院 [法]雨果著 陈敬容译
木工小史* [法]乔治.桑著 齐香译
包法利夫人 [法]福楼拜著 李健吾译
都德小说选* [法]都德著 郝运译
萌芽 [法]左拉 黎柯译
金钱 [法]左拉著 金满城译
小说选* [法]法郎士著 萧甘 郝运译
莫泊桑中短篇小说选 郝运赵少侯译
一生漂亮朋友 [法]莫泊桑著 盛澄华张冠尧译
约翰.克利斯朵夫[法]罗曼.罗兰著 傅雷译
熙德之歌*[西] 赵金平译
堂吉诃德 [西]塞万提斯著 杨绛译 
戏剧选* [西]维加著 朱葆光译
戏剧选* [西]卡尔德隆著 周访渔译
戏剧二种 [德]莱辛著 商章孙等译
威廉.迈斯特的学习时代 [德]歌德著 关惠文译
威廉.迈斯特的漫游时代 [德]歌德著 冯至 姚万昆译
诗选 [德]席勒著 钱春绮译
雄猫摩尔的生活观* [德]霍夫曼著 韩世钟译
小说戏剧选* [德]克莱斯特著 商章孙杨武能译
艾菲.布里斯特* [德]台奥多尔 冯塔纳著 韩世钟译
亨利四世* [德]亨利希.曼著董问樵译
戏剧二种* [德]霍普特曼著 韩世钟章鹏高译
臣仆*[德]亨利希.曼著 傅惟慈译
布登勃洛克一家 [德]托马斯.曼著
短篇小说选* [德]托马斯.曼著 钱春绮刘德中译
德国诗选* [德] 钱春绮译
阿马罗神父的罪恶* [葡]克罗兹著 翟象俊 叶扬译
绿衣亨利 [瑞士]凯勒著 田德望译
童话选 [丹麦]安徒生著 叶君健译
戏剧四种 [丹麦]安徒生著 潘家洵译
坎特伯雷故事* [英]杰弗雷.乔叟著 方重译
喜剧五种 [英]莎士比亚著
悲剧四种(英)莎士比亚 卞之琳译
失乐园* [英]弥尔顿著 朱维之译
鲁宾逊漂流记 [英]笛福著 徐霞村译
格列佛游记 [英]斯威夫特 张健译
弃儿汤姆.琼斯史 [英]菲尔丁著 萧乾译(一说张谷若译)
多情客游记 [英]罗.斯泰恩著 石永礼译
彭斯诗选 [英]彭斯 王佐良译
中洛辛郡的心脏 [英]司各特著 章益译
傲慢与偏见* [英]奥斯丁著 王科一译
唐.璜 [英]拜伦著 查良铮译
抒情诗选 [英]雪莱著 查良铮译
玛丽.巴顿* [英]盖斯凯尔夫人著 荀枚佘贵堂译
名利场 [英]萨克雷著 杨必译
董贝父子* [英]狄更斯著 祝庆英译
大卫.考坡菲尔* [英]狄更斯著 张谷若译
荒凉山庄* [英]狄更斯著 黄邦杰陈少衡张自谋译
简.爱* [英]夏.勃朗特著 祝庆英译
呼啸山庄* [英]爱. 勃朗特著 方平译
米德尔马契 [英]乔治.爱略特著 项星耀译
德伯家的苔丝 [英]哈代著 张谷若译
戏剧三种 [英]萧伯纳著
福尔赛世家* [英]高尔斯华绥著 周煦良译
英国诗选* 王佐良主编
最后的莫希干人* [美]费.库柏著 宋兆霖译
红字* [美]纳.霍桑著 侍桁译
朗费罗诗选 [美] 杨德豫译
汤姆大伯的小屋* [美]斯陀夫人著 黄继忠译
瓦尔登湖* [美]亨利.大卫.梭罗著 徐迟译
白鲸——莫比-迪克* [美]麦尔维尔著 曹庸译
草叶集* [美]惠特曼著 赵萝蕤译
哈克贝利.芬历险记* [美]马克.吐温著 张万里译
一位女士的画像 [美]亨利.詹姆斯著 项星耀译
欧.亨利短篇小说选 [美] 王仲年译
章鱼* [美]弗兰克.诺里斯著 吴劳译
马丁.伊登* [美]杰克.伦敦著 吴劳译
癞皮鹦鹉 [墨西哥]维列萨尔迪著 周末 怡友译
玛利亚 [哥伦比亚]伊萨克斯著 朱景冬沈根发译
恶之花 巴黎的忧郁 [法]波德莱尔 钱春绮译
社会毒瘤(菲律宾)里萨尔 陈光尧 柏群译
巴塞特郡纪事-巴彻斯特养老院*(英)特罗洛普著 主万译
巴塞特郡纪事-巴彻斯特大教堂*(英)特罗洛普著 主万译


2 二十世纪外国文学丛书(外国文学出版社/上海译文出版社)

船长与大尉(上下) [苏 卡维林]
穿破裤子的慈善家(上下) [英 特莱塞尔]
一个青年艺术家的画像 [爱尔兰 詹姆斯?乔伊斯]
斯.茨威格小说选 [奥]
西线无战事 [德 雷马克]
愤怒的葡萄 [美 斯坦贝克]
起义 [罗 李.列勃里亚努]
恰巴耶夫 [苏联 富尔曼诺夫]
钢铁是怎样炼成的[苏联 奥斯托洛夫斯基]
普通人狄蒂 [丹 尼克索]
古斯泰.贝林的故事 [瑞典 拉格洛孚]
喀尔巴阡山狂想曲 [匈 伊雷什.贝拉]
自由或死亡 [希腊 卡赞扎基]
广漠的世界 [秘鲁] 西罗.阿莱格里亚
梅特林克戏剧选 [比]
变 [法 米歇尔.布托尔]
阿尔特米奥.克罗斯之死 [墨 卡洛斯.富思特斯]
艾特玛托夫小说选 [苏]
哈拉马河 [西 费洛西奥]
看不见的人 [美 拉.艾里森]
城堡 [英 阿.约.克罗宁]
莱尼和他们 [西德 海因里希.伯尔]
雪国 [日 川端康成]
农民(春、夏、秋、冬)[波 莱蒙特]
旋涡 [哥伦比亚 里维拉]
无产者安娜 [捷克 奥勃拉赫特]
刀锋 [英 毛姆]
缩影 [日 德田秋声]
侏儒 [瑞典 巴.拉格维斯]
丧钟为谁而鸣 [美 海明威]
菲茨杰拉德小说选 [美]
伪币制造者 [法 纪德]
在轮下 [德 赫尔曼.黑塞]
好兵帅克历险记 [捷克 哈谢克]
莫拉维亚短篇小说选 [意]
小城畸人 [美 舍伍德.安德森]
土生子 [美 理查.赖特]
喧哗与骚动 [美 威廉.福克纳]
曼斯菲尔德短篇小说选 [英]
告别 [德 约翰内斯.贝歇尔]
血与沙 [西班牙 伊巴涅斯]
啊 拓荒者! 我的安东妮亚 [罗 薇拉.凯瑟]
人的大地 (法)圣艾克絮佩里
人的境遇 (法)安德烈.马尔罗
豪门春秋 (美)伊迪丝.华顿
鲵鱼之乱 (捷克)卡雷尔.恰佩克▲
第七个十字架 (德)安娜.西格斯
大师和玛格利特 (俄)米哈伊尔.布尔加科夫
罗生门 (日本)芥川龙之介
告别马焦拉 (俄)拉斯普京
沉船 (印度)罗宾德拉纳特.泰戈尔▲
岸 (俄)尤里.邦达列夫▲
蛇结 (法)弗朗索瓦.莫里亚克
两宫之间 (埃及)纳吉布.马哈福兹
马人 (美)约翰.厄普代克
老妇还乡 (瑞士)弗里德里希.迪伦马特
托诺-邦盖 (英)威尔斯
间谍 (英)约瑟夫.康拉德
在少女们身旁 (法)马塞尔.普鲁斯特
诺尔玛或无尽的流亡 (法)罗布莱斯
独粒钻石 (乌拉圭)基罗加
烟雨霏霏的黎明 (俄苏)康斯坦丁.帕乌斯托夫斯基
圣女桑塔 (墨西哥)甘博亚
愚人船 (美)安.波特
堂塞贡多.松布拉 (阿根廷)吉拉尔德斯
青春——康拉德小说选 (英)约瑟夫.康拉德
幸运儿彼尔(上、下) (丹麦)彭托皮丹
大地的成长 (挪威)克纳特.汉姆生
考德威尔中短篇小说选(美)欧斯金.考德威尔(2000年再版更名为《烟草路》)
北纬四十二度 (美)多斯.帕索斯
一九一九年 (美)多斯.帕索斯
赚大钱 (美)多斯.帕索斯
人树 (澳大利亚)帕特里克.怀特
阿尔塔莫诺夫家的事业 (俄)高尔基
大街 (美)辛克莱.路易斯▲
裸者与死者(上、下卷)(美)诺曼.梅勒(再版本合并为一册)
风中芦苇 (意大利)黛莱达
红颜薄命 (芬兰)弗.埃.西兰帕
幼狮 [美]欧文.肖
蝇王 [英]威廉.戈尔丁
赤手斗群狼 [德]布鲁诺.阿皮茨
加布里埃拉 [巴西]若热.亚马多
百年孤独 [哥伦比亚]加西亚.马尔克斯
蒂博一家(上、中、下) [法]马丁.杜.加尔
达洛卫夫人 到灯塔去 [英]弗吉尼亚.伍尔夫
权力的走廊 [英]C.P.斯诺
劳伦斯之女克里斯丁——花冠、女主人、十字架 [挪]温赛特
养身地 [厄瓜多尔]豪尔赫.伊卡萨
夸齐莫多 蒙塔莱 翁加雷蒂诗选 [意大利] 夸齐莫多 蒙塔莱翁加雷蒂
甘露街 [埃及]纳吉布.迈哈福兹
海浪 [英]弗吉尼亚.吴尔夫
血的婚礼 [西班牙]加西亚.洛尔卡
名望与光荣 [波兰]雅.伊瓦什凯维奇
基希报告文学选 [捷克] 基希
儿子与情人 [英]劳伦斯
巴比特 (美)辛克莱.路易斯
莫里亚克小说选 (法)弗朗索瓦.莫里亚克
蜜蜂脑袋奥勒 [德]埃尔温.施特里特马特
魔山 [德]托马斯.曼
铁皮鼓 [德]格拉斯
雨王汉德森 [美]索尔.贝娄
探险家沃斯 [澳大利亚]帕特里克.怀特
彼得大帝 [苏]阿.托尔斯泰
向往宫 [埃及]迈哈福兹
萨尔卡。瓦儿卡 [冰岛]哈尔多尔.拉克斯奈斯
空中飞行员 [法]圣埃克絮佩里


3 外国文艺丛书 (上海译文出版社)

当代美国短篇小说集
现当代英国短篇小说集
当代苏联短篇小说集
当代法国短篇小说集
当代意大利短篇小说集
当代北欧短篇小说集
博尔赫斯短篇小说集 [阿根廷]博尔赫斯
都柏林人 [爱尔兰]乔伊斯
城堡 [奥地利]卡夫卡
蒲宁短篇小说集 [俄]蒲宁
荒诞派戏剧集 [法]贝克特 尤奈斯库等
鼠疫 [法]加缪
加西亚.马尔克斯中短篇小说集 [哥伦比亚]马尔克斯
橡皮 [法]罗布.格里耶
伙计 [美]马拉默德
普宁 [美]纳博科夫
波特中短篇小说集 [美]波特
卢布林的魔术师 [美]辛格
斜阳 [日]大宰治
鱼王 [苏]阿斯塔菲耶夫
老人 [苏]科里丰诺夫
面包与运动 [西德]伦茨
一个分成两半的子爵 [意]卡尔维诺
劳伦斯短篇小说集 [英]劳伦斯
癌症房(上、下) [苏]索尔仁尼琴
第二十二条军规 [美]约瑟夫.赫勒
活下去,并且要记住 [苏]拉斯普京
海的未婚妻 [苏]阿纳托利.金
现代派美术作品集
迪伦马特小说集 [瑞士] 迪伦马特
浆果处处 [苏]叶.亚.叶甫图申科
黛茜密勒 [英]亨利.詹姆斯


4 获诺贝尔文学奖作家丛书 (漓江出版社)

孤独与沉思 [法] 普鲁多姆
罗马风云 [德] 蒙森
挑战的手套 [挪威] 比昂逊
金岛 [法] 米斯塔尔
伟大的牵线人 [西班牙] 埃切加赖
第三个女人 [波兰] 显克微支
青春诗 [意] 卡尔杜齐
老虎!老虎! [英] 吉卜林
精神生活漫笔 [德] 鲁道尔夫.欧肯
骑鹅历险记[瑞典] 拉格洛夫
特雷庇姑娘 [德] 保尔.海泽
花的智慧 [比利时] 梅特林克
群鼠 [德] 霍甫特曼
饥饿的石头 [印度] 泰戈尔
约翰.克里斯多夫 [法] 罗曼.罗兰
朝圣年代 [瑞典] 海顿斯坦
磨房血案 [丹麦] 吉勒鲁普
天国 [丹麦] 彭托皮丹
奥林比雅的春天 [瑞士] 施皮特勒
大地硕果.畜牧神 [挪威] 汉姆生
苔依丝 [法] 法朗士
不吉利的姑娘 [西班牙] 贝纳文特
丽达与天鹅 [爱尔兰] 叶芝
福地 [波兰] 莱蒙特
圣女贞德 [爱尔兰] 乔治.肖伯纳
邪恶之路 [意]黛莱达
创造进化论 [法] 亨利.柏格森
新娘.主人.十字架 [挪威] 西格里德.温塞特
魔山 [德] 托马斯.曼
巴比特 [美] 辛克莱.路易斯
荒原和爱情 [瑞典] 卡尔费尔德
有产者 [英] 约翰.高尔斯华绥
米佳的爱 [俄] 蒲宁
寻找自我 [意] 皮兰德娄
天边外 [美] 奥尼尔
蒂博一家 [法]马丁.杜.加尔 
大地 [美] 赛珍珠
少女西丽亚 [芬兰] 弗兰斯 .西兰帕
漫长的旅行 [丹麦] 威廉.杨森
柔情 [智利] 米斯特拉尔
荒原狼 [德] 赫尔曼.黑塞
田园交响曲 [法] 安德烈.纪德
四个四重奏 [英] 托玛斯 艾略特
我弥留之际 [美]福克纳
哲学.数学.文学 [英] 帕特兰.罗素
大盗巴拉巴 [瑞典] 拉格克维斯特
爱的荒漠 [法] 莫里亚克
不需要的战争 [英] 温斯顿.丘吉尔
老人与海 [美] 海明威
渔家女 [冰岛] 拉克斯奈斯
悲哀的咏叹调 [西班牙] 希门内斯
局外人.鼠疫 [法] 加缪
日瓦戈医生 [苏联] 帕斯捷尔纳克
水与土 [意] 夸西莫多
蓝色恋歌 [法] 佩斯
桥.小姐 [南斯拉夫] 伊沃.安德里奇
人鼠之间 [美]斯坦贝克
画眉鸟号 [希腊] 瑟弗里斯
苍蝇 [法] 让一保尔.萨特
静静的顿河 [苏联] 肖洛霍夫
行为之书 [以色列] 阿格农
逃亡 [瑞典] 萨克斯
玉米人 [危地马拉] 阿斯图里亚斯
雪国 故都 千纸鹤 [日本] 川端康成
等待戈多 [法] 贝克特
癌症楼 [苏联] 索尔任尼琴
情诗.哀诗.赞诗 [智利] 聂鲁达
女士及众生相 [德] 亨利希.伯尔
风暴眼 [澳大利亚] 亚帕特里克.怀特
乌洛夫的故事 [瑞典] 约翰逊
露珠里的世界 [瑞典] 马丁逊
生活之恶[意] 蒙塔莱
赫佐格 [美]索尔.贝娄
天堂的影子 [西班牙] 阿莱克桑德雷
魔术师.原野王 [美] 辛格
英雄的挽歌 [希腊] 埃利蒂斯
拆散的笔记本 [美] 切斯拉夫.米沃什
迷惘 [英] 卡内蒂
霍乱时期的爱情 [哥伦比亚] 加西亚.马尔克斯
蝇王.金字塔 [英] 威廉.戈尔丁
紫罗兰 [捷克] 塞弗尔特
弗兰德公路.农事诗 [法] 西蒙
狮子和宝石 [尼日利亚] 沃莱.索因卡
从彼得堡到斯德哥尔摩 [美]布罗茨基
街魂 [埃及] 纳吉布.马哈福兹
为亡灵弹奏 [西班牙] 卡.何.塞拉
太阳石 [墨西哥] 奥.帕斯
七月的人民 [南非]纳丁.戈迪默
铁皮鼓 [德]格拉斯
呼唤雪人 [波兰]希姆博尔斯卡


5 拉丁美洲文学丛书 (云南人民出版社)

第一辑
弗洛尔和她的两个丈夫 [巴西]若热.亚马多
狂人玛伊塔 [秘鲁]巴尔加斯.略萨
大使先生 [巴西]埃里科.维利希莫
旁边的花园 [智利]何赛.多诺索
拉丁美洲短篇小说选 陈光孚编
拉丁美洲历代名家诗选 赵振江编
拉丁美洲散文选 林光主编

第二辑
红唇 [阿根廷]马努埃尔.普伊格
爱情和阴影 [智利]伊萨贝尔.阿连德
独裁者的葬礼 [委内瑞拉]乌斯拉尔.彼特里
一个遇难者的故事 [哥伦比亚]加西亚.马尔克斯
近乎天堂 [墨西哥]路易斯.思波达
大埋伏 [巴西]若热.亚马多

第三辑
胡利娅姨妈与作家 [秘鲁]巴尔加斯.略萨
最明净的地区 [墨西哥]卡洛斯.富恩特斯
酒吧长谈 [秘鲁]巴尔加斯.略萨
叛乱 [智利]安东尼奥.西卡尔梅达
默默的招供 [巴西]若苏.埃蒙特罗
中奖彩票 [阿根廷]胡利奥.科塔萨尔
死屋 一号办公室 [委内瑞拉]奥特罗.西瓦尔
帕斯作品选 [墨西哥]奥克塔维奥.帕斯
白痴市场 [哥伦比亚]古斯塔沃.加尔德阿萨瓦尔
英雄与坟墓 [阿根廷]埃内斯托.萨瓦托

第四辑
帝国轶闻 [墨西哥]德尔.帕索
总统先生 [危地马拉]阿斯图里亚斯
胡安.鲁尔福全集 [墨西哥]胡安.鲁尔福
卡彭铁尔作品集 [古巴]阿莱霍.卡彭铁尔
百年孤独 [哥伦比亚]加西亚.马尔克斯
巴比伦彩票 [阿根廷]博尔赫斯

第五辑
天谴 [尼加拉瓜]赛尔希奥.拉米雷斯
英雄梦 [阿根廷]比约.卡萨雷斯
漫歌 [智利]巴勃罗.聂鲁达
跳房子 [阿根廷]胡利奥.科塔萨尔
请听清风倾诉 [乌拉圭]胡安.卡洛斯.奥内蒂
长笛与利剑 [古巴]何赛.马蒂

第六辑
拉美诗选(修订本)
拉美中篇小说选(修订本)
拉美短篇小说选(修订本)
拉美散文选(修订本)
绿房子 [秘鲁]巴尔加斯.略萨

第七辑 拉美作家谈创作
“文学爆炸”亲历记 [智利] 何塞.多诺索
科塔萨尔论科塔萨尔 [阿根廷] 胡利奥.科塔萨尔 
作家们的作家 [阿根廷] 豪.路.博尔赫斯
小说是一种需要 [古巴] 阿莱霍.卡彭铁尔
批评的激情 [墨西哥] 奥克塔维奥.帕斯赵振江译 
谎言中的真实 [秘鲁] 巴尔加斯.略萨 
勇敢的新大陆 [墨西哥] 卡洛斯.富恩特斯
若热.亚马多谈创作 [巴西] 若热.亚马多
米.安.阿斯图里亚斯谈创作 [危地马拉] 米.安.阿斯图里亚斯
加西亚.马尔克斯谈创作 [哥伦比亚] 加西亚.马尔克斯


6 《外国文艺理论丛书》五十种(人民文学出版社)

文艺对话集 [希腊]柏拉图著 朱光潜译
诗学诗艺 〔希腊、罗马〕亚里士多德、贺拉斯著 罗念生 杨周翰译
论崇高 [罗马〕朗加纳斯著
古希腊罗马文论选〔希腊、罗马〕 亚里士多德西塞罗昆提里央琉善著
欧洲重世纪美学论文选普罗提诺圣.奥古斯丁阿伯拉尔圣.托马斯.阿奎那著
古代印度文艺理论文选婆罗多牟尼檀丁阿难陀弹伐那曼摩吒毗首那他著金克木译
小说神髓〔日〕坪内逍遥著
意大利文艺复兴时代文论选但丁彼特拉克卜伽丘塔索清西奥明图尔诺卡斯特罗维特罗瓜里尼著
新科学选〔意〕维柯著
英国经验主义美学论文选 培根霍布斯休谟博克著
英国十六—十八世纪文论选锡德尼德莱登爱德华.杨格约翰逊著
十九世纪英国诗人论诗 渥兹渥斯柯尔立治雪莱济慈著
英国十九世纪文论选 梅瑞狄斯莫里斯配特著
诗的艺术 〔法〕波瓦洛著
论文学 〔法〕伏尔泰著
论文学与艺术 〔法〕卢梭著
美学论文选 [法〕狄德罗著徐继曾等译
论文学 〔法〕斯达尔夫人著
论文学(《拉辛与莎士比亚》等) 〔法〕司汤达著
论文学(《人间喜剧》序、《贝尔研究》)〔法〕巴尔扎克著
论文学 〔法〕雨果著柳鸣九译
论文学 〔法〕圣.勃夫著
文学书简小说论 〔法〕福楼拜莫泊桑著
论文学 〔法〕波德莱尔著
艺术哲学 〔法〕泰纳著
文学论文选 〔法〕左拉著
文学生活选 〔法〕法朗士著
论文学 〔法〕布尔热著
论文学与戏剧 〔法〕罗曼.罗兰著
判断力批判(上) 〔德〕康德著
拉奥孔 [德〕莱辛著朱光潜译
汉堡剧评选 〔德〕莱辛著
文学论文选 〔德〕赫尔德尔著
论文学与艺术 〔德〕歌德著
歌德谈话录 〔德〕爱克曼辑录朱光潜译
文学通讯录 〔德〕歌德席勒著
《美学书简》及其他 〔德〕席勒著
论文学 〔德〕奥.史雷格尔弗.史雷格尔著
美学选 〔德〕黑格尔著
论文学与艺术 〔德〕海涅著
美学论文选 〔德〕叔本华著
《悲剧的诞生》及其他 〔德〕尼采著
文学论文选〔俄〕别林斯基著
论文学与艺术〔俄〕谢德林著
文学论文选 〔俄〕车尔尼雪夫斯基著
论文学与艺术 〔俄〕列.托尔斯泰著
文学论文选 〔俄〕杜勃罗留波夫著辛未艾著
现实主义者 〔俄〕皮萨烈夫著
文学论文选〔俄〕冈察洛夫屠格涅夫陀思妥耶夫斯基苛罗连科著
美国十九世纪文学论文选爱默生爱.伦坡亨利.詹姆斯著


7 外国文学名著丛书(漓江出版社)

保尔和薇吉妮 [法]圣比埃
白夜 [俄]陀思妥耶夫斯基
家族复仇 [法]巴尔扎克
强盗 [匈]莫里兹
人鼠之间 [美]斯坦贝克
西方爱情诗选 莫家祥 高子居编
七个被绞死的人 [俄]安德烈耶夫
爱玛 [英]奥斯丁
巴黎的忧郁 [法]波德莱尔
麦克白夫人 [俄]列斯科夫
黑奴吁天录 [美]斯陀夫人
普希金戏剧集 [俄]普希金
叶赛宁诗选 [俄]叶赛宁
麦田里的守望着 [美]塞林格
心 [日]夏目漱石
阿伽门农王 [古希腊]埃斯库罗斯
丁香花开 [苏]左琴科
暗夜行路 [日]志贺直哉
阿道尔夫 [法]贡斯当
十二个 [苏]勃洛克
笼中鹤 [匈]米克沙特
囚鸟 [美]冯纳格特
哥萨克 [俄]列.托尔斯泰
熔炼 [法]尤瑟纳
一个迷途的女人 [美]惠拉.凯瑟


8 世界著名文学奖获得者文库(工人出版社)

布罗迪小姐的青春 [英] 莫丽尔.斯帕克
绿色黑暗 [苏] 吉洪诺夫
金阁寺 [日] 三岛由纪夫
斯德哥尔摩人 [瑞典] 伊瓦.鲁—约翰逊
获救之舌头 [奥地利] 艾利亚斯.卡内蒂
钟归阿达诺 [美] 约翰.赫西
灵魂的枷锁 [] 鲍.尼.拉伊诺夫
我们的祖先 [意] 卡尔维诺
蜘蛛女之吻 [阿根廷] 马努埃尔.普伊格
人间的食粮 [法]纪德


9 诗苑译林(湖南人民)

戴望舒译诗集
梁宗岱译诗集
朱湘译诗选
戈宝权译诗选
德国六人诗选译 冯至译
英国诗选 卞之琳译
苏格兰诗选 王佐良译
法国七人诗选 程抱一译
俄国诗选 魏荒弩译
域外诗抄 施蛰存译
译诗百篇 孙用译
古希腊抒情诗选 罗念生 水建馥译
印度古诗选 金克木译
万叶集 杨烈译
日本古典俳句选 林林译
新生 [意]但丁 吕同六译
歌集 [意]彼特拉克 吕同六译
失乐园 [英]弥尔顿
欢乐园 沉思颂 [英]弥尔顿
天真与经验之歌 [英]布莱克
英国湖畔三人诗选
湖上夫人 [英]司各特
拜伦抒情诗七十首▲
东方故事诗 [英]拜伦
雪莱诗选 [英]雪莱
英国维多利亚时代诗选
西罗普郡少年 [英]霍斯曼
法国浪漫主义诗选
雨果诗选 [法]雨果
图象与花朵
普希金抒情诗选 [俄]普希金
谢甫琴科诗选 [俄]谢甫琴科
屠格涅夫散文诗集 [俄]屠格涅夫
涅克拉索夫诗选 [俄]涅克拉索夫
莱蒙托夫诗选
狄金森诗选
新月集 飞鸟集 [印]泰戈尔
吉檀迦利 园丁集 [印]泰戈尔
采果集 爱者之贻 与歧路 [印]泰戈尔
先知 沙与沫 [黎]纪伯伦
苏联抒情诗选
苏联四诗人选集
苏联三女诗人选集
英美现代诗选
美国现代六诗人选集
拉丁美洲现代诗选
聂鲁达诗选
北欧现代诗选
德语国家现代诗选
西班牙现代诗选
法国现代诗选
法国当代诗选
日本当代诗选


10 法国廿世纪文学丛书 (漓江出版社)

背德者.窄门 纪德
东方奇观 尤瑟纳尔
毒蛇在握 巴魁
皮埃尔或夜的秘密 图尔尼埃


11 现代西方文学译丛(湖南人民出版社)

五号屠场 囚犯 [美]库尔特.冯尼古特
小丑汉斯 [德]海因利希
查泰莱夫人和她的情人 [英]劳伦斯
血缘 [美]谢尔顿
巴比特 [美] 辛克莱.路易斯
玛兰公主——梅特林克剧作选 [比]梅特林克
黑夜与白天 [英]维吉尼亚.吴尔夫
乞丐.窃贼 [美]欧仁.肖
天使的愤怒 [美]谢尔顿


12 作家参考丛书(作家出版社)

梦的解析 [奥]弗洛伊德
爱情心理学 [奥]弗洛伊德
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 [捷]米兰.昆德拉
为了告别的聚会 [捷]米兰.昆德拉
玩笑 [捷]米兰.昆德拉
不朽 [捷]米兰.昆德拉
生活在别处 [捷]米兰.昆德拉 
攻击与人性 [奥]康罗.洛伦兹
亡军的将领 [阿尔巴尼亚]依.卡达莱
生存空虚说 [德]叔本华
理智之年 [法]萨特
自卑与超越 [奥]阿德勒
简明文化人类学 [日]祖父江孝男
寻求灵魂的现代人 [瑞]荣格
勾引者手记
一个神经衰弱者的二十天 [法]奥克塔夫.米尔博


13 当代外国文学丛书(外国文学出版社)

沙堡 [英]哈里斯.默多克
问题的核心 [英]格雷厄姆.格林
舞姬 [日]川端康成
日瓦戈医生 [苏联] 帕斯捷尔纳克
人都是要死的 [法]波伏瓦
德语课 [德]西格弗里德.伦茨
绿房子 [秘鲁]巴尔加斯.略萨
城市与狗 [秘鲁]巴尔加斯.略萨
深沉的河流 [秘鲁]阿格达斯
历史 [意]莫兰黛
威尼斯的冬天 [法]罗布莱斯
白比姆黑耳朵 [苏]特罗耶波尔斯基
坎坷人生 [英]格林
呓语 [苏]马林.普列达
荒诞派戏剧选
舒申克短篇小说选
贝科夫小说选
苏联当代小说选
辛格短篇小说选
契佛短篇小说选
富人.穷人 [美]欧仁.肖
拉斯普京小说选 [苏]拉斯普京
人生舞台 [苏]尤.邦达列夫
魔鬼的金属 [玻利维亚]塞斯佩德斯
总统先生 [危地马拉]阿斯图里亚斯
胡安.鲁尔福中短篇小说集 [墨]胡安.鲁尔福
第四十一个 [苏]拉夫列尼约夫
所罗门之歌 [美]托尼.艾瑞森
奇特的一生 [苏]格拉宁
小铃铛 [苏]冈察尔
日本当代小说选(上、下) 文洁若编
永恒的规律(附《白旗》) [苏]顿巴泽


 

钱钟书女婿自杀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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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钟书女婿自杀真相
2010-2-24 18:46:00

美国哥伦比亚大学东亚语文系荣休教授夏志清先生《阿圆回去了——(我们仨)的悲剧》(原载台湾《中国时报》,2003年9月30日《参考消息》转载)一文在评介杨绛先生《我们仨》等作品时,有一段叙述钱钟书、杨绛的女儿钱瑷及其夫婿的文字:“在文革社会的紧张生活下,阿瑗根本没有时间去恋爱。大概已经30岁出头了,她在工厂里做工,交识了一位‘和善忠厚’的工人王得一,也就同他结婚了。此人不肯交出一份黑名单给工厂里的左派,因而自杀以求解脱,那时阿瑗33岁。”读后不禁愕然,因为这里几乎每句话都有问题,与事实不相符合。文中所称阿瑗即杨绛《我们仨》中的主人翁之一钱瑗;“王得一”即钱瑗的前夫。于是我立即找来杨绛先生的《我们仨》和《干校六记》,对照之后发现涉及钱瑗的夫婿的记述在《我们仨》中很少,主要是在《干校六记》中,而夏先生这段文字在杨绛先生的两书中并无类似的记述。我对杨绛先生的著述了解不多,不知夏先生这段文字是否别有所据?但不论夏文所据为何,上述记叙均与事实不符,因为我与钱瑗伉俪都熟悉,了解个中真相。为了还历史以本来面目,也为了表示对于故友的纪念,故稍事补苴钱瑗伉俪的有关事略于后。

钱瑗的前夫与我是大学的同年级同学,我们于1955年9月同时考入北京师范大学历史系学习,全年级九十余人,分为三个班,他在二班,我在三班。首先需要“正名”。夏文和杨绛先生的作品中钱瑗前夫的名字都被写成“王得一”,事实上他的名字是王德一,在他大学四年和日后工作中直到辞世都一直用这个“德”,从来没有用过那个“得”字。他出生于1937年3月,籍贯是山东济宁。大学读书期间,他是一位品学兼优的学生,当时采取五级计分法,他的学业成绩大部分得的是“优”。1956年搞了一阵子“向科学进军”,王德一被评为“优等生”。四年中他先后担任过学习班长和班主席。1959年7月毕业时,我们两人一起留校,在历史系当助教。他被分配到中国近代史教研组,一直没有调动,我被分配到中国现代史教研组一年后,转人中国古代史教研组。从此我和他的交往比在上学时更为密切了。他参加工作不久就承担了中国近代史的教学任务,课讲得不错,颇受学生欢迎,这与他的勤奋有关。记得有一天很晚,我看见他一个人在教研组伏案而写,铺着厚厚的一摞稿纸,额角沁着小汗珠,我问他写什么,他说是修改讲稿。大概第二年他就承担了一个学期的课程,这在青年教师中是很突出的。他也善于为文,故在人民公社化时,大约1959年秋冬,我们一起被历史系领导派去北京郊区的房山人民公社编写公社史,共同“战斗”了半年之久,主要由我们二人执笔写成了一本十余万字的《房山人民公社史》,油印成册,不过后来并没有正式出版。这就是钱瑗的前夫的真实情况,他根本不是什么工人,而是一位大学教师。至于说王德一“和善忠厚”倒是符合事实的,这在《干校六记》中有一些生动的叙述,与我所了解的王德一是一致的。当时钱瑗在俄语系上学,与王德一是同一届学生。俄语系与历史系同在一个楼——“文史楼”,俄语系在一、二楼,历史系在三、四楼。钱瑷也于1956年被评为“优等生”,1959年7月毕业时也留校工作,在俄语系当助教。1966年转入外语系英语专业工作。他们二人的学历、经历基本上是一致的。

关于钱瑗伉俪的婚恋,也不是夏文所描绘的那样。钱瑗、王德一在大学读书时都是学校“美工队”的成员。二十世纪五十年代大学生的课外活动是很活跃的,校园中有各种各样的社团,“美工队”就是其中之一。他们二人都很喜爱绘画,画得都不错,我经常看见他们二人忙于“美工队”的活动,举凡宣传活动所需的海报、黑板报等绘画任务都是他们一起参与的。不过,这个时期王德一的恋人尚不是钱瑷,而是我们年级的一位女同学。毕业时那个女同学被分配到外地工作,他们的联系就日渐减少以至中断。毕业以后,钱瑗、王德一两人继续以绘画为学校的各种宣传活动服务。由于这种工作关系,他们之间的接触自然就很频繁,这时王德一曾经向钱瑗表露过爱慕之情,但是并没有得到钱瑗的积极回应。直到“文革”中钱瑗才主动向王德一示爱并明确双方的恋爱关系,而他们结婚则已经在“文革”发生后的第三年——1968年初了。由此可见他们相识、相恋的时日是相当长的,过程也是曲折的,并非一蹴而就,草草从事的。

大约1967年冬,我与王德一一起去了一趟天津。那时“文革”的昏热暂时告一段落,学校开始搞“复课闹革命”,宣传队派我们二人去天津师范学院了解那里的“复课闹革命”的情况,据说他们在这方面搞得好。我们花了半天时间在那里看了看大字报,后来就到街上吃饭,饭后逛商店时发现天津的豆制品等小菜品种比较丰富,于是王德一说要买几样带回去请钱瑗的父母吃。当时物资匮乏,这种食品属难得之物。那时他们尚未结婚,由此可见其关系已经相当密切了。德一和钱瑗结婚以后就住在历史系单身教师的集体宿舍一一四合院北楼二层西头的一间靠北面的房间里。当时我住在南面的一个房间。德一有时也回钱瑗家住,大约1969、1970年之际,有一天晚上九点多钟了,忙完学校的任务之后,我骑车回我迁在东城的住处时,德一也骑着车从后面追上了我,说是要回钱瑗父母家住。我们在地安门分手,我往东拐,他继续往南走地安门大街。

至于王德一的自杀,也不是因为他“不肯交出一份黑名单给工厂里的左派”云云。在清查“五一六”的时候,王德一被驻校“宣传队”宣布隔离审查,其主要“罪行”是“炮打林副统帅”。我当时感到很突然,因为我根本不知道王德一在“文革”中除了一般的参加“运动”之外还有什么其他活动。从当时披露出来的“事实”中得知,王德一作为北师大“井冈山”的代表,参加了设在中国人民大学的“批资联委会”的工作。当时“宣传队”对他发动的攻势非常猛烈,仅举一例就可以想见其余:为了逼迫王德一“端正态度”,特意在文史楼三层西头的大教室里召开了一个历史系与外语系全体师生员工参加的联合“批斗”大会,其用意大家都明白:因为王德一的夫人是外语系的老师。用这种办法来“株连”家属,恐怕也属于“史无前例”的一项发明创造吧?此事件之后不久,有一天上午大约八点半左右,我们这个小组的成员(当时全系师生员工混编为若干小组)正在文史楼三楼一间教室里由一位“军宣队”带领进行“天天读”,忽然杨家兴同学来敲我们的门,说;“不好了,王德一好像是在上吊!”杨家兴同学当时也是被隔离审查对象,他趁大家“天天读”的时间从自己专用的隔离室出来在楼道里溜达,从门缝里窥视王德一专用的隔离室时,发现了这一情况。我们立即蜂拥而出,由“军宣队”带头跑上四楼,由于王德一事先把门插上了,于是众人“强攻”才把门打开。只见王德一吊在北面窗户上的暖气管上,双手还紧紧攥着他在挣扎时抓住的垂挂在窗户周围的标语、大字报纸。人们立即把他解下,放在房间里面一张原先用于裱糊文物字画的大木案上,发现他已经气绝,人们围在他周围不知所措。这时我立即想到:只有马上找医生抢救,其他都无济于事。于是我没有向周围的任何人打招呼就奔下楼,骑上我买来不几年的“飞鸽”自行车,以最快的速度冲进校医院。到了校医院值班室,我气喘吁吁地说明情况,请值班的周大夫快去急救。周大夫立即拿起急救箱,出来坐在我自行车后座上,我使劲蹬车,到了文史楼,急奔四楼。房间里的人们还围在王德一的周围,周大夫拨开众人,立即为王德一做人工呼吸和各种急救措施,累得满头大汗,最终还是无力回天。

王德一之死,历史系的广大教师心中都是非常惋惜的。在他去世之后一年多,他所“炮打”(如果真有其事的话)的“副统帅”即殒命于蒙古温都尔汗草原。当时大家都说,如果王德一不自杀的话,现在倒成了英雄了。今天我们可以说,如果王德一不自杀的话,历史系会多了一位教授和博士生导师的。

王德一去世之后,钱瑗就搬出了四合院的历史系集体宿舍,从此我与她见面的机会就很少了。不过到了二十世纪的八九十年代,我们接触的机会又多了起来,主要是因为当时学校先后成立了“优秀教学成果奖”和“励耘奖学助学基金会”,我和钱瑗都是其中的“校评审委员会”的委员,参与评审全校的优秀教学成果和优秀青年教师、优秀学生、优秀学术著作等奖项的工作,这样就有机会比较经常在一起开会了。1990年她获得校级“优秀教学管理奖”就是这个期间的事情,那是对她担任外语系副系主任期间所作贡献的表彰。我与钱瑗最后一次见面是在1995年的夏天。有一天下午,我从历史系下楼回家时,在楼梯上碰见钱瑗,她也正在下楼准备回家,我们边走边谈,其中有一段对话我印象特别深刻:当我说到当时社会上对于钱钟书先生的种种传说时,钱瑗很不以为然地说:“那些传说很多都不是事实,是捕风捉影的编造。”我们在文史楼的西边分手,那时,她还是那样的急急匆匆而又神采奕奕,我怎么也想不到一年之后她就罹患不治之症而撒手人寰了。

以上就是我在读了夏先生的大作和杨绛先生的大著之后对于钱瑗伉俪往事的一点补正。这不过是二十多年前发生的事情,现在就已经有张冠李戴、面目全非之虞,那么再过几十年又将如何呢?思之不禁令人忧心有忡。唐代著名史学家刘知几曾疾呼史以直书实录为贵,可以说直书实录乃中国古代优秀的史学传统之一。纪实性文学作品又何尝不该如此呢!(《博览群书》黎虎


 

我写《粮道》(任林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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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源:吉林日报 任林举

  当电脑屏幕上出现“第六届鲁迅文学奖获奖名单”时,我看到了“任林举”的名字列在其中。那一刻,我并没有像想象中那样欣喜若狂,也没有急着把这个消息转告给那些关心或不一定关心我的人们。我只是一个人躲在办公室里,关紧门,静静地感受着这个奖给我带来的感触。渐渐地,那些过往的酸甜苦辣便如漫漫涨起的潮水,漫过我的心头,也漫过我的双眼……

  穿越苍茫的岁月,我再一次看见了那片生我养我的土地。

  许多年以前,当我走在故乡吉林乾安的一个小村时,我是沉默的。

  那时我就读的学校是那种“小学戴帽”的乡村小学,虽然教学水平极有限,但却离家很近,并且可以把小学与中学一气儿连读下来。这对于一个乡村少年来说,就是幸运的了,因为这样就可以免去了每天上下学的跋涉之苦,并且我的学习成绩一直排在班级的前列,家庭虽然并不宽裕,但父母是下了决心和血本要把我“供”成一个有“出息”的人,所以我没有那种令人惶恐的辍学之虞。

  显然,我的沉默并非来自于我自己。

  虽然那时我还不知道什么是悲悯,也根本谈不上什么情怀,但来自我周边的一切确实让我感到压抑和沉重。现实困境总是让我在意的人们显得悲惨或暗淡,这就间接地造成了我的忧虑、伤心、恐慌。眼看着自己的父亲整日为简陋的生活劳累奔波,脸上无时无刻不挂着愁容;眼看着自己的伙伴因家境贫困一个个相继辍学;眼看着乡亲因为自己的弱势而饱受欺凌;眼看着一个个粮食生产者反而无粮可食,忍饥挨饿,贫病纷扰……我有什么开心快乐的理由呢?对于他们的处境我做不到无动于衷。

  文学于我,最初不过是一种逃避现实的辅助手段。尽管孩童时期有很多娱乐自己的游戏,但最不自觉也是最着迷的两件事儿始终让我欲罢不能。一是无边无际地幻想,一是阅读。那个时期,不管什么书,民间故事、章回小说、唱本、人民公社诗选、“高大全”小说等等,只要读着就会快乐着,在没有书籍可读的时候,连新华字典和汉语成语小词典都要背。

  曾有人说,一个人15岁以前的经历,包括家庭及社会背景、性格、爱好、情感等将对他一生产生重大影响。但我前边说的两件事,在当时还没有什么联系,我深深同情的人群和文学之间还没有什么明确、紧密的关联。如果有,也只是如两颗孤立的种子,在我的心灵深处各自独处着。直到多年之后,它们之间才有过第一次边界的搭接和血脉的浸淫,以至于最终变成了两个相互支撑的体系,根系交错,彼此依存,水乳交融。

  直到这时,我才发觉,尽管我从15岁开始就脱离了农村生活,俨然城里人一样“混迹”于各种规模的城市和各种各样的人群,但想来想去,骨子里仍然没有断掉那条从泥土里生出的根。

  2004年,我着手创作《玉米大地》,一边以自己的方式重温人在土地上的感觉,一边尝试着唤醒已经沉睡多年的记忆。当过往的一切渐次从生命里苏醒时,我发现自己又找到了遗失很久的故乡。于是,一个个生动的人物在眼前显现:年轻的母亲、逝去的父亲和爷爷、矫二奶奶、张江媳妇、十二舅……奇异的是,从前我还能分清他们谁是谁,谁与谁是什么关系,对我来说孰近孰远,现在我是分不清了,甚至那些庄稼、那些树木,甚至于自己,一切事物的界限和定位都混淆了,你就是我,我就是你,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土地上的一切竟然根系相联,血脉相通,万世千劫之后,也许我们将归为一体。

  从那时起,我开始深刻地思考土地与庄稼、土地与农民、农民与庄稼之间的关系,思索着为什么他们用自己的血汗滋养了一茬茬生命之后,仍然得不到赞美和感恩?为什么用自己的筋骨支撑了一个又一个时代之后,仍被死死地压在底层?为什么历经了种种悲伤、疼痛、无奈、苦难之后仍然如大地一样沉默无声?难道他们从来也没想过要题发出自己的声音?从来都不知道如何发出自己的声音?面对这一系列苦命的事物,我无法继续躲在角落里只想着自己的心事,我感觉到有一种隐约的呼唤一步步引导着我走向我生命的起点。当我的情感与灵魂一贴近大地,我便感觉到有一种巨大的能量注入了我的生命,使我变得通体光明、力量强大、富有激情,我像懂得自己一样懂得他们。

  从此,我将代表他们向这个世界发出声音。

  25天之后,当我以一种火山喷发的方式完成这部作品时,我感觉整个人,气血以及情感均被消耗一空,我无力地伏在案前,连重看一遍,修改一遍的力量都没有了。

  2005年3月,我去了鲁迅文学院学习,把我的作品拿给那些评论家同学看,同学们激情澎湃,有十来位同学为这部作品写了评论文字,每一个同学的评论我都敢玩味再三,因为他们每一段贴近心灵、触及灵魂的文字都会让我感动流泪,虽然话语都是温暖的,但我的“内伤”尚未痊愈,那时,连温暖也难以承受。

  我之所以在谈《粮道》之前谈了这么多《玉米大地》,是因为两部作品虽然在文学形式上有所不同,但它们的情感基础、它们的灵魂是一脉相承的,它们的关系是前世与今生的关系。知道了《玉米大地》的写作背景,也就知道了《粮道》的往世前缘。这一点,只要认真阅读过两部作品的人都会有所发觉。

  记得《玉米大地》完成后,评论家刘忠说过一段话:“玉米、大地,不仅承载了他有关故乡的全部记忆,而且呈示了他复杂的情感寄托和文化思考。在一个叫做列宙的小村庄里,在布满山川、沟壑、草木、庄稼的大地上,珍藏了他童年、少年的记忆、故事以及梦想,那里有他的祖辈、父辈,有他的左邻右舍,有他儿时的玩伴,有他精神的故乡,当然,那里,也有他许多的苦难和忧伤,有他一生都在思考的困惑和迷茫。”《粮道》出版之后,中国作协报告文学委员会副主任李炳银先生曾撰文表示:“读了任林举的长篇纪实作品《粮道》,先感到的是作者对于粮食,进而对于农民、农村的那份珍贵真诚的记忆和感情。正是因为知道粮食的得来不易,知道每一粒粮食背后所包含的农人的艰辛汗水,知道粮食在人们的生命历程中的重要作用,所以,他才如此地用心对粮食追问和考察。”两位评论家虽然素昧平生、处境迥异也彼此没有学术上的交集,但表述的内容却如出一辙。足可见两部作品在精神和血脉上的同源同质。

  进入《粮道》的创作时,我似乎已经明白了一个道理。尽管文学作品中情感因素十分重要,如果没有情感的支撑,连作家自己都不敢保证他的作品会真实感人,但太浓的情感却如太烈的酒一样,也会让一些人难以承受。我们这个时代是一个“去庄重”的时代,什么东西都淡下去了,什么都变得稀薄。对于喝惯了碳酸饮料的人们来说,一杯浓果汁足以令他们咋嘴吐舌,对早已经习惯于日码万余网络文字的人们,尽量还是稍微控制一点情感尺度的好。

  基于这样的考虑,我事先在准备阅读阶段,便将结构、布局、视角、技巧以及情感分配等等各方面的事情想好,进入写作状态之后,就将事先编排好的程序当作纪律严加恪守。然而,进入实施阶段后,其他方面的设计,倒还是一直能够坚持,只是情感这一点,到底是没有控制住,刚进入采访环节,就被各种各样的情绪和情感所控制。随着十几个省市间的行程推进,各种各样事件和人物的渐次浮现,一些强烈的情绪波动便开始轮番出现,欣喜、赞叹、哀伤、惋惜、愤怒、忧虑、感慨……不一而足。看来,在这一点上,我最终还没有误入歧途,成功地顺应了一个伟大的事物。是的,在这样大的主题面前,在这样一种大的情感面前,我所要做的并不是指挥它,而是敬畏它、服从它、顺应它、融入它,与它互动,随它而起伏澎湃。

  采访结束的时候,我已经感觉自己被一些浓烈的情绪充满,不马上坐下来书写,可能会在某处发生一些小型爆裂。原来想的是匀速缓慢推进,状如潺潺流水,结果一动手又进入了一种难以控制的状态,呼啸着向前推进,那种日夜兼程欲罢不能的疯狂状态,让自己都觉得恐惧,真害怕这样的爆发会在某一个不可预料的时刻将自己的文思和身体一并焚毁。看来,一个人的生存或写作方式,也是不由自己做主的。存亡兴衰,成败荣辱或也已经排定,一切都将沿着一条命定的轨迹运行。写作进行到一个月的时候,我已很少睡眠,刚刚躺在床上眯了一会儿就觉得睡了很久,起床亮灯,看一看表,刚刚过去两个小时。强迫自己再一次躺下,周边便出现了一些似有似无诡异的声音,于是只好再一次亮起灯,把精神凝聚于文字的推进。

  专门研究报告文学的著名评论家李朝全先生曾这样评价《粮道》:“《粮道》作者所采取的言说方式,是一种饱蕴着激情或抒情之火的理性言说,尽量取客观冷静之姿态。全书犹如一位‘先知先觉者’或‘真理的使者’,像布道传经一般滔滔不绝地‘倾说’。这种一泻千里式的倾说,一方面具有极高的创作难度,因须有源源不断的新见地、新表述和新创造,语言须简练、流畅、生动,同时又要给读者营造一种陌生化的新鲜感。另一方面,这种以议论、言说为主体的文本,是对读者阅读的一种挑战。”

  我在这里要补充一点,《粮道》也是对我自己的挑战,不仅是文本和文学艺术方面的挑战,更是情感、勇气、心智和责任意识的挑战,而这种挑战,对我个人而言,并不能说是很理性的,最起码会存在着多方面显而易见的风险。然而,当我看到在粮食方面有那么多亟需人们警醒并深思的问题时,例如:转基因食品的安全问题;我国种子市场和粮食市场有被外资劫持和操控的潜在危险及其可能导致的国家经济安全问题;农村土地撂荒、农民进城改变身份后谁来种地、谁来养活中国的问题;如何保障农民队伍稳定的问题;大量使用农药的风险;克隆技术、杂交粮食是否存在隐患等等,我还有什么理由顾及个人的安稳和安逸?一个作家,最要紧的还是要把良知、责任和使命放在前头!

  两个半月以后,季节已经进入了深秋,在田野上的庄稼具备收割条件的时候,《粮道》初稿形成。我总算可以歇一歇睡一个好觉了,但那些“觉”却如秋天的候鸟一样离我远去,失眠,连续不断地失眠。在接下来的半年里,我用挂着血丝的眼睛先后又把《粮道》过了10遍。待这部作品交付印刷时,我感觉时间仿佛已经过去了很多年。

  对于《粮道》的获奖,我是这样想的,任何文学作品都没有也不应该专门为了获奖而诞生,我的作品也是一样。其实,设奖的初衷大约也只是为了鼓励写作者的创作热情,特别是那些在文学路上默默跋涉的写作者。对于某部文学作品,给个奖,相当于给作者来一次中途加油,没有必须和应该,只是一次能量的补充和力量支撑,只是一份意外的收获和惊喜。对我来说,我更希望通过《粮道》的获奖,让更多的人关注《粮道》,并通过《粮道》重视起我们口中的粮食、身边的农民、脚下的土地。


 

皮埃尔·诺拉、乔纳森·利特尔:一切都是因为官僚主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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皮埃尔·诺拉、乔纳森·利特尔:一切都是因为官僚主义

发布时间:2011-04-27 16:06 作者:皮埃尔•诺拉、乔纳森•利特尔 字号:   点击:545次

  乔纳森?利特尔(Jonathan Littell),美国作家。2010年8月,译林出版社出版其著作《复仇女神》。这本大部头小说,以二战屠杀中“作恶者”而非“受害者”的视角反思二战大屠杀。主人公马克思在乌克兰参与基辅大屠杀,在斯大林格勒参加对抗战,在波兰视察奥斯维辛集中营,在匈牙利解决犹太劳动力问题—一场接一场的人类屠杀与之相随。


  大屠杀研究的权威历史学家鲁尔?希尔伯格(Raul Hilberg)曾经反问大众:“如果我能够向你们展示所有的作恶者都是疯狂的,你们会不会感觉到高兴一些?”事实总是令人尴尬。就像《复仇女神》中的“作恶者”马克斯一样,文明的屠杀者比比皆是。马克斯们奉元首意志,接受审判尚能为自己辩解:现代的大屠杀就是一种“由大众进行的、为了大众的、对大众施加的过程”。而在《现代性与大屠杀》中,社会学家齐格蒙?鲍曼(Zygmunt Bauman)也提出:大屠杀深深植根于现代社会的机制之中,因为在对犹太人进行大屠杀的种种可能条件之中,最是举足轻重的因素恰恰就是现代性本身。正如奥斯维辛也是现代工厂体系的一个延伸。不同于生产商品的是,这里的原材料是人,而最终产品是死亡。


  和历史学家以及社会学家一样,乔纳森?利特尔同样试图追寻大屠杀与现代性、大屠杀与文明进步的关系。不同的是,他以真实为基础、以虚构为力量、以小说为文本,所有的思考都在这788页里。


  对此,皮埃尔?诺拉与乔纳森?利特尔进行了一场长谈。在这场对话中,利特尔进一步阐述了他眼中的“历史小说”。话语间,其个人魅力也散发出不可抗拒的力量。利特尔讨厌纳博科夫。写不出小说时选择上路,在萨拉热窝、波斯尼亚和车臣之地辗转;他属于一个俄罗斯家族,“所有的祖辈都曾在逃离的人群中”。也许正是这样的出身与经历,赋予了利特尔一种独特的看待历史的视角。


  我讨厌纳博科夫,他是我不能忍受的作家之一


  P.N.:《复仇女神》震撼了许多人,我也是其中之一。一个像你这么年轻(利特尔于1967年出生在纽约,天平座。三岁迁居法国,十三岁回到美国接受教育—编者注)的人,为什么会在事件发生70年后投身于这一雄心壮志的冒险中?这不常见,至少在法国不常见。可能只有在俄罗斯和美国文学里才能找到相提并论的东西。《复仇女神》可以看做是一部由美国人用法语写的俄罗斯的书。光这点就足够引人注目了。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曾经在哪儿看到过,说这本书在你20岁的时候就在你的脑子里了,这本书的草稿花了大概4个月就完成了。这个计划是如何在你的生活中逐渐成型的?


  J.L:事实上所有的一切都是在沉淀中、层层累积中产生的。我年轻的时候根本没有现在这么理性。大概20岁的时候,我第一次看了威廉?巴勒斯的书,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说他的存在震撼了我。紧接着我读了热内,赛琳,萨德,特别是最后一位巴塔耶—之后又读了布朗修的书,然后是贝克特。


  P.N.:也读过纳博科夫、穆齐尔?


  J.L.: 我讨厌纳博科夫。他是我不能忍受的作家之一,虽然我看了他很多书。穆齐尔是我后来发现的。某一个时候,我开始梦想一个写十册书的疯狂计划。《复仇女神》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说是计划中的第四本。我写了头三本书,那些书是第四本书的原型—当然,形式是完全不一样的。Mandelbrod 和Leland,Max和他的父亲(均为《复仇女神》中人物)都是留下来的人物,是化石,那个计划糟糕透顶,后来也就终止了。之后我的计划就有点逻辑了。每一个故事都来自于前面的故事,父子故事和兄弟故事,一对对的纵横排列。


  刽子手为什么要杀人远比受害者的问题吸引我


  P.N.:你当时是住在法国还是美国?


  J.L.:在最终回到欧洲之前,我都在美国。我高中是在巴黎毕业的,然后我去美国读大学,在康涅狄格州。之后大概读到相当于法国大学第二阶段的时候,我放弃了学业。我对学院式学习的兴趣也就此衰竭了。


  P.N.:你看起来很熟悉俄罗斯的世界。


  J.L.:我和俄罗斯没有关系,人们就给我新造了一个身份,这就是我的俄罗斯经历。1880-1886年间,在紧接着亚历山大二世遇刺身亡的大屠杀时代,我父母双方的家庭离开了俄罗斯。25万犹太人在那个时候逃离了俄罗斯,我所有的祖辈都在逃离的人群中。我的家族在19世纪80年代就在美国定居了。


  我的父亲是个苏联研究者,不是学术意义上的,而是作为一个记者和小说家。我小时候,家里面经常会谈论斯大林和列宁,当然也会谈论诗人—帕斯捷尔纳克,曼德尔施塔姆等。在里根时代,我和我的父亲时常讨论政治和苏维埃主义,他有很深刻的见解。我记得,当里根总统认为俄罗斯的坦克离柏林城只有11个小时的路程时,我父亲对我们说:“我倒想看看一辆可以连续行驶11个小时不出任何毛病的俄罗斯坦克。”当人道主义的工作偶然把我带到车臣的时候,我发现了一个俄罗斯,一个和我父亲讲述的那个俄罗斯没有任何关系的国家。他口中的俄罗斯是一个由不同政见的人组成的俄罗斯,是会围坐在餐桌进行激烈讨论的俄罗斯,是笼罩在克格勃阴影下的俄罗斯—人们就在地铁和国营商场里尽力摆脱他们。我24小时之内从莫斯科到达高加索山。我第一次和这片土地的直接接触,是接触便装的士兵、反抗的伊斯兰少数民族。这个世界和我父亲描述的非常不一样。


  P.N.:有关《复仇女神》的整体结构,是一开始就受了希腊悲剧的影响吗?


  J.L.:既是也不是。我也受了《圣经》的影响,特别是《前几卷。我一直都在考虑整体的结构,这点从一开始就很明确。这些努力一开始都失败了。我那时候什么都做不起来,太不成熟。我就停笔。我动身上路,去工作,去认识世界。


  P.N.:具体指什么?


  J.L.:首先是不被禁锢在文学或者学术的环境里。事实上我之后迅速地在人道主义领域、在战争中找到了落脚点。这是偶然的,但也不完全是偶然的。世界通过战争展现在我面前。


  P.N.:一开始就遇到了恐怖分子?


  J.L.:这个……我1993年才到萨拉热窝!我有两年时间在波斯尼亚,然后我被派往车臣。


  P.N.:真的刽子手在车臣?


  J.L.:哦,不是的,波斯尼亚也有。波斯尼亚的塞尔维亚人在这方面毫不逊色。我和恐怖的克罗地亚法西斯有联系,他们来自波斯尼亚的黑塞哥维那。在和人们交往方面,他们比塞尔维亚人还要糟糕。真正的法西斯分子。塞尔维亚人乐天而且疯狂。他们喝很多酒,然后开始讲故事。他们在实施暴行的时候是病态的,但是不管怎么说他们都更“人性”。尼古拉?科列维奇曾经是塞族共和国的副总统。在萨拉热窝的记者们和他很熟悉。他研究文学,是南斯拉夫研究莎士比亚的专家,因为某个特许,我和他进行了两个小时的谈话,这个谈话真是奇怪至极—狡诈的幽默,真可怕!另外他也是那群人中唯一一个承担起发生事情的后果的人:就在签订了《代顿和平协议》之后,他自杀了。


  P.N.:对于这种集知识分子和刽子手为一体的人,你没有感到一种文明和暴行之间难以分割的纠缠?


  J.L.:这不是感觉,这是事实。尼古拉?科列维奇杀过数以百计甚至数以千计的波斯尼亚平民,如果有人问他为什么要杀这些人,回答是,他们偷了他的鱼竿和钓饵。人们犯罪可以有许多不同的动机,每一个动机都有自己的逻辑。刽子手为什么要杀人,这个问题从一开始就吸引我,远比受害者的问题吸引我。


  文学中的真实,就是像《包法利夫人》中的真实


  P.N.:重新回到这本书,这个计划是如何在你的脑子里具体成形的?


  J.L.: 就像我刚才所说的那样,那个写十册书的疯狂计划一开始就有,幸好后来中止了。那时我被战争作为一种现象、被人类在武装冲突和谋杀中的行径震惊了。几年后,1992年,我看了电影《浩劫》。


  我很吃惊,那里有我以前不知道的东西,比如种族灭杀过程中官僚主义的一面。在这部电影里。因为要运输犹太人,党卫队必须向国家铁路部门支付经费,在支付的时候他们遇到了困难。我从来没有想到过,种族灭绝这一行动还需要预算这种问题,这给我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之后,因为从事人道主义工作,我总处在战争和官僚主义的接头处。一方面处在武装冲突的中心,另一方面是在各自的运转系统里—投资者,各种关系,争论,和联合国或者大使馆的斡旋讨论等等。其实人们生活在一个官僚主义的环境中,就连军队也是按官僚主义模式运行的。我开始发现在战争中互相开火的家伙不一定是最吸引人的,背后总是有外交层面、管理层面和政治层面的因素,而且是集体性的。


  P.N.:集乌克兰人的刽子手、高加索的刽子手和奥斯维辛的刽子手于一人的、同时也是乔纳森?利特尔的想法,展现了这本书令人佩服的成就和颠覆。这是这本书爆炸性的创新之处。


  J.L.:有些批评家指出马克斯不是一个真正的血肉之躯。他更多的是一个声音,一种音调,一种视角,而不是一个人。马克斯描写的东西—他用最透彻的目光观察其他所有的东西—和他自身之间有一个距离、一条鸿沟,仿佛在某种程度上,他并不是这个叙述者。


  P.N.:其实马克斯这个人物是不存在的,但是他用不同寻常的力量和出场使存在变得可信。这本书的许多段落都描写了一些老生常谈的东西,同性恋的纳粹,马克斯的巴黎旅行。他从烂泥里捡起来一本《情感的学习年代》,这些情节看起来就像是刚从詹姆斯·邦德的电影或者喜剧片中走出来似的。


  J.L.:我相信有一个原则性的问题非常有趣。我在其他地方也指出来过。叙述者是虚构的人物,“我”的“他”和他所看到以及描述的所有事物之间有缺口。这把马克斯和其他人区别开来,其他人不具备这种审视自己和他人以及讨论和对话的能力。这就是我说的真实和可能性的区别。显然,在《复仇女神》里,我追求的不是可能性。


  P.N.:那就是真实性?


  J.L.:我们还是说一个事实吧,一种不一样的接近真实的方式,因为绝对真实是不存在的。事实上,这一定程度上是一种文学上的尝试,和每一次文学尝试一样,要和历史、回忆区分开来。从历史研究的角度来看,人们可以说“这本书是错的”,但从文学角度来看的话,评判也就不同了。文学中的真实就是像《包法利夫人》中的真实。


  P.N.:这本书是一个有效的寻找真实的方式。人们可以通过残忍来体会战争的残忍,并且领会到人物身上有你的影子。如果你没有按你这种方式塑造人物,描写的人物没有书里面那么疯狂,就不会有这样的作用了。


  J.L.:如果人们从读者的角度而不是我的角度出发,就会有其他问题,这个问题是另外一个层面上的,涉及到主题的选择。像托马斯?品钦的最后一本长篇小说Against the day这样荒诞的书也绝对没有妨碍任何人,这本书比我的小说更加荒诞无稽。但是因为没有触及到对欧洲犹太人的屠杀这一事实,所以人们可以把它当做一本文学书籍,但《复仇女神》是一个很难被归入纯文学的主题,这在书的接受方面引起了混乱。


  知道得越多,阴暗面就越捉摸不透


  P.N.:《复仇女神》中,你触及了非常棘手的历史问题,你根据你的文献资料知识来处理这些问题,这让历史学家们觉得他们有理由来指责你这个或者那个犯错了,这个或者那个弄混淆了。这本书最后被认为是一本历史小说,但显然它不是。你很信任罪犯和幸存者留下的文献资料或者是历史学家加工过的档案。历史学家丹尼尔?戈德哈根(Daniel Goldhagen)有关大屠杀的观点遭到过强烈批评,但我很吃惊,《复仇女神》的主题更符合他的方向,似乎还证明了他的观点:德国的反犹主义由来已久且广泛传播,种族灭绝是公开的秘密和行动。


  J.L.:我觉得戈德哈根的观点太粗糙了:他坚信德国人谋杀犹太人是因为德国人在某种程度上都是反犹主义者,他们仇恨犹太人,所以杀犹太人,所有人都同意这个做法(这是他的出发点,他也挑选材料去“证明”这一点)。戈德哈根认为反犹主义是导致种族灭绝政策的最基本的、唯一的力量。我不同意这一点,如果我的书给你的印象是个这么粗略和肤浅的主题,那我真的是写了一本烂书。


  纳粹的史料编撰最关键的问题涉及到两个点:做出种族灭绝这一决定的过程以及罪犯、刽子手的动机。调查的资料越多,人们知道得越多,阴暗面就越捉摸不透,这是毫无疑问的,也是具有吸引力的。当历史题材有很多阴暗面的时候,人们就转而去写小说。历史就很简单地变成了故事。但是要注意,史料的编撰会不停更新。


  比如纳粹。大概15年前苏联公开纳粹档案后,文献资料方面就没有什么大的进展。世界都在期待出现确凿证据的档案,希望可以从根本上改变一切。现在我不相信这个。希尔伯格自己也很清楚,他不相信人们会找到这样一个可以改变一切的档案,人们已经把一切都检查整理过了。我们将继续和大部分阴暗面打交道。


  历史材料分为第一手、第二手和第三手。对非专家人士来说,真正有趣的是第三手的、被解读过的史料。第一手史料是来源(过程记录、回忆录、信件、管理资料等),是行为者留下的。探讨非常精确的主题,比如说,盖世太保在东加里西亚的历史、ESGD部队的历史、集中营司令官们的历史等等被归入二手史料。第三手史料则是解读和综合层面的,它试图找出一条主线来贯穿连接整体。


  第一手史料中关于大屠杀的阴暗面始终是模糊的,这些解读引起很大争论,并被激烈地表达了。如果保持一段距离来看,很容易就发现这些争论完全是由参与者的位置决定的。犹太社会在关于戈德哈根的争论中维护他的书并不是偶然,这和犹太人自身或是父母的经历有关,这些经历深入到他们的骨血中:“他们想杀掉我们所有的人是因为他们想这么干,因为他们恨我们。”但是像希尔伯格、克里斯托弗?布朗宁或者是德国历史学家等更客观的历史学家们则说:“没有这么简单。”


  20世纪90年代初,苏联档案开放了。人们突然接触到前所未有的丰富新资料。这使得研究者可以在第二手资料的层面上,对迄今为止仍然未知的领域(例如“集中营医生”这种特殊的职业)进行调查,并将调查从“疯狂的集中营医生”的模式中解放出来,从公共卫生部门的角度来观察医生在灭绝波兰犹太人时的作用。人们以前从来没有调查过在导致犹太人灭绝的决定过程中,卫生部门的工作人员扮演了什么角色。


  还有一个问题非常重要:为什么是犹太人?为什么这个恐怖的特权阶层需要清理犹太人?我在伊恩?科索(Ian Kershaw)写的希特勒传记里找到了答案,我觉得这个答案—目前来说—是最全面的。科索将纳粹的体制称为官僚主义,这个官僚主义被一位有独特魅力的首领所蛊惑。每一个人在工作中都以希特勒为标杆,在官僚主义的内部斗争中也坚持希特勒的思想。因为这种运行方式、社会类型和政治倾向,原本属于阿道夫?希特勒个人的特殊问题对犹太人产生了无法估量的意义。


 

茶源地理祁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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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没有诗,也有远方的茶山 ——读《茶源地理·祁门》
http://tea.sun0769.com 2016年05月29日 14:01 阳光茶空间

  一句“诗意与远方”,在多少人的心里激起阵阵涟漪,让多少人在心里惦记着诗意,惦记着远方。

  收到茶道新生活吴垠女士主编的中国茶源地理系列的最新一期书籍,《茶源地理·祁门》,翻开封面,卷首语的标题映入眼帘:还有诗和远方的茶山。

  一口气读完这本杂志书,关于祁门、关于祁门茶、关于作为茶源的祁门的风土与人文……在茶道新生活团队历时一个月的祁门深度探访之后,大概如所料那般呈现在了面前。

  之所以说“大概如所料”,一是因为在祁门之前,已经推出了安化、易武、潮州等专题,形成了基本的风格;二是因为此前和吴垠主编有过交流,感受到了她心里那份“即便没有诗,也有远方的茶山”的那种情怀与理想。

 

  茶可以很风雅,茶可以助诗性,茶可以通仙灵。茶可以很清新,茶可以很文艺,茶可以很小资。茶可以一人得幽,二人探趣,三人细品。茶可以很简单,茶可以很复杂。茶可以很朴素,也可以很铺张。茶可以很平和,茶可以很炫目。茶可以中心独舞,茶可以百搭为伴。茶可以很个人,茶可以很普世。

  于是乎,“茶事”兴隆,“茶人”遍地。而实际上,在本人看来,“茶人”这个概念包涵太广,不妨略作细分。有谈茶的人,有喝茶的人,有玩茶的人,有以茶修行的人,有买茶的人,有卖茶的人,有制茶的人,有种茶的人,有研究茶的人,有教授茶的人,有以茶行道的人,也有以茶行盗的人,等等,不一而足。于是乎,所谓“茶人”,实则可以细分为谈茶人、喝茶人、玩茶人、修茶人、买茶人、卖茶人、制茶人、种茶人、研茶人、教茶人等等。如果这么分开一看,实际上,谈茶人、喝茶人、玩茶人、教茶人和卖茶人等的声音,远远高于制茶人和种茶人的声音。外面的热闹和喧嚣的背后,更加衬映出茶山茶乡的寂静甚至丝丝落寞。

 

  一片茶叶,从枝头到杯中,历经诸多环节,众多辛勤。一杯茶背后的故事,不仅仅是某个人对于茶叶的私人品鉴体验——纯粹个人之事,终归是小事。一杯茶背后的故事,不仅仅是精骛八极心游万仞,还有那些叶子生长的土地和人文。一杯茶背后的故事,绝对不仅仅是不时出现的古装或cosplay采茶甚或是胸器大展演般的恶搞,更有那茶汁浸染的双手和阳光与风雨刻下痕迹的面庞。一杯茶背后的故事,不仅仅是叶子本身或者其香气与滋味和品饮者的诗情画意,还有那些茶叶赖以生长的山川,还有在那片土地上经年劳作的人们,他们的喜怒哀乐以及可爱,或不可爱。这就是呈现茶源地理的意义之所在。

  意义,自然是在那里。不过,当理想照进现实,除了丰满,应该也不会缺少骨感。吴垠主编在卷首语中对于快时代的坚守、保护、继承与发展所表达出的担忧、期待,也正因为“还有诗和远方的茶山”的理想之光,随着茶源地理的一次次推出,转变为切实的行动。而这样的行动,在追求快速成名快速获利的当下,并不是一件讨巧的事情,相反倒是显得有点老套而拙守。不过,走马观花浮光掠影式的观察与书写,又岂能呈现茶源美好的十之一二?这正是茶道新生活团队的难能可贵之处。

  我作为茶企的一员,不时奔忙于市场,行走于茶山,基本上日复一日的简单而琐碎的工作,生活中不缺茶,但从来诗意寥寥甚至相隔甚远。最近几年因为工作关系,经常到祁门,自然而然对于祁门慢慢地多了些了解。祁门红茶名扬天下,谜一样的祁门香吸引着众多人亲身前往祁门现场解读高香密码;祁门产茶历史悠久,除了名扬天下的祁门红茶,几十年前那里出产的安茶曾经享誉南中国及东南亚;祁门作为古徽州一府六县之一,人文底蕴深厚,多姿多彩。当然,祁门红茶的兴衰起伏,也一直吸引着众多关注的目光和牵挂的心。

  任何一座茶山,一个茶乡,一方茶源,都有它的美好或不美好,光鲜或局促;它不会只是简单平面,而是立体多面;它不仅仅是曾经的过往,更有鲜活的当下以及可以畅想的未来。我们可以去空谈,但还可以去切实行动,将双脚踩进泥土。我们可以去高高在上家国情怀纵论天下,但还可以去守住自己工作之本分,主观为己客观为人但不失利他之心,低到尘埃里开出花来。我们可以去针砭,可以去批判,但还可以去通过发现和呈现它的美好,从而推动它的美好。所以,茶源地理的本色呈现,甚至赞歌,自然是一种力量,而且是一种可贵的积极力量。

  生活中不是缺少美,而是缺少发现美的眼睛。生活中不是没有诗,而是缺少酝酿诗意的心灵。不过,即便没有诗,也有远方的茶山。远方茶山的风土与人物,以及日月星辰,会让人感受到一杯茶背后的更多故事,更多况味,以及更多意义。


 

[转载]河的第三条岸【巴西】若昂·吉马朗埃斯·罗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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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的第三条岸【巴西】若昂·吉马朗埃斯·罗萨


      父亲是一个尽职、本分、坦白的人。据我认识的几个可以信赖的人说,他从小就这样。在我的印象中,他并不比谁更愉快或更烦恼。也许只是更沉默寡言一些。是母亲,而不是父亲,在掌管着我们家,她天天都责备我们——姐姐、哥哥和我。
      但有一天,发生了一件事:父亲竟自己去订购了一条船。
      他对船要求很严格:小船要用含羞草木特制,牢固得可在水上漂二三十年,大小要恰好供一个人使用。母亲唠叨不停,牢骚满腹,丈夫突然间是想去做渔夫或猎人吗?父亲什么也没说。离开我们家不到一英里,有一条大河流经,水流平静,又宽又深,一眼望不到对岸。
      我总忘不了小船送来的那天。父亲并没有显出高兴或别的什么神情,他只是像往常一样戴上帽子,对我们说了声再见,没带食物,也没拿别的什么东西。我原以为母亲会大吵大闹,但她没有。脸色苍白,紧咬着嘴唇,从头到尾她只说过一句话:“如果你出去,就呆在外面,永远别回来。”
      父亲没有吭声,他温柔地看着我,示意我跟他一起出去。我怕母亲发怒,但又实在想跟着父亲。我们一起向河边走去了。我强烈地感到无畏和兴奋。“爸爸,你会带我上船吗?”
      他只是看着我,为我祝福,然后做了个手势,要我回去。我假装照他的意思做了,但当他转过身去,我伏在灌木丛后,偷偷地观察他。父亲上了船,划远了。船的影子像一条鳄鱼,静静地从水上划过。
      父亲没有回来,其实他哪儿也没去。他就在那条河里划来划去,漂去漂来。每个人都吓坏了。从未发生过,也不可能发生的事现在却发生了。亲戚、朋友和邻居议论纷纷。
      母亲觉得羞辱,她几乎什么都不讲,尽力保持着镇静。结果几乎每个人都认为(虽然没有人说出来过)我父亲疯了。也有人猜想父亲是在兑现曾向上帝或者圣徒许过的诺言,或者,他可能得了一种可怕的疾病,也许是麻风病,为了家庭才出走,同时又渴望离家人近一些。
      河上经过的行人和住在两岸附近的居民说,无论白天黑夜都没见父亲踏上陆地一步。他像一条弃船,孤独地漫无目的地在河上漂浮。母亲和别的亲戚们一致以为他藏在船上的食物很快就会吃光,那时他就会离开大河,到别的地方去(这样至少可以少丢一点脸),或者会感到后悔而回到家中。
      他们可是大错特错了!父亲有一个秘密的补给来源:我。我每天偷了食物带给他。他离开家的头一夜,全家人在河滩上燃起黄火,对天祈祷,朝他呼喊。我感觉到深深的痛苦,想为他多做点什么。第二天,我带着一块玉米饼、一串香蕉和一些红糖来到河边,焦躁不安地等了很久,很久。终于,我看见了那条小船,远远的,孤独的几乎察觉不到地漂浮着。父亲坐在船板上。他看见了我却不向我划过来,也没做任何手势。我把食物远远地拿给他看,然后放在堤岸的一个小石穴里(动物找不到,雨水和露水也湿不了),从此以后,我天天这样。后来我惊异地发现,母亲知道我所做的一切,而且总是把食物放在我轻易就能偷到的地方。她怀有许多不曾流露的情感。
      母亲叫来她的兄弟,帮助做农活和买卖。还请来学校的教师给我们上课,因为我们已经耽误了很多时光了。有一天,应母亲的请求,一个牧师穿上法衣来到河滩,想驱走附在父亲身上的魔鬼。他对父亲大喊大叫,说他有责任停止这种不敬神的顽固行为。还有一次,母亲叫来两个士兵,想吓吓父亲,但一切都没有用。父亲从远处漂流而过,有时远得几乎看不见。他从不答理任何人,也没有人能靠近他。当新闻记者突然发起袭击,想给他拍照时,父亲就把小船划进沼泽地里去,他对地形了如指掌,而别人进去就迷路。在他这个方圆好几英里的迷宫里,上下左右都是浓密的树丛,他不会被人发现。
我们不得不去习惯父亲在河水上漂浮这个念头。但事实上却不能,我们从来没有习惯过。我觉得我是唯一多少懂得父亲想要什么和不想要什么的人。我完全不能理解的是他怎么能够忍受那种困苦:白天黑夜,风中雨里,酷暑严寒,却只有一顶旧帽和单薄的衣衫,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生命在废弃和空寂中流逝, 他却一点都不在意。从不踏上泥土、草地、小岛或河岸一步。毫无疑问,他有时也把船系在一个隐蔽的地方,也许小岛的顶端,稍微睡一会。从没生过火,甚至没有划燃过一根火柴,他没有一丝光亮。仅仅拿走我放在石穴里的一点点食物——对我来说。那是不足维生的。他的身体怎么样?不停地摇桨要消耗他多少精力?每到河水泛滥时,裹在激流中那许多危险的东西——树枝、动物尸体等等——会不会突然撞坏他的小船?他又怎么能幸免于难?
      他从不跟人说话。我们也从不谈论他,只在脑子里默默地想。我们从不能不想他。如果有片刻似乎没想他,那也只是暂时,而且马上又会意识到他可怕的处境而从中惊醒。
      姐姐结婚了,母亲不想举办结婚宴会——那会是一件悲哀的事,因为我们每吃到精美可口的东西,就会想起父亲来。就像在风雨交加的寒夜,我们睡在温暖舒适的床上就会想起父亲还在河上,孤零零的,没有庇护,只有一双手和一只瓢在尽力舀出小船里的积水。时不时有人说我越长越像我的父亲。但是我知道现在父亲的头发胡须肯定又长又乱,手指甲也一定很长了。我在脑海里描出他的模样来:瘦削,虚弱,黝黑,一头蓬乱的头发,几乎是赤身裸体——尽管我偶尔也给他留下几件衣服。
      看起来他一点也不关心我们,但我还是爱他,尊敬他,无论什么时候,有人因我做了一些好事而夸我,我总是说:“是爸爸教我这样做的。”
      这不是确切的事实,但这是那种真诚的谎言。我说过,父亲似乎一点也不关心我们。但他为什么留在附近?为什么他既不顺流而下,也不逆流而上,到他看不见我们,我们也看不见他的地方去?只有他知道。
      姐姐生了一个男孩。她坚持要让父亲看看外孙。那天天气好极了,我们全家来到河边。姐姐穿着白色的新婚纱裙,高高地举起婴儿,姐夫为他们撑着伞。我们呼喊,等待。但父亲始终没有出现。姐姐哭了,我们都哭了,大家彼此携扶着。河的第三条岸
      姐姐和丈夫一起远远地搬走了,哥哥也到城里去了。时代在不知不觉中变迁。母亲最后也走了,她老了,和女儿一起生活去了。只剩下我一个人留了下来。我从未考虑过结婚。我留下来独自面对一生中的困境。父亲,孤独地在河上漂游的父亲需要我。我知道他需要我,尽管他从未告诉过我为什么要这样做。我固执地问过别人,他们都告诉我:听说父亲曾向造船的人解释过。但是现在这个人已经死了,再没有人知道或记得一点什么。每当大雨持续不断时,就会冒出一些闲言来:说是父亲像诺亚一样聪慧,预见到一场新的大洪水,所以造了这条船。我隐隐约约地听见别人这样说。不管怎么样,我都不会因这件事责备父亲。
      我的头发渐渐地灰白了。
      只有一件事让我很难过:我有什么不对?我到底有什么罪过?父亲的出走,却把我也扯了进去。大河,总是不间断地更新自己。大河总是这样。我渐渐因年老而心瘁力竭,生命踌躇不前。同时爱讲到疾病和焦虑的袭击,患了风湿病。他呢?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他肯定遭受了更可怕的伤痛,他太老了。终有一天,他会精疲力竭,只好让小船翻掉,或者听任河水把小船冲走,直到船内积水过多而沉入滚滚不停的潜流之中。这件事沉沉地压在我心上,他在河上漂泊,我被永远地剥夺了宁静。我因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而感到罪过,痛苦是我心里裂开的一道伤口。也许我会知道——如果事情不同。我开始猜想什么地方出了差错。
      别想了!难道我疯了?不,在我们家里,这么多年来从没提到这个词。没有人说别人疯了,因为没有人疯,或者每个人都可能疯了。我所做的一切就是跑到岸边,挥舞手帕,也许这样他会更容易看见我。我完全是强迫自己这样的,我等待着,等待着。终于,他在远处出现了,那儿,就在那儿,一个模糊的身影坐在船的后部。我朝他喊了好几次。我庄重地指天发誓,尽可能大声喊出我急切想说的话:
     “爸爸,你在河上浮游得太久了,你老了……回来吧,你不是非这样继续下去不可……回来吧,我会代替你。就在现在,如果你愿意的话。无论何时,我会踏上你的船,顶上你的位置。”
      说话的时候,我的心跳更厉害了。
      他听见了,站了起来,挥动船桨向我划过来。他接受了我的提议。我突然浑身颤栗起来。因为他举起他的手臂向我挥舞——这么多年来这是第一次。我不能……我害怕极了,毛发直竖,发疯地跑开了,逃掉了。因为他像是另外一个世界来的人。我一边跑一边祈求宽恕,祈求,祈求。
      极度恐惧带来一种冰冷的感觉,我病倒了。从此以后,没有人再看见过他,听说过他。从此我还是一个男人吗?我不该这样,我本该沉默。但明白这一点又太迟了。我不得不在内心广漠无际的荒原中生活下去。我恐怕活不长了。当我死的时候,我要别人把我装在一只小船里,顺流而下,在河上迷失,沉入河底……


 

巴西文学:在“未来之国”遥望“河的第三条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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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年06月17日 星期二 北京青年报

    ◎傅小平

    最初是由若热·亚马多,开启了中国读者了解巴西文学的漫漫长路。上世纪八九十年代,他和加西亚·马尔克斯、巴尔加斯·略萨、卡洛斯·富恩特斯等拉美作家,携“文学爆炸”之浩大声势,一路摧枯拉朽,把“魔幻现实主义”烧到了中国。很长时间里,他是最为世界熟识的巴西作家,他的作品也满足了大多数国外读者对于巴西的期待:热情漂亮的混血女郎、乐天懒散的城镇居民、狂欢节、桑巴舞、非洲宗教、巴西战舞、甘蔗烧酒、各色美食,当然还有足球。

    但亚马多的作品,写的只是现实,而并不魔幻。这位曾参与巴西共产党领导的政治斗争,被当局多次逮捕入狱并流亡国外的作家,写的是“传统文学”。他极为关注社会现实,认为“写东西是要改造社会,是要革命”。而事实上,葡语浸润的巴西文学,几乎没有受到魔幻现实主义的影响。与拉美西语国家的作家多集中于对广阔的社会变迁的外在聚焦不同,巴西作家更具有现实主义和自然主义的倾向,他们普遍更喜欢探讨个人的身份问题,更善于聚焦于个人内心的复杂性。显然,巴西文学很难被放置到拉美文学的框架中来整合,也因为此,它甚少被外部世界了解,甚至被拉美其他国家武断地称为“一个贫苦的文学邻居”。

    然而如果你要了解被奥地利作家斯蒂芬·茨威格认为是“明日的世界”的巴西;了解为结构主义哲学巨匠、人类学家列维·斯特劳斯孕育了诗意而深刻的思想著作“忧郁的热带”,且被社会学大师吉尔伯托·弗菜里称为神秘莫测的“热带中国”的巴西,你就不能不了解这个南美洲最大的国度的文学,也唯有通过对巴西文学“腹地”的了解,你才能了解这个因2014世界杯再度引起世人关注的国家的纵深,它的光荣与悲伤,它的失落与梦想。

    1

    要深刻地了解巴西,马查多·德·阿西斯(1839-1908)是绕不过去的重要作家,这位“巴西的狄更斯和陀思妥耶夫斯基”开创了真正意义上的巴西文学。他发表于1881年的《布拉斯·库巴斯死后的回忆》是巴西现实主义文学的开山之作。小说主人公布拉斯·库巴斯死后,以第一人称叙述自己生前的故事,他生性懦弱、犹豫不决,却正好印证了十九世纪末巴西社会各种思想的对立。

    那时的巴西一边受到英法影响,希望把自己打造成另一个欧洲;一边又要面对国内种种困境,对奴隶制度甚至热带气候束手无策。这种来自欧洲与本土、文明与传统的对立一直深深地印刻在巴西社会中。而在马查多的作品里,这些矛盾以一种独属于巴西的原创性方式展现出来,完全摆脱了只能凭借原始风光来表明民族性的创作方式。此后,马查多又创作了《金卡斯·博尔巴》、《沉默先生》等重要作品。他既描绘了十九世纪末的里约社会,又通过人物的心理活动来反映社会现实。当时的文学评论大家若泽·维利希莫不禁赞叹道:“读完马查多的书我才明白,即使不谈论印第安人、村野田地,也能成为一名伟大的巴西作家”。

    虽然如此,马查多的创作却是脱胎于当时盛行的浪漫主义文学思潮。在他创作的9部长篇小说里,《复活》等前四部作品都还没有摆脱浪漫派小说的套路,内容多为带有感伤色彩的传奇爱情故事。对他的创作影响至深的,就是巴西文学史上第一位集大成的作家若泽·德·阿伦卡尔(1829-1877)。在以小说成名之前,阿伦卡尔便因对巴西诗人贡萨尔维斯·德·马加良斯的史诗作品《塔莫尤人联盟》的批评而为世人熟知。在致马加良斯的公开信中,他强调应当摒弃欧洲文学传统的束缚,以对印第安传统与自然风景的描绘为基础,创造真正的民族文学。

    1857年,也就是发表公开信的第二年,他出版了小说《富家女郎和她的情人》,并将这部作品看作是他文学理念的范本。耐人寻味的是,为了展示本土元素与对模仿借鉴之间的张力,阿伦卡尔还有意识地写了《女神》、《露西奥拉》等作品,其中《露西奥拉》明显受到了小仲马《茶花女》的影响,为了突出两者的不同,阿伦卡尔特意安排女主人公阅读《茶花女》,并对这部法国小说进行了批判。

    2

    民族文学元素之所以会在巴西文学中得到强调,源于其特殊的历史文化背景。作为一个新大陆的移民国家,1822年9月7日,宣布完全脱离葡萄牙而独立前,巴西经历了三百多年的殖民历史。随着民族意识的觉醒,巴西知识分子开始重视本土创作,试图在欧洲文学传统之外展现属于巴西的热带风情。

    1846年,“民族诗人”贡萨尔维斯·迪亚斯出版《诗歌初集》,强调了巴西特色的“棕榈树”“鸫鸟”等意象,推动了巴西文学中对自然风光与印第安文化的表现热潮,正是在这种对国家民族的探索中,产生了巴西最初的地域主义文学,并在此后的浪漫主义文学中发扬光大。然而在以阿伦卡尔为代表的浪漫主义作家笔下,正如翻译家樊星指出的那样,区域只是作品展开的舞台背景,其中的故事与人物却并不依赖于这个背景,也缺少真正的地域特色。

    马查多的创作,创造了真正属于巴西自己的文学样式,他追求一种扎根于巴西社会、追求平等独立的深切表达,表现了那种“自然的、人种的独特历史进程中包含的非巴西不可替代的、纯巴西的东西。”但他只是展现了当时的首都里约热内卢,展现了巴西发达的沿海地区的风貌,而实际的情况是,这个人口和面积均居世界第五的国家,在历史的不同时期,各地的发展并不均衡,各种文明的影响也有所不同,再加上自然环境的巨大差异,因此每个地区都有其主导的文明形态,文学作品也各具特色。尤其是内陆地区,直到由欧克里德斯·达·库尼亚(1866-1909)撰写的史诗巨著《腹地》于1902年出版后才被了解。

    作为“巴西的伊利亚特”或“巴西民族主义的圣经”,《腹地》由库尼亚对卡努杜斯农民战争的报道发展而来。在这本书里,记者出身的库尼亚第一次用文字记录了之前不为人知的腹地与腹地人。全书分“土地”、“人民”和“斗争”三部分,分别对巴西的地质环境、人种构成、战争情况做了详尽的描绘,并对巴西的社会问题与民族心理进行了深刻反思。与浪漫主义时期对内陆地区的想象不同,《腹地》迫使巴西精英阶层直面偏远地区贫穷落后的问题。这本书也从各个角度扩展了巴西文学的疆域,进而对整个拉美大陆的文学产生了深刻影响。秘鲁作家略萨正是以《腹地》为基础,创作出广为人知的《世界末日之战》。

    受到《腹地》的震动,20世纪初期的一些巴西作家尝试书写这一区域,却将地域主义引向另一个极端,为了将异域风情从单纯的故事背景延伸到人物的话语与动作,他们牺牲了人性的普遍问题,将人物变成风景的一部分,反而显得不够真实。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加之经济、社会等多种因素的推动,1922年,圣保罗知识分子发起“现代主义文学周”运动,批判辞藻华丽空洞无物的文学形式,号召发展新的现代主义文学。他们要求摒弃对欧洲葡萄牙语语法结构的严格遵从,使文学语言接近于巴西日常口语;在理念上,提出吸收利用西方文明,但要用巴西自己的方式加以转化。简言之,就是要脱离欧洲精英主义的影响,正视巴西其他地区尤其是农村地区的社会问题,从多个侧面展示巴西。

    随后,就出现了如马里奥·德·安德拉德(1893-1945)的小说《玛库纳伊玛》,曼努埃尔·班德拉(1886~1968)的诗集《时间的灰烬》等有代表性的作品。但很快,现代主义运动就进入了第二阶段,由对美学形式的改革过渡到对社会政治、意识形态的参与,文学作品的区域分化也日益明显,而文学创作也由少数精英扩展到了更广泛的层面。出生于巴西东北部的亚马多,正是在这一阶段脱颖而出。

    亚马多习惯以现实主义笔法展示时代变迁。在他前期的作品里,由《可可》、《无边的土地》、《黄金果的土地》三部长篇组合而成的“可可三部曲”是公认的杰作。而他最负盛名的小说,则是发表于1958年的《加布里埃拉》。虽然名为一部爱情小说,爱情却只是其中的副线,主线则是来自里约的革新派与阻挡进步的地方保守势力之间的斗争,革新派最终赢得了胜利。亚马多由此为读者全面而又细致地展示了上世纪二三十年代的巴西,他描绘了一幅新兴城市的社会风俗画卷。

    在此后声名鹊起的作家中,最有代表性的当属吉马良斯·罗萨。他的作品立足于巴西中部的米纳斯-吉拉斯州,吸收了当地的许多故事与传说,通过对方言俗语的艺术加工,在文学语言上也做出巨大创新。在1946年出版的短篇小说集《萨迦拉纳》中,他运用庄园、决斗、迷信、巫术等要素,将真实的地点场景与想象传说融合起来,每一篇小说都像是一则地域寓言。而在他那部最有代表性的围绕腹地打手里奥巴尔多而展开的长篇小说《广阔腹地:条条小路》里,罗萨实现了自然风光与人文内涵的结合,展现了独一无二的文学特点。

    3

    事实上,由于巴西文学所展现出的区域多样性,巴西的“民族特色”更显五彩斑斓,甚至连巴西批评界的泰斗安东尼奥·坎迪杜也坦承,巴西文学理论要根据不同地域而灵活变通。因为随着时间的迁移,即使同一地区的文学也会呈现出不同的特点。这种文学上的多样性其实也正是社会多元化的直接体现。

    过去50年间,巴西经历了和中国相似的城市化进程,巴西文学也因此呈现出更为复杂和多元的发展态势。如果说,在上世纪八十年代之前,占巴西文学主流的,是比较自然性的巴西文学,主要体现和捍卫巴西本身的文化元素和特征以及文学价值。现在,马查多开创的城市化的文学开始回归,且蓬勃发展。来自现代都市的作家,寻求更加普世的观念,更加希望融入世界,也更偏向于中产阶级、大都市的文化、思潮,他们的作品里也体现出更具包容性的全球理念。

    生于1952年的作家克里斯托旺·泰扎,见证了巴西城市化的过程。50年前,他住在巴西农村的大房子里,过着幸福美好的生活。但七岁时父亲的离世带来了生活的巨变,母亲带着几个孩子搬到了城里的公寓,日子变得艰难。他从上世纪60年代开始写作,时值美苏冷战,巴西开始了20年的军政时期。他见证了不同意识形态的冲突,一直到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后,巴西人的生活逐渐变得富裕,巴西社会开始更多接受来自西方文化的冲击。

    泰扎出版于2007年的长篇小说《永远的菲利普》,看似写关于一个年轻的父亲和他患有唐氏综合征的儿子之间发生的故事,实际上映射出了巴西一个时代的缩影。小说里的父亲为儿子取了一个骑士般的名字,菲利普。他们引导孩子经历艰难的成长,在这过程中,父亲展开了对自己动荡的早年生活的追怀,尤其涉及到上世纪60年代末至70年代初西方世界经历深刻变动的历史。

    这在某种意义上,显示了巴西当代作家去本土化,并融入世界的努力。而巴西“混血文化”的特性,也推动这种努力得以结出文学硕果。巴西历史上经历了印第安文明、欧洲文明与非洲文明的融合,在上世纪,又接纳了大批意大利移民、日本移民以及二战中遭受迫害的犹太移民,这种开放性和包容性,让很多外来移民得以更快地融入主流社会,因此不难理解巴西为何出现,那么多出生于异乡却在巴西取得至高成就的作家。其中最有代表性的,当属克拉丽丝·李斯佩克朵。

    1920年12月10日,李斯佩克朵出生于乌克兰的犹太家庭,出生不久即随父母移居巴西。李斯佩克朵在1944年出版她的处女作《濒于狂野的心》,在巴西引起很大反响。之后她陆续出版了小说《光》、《围困之城》,同时还完成了《黑暗中的苹果》与短篇集《家庭纽带》。1960年代以降,她的写作获得公众承认,1977年12月9日,李斯佩克朵去世,也是在这一年,已有中文版引进的《星辰时刻》发表。虽然她的创作始终非常小众,但她却在巴西获得了“卡夫卡之后最伟大的犹太作家”、“巴西的乔伊斯”等诸多美誉。

    而“唯一能与加西亚·马尔克斯比肩,拥有最多读者的拉美作家”保罗·科埃略,则可谓巴西文学的大众版。这位出生于1947年的作家,直到40岁才逐渐为人所知,从1987年的《朝圣》开始,他的《牧羊少年奇幻之旅》等18部作品以68种文字出版、655个版本全球在160多个国家和地区出版发行,销售总量超过1亿册,获国际大奖无数。他是除《圣经》之外最畅销的巴西作家,2007年被联合国聘为联合国和平大使,堪为巴西多元文化成功的生动注解。

    时光倒退回1940年,茨威格偶然驻足巴西,就不由自主地爱上了这片土地,并写下了《巴西:未来之国》。他相信,这个能把那么多种族的人们融合成一个和谐的团体的国家,这个为了人民的幸福和独立,连曾经不可一世的君主也自愿流放的国家,因其彻底的宽容和人道主义精神,一定会为全人类指明美好的明日图景。然而,巴西给他带来的希望,最终没能抵挡他的“精神故乡”欧洲因法西斯势力猖獗而沉沦给他带来的无比绝望。1942年2月22日,他同第二位夫人伊丽莎白·绿蒂在里约热内卢近郊佩特罗波利斯小镇的寓所内双双服毒自杀。

    似乎是一种呼应,多年后,吉萨写下了短小说经典《河的第三条岸》。小说里的父亲毅然决然地离家,走进了一种漂流的生活状态。直到终老,他都未曾离开那条“用含羞草特制”的船。虽然他的生命,只是在“孤独——漂泊——孤独”的轮回中延续,但“河的第三条岸”这一充满理想光环却又遥不可及的意象,依然令人心向神往。而一个有着对“第三条岸”的向往和追求的国度,可以预期它的文学也会有一个更为美好的未来。


 

有史以来最优秀的185位同性恋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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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史以来最优秀的185位同性恋作家,你知道几个?
2015年1月24日 14:38 阅读 2900

谁是最著名的同性恋作家?这份清单涵盖了从古代到现代所有著名同性恋作家。有诗人、小说家、剧作家……毫无疑问,他们都是有史以来文坛上最优秀的人才。他们大多不会选择公开谈论自己的性取向,却会借助作品表达自己的想法和思考。

1.Oscar Wilde 奥斯卡·王尔德

奥斯卡·王尔德(Oscar Wilde,1854年10月16日-1900年11月30日),爱尔兰作家、诗人、剧作家,英国唯美主义艺术运动的倡导者。他于十九世纪八十年代创作了多种形式的作品,其后成为了十九世纪九十年代早期伦敦最受欢迎的剧作家之一。如今他以其短诗、小说《道林·格雷的画像》及戏剧作品闻名,他的牢狱生涯和早逝也是人们关注的话题。

2.Tennessee Williams 田纳西·威廉斯

二十世纪最重要的剧作家之一。他于1948年及1955年分别以他的《欲望街车》(A Streetcar Named Desire)及《热铁皮屋顶上的猫》(Cat on A Hot Tim Roof)赢得普利策戏剧奖。

3. Walt Whitman 沃尔特·惠特曼

沃尔特·惠特曼(1819年5月31日-1892年3月26日),美国诗人、散文家、新闻工作者及人文主义者。他身处于超验主义与现实主义间的变革时期,著作兼并了二者的文风。惠特曼是美国文坛中最伟大的诗人之一,有自由诗之父的美誉。他的文作在当时实具争议性,尤其是他的著名诗集《草叶集》,曾因其对性的大胆描述而被归为淫秽。

4. Virginia Woolf 弗吉尼亚·吴尔夫

弗吉尼亚·吴尔夫(1882年1月25日-1941年3月28日)。英国女作家,被誉为二十世纪现代主义与女性主义的先锋。两次世界大战期间,她是伦敦文学界的核心人物,同时也是布卢姆茨伯里派(Bloomsbury Group)的成员之一。最知名的小说包括《戴洛维夫人》(Mrs. Dalloway)、《灯塔行》(To the Lighthouse)、《雅各的房间》(Jakob's Room)、《奥兰多》,散文《属于自己的房间》等,其中的名言指出,女人必须有她自己的一点收入及独立的房间。

5. E. M. Forster E·M·福斯特

爱德华·摩根·福斯特,OM,CH(Edward Morgan Forster,1879年1月1日-1970年6月7日),英国小说家、散文家。曾荣获英国最古老的文学奖詹姆斯·泰特·布莱克纪念奖。美国艺术文学院设立E·M·福斯特奖(E.M. Forster Award)纪念这位伟大的作家。

6. T. S. Eliot T·S·艾略特

托马斯·斯特恩斯·艾略特,OM(Thomas Stearns Eliot,1888年9月26日-1965年1月4日),美国/英国诗人、评论家、剧作家,其作品对二十世纪乃至今日的文学史上影响极为深远。1948年,60岁的艾略特迎来了他一生中最大的荣誉——诺贝尔文学奖。

7. Emily Dickinson 埃米莉·狄更生

埃米莉·伊丽莎白·狄更生(1830年12月10日-1886年5月15日),美国诗人。诗风凝炼,比喻尖新,常置格律以至语法于不顾。生前只发表过10首诗,默默无闻,死后近70年开始得到文学界的认真关注,被现代派诗人追认为先驱。与同时代的惠特曼,一同被奉为美国最伟大诗人,后世对她的诗艺、恋爱生活、性取向多有揣测。

8. Marcel Proust 马塞尔·普鲁斯特

20世纪初期的法国意识流作家,一生体弱多病,颠沛游离,普鲁斯特在父母双亡后健康转坏,患有严重气喘,不能接触屋外的空气,一个人在公寓里闭门不出,用了十四年监狱式的生活回忆一生,并写出了近三百万字的煌煌巨著《追忆似水年华》。为我们留下了一部璀璨而迷人、高贵而从容、令人迷醉而又叹惋的心理文学巨著。

9. Truman Capote 杜鲁门·卡波特

杜鲁门·贾西亚·卡波特(1924年9月30日-1984年8月25日),本名杜鲁门·史崔克福斯·珀森斯(英语:Truman Streckfus Persons)[1],是一位美国作家,著有多部经典文学作品,包括中篇小说《蒂凡尼的早餐》 (1958) 与《冷血》 (1965) 。在《冷血》一书中,卡波特开创了“真实罪行”类纪实文学,被公认是大众文化的里程碑。而他为写作《冷血》而调查故事真相的曲折离奇过程,也被好莱坞拍摄成电影《卡波特》。

10. James Baldwin 詹姆斯·鲍德温

詹姆斯·亚瑟·鲍德温(1924年8月2日-1987年12月1日),美国作家,小说家,诗人,剧作家和社会活动家。作为黑人和同性恋者,鲍德温的不少作品关注20世纪中叶美国的种族问题和性解放运动。代表作有小说《向苍天呼吁》、《乔瓦尼的房间》、《另一个国家》等。

11. Gertrude Stein 格特鲁德·斯泰因

格特鲁德·斯泰因(1874年2月3日-1946年7月27日),美国作家与诗人,但后来主要在法国生活,并且成为现代主义文学与现代艺术的发展中的触媒。

12. D. H. Lawrence 大卫·赫伯特·劳伦斯

大卫·赫伯特·劳伦斯(David Herbert Lawrence,通常写作D. H. Lawrence)(1885年9月11日-1930年3月2日),20世纪英国作家,是20世纪英语文学中最重要的人物之一,也是最具争议性的作家之一。主要成就包括小说、诗歌、戏剧、散文、游记和书信。

13. Langston Hughes 朗斯顿·休斯

朗斯顿·休斯(英语:Langston Hughes,1902年2月1日-1967年5月22日),美国诗人、小说家、剧作家、专栏作家,是哈莱姆文艺复兴的代表人物之一。

14. W. H. Auden 威斯坦·休·奥登

威斯坦·休·奥登(英语:Wystan Hugh Auden,1907年2月21日-1973年9月29日,著作多以W. H. Auden出版), 英国-美国诗人,20世纪重要的文学家之一,中国抗日战争期间曾在中国旅行,并与其同伴小说家克里斯托弗·依修伍德合著了《战地行》一书。

15. Allen Ginsberg 艾伦·金斯堡

艾伦·金斯堡(英语:Allen Ginsberg,1926年6月3日-1997年4月5日),美国诗人,最出名的作品是长诗《嚎叫》,在这首诗中他赞扬了垮掉派的伙伴们,对当时在美国泛滥的物质主义与墨守成规做出了猛烈批判。他在六七十年代的反越战抗议及左翼运动中亦扮演了重要角色。

16. Willa Cather 薇拉·凯瑟

薇拉·凯瑟(Willa Cather,1873年12月7日-1947年4月24日)是美国19世纪的著名作家,以"One of Ours"一书,于1923年得到普立兹奖,作品以擅长描写女性及美国早期移民的拓荒开垦生活而闻名(著作如《哦·拓荒者!》及《我的安东妮亚》),为美国重要的乡土作者之一。她在内布拉斯加州长大,毕业于内布拉斯加大学。在匹兹堡生活和工作了十年,然后在她33岁时搬到了纽约,在那里度过了余生。

17. Plato 柏拉图

柏拉图是著名的古希腊哲学家,雅典人,他的著作大多以对话录形式纪录,并创办了著名的学院。柏拉图是苏格拉底的学生,也是亚里士多德的老师,他们三人被广泛认为是西方哲学的奠基者,史称“西方三圣贤”。 

18. Christopher Isherwood 克里斯多福·伊舍伍

克里斯多福·伊舍伍是一位著名英美小说家,作品多以同性恋为主题。代表作有《柏林故事》及《独身男人》,两者均曾被搬上银幕。

19. W. Somerset Maugham 威廉·萨默塞特·毛姆

英国现代小说家、剧作家。代表作:《人性的枷锁》《月亮与六便士》。

20. Federico García Lorca 费德里戈·加西亚·洛尔卡

费德里戈·加西亚·洛尔卡。西班牙诗人、剧作家。现被誉为西班牙最杰出的作家之一。

21. E. Annie Proulx 安妮·普露

爱德娜·安妮·普露,是一位美国记者与作家。她的第二本小说《真情快递》 曾获1994年普立兹小说奖与美国国家图书奖小说类,并于2001年拍摄成同名电影。她的短篇小说《断背山》亦被改编、拍为同名电影《断背山》,其电影于2005年发行,而后赢得了奥斯卡金像奖、英国电影和电视艺术学院奖与金球奖等大奖。

22. Alice Walker 爱丽丝·华克

爱丽丝·沃克,是一位美国作家和社会活动家,曾获普利策小说奖、美国国家图书奖,代表作为《紫色姐妹花》,斯蒂芬·斯皮尔伯格曾将其改编为同名电影。

23. Michel Foucault 米歇尔·福柯

米歇尔·福柯,法国哲学家和思想史学家、社会理论家、语言学家、文学评论家。他对文学评论及其理论、哲学、批评理论、历史学、科学史、批评教育学和知识社会学有很大的影响。他被认为是一个后现代主义者和后结构主义者,但也有人认为他的早期作品,尤其是《词与物》还是结构主义的。

24. Gore Vidal 戈尔·维达尔

尤金·卢瑟·戈尔·维达尔,美国小说家,剧作家,和散文家。出身于显赫的政治家庭,戈尔是美国政治的犀利评论者。他于1948年写的小说《城市与梁柱》,作为美国第一部明确反映同性恋的主要小说引起社会争议。2012年7月31日,其外甥向新闻媒体说戈尔·维达尔于当天在家中因肺炎并发症去世,享年86岁。

25. Thomas Mann 托马斯·曼

保罗·托马斯·曼, 德国作家,1929年获得诺贝尔文学奖。代表作:《魔山》

26. Jean Cocteau 让·谷克多

法国诗人,小说家,剧作家,设计师,编剧,艺术家和导演。 代表作品有小说《可怕的孩子们》,电影《诗人之血》。

27. William Carlos Williams 威廉·卡洛斯·威廉斯

(1883年9月17日—1963年3月4日),美国诗人、小说家。

28. George Gordon Byron 拜伦

乔治·戈登·拜伦,第六代拜伦男爵,出生于英格兰伦敦,逝世于希腊,中文又译“摆伦”,英国诗人、革命家,独领风骚的浪漫主义文学泰斗。世袭男爵,人称“拜伦勋爵”。

29. Mary Renault 玛莉·雷诺特

玛莉·雷诺特,本名Eileen Mary Challans,是一位知名英国作家,知名于古希腊历史小说。她小说中的人物包括忒修斯,苏格拉底,柏拉图和亚历山大大帝。

30. John Cheever 约翰·齐弗

约翰·齐弗是美国小说家、短篇故事作家。他被认为是20世纪最重要的短篇小说作家之一。虽然约翰·齐弗以短篇小说闻名,他还创作四本长篇小说,并获得1958年美国国家图书奖。

31. Herman Melville 赫尔曼·梅尔维尔

赫尔曼·梅尔维尔是美国小说家、散文家和诗人,也担任过水手、教师,最著名的作品是《白鲸记》。

32. Arthur Rimbaud阿蒂尔·兰波

19世纪法国著名诗人,早期象征主义诗歌的代表人物,超现实主义诗歌的鼻祖。

33. Armistead Maupin亚米斯德·莫平

(1944年5月13日-)是一位美国作家,成名作为《城市故事》系列(Tales of the City),近作有惊悚小说《缉凶频率》(The Night Listener)。


34. Chuck Palahniuk 恰克·帕拉尼克

恰克·帕拉尼克是一位美国越界小说家和自由记者。他以1996年发表的小说《搏击俱乐部》最为闻名,这部小说获得了各种奖项,并在后来被美国导演大卫·芬奇拍成电影。他住在美国俄勒冈州的波特兰,还曾在华盛顿州的西雅图生活过。

35. Edna St. Vincent Millay 埃德娜·圣文森特·米莱

埃德娜·圣文森特·米莱,抒情诗诗人,剧作家以及是第一位女性获得普利策诗歌奖。同时令她广为人知的还有其放荡不羁、波希米亚式生活跟许多她与男男女女的感情事。在她的散文都是以Nancy Boyd为笔名。托马斯·哈代曾经说过美国有两大吸引人的:摩天大楼和埃德娜·圣文森特·米莱的诗。

36. Edmund White 埃德蒙·怀特

埃德蒙.怀特,作家、评论家,1940年生于美国俄亥俄州,1983年开始在巴黎生活,现居美国,是著名的老牌同性恋小说家,著有《男孩故事》,《已婚的男人》(名列棕榈泉的热门书金榜),《让.热奈传》、《科莱特》等,他的多部小说均富有自传色彩,在同志文学界享有极高的声誉。

37. Colette 科莱特

科莱特(Colette)是Sidonie-Gabrielle Colette(加布里埃。科莱特),1873年1月28日 - 1954年8月3日,法国20世纪上半叶的女作家,大部分是关于爱情的小说作品。

38. Virgil维吉尔

奥古斯都时代的古罗马诗人。其作品有《牧歌集》、《农事诗》、史诗《埃涅阿斯纪》三部杰作。其中的《埃涅阿斯纪》长达十二册,是代表着罗马帝国文学最高成就的巨著。因此,他也被罗马人奉为国民诗人、被当代及后世广泛认为是古罗马最伟大的诗人,乃至世界文学史上最伟大的文学家之一。

39. Edward Albee 爱德华·阿尔比

爱德华·阿尔比(1928年3月12日-),美国剧作家,最著名的作品有《谁害怕弗吉尼亚·伍尔芙?》、《动物园的故事》、《优美的平衡》、《海景画》等。其作品设计严密,通常是关于现代状态的冷峻考察。

40. Sappho 萨福

萨福(古希腊文:∑απφ�0�4;拉丁化:Sappho),公元前7世纪希腊著名女抒情诗人。一生写过不少情诗、婚歌、颂神诗、铭辞等。引起后世诸多猜测、附会。著有诗集九卷,大部分已散轶,现仅存一首完篇、三首几近完篇的诗作,(最新一首刚在2005年出版[1])以及若干断句,在一首嫁名柏拉图的短歌中,萨福被称“第十缪斯”。[2]周作人早年曾译介她的诗歌。萨福是女同性恋者,西方语言中“女同性恋者”一词(例如德语:Lesbe,法语:lesbienne,英语:lesbian),即源自其居住地莱斯博斯岛(现代及古希腊语:∧�0�5σβο�0�9,古希腊语拉丁字母转写:Lesbos,现代希腊语拉丁字母转写:Lesvos)。

41. Jean Genet让·热内

让·热内,同性恋者,法国当代著名小说家、剧作家、诗人、评论家、社会活动家。 热内早年曾是个流浪者,还曾因偷盗罪被捕,后来转而从事写作。著有小说《布雷斯特之争》、《小偷日记》、《鲜花圣母》,戏剧《严加监视》、《阳台》、《黑奴》、《屏风》等。

42. Marguerite Yourcenar玛格丽特·尤瑟纳尔

玛格丽特·尤瑟纳尔(Marguerite Yourcenar,1903年6月8日-1987年12月17日),法国作家。

43. Evelyn Waugh 伊夫林·沃

伊夫林·沃,英国作家。他最知名的作品包括早期的讽刺小品《衰落与瓦解》、《一抔土》,长篇小说《重返布莱兹海德庄园》以及二战题材的长篇三部曲《荣誉之剑》。沃是个保守的罗马天主教徒,常能犀利的表达自己的简介,被普遍认为是20世纪最杰出的文体家之一。

44. Manuel Puig 曼努埃尔·普伊格

曼努埃尔·普伊格,又译马努叶·普易,阿根廷小说家,著有小说《丽塔·海华斯的背叛》、《蜘蛛女之吻》等。其作品多描写底层人民的生活。

45. Nicolai Gogol 果戈里

尼古拉·瓦西里耶维奇·果戈里-亚诺夫斯基是俄罗斯作家,生于现在的乌克兰的一个地主家庭。他自幼爱好文学,深受启蒙运动的影响。1831年发表的《狄康卡近乡夜话》使他受到了亚历山大·普希金的赞誉。

46. Michelangelo 米开朗基罗

文艺复兴时期杰出的雕塑家、建筑师、画家和诗人,与列奥纳多·达芬奇和拉斐尔并称“文艺复兴艺术三杰”,以人物“健美”著称,即使女性的身体也描画的肌肉健壮。

47. Gerard Manley Hopkins 杰拉尔德·曼利·霍普金斯

杰拉尔德·曼利·霍普金斯是一名英国诗人、罗马天主教徒及耶稣会神父,其故后在二十世纪的声誉,使他成为最负盛名的维多利亚诗人。他探索性地在诗歌的韵律中使用跳韵,以及意象的应用使他成为当时传统诗歌中的创新者。

48. Patricia Highsmith 派翠西亚·海史密斯

派翠西亚·海史密斯是一位美国犯罪小说家,以心理惊悚类型的作品而闻名,代表作是《天才雷普利》的系列作品。其另一知名作品为大导演希区柯克改编之同名电影《火车怪客》。另一部小说《盐的代价》亦在2014年改编为电影《卡萝》。

49.Honoré de Balzac 巴尔扎克

奥诺雷·德·巴尔扎克(Honoré de Balzac,1799年5月20日-1850年8月18日),法国19世纪著名作家,法国现实主义文学成就最高者之一。他创作的《人间喜剧》(Comédie Humaine)共91部小说,写了两千四百多个人物,是人类文学史上罕见的文学丰碑,被称为法国社会的“百科全书”。

……
说明:这份清单来自国外ranker网站。一共有185位,在这里我就不一一列举,感兴趣的可以点击阅读原文查看。

附185位同性恋作家名单:
1. Oscar Wilde
2. Tennessee Williams
3. Walt Whitman
4. Virginia Woolf
5. E. M. Forster
6. T. S. Eliot
7. Emily Dickinson
8. Marcel Proust
9. Truman Capote
10. James Baldwin
11. Gertrude Stein
12. David Sedaris
13. Bil Wright
14. D. H. Lawrence
15. David Charles Manners
16. Langston Hughes
17. W. H. Auden
18. Allen Ginsberg
19. Muriel Rukeyser
20. Willa Cather
21. Plato
22. Christopher Isherwood
23. W. Somerset Maugham
24. Federico García Lorca
25. E. Annie Proulx
26. Alice Walker
27. Albert Russo
28. Michel Foucault
29. Gore Vidal
30. Thomas Mann
31. Jean Cocteau
32. William Carlos Williams
33. George Gordon Byron
34. Dorothy Allison
35. Mary Renault
36. John Cheever
37. Herman Melville
38. Harvey Fierstein
39. No�0�5l Coward
40. Arthur Rimbaud
41. Armistead Maupin
42. Chuck Palahniuk
43. Edna St. Vincent Millay
44. Edmund White
45. Colette
46. Joe Keenan
47. Felice Picano
48. Michael Cunningham
49. Virgil
50. Rita Mae Brown
51. Edward Albee
52. Sappho
53. David Leavitt
54. Christopher Rice
55. Jean Genet
56. Marguerite Yourcenar
57. Andrew Holleran
58. Paul Bowles
59. Evelyn Waugh
60. Damon Ferrell Marbut
61. Manuel Puig
62. James Robert Baker
63. Nicolai Gogol
64. André Gide
65. Michelangelo
66. Gerard Manley Hopkins
67. Patricia Highsmith
68. Honoré de Balzac
69. Adrienne Rich
70. Clive Barker
71. Samuel R. Delany
72. Roland Barthes
73. Joe Orton
74. Jeanette Winterson
75. Paul Monette
76. John Milton
77. Horace
78. Sarah Waters
79. Pier Paolo Pasolini
80. Brian Malloy
81. Philip Gambone
82. Joanna Russ
83. Sir Francis Bacon
84. Reinaldo Arenas
85. Audre Lorde
86. John Rechy
87. Susan Sontag
88. Fernando Pessoa
89. Donald Windham
90. Ana�0�7s Nin
91. Gregory Maguire
92. Djuna Barnes
93. Alex Jeffers
94. Wilfred Owen
95. David McConnell
96. Sara Teasdale
97. Ethan Mordden
98. May Sarton
99. H.D.
100. Thornton Wilder
101. Samuel Butler
102. Paul Lisicky
103. Algernon Swinburne
104. Hart Crane
105. Bertold Brecht
106. Frank O'Hara
107. Paul Verlaine
108. Patricia Nell Warren
109. Sarah Schulman
110. Ned Rorem
111. Radclyffe Hall
112. Derek Jarman
113. Yukio Mishima
114. Cherríe Moraga
115. Jane Rule
116. Peter Cameron
117. Terrence McNally
118. John Donne
119. Vita Sackville-West
120. Patrick White
121. Monique Wittig
122. Marquis de Sade
123. Adam Donaldson Powell
124. Charles Rice-González
125. Judy Grahn
126. Plutarch
127. A. E. Housman
128. George Santayana
129. Randy Shilts
130. June Jordan
131. Timothy Findley
132. Elizabeth Bishop
133. Michel Tremblay
134. Robert Rodi
135. Sylvia Townsend Warner
136. Bret Easton Ellis
137. Paula Gunn Allen
138. Patricia Cornwell
139. Robert Duncan
140. Jack Spicer
141. Michael Nava
142. Paul Goodman
143. James Tiptree Jr.
144. Violette Leduc
145. Umberto Saba
146. Lytton Strachey
147. Petronius
148. Renée Vivien
149. James Merrill
150. Mikhail Kuzmin
151. Angus Wilson
152. Aphra Behn
153. Edward Field
154. Charlotte Mew
155. Sylvia Plath
156. Alfred Jarry
157. Gloria Anzaldúa
158. Johann Joachim Winckelmann
159. Alex Sánchez
160. Jane Bowles
161. Guy Hocquenghem
162. Sir Stephen Spender
163. John Henry Mackay
164. Hélène Cixous
165. Constantine P. Cavafy
166. Trebor Healey
167. Paula Vogel
168. Jason Fury
169. Lars Eighner
170. Doris Grumbach
171. Thom Gunn
172. Mirjam Müntefering
173. Alma Routsong
174. Simon Sheppard
175. Dennis Paul Stradford
176. Sara Levi Calderón
177. Robert Ferro
178. Lawrence La Fountain-Stokes
179. Stefan George
180. Sheila Ortiz Taylor
181. Hervé Guibert
182. César Moro
183. Rafael Arévalo Martínez
184. Denton Welch
185. John Ashbery

 

斯蒂芬·克莱恩 :海上扁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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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上扁舟

来自: 庚桑野 2009-12-21 12:02:33

[美国]斯蒂芬·克莱恩 
孙致礼译注 



一 

  他们谁也不知道天空的颜色。几双眼睛平望出去,紧紧盯着汹涌而来的波涛。波涛是蓝灰色的,只有浪脊上喷溅着白色的泡沫。他们几个人全都知道这海的颜色。地平线窄了又宽,落了又起,边缘上总是参差不齐,波浪看上去像巉岩一般尖削地向上搏击。 
漂浮在海上的这条小船,许多人家的浴盆都该比它大。那阵阵波涛无法无天、飞扬跋扈地翻得又高又急,每个浪头都给小船的航行带来问题。 
  厨子蹲在船底,双眼瞅着那六英寸厚的船舷,他与这汪洋大海就这一舷之隔啊。他把袖子捋过肥胖的前臂,当他猫腰从船里往外舀水时,身上的背心因为没有扣上,两片襟子在荡来荡去。他不时说道:“天哪!好险啊!”他说这话时,眼睛总是向东凝视着那起伏不定的大海。 
加油工在用两把桨中的一把划着船,有时猛然抬起身子,闪开由船尾漩进的海水。那是一把细细的小桨,好像随时都会啪的一声折断似的。 
  记者划着另一把桨。他注视着波浪,奇怪自已为何呆在这里。 
受伤的船长躺在船头,此刻陷入极度的沮丧与冷漠之中。如果事情不顾人意,出现商行倒闭、军队败北、船只沉没等情况,即使最有勇气、最有耐性的人,也会产生这种心情,至少暂时如此。一个身为一船之长的人,不论他指挥了一天还是十年。他的心深深地扎根于船上的—筋一骨。更何况,这位船长头脑中还留着如此严酷的景象:晨曦蒙胧中,海上漂着七张翻转的面孔,后来又见到一根中桅的断杆,上面还缀着一只白球,在随波冲荡、越来越往下沉,最后沉下去了。此后,他的声音就变得有点奇怪了,虽说还很镇定,但却带着深沉的哀伤,带着一种口舌和泪水所无法表达的特性。 
  “比利,把船再向南转—转,”他说。 
  “是,再向南转一转,”加油工在船尾回道。 
坐在这只船上,简宜就像坐在一只狂蹦乱跳的野马上,何况,野马也不比那船小多少。那船腾跃,竖起,栽下,就和那野马一样。每逢浪头打来,小船因此而颠起时,它好似一匹烈马向高耸的栅栏扑去。那船如何攀越过一道道水墙,实在令人不可思议。况且,到了滔滔的白色浪脊上,通常还存在这样的问题:浪花每次从浪峰上俯冲下来,小船就必须跟着再跳一次,而且是临空一跳。接着,小船目空一切地撞上一个浪头之后,便滑下一道长坡,风驰电掣,水花四溅,颠颠晃晃地来到了下一个威胁跟前。 
  大海上有个特别不利的情况:当你成功地越过一个浪头之后,你发现后边又有一个浪头接踵而来,一样的气势汹汹,一样的急不可待,非要想方设法把小船吞没不可。在一条十英尺长的小船上,一个人可以了解大海如何善于兴风作浪;而对于一般从未乘小船漂海的人来说,这是无法了解的。每逢—垛蓝灰色的水墙涌来,船上的人便给挡得什么也看不见,因而也就不难设想,这个浪头是大海的最后一次爆发,是海水的最后一次逞凶。波涛的运动极为优雅,静静地荡来,只有浪脊在咆哮。 
在惨淡的光线中,那几个人的面孔准是灰白色的。他们目不转睛地盯着船尾,眼睛准是在奇怪地闪烁着。若是从戏院的楼厅上看去,这整个场面无疑是神奇而迷人的。但是,船上的人却无暇来观赏,即便有这闲暇,他们心里还要想着别的事情。太阳冉冉地升上天空,他们知道是大白天了,因为海的颜色由蓝灰色变成了碧绿,上面还夹带着琥珀色的光道,而那浪花好似滚滚白雪。夜去昼来的过程,他们并不知晓。他们只是从滚滚而来的浪涛的颜色上察觉到这番变化。 
  厨子和记者在争辩救护站与收容所有何区别,说起话来前言不搭后语。厨子说:“就在蚊子湾灯塔的北边,有—个收容所,他们一看到我们,就会乘船来接我们。” 
  “谁一看到我们?”记者问。 
  “水手们。”厨子说。 
  “收容所里没有水手,”记者说。“据我了解,收容所只是为海上遇难的人准备衣服和干粮的地方。他们没有水手。” 
  “噢,有的,他们有的。”厨子说。 
  “没有,他们没有。”记者说。 
  “算啦,不管怎么说,我们还没到那儿呢。”加油工在船尾说。 
  “嗯,”厨子说,“我看离蚊子湾灯塔不远处,也许不是收容所,说不定是个救护站。” 
  “我们还没到那儿呢。”加油工在船尾说。 

二 

  小船从每一个浪峰栽下的时候,疾风钻透了那几个没戴帽子的人的头发,而船尾扑通一声又颠下去的时候,浪花又溅过他们身旁。这些波浪,每个浪峰都是一座小山,那些人可以利用呆在峰顶的瞬间,眺望一下浩瀚喧嚣的大海,只见海面熠熠发光,被风吹得支离破碎。放荡不羁的大海演出这场游戏。也许是绚丽多姿的,也许是光彩夺目的,到处闪耀着翠绿色、白色和琥珀色的光芒。 
  “好极了,风往岸上吹,”厨子说。“要不然,我们会漂到哪儿去呢?一点指望也没有。” 
  “那倒是。”记者说。 
  忙碌的加油工点头表示赞同。 
  船长在船头闷然一笑,这笑声把诙谐、轻蔑和悲怆融为一体,一股脑儿地全给表露出来了。“伙计们,你们以为我们现在就有很大指望啦?”他说。 
  那三人听了都默默不语,只是嗯嗯呃呃地支吾了两声。他们觉得,在这当儿表示任何异常的乐观,那是幼稚而愚矗的,可是,他们心里对情态无疑都感到乐观。在这种时刻,年轻人的思想是顽固的。另一方面,从伦理的观点来说,他们的处境绝对不允许公然表示绝望。因此,他们只好沉默不语。 
“哩,好啦,”船长安慰他的伙计们说,“我们会安全到岸的。” 
  不过,他的话音有点不对,引起了三人的深思,于是加油工说:“是的!如果风向不变的话。” 
厨子正在舀水。“是的!如果我们抢滩时不遇上倒霉的话。” 
  棉绒似的海鸥飞来飞去。有时,它们栖息在海上,附近是一片片褐色的海藻,随波漂荡,宛如暴风中搭在绳子上的毛毯。鸟儿一群群轻松自在地栖息着,真叫小船上的某些人为之艳羡,因为愤怒的大海对于它们,就如同对于—千英里以外内陆上的一群松鸡一样无所谓。它们常常飞得很近,用黑溜溜的眼珠子盯着那几个人。此时,那些鸟儿眼睛一眨不眨地审视着,显得十分神秘,十分阴险,那几个人嗔怒地轰赶它们,叫它们走开。一只海鸥飞来,显然是要落在船长的脑袋上。那鸟与小船平行飞着,也不兜圈子,只是像小鸡似地斜着一跳一跳的。它的一双黑眼睛渴望地盯着船长的脑袋。“丑八怪,”加油工对那鸟说。“瞧你那样子,就像用刀子刻成的。”厨子和记者恶狠狠地咒骂那海鸥。船长自然很想用粗缆绳的一端把鸟打跑,可他又不敢这么做,因为小船已经满载,任何类似用力的举动都会把它搞翻。于是,船长用他张开的手,轻微小心地把海鸥挥开了。海鸥停止追击之后,船长舒了口气,因为他的头发不受骚扰了,其他人也舒了口气,因为他们此刻觉得,那鸟不知怎么那样可怕,那样不吉利。 
  在那期间,加油工和记者划着船。现在还在划着。 
  他们一起坐在同一个座位上,一人划一把桨。然后,加油工划起双桨;随后,记者划起双桨;接着,是加油工;再接着,又是记者。他们划着,划着。这事最棘手的,是轮到靠在船尾的那个人划桨的时候。说实在话,从母鸡屁股底下偷鸡蛋,也比在那小船上换个座位来得容易。首先,船尾的人将手顺着座板往前滑动,小心冀翼地挪动身子,犹如他是法国的细瓷一样。然后,坐在划桨位子上的人将手顺着另—面座板划动。一举一动都得提心吊胆。当这两人战战兢兢地擦身而过时,全船的人都警惕地注视着那滚滚而来的波涛,船长大声减道:“注意!当心些!” 
  不时涌现一簇簇褐色的海藻,好像海岛,好像小块小块的土地。显然,海藻不在向任何方向移动。实际上,它们是静止的。它们告诉船上的人,他们的小船正在朝陆地缓缓前进。 
船长在小船被一个巨浪颠起之后,在船头谨慎地抬起身子,说他看到了蚊子湾的灯塔。厨子马上说他也看到了。那当儿,记者正划着桨,为了某种原因,他也想看看灯塔,可他背对着远岸,而海浪又气势汹汹,他一时没有机会转过头去。不过,最后涌来一阵浪头,比别的浪头较为缓和,等他颠到浪顶,他赶忙向西方的地平线瞥了一眼。 
  “看见了吗?”船长问。 
  “没有,”记者慢吞吞地说,“什么也没看见。” 
  “再看看,”船长说。他用手指着。“就在那个方向。” 
  到了另—个浪尖上,记者照船长的吩咐又看了看,这次他的目光在摇摇晃晃的地平线边缘上,偶尔发现了一个小小的、静止的东西。它恰似一个针尖。要找到一个如此微小的灯塔,那得有急切的目光才行。 
  “船长,你看我们能划到那儿吗?” 
  “如果这风持续刮下去,船又不翻掉,我们也只能划到那儿,”船长说。 
  小船被一个个掀天的巨浪举起,被凶恶的浪峰打得哗哗作响。它就这么行进着。这种行进,在周围没有海藻的时候,船上的人是难以觉察的。那船仿佛只是一件小玩艺儿,颠簸摇晃,奇迹般地没有翻个儿,任凭大洋恣意摆布。偶尔有一大片海水,好似白色的火焰,涌进船里。 
  “舀水,厨子,”船长沉着地说。 
  “是,船长。”厨子兴致勃勃地答道。 

三 

  在这大海上建立起来的微妙的手足之情,很难用笔墨加以形容。谁也没说情况如此。谁也没提起过这种手足之情。然而,船中确实存在着这种友情,因而使每个人感到温暖。他们是船长、加油工、厨子和记者,四个人结成了朋友——超乎寻常地、更为奇妙地牢牢联结在一起的朋友。受伤的船长靠在船头的水罐子上,说起话来总是低声细语,平心静气的,别看他船上的三个人是杂凑在一起的,他决不可能指挥比他们更心甘情愿、更欣然从命的船员了。他们不只是认识到如何最有利于共同的安全。这其中的确有一种属于个人的、发自肺腑的特质。除了对船长的忠诚,还存在着这般的友谊。就拿记者来说,他—向所受的教育是用冷服看人,此刻甚至认为这种友谊是他平生最美好的经历。然而,谁也没有说过情况如此。谁也没有提起过这种友情。 
  “但愿有个帆就好了,”船长说。“不妨把我的大衣系在浆头上试试,让你们两个有机会歇一歇。”于是,厨子和记者撑起桅杆,摊开入衣,加油工掌舵;小船装好了帆,加快了前进速度。有时,加油工不得不猛地一划,避免一阵海浪冲进船中,但是除此之外,小船一帆风顺。 
其间,灯塔在慢慢变大。现在几乎显出颜色了,看上去犹如天边的一个小小的灰影。划船的人常常情不自禁地转过头,真想瞧一眼那小小的灰影。 
  最后,从每一个浪峰上,那颠簸着的小船上的几个人终于看得见陆地了。即使灯塔变成天边的一个竖影的时候,那陆地也仅仅像是海上的—条长长的黑影。当然,这影子比纸还薄。“我们一定是在  新斯麦拿对面一带了。”厨子说。原来,他以前常坐帆船沿这一带海岸航行。“对啦,船长,我想他们大约在一年前就把那个救护站取消了。” 
  “是吗?”船长问。 
  风渐渐停息了。厨子和记者现在不必做苦役般地高举着浆。但是,海浪照旧向小船猛扑过来。小船停滞不前了,拼命地同海浪搏斗着。加油工或是记者又接过桨。 
  本来,船只失事也算不了什么。只要人们受过专门训练,并在身强力壮的时候遭受船难,那就会有较少的人淹死在海上。这船上的四个人,在登上小船之前,已有两天两夜没怎么合眼了,而当初在沉船的甲板上到处乱爬的过程中,因为心情紧张,也忘了饱餐一顿。 
  由于这些原因,以及其他种种原因,加油工和记者此刻都不喜欢划船。记者天真地想:既然世人如此神志清醒。为何还有人把划船视为赏心乐事呢?划船可不是乐事,而是穷凶极恶的惩罚。即令神志不清的怪人,也决不会得出别的结论,只能把划船看作是对肌肉的恐怖,对脊背的犯罪。记者向船上的人概要讲述了他对划船的乐趣的看法,面色疲倦的加油工十分赞同地笑了笑。顺便插—句,加油工在沉船之前,曾在轮船的机房里值过两次班。 
  “慢慢划吧,伙计们,”船长说。“别把劲儿使光了。假使我们要冲浪抢滩的话,你们还得使出全身的力气,因为我们肯定还得游上岸。慢慢来吧。” 
  陆地惭渐打海上升起。由—条黑线变成一条黑线和一条白线——原来是树木和沙滩。后来船长说,他能看出岸上有座房子。“那一定是收容所,”厨子说。“他们不久就会看见我们,出来搭救。” 
远处的灯塔高高耸立。“守塔人要是用望远镜隙望的话,现在应该能看见我们了,”船长说。“他会通知救护人员的。” 
  “其他小船还不可能有到岸报告这次失事的,”加油工低声说,“不然,救生船早就出来救我们了。” 
  慢慢地,陆地由海上隐隐浮现了,显得十分优美。风又来了,由东北风变成东南风。最后,一个新的声音传进船上人的耳朵。那是惊涛拍岸发出的低沉隆隆声。“这下子我们无法抵达灯塔了,”船长说。“把船头稍许向北转一转,比利。” 
  “稍许向北转一转,船长。”加油工说。 
  于是,小船把船头再次转到顺风方向,船上的人,除了划手之外,都在望着海岸逐渐变大。由于陆地在望,疑虑和恐惧从他们心里消逝了。大家还在全神贯注地驾驭着小船,但却无法压抑心头默默的喜悦之情。—个钟头之后,他们也许就抵岸了。 
  他们的脊骨已经完全习惯于在船上保持平衡,现在驾驭起这条烈马似的小船,就像耍马戏的一样熟练自如。记者以为自己浑身湿透了,可他偶然往大衣上口袋里一摸,竟发现里面有八支雪茄。其中四支被海水浸湿了,四支安然无恙。搜了一阵之后,有人找出三根干火柴。于是,四个漂流者便贸贸然地驾着小船,心想自己即将得救,眼里闪耀着自信的光芒。他们一面抽着大雪茄,一面评判着世人的善与恶。每个人都喝了些水。 

四 

  “厨子,”船长说,“在你所说的收容所附近,似乎连个活人的影子都没有。” 
  “是的,”厨子答道。“奇怪,他们没看见我们!” 
  一大片低沉的海岸展现在他们眼前。岸边是些低矮的沙丘,项上长着黑黝黝的草木。拍岸浪的轰鸣声清晰可闻。有时,一阵巨浪卷上海滩的时候,他们可以看见那白色的浪尖。一幢小屋在天边显出黑色的轮廓。南边,纤细的灯塔将它小小的灰色塔身升高了。 
  潮水、风和海浪冲着小船向北旋转。“奇怪,他们没看见我们。”那几个人说。 
  拍岸浪的轰鸣变模糊了,可是那声调仍似雷鸣,声势浩大。当小船在汹涌澎湃的巨浪上颠簸时,那几个人就坐着倾听这轰鸣声。“我们肯定要翻船。”每个人都这么说。 
  事实上,无论哪个方向,二十海里之内是没有救生站的。然而那几个人并不了解这情况,于是便对国家救护员的视力进行恶毒攻击。四个人怒眉瞪眼地坐在小船上,编造起形容词来都能创纪录了。 
“奇怪,他们没看见我们。” 
  先前那股轻松愉快的心情完全消失了。他们的头脑变敏锐了,很容易想象出无能、盲目以及胆怯的种种表现。前面就是人烟稠密的陆地的岸边,可是那儿却了无人迹,真叫他们悲怆至极。 
  “唉,”船长终于说道,“我想我们得自己试试看了。假若我们在这儿呆得太久,等船沉之后,谁也没有力气游水了。” 
  于是,划桨的加油工掉转船头。径往岸上划去。猛然间,大家的肌肉绷紧了,心里也思索开了。 
“假使我们不能都上岸,”船长说,“假使我们不能都上岸,我想你们几位知道把我完蛋的消息送到什么地方去吧?” 
  随即,他们匆匆交换了住址和叮嘱。至于谈到感想,那可是充满勃然大怒。这些感想成可归纳如下:“假使我要淹死——假使我要淹死——假使我要淹死的话,七位疯狂的海神啊,为什么又让我漂泊这么远,眼巴巴地凝视着沙滩和树木呢?我给带到这儿来,难道仅仅为了在我正要细嚼人生的神圣乳酪时,就把我的鼻子扯掉吗?简直是荒谬绝伦。假如命运女神这个老蠢婆子只会来这—套,那就应该夺掉她司掌人类命运的权利。她是个连白己的意图都搞不清的老太婆。假使她决定要淹死我,她为何不在一开始就下手,省得我吃这么多苦头呢?整个事情都是荒谬的。……但是,不,她不会存心要淹死我的。她不敢淹死我。她淹不死我。搏斗了这么久,不可能。”随后,那人也许会情不自禁地对云朵挥挥拳。“好吧,就淹死我好啦,不过,听我怎么诅咒你吧!” 
  此刻涌来的巨浪更可怕了。它们好像随时都要爆发,把小船打翻在喧腾的浪花之中。浪涛开始发言之前,总要先发出一阵长长的隆隆声。凡是不习惯于海上生活的人,都不会断言那小船能及时地攀上那些峻峭的浪峰。海岸仍然很远。加油工是个机灵的冲浪船夫。“各位,”他急促地说,“船维持不了三分钟了,我们离岸太远,没法游水。船长,我是不是再把船划到海上去?” 
  “可以,划吧!”船长说。 
  这做加油工,凭着一连串奇迹般的快速动作,以及麻利稳健的驾船技术,终于从那激浪中掉转船头,又安然划回海上。 
  当小船颠下浪洼向更深的水面冲去时,船上一片沉寂。接着,有人忧郁地说:“无论如何,他们现在一定从岸上看见我们了。” 
  海鸥顶着风,向着灰茫、凄凉的东方斜飞而去。从东南方刮来一阵狂风,夹着漆黑的云和砖红色的云,犹如房子失火冒烟似的。 
  “你们觉得那些救护人员怎么样?难道他们不是好人?” 
  “奇怪,他们还没看见我们。” 
  “也许他们以为我们在这儿闹着玩呢!也许他们以为我们在钓鱼。也许他们以为我们是该死的傻瓜。” 
  那是个漫长的下午。湖水改变了方向,硬把他们往南推,风浪却将他们向北冲。远在前方,海岸线、大海和天空形成一个巨角,那里有些小点点,似乎表示岸上有个城镇。 
  “圣奥古斯丁吧?” 
  船长摇摇头。“离蚊子湾太近了。” 
  加油工在划船,继而是记者在划,接着又是加油工在划。这是件累人的差事。人的脊背所能承受的疼痛,要比医生为—团官兵作通身检查所记载下来的病痛还要多。脊背是个局部地区,但是却可以成为不计其数的肌肉冲突、缠结、扭拧以及其他舒慰活动的场所。 
  “你以前喜欢划船吗,比利?”记者问。 
  “不,”加油工说。“见鬼去吧!” 
  每当一个人由划船的位子换到船底的位子时,他就感到浑身萎顿不堪,使他什么事情也顾不得了,只知道要把一根手指晃几下。寒冷的海水在船里荡来荡去,他就躺在水中。他的头枕在座板上,几乎碰着一个旋转着的浪峰,有时一个狂涛巨浪打进船来,又把他浇个透湿。然而,这些事并没使他烦恼。几乎可以肯定,即使小船翻个个儿,他也会舒舒服服地滚到大洋上,好像他确信那是个柔软的大垫子似的。 
  “瞧!岸上有个人!” 
  “在那儿?” 
  “在那儿!看见了吗?看见了吗?” 
  “看见了,的确看见了!他走来了。” 
  “现在他停住了。瞧!他正面对着我们呢!” 
  “他在向我们挥手呢!” 
  “是在挥手!真的!” 
  “啊,这下我们可好啦!这下我们可好啦!再过半个钟头就有船到这儿来救我们了。” 
  “他还在走。他跑起来了。他是上那座房子那儿。” 
  远处的海滩似乎比海低些,必须仔细查看,才能看出那个小小的黑色身影。船长见水上漂着一根棍子,他们便朝那儿划去。说来也巧,船上正好有条浴巾。船长把浴巾绑在棍子上,挥了起来。划船人不敢抬头,因此只好发问。 
  “他现在在干什么?” 
  “他又站着不动了。我想他在张望。……他又走了,向着那座房子。……现在又停住了。”
  “他在向我们挥手吗?” 
  “没有,现在没有!不过,刚才在挥。” 
  “瞧!又来了一个人人!” 
  “他在跑呢。” 
  “瞧他跑那样子!” 
  “啊,他骑着自行车。现在他碰上另外那个人了。他们俩都在向我们挥手。瞧啊!” 
  “有个什么东西来到海滩上。” 
  “那究竟是什么东西呢?” 
  “啊,看样子像条船。” 
  “啊,肯定是条船。” 
  “不,是带轱辘的。” 
  “是的,是带轱辘的。嗯,那—定是救生船,他们把它放在车上沿着海岸拖呢。” 
  “肯定是救生船。” 
  “不,绝对——,那是——那是辆汽车。” 
  “我跟你讲,那是条救生艇。” 
  “不对!是辆汽车。我看得清清楚楚。懂吗?是一辆大型旅馆专车。” 
  “的确,你说得不错。是辆汽车,千真万确。你们看他们用汽车干什么?说不定正在四处召集救生员吧?” 
  “八成是这么回事。瞧!那儿有人挥着一面小黑旗。他站在汽车的踏板上。那另外两个人也来了。他们正在一起说活。瞧那拿旗子的家伙。也许他不在挥动!” 
  “那不是旗子吧?那是他的大衣。啊,肯定是他的大衣。” 
  “—点不错,是他的大衣。他脱下了大衣,正绕着头挥动呢。你们看他挥呀!” 
  “啊,我说呀,那里根本没有什么救护站。那只是一辆避寒胜地的旅馆专车,拉来一些旅客观看我们给活活淹死。” 
  “那个拿大衣的白痴是什么意思?他究竟在打什么信号?” 
  “看样子,他想告诉我们向北去。那边一定有个救护站。” 
  “不,他以为我们在打鱼。只是向我们表示欢迎罢了。懂吗?啊,咸利。” 
  “唉,我要是能弄懂那些信号是什么意思就好了。你们认为他是什么意思呢?” 
  “他什么意思也没有,只是闹着玩的。” 
  “假如他就是示意要我们再次冲浪抢滩,或是划到岸上等候,或是向北,或是向南,或是滚开——那倒多少还有些道理。可是,你们瞧他。他只是站在那儿,把他的大衣像车轮子似地转个不停。这个蠢蛋!” 
  “又来了些人。” 
  “真是一帮子乌合之众。瞧!那不是条船吗?” 
  “哪儿?噢,我知道你说的是什么地方啦。不,那不是船。” 
  “那家伙还在挥大衣呢。” 
  “他一定以为我们喜欢看他那样干呢。他干吗不住手呢?真是无聊透了。” 
  “我不知道。我想他是要让我们往北去。—定是那边什么地方有个救护站。” 
  “哎,他还没累呢。瞧他挥呀挥的。” 
  “我怀疑他能坚持多久。他自打看见我们,就一直在挥大衣。他是个白痴。他们为什么不找人放条船出来呢?一条渔船——一条大渔船——可以安然无恙地驾到这里。他为什么不采取行动呢?” 
  “噢,现在没有关系啦。” 
  “他们既然发现了我们,马上就会放船来救我们的。” 
低洼陆地的上空,涂上了一抹似隐若现的黄色。海上的阴影逐渐加深。风里透着寒冷,那些人索索颤抖起来。 
  “天呀!”一个人说,声音里流露出不虔诚的味道,“但愿我们不要总在这儿胡闹!但愿我们不用成夜地在这儿拼命挣扎!” 
  “噢,我们决不会整夜呆在这儿!你不要担心。他们已经看见我们了,不久就会来救我们的。” 
海岸蒙胧了。挥大衣的人渐渐没入暮色之中,那署色也同样吞噬了汽车和人群。浪花咆哮着冲上船弦时,那几个航海人缩瑟着,咒骂着,就如同在给他们打火印似的。 
  “我真想抓住挥大衣的那个笨蛋。为了求求好运,我真想狠狠揍他一顿。” 
  “为什么”他触犯你什么了?” 
  “噢,没什么,不过他刚才像是他妈的太得意了。” 
这当儿,加油工在划船,继而是记者在划,接着又是加油工在划。他们脸色灰白,向前弯首身子,一次次轮换着,机械地划着那沉甸甸的桨。灯塔的形影已经从南面的地平线上消失了,但是最后出现了一颗暗淡的星星,正由海上升起。西方那片条纹斑斑的橘黄色在吞没万物的黑暗中消褪了,东边的海上黑糊糊的。陆地不见了,只有那低沉而阴郁的拍岸涛声还表示着它的存在。 
  “假如我要淹死——假如我要淹死——假如我要淹死的话,七位疯狂的海神啊,为什么又让我漂泊这么远,眼巴巴地凝视着沙滩和树木呢?我给带到这儿来,难道仅仅为了在我正要细嚼人生的神圣乳酪时,就把我的鼻子扯掉吗?” 
  船长比较有耐性,他萎顿不堪地趴在水罐子上,有时不得不对划桨人交代两句。 
  “方向照旧!方向照旧!” 
  “‘方向照旧’,船长。”声音总是疲惫而低沉的。 
  那确实是一个沉寂的夜晚。除了划桨人以外,别人都无精打采地躺在船底。而那划桨人呢,他的眼睛只能看见那黑压压的巨浪,在一片极端不祥的沉默中席卷而过,只是浪峰上偶尔发出一阵低沉的吼声。 
  厨子将头靠在一块座板上,漠然望着面前的海水。他沉湎在其他的景象中。最后他终于说话了。“比利,”他如梦如痴地喃喃说道,“你最喜欢哪一种馅饼?” 

五 

  “馅饼?”加油工和记者忐忑不安地说。“去你的吧,还谈这种事儿!” 
  “唔,”厨子说,“我刚才想起了火腿三明治,以及——” 
  乘着一叶扁舟在海上过夜,这夜是漫长的。黑暗终于笼罩下来,南面海上升起的一抹亮光变成了纯金色。北面地平线上,露出一道新的亮光,一道细小的谈蓝色的微光,映照在大海的边缘上。这两道亮光构成了宇宙的装饰。此外,除了海浪,便什么也看不见了。 
  两个人缩在船尾。在这小船上,间隔如此之大,以至于划船人可以把脚伸到同伴身子底下取点暖。同伴的腿确实伸得很远,直通到划桨的座位底下,触着了前面船长的脚。有时,纵使那疲惫不堪的划桨人竭尽全力,还是有个浪头扑进船里,那是夜间的寒浪,冰冷的海水又把他们浇个透湿。一时间,他们把身子蜷作一团,呻吟几声,然后又沉沉入睡了。其间,小船还在颠簸,船里的水在他们四周汩汩晃荡。 
  加油工和记者的计划是:一个人划船,一直划到不能再划的时候,然后把另一个人从船底的水榻上唤醒。 
  加油工奋力划着船,直划得头都垂下了,瞌睡得眼睛都睁不开了。可他还是划着。后来,他碰了碰船底的一个人,喊了声他的名字。“你换我一会儿,好吗?”他恭谨地说。 
  “当然好,比利,”记者说,一面甩掉睡意,慢腾腾地撑起身子。两人小心翼翼地换了个位置,加油工挨着厨子身旁,贴身躺在水泊中,似乎一下子就睡着了。 
  大海的狂暴肆虐已经止息了,海浪涌来也不咆哮了。划船人的职责就是把握住船头的方向,使小船不给大浪掀翻,浪头冲过时不至于灌着水。黑色的浪头默默无声,黑暗中很难辨清。常常不等划船人察觉,浪头险些打到船上。 
  记者低声请示船长。他不肯定船长是否醒着,尽管这位铁人似乎总是醒着。“船长,我把船向北边亮处划去,好吗?” 
  船长以同样低沉的声音答道:“好的。保持在左弦两度左右。” 
  厨子把一条救生带绑在身上,以便获得那个笨拙的软木装置所能提供的一点点热量。每当他停止划船,牙齿咯咯乱响地倒下睡觉时,那样子几乎像个火炉一样。 
  记者一面划船,一面向下望着脚下熟睡的两个人。一只胳臂搂着加油工的肩膀,两人破衣烂衫,面色憔悴,就像大海的孩子——是对古时森林之子的一场滑稽模仿。 
  后来,记者一定是操作失灵了,因为骤然听到一阵隆隆的涛声。接着,一个浪头随着一声咆哮,哗地冲进船里。绑着救生带的厨子居然未被漂起,真是个奇迹。他仍然睡着,旧加油工坐起来了,眼睛一眨一眨的,身子让那新袭来的寒气冻得索素发抖。 
  “噢,非常对不起,比利。”记者愧疚地说。 
  “没什么,老兄。”加油工说,又倒下睡着了。 
  霎时间,似乎连船长也打瞌睡了。记者觉着自己孤身漂流在这汪洋大海上。风由很上刮来,声音比死亡降临还要悲哀。 
  船尾有一股长长的、喧噪的嗖嗖声,一道闪烁的磷光,宛如蓝色的火焰,在那黑黝黝的海面划出一道洼沟。简直像是一把巨刃划出的。 
  接着是一片沉寂,记者张着嘴喘气,眼睛瞅着大海。 
  突然,又是一阵嗖嗖声,又是一道长长的蓝色闪光。这次,响声和闪光来自小船旁边,差不多用一把桨就能够得着。记者见到一个巨大的鳍,像影子似地掠过水中,溅起水晶般的浪花,留下一道长长的、灿烂的尾迹。 
  记者侧头看看船长。船长的脸给遮住了,人似乎睡着了。他望望大海的孩子。他们当然是睡着了。因为得不到别人的同情,他便稍稍偏向一边,向海里轻声咒骂。 
  可是,那家伙当时并没离开小船。它围着小船前后左右地 
  窜来窜去,间隔或长成短,到处见到那长长的闪光,听到那黑鳍的嗖嗖声。那家伙的速度与威力令人赞叹不己。它破水而过,犹如—枚巨大而尖利的炮弹。 
  假如记者是个野餐游客,一见到那伺机以待的家伙,定会感到胆战心惊,可是眼下他并没产生这种恐怖。他只是漠然地盯着大海,低声咒骂。 
  然而,他确实不愿单独面对那个家伙。他希望有位同伴偶然醒来,陪着他面对那家伙。但是,船长一动不动地俯卧在水罐上,加油工和厨子在船底睡得正酣。 

六 

  “假如我要淹死——假如我要淹死——假如我要淹死的话,七位疯狂的海神啊,为什么又让我漂泊这么远,眼巴巴地凝视着沙滩和树木呢?” 
  在这阴沉的夜晚,不妨可以这样说:有人会断定那七位疯狂的海神的确想把他淹死,尽瞥这很不公平,可恶之极。因为,要把一个如此艰苦奋斗的人淹死,着实很不公平,可恶之极。那人会觉得这是最伤天害理的罪孽。自从大木船装上彩色帆以来,照样有人在海上淹死过,但是…… 
  当一个人意识到自然认为他并不重要,觉得就是把他除掉也不至于损害宇宙时,他起初希望用砖头去砸那神殿,后来发现既没砖头,也没神殿,便为之痛心疾首。自然的任何表示,只要看得见的,都准会遭到他的讥笑。 
  假如没有什么具体的东西可以嘲骂,他所感到的,也许是希望面前有个化身,让他好好祈求一番,屈下一膝,合上双掌,说:“是的,我很爱我自己。” 
  他觉得,冬天夜空一颗高悬的寒星,就是那化身对他说的话。此后,他便了解到自己处境的悲怆。 
  小船上的几个人并没谈论这些事,但是,每个人无疑都在考虑这些事,而且默默不语的,各有所思。他们脸上难得有什么表情,只是普通显出疲惫水堪的样子。言语只是用来谈及船的事。 
  有首诗应和着记者情感的韵律,神秘地潜入记者的脑际。他甚至忘记他早已忘记这首诗,但它突然涌进他的心房: 
  一个义勇军士兵奄奄一息地躺在阿尔及尔, 
  没有女人的爱抚,没有女人的泪珠; 
  只有一位战友立在他身旁,他拉起战友的手, 
  然后说:“我再也见不到自己的故土。” 
  早在孩提时代,记者就了解有个义男军士兵奄奄一息地躺在阿尔及尔这件事,但他从不觉得这有什么了不得的。好多同学对他讲过那位士兵的境况,但是他们的喋喋不休自然是毫无结果,使他完全无动于衷。 
  一个义男军士兵奄奄一息地躺在阿尔及尔,他从不认为这与他有何相干,也不觉得那有什么可悲。那件事对他还及不上折断一支铅笔尖。 
  然而,它现在却成为一件富育人性的活生生的事情,奇妙地溜进他的心头。它不再仅仅是某位诗人坐在炉边品茗取暖,抒发悲怀的写照;它已经成为现实——冷酷、悲袁、可怕的现实。 
  记者清清楚楚地看见了那位士兵。他躺在沙滩上,两脚伸得直直的,一动不动。当他那苍白的左于捂住胸口,企图阻挠生命的消逝时,指缝里透出了鲜血。在那遥远的阿尔及尔,满城都是低矮的四方建筑,衬托着暗淡的天生,沐浴着落日的余辉,记者划着桨,臆想着那位士兵的嘴唇在慢慢地翕动,心里被一种深刻而完全与个人无关的顿悟所感动。他为那奄奄一息地躺在阿尔及尔的义勇军战士感到悲哀。 
  显然,那个跟着小船伺机以待的家伙等得不耐烦了,于是,嗖嗖的切水声听不见了,长长的尾迹光看不见了。北面的亮光依然在闪烁,可显然没有离小船更近一些。有时,记者的耳边响起了隆隆的拍岸涛声,他便将小船转向海上,更加拼命地划着。在南边,显然有人在海滩上燃起了一堆营火。火又小又远,实在看不见,不过它在背后悬崖上映着一抹闪烁不定的玫瑰色的反光,这在船上却辨得出来。风更猛了,有时突然卷起一阵狂涛,犹如一头美洲狮似的,接着就会见到浪脊进裂的闪光。 
  船长在船头的水罐上动了—下,坐直了身子。“好长的夜啊,”他对记者说。他望了望海岸。“那些救护员可真能磨蹭啊。” 
  “你看见那条鲨鱼在游来游去吗?” 
  “是的,看见了。那是个大家伙,的确很大。” 
  “我早知道你醒着就好了。” 
  后来,记者向船底说话了。“比利!”一个缩作一团的身子慢腾腾地伸展开了。“比利,你换换我好吗?” 
  “当然好。”加油工说。 
  记者一碰着寒冷而舒适的海水,卷缩在厨子的救生带旁,便沉沉睡着了,尽管他的牙齿还在演奏着各式各样的流行歌曲。这一觉睡得太甜了,仅仅过了片刻工夫,他便听见一个声音呼唤他的名字,那声调表明说话人己筋疲力竭到最后关头。“你换换我好吗?” 
  “当然好,比利。” 
  北边的亮光神秘地消失了,不过船长倒很清醒,记者就靠他指引航向。 
  夜色更深了,他们把船更远地往海上划去。船长指挥厨子拿一把桨在船尾掌舵,使船始终面向大海。他一旦听见隆隆的拍岸涛声,便要大声叫喊。采取这个办法,加油工和记者可以一道休息。“给他们个机会恢复一下吧,”船长说。那两个人蜷缩下去,先是磕了几阵牙,打了几阵哆嗦,便又沉沉睡着了。他们谁也不知道,他们让给厨子去陪伴另一条鲨鱼,也许是那同一条鲨鱼了。 
  小船随波逐浪恣意狂欢之际,浪花偶尔冲过船帮,把酣睡的人重新浇个透湿,但却打不破他们的酣梦。狂风和海水凶狠地鞭笞在他们身上,就如同鞭苔在木乃伊身上一样。 
  “各位,”厨子带着百般无奈的口吻说,“船漂得离岸太近了。我想你们哪一位最好再把它划到海上去。”记者被叫醒了,听见浪脊倾覆的轰鸣声。 
  记者划桨的时候,船长给他喝了点掺水的威土忌,镇住了他的冷颤。“假如我终究上了岸,有谁给我看一张桨的照片……” 
  终于,出现了一阵短暂的交谈。 
  “比利!……比利,你换换我好吗?” 
  “当然好。”加油工说。 

七 

  记者又睁开眼的时候,海和天都露出了鱼肚白。后来,海水涂上了洋红和金黄。黎明终于来临,光辉灿烂,天空一片纯蓝,阳光在浪尖上燃烧着。 
  远方的沙丘上,立着许多黑黝黝的小屋,一架高高的白色风车耸立在小屋上方。沙滩上,不见人,不见狗,也不见自行车。那些小屋可能是个荒村。几个航海者仔细察看着海岸。他们在船上开了个会。“看来,”船长说,“假使没人来救援,我们最好马上冲浪抢滩。我们要是在这儿再呆下去,就会折腾得无力自救。”其他人都默然赞同这个道理。小船向岸边划去。记者怀疑是否真没人上过那高耸的风塔,是否他们那时真没向海上瞭望过。那塔是个庞然大物,背对着那些芸芸蝼蚁巍然屹立。在记者看来,它在一定程度上体现了自然——风中的自然,人类想象中的自然——在个人奋斗中是多么安之若素。在他看来,那时自然并不残酷,也不仁慈,也不狡黠,也不睿智。但她却是冷漠的,绝对冷漠的。说起来也许不无道理,一个人在这种情况下,受到宇宙冷漠的影响,应该看出自己生命中的无数缺点,把它们在头脑中痛苦地回味一番,然后希望能再有个机会。到那时,就在他对自己处于坟墓边缘而又木然不知的时候,他对是非的界限却似乎清楚得出奇。他明白,假如他再得到一个机会,他就会纠正自己的言行,就会在介绍的场合,或是茶会上,表现得更妥当、更出色一点。 
  “喂,诸位,”船长说,“船肯定要沉没。我们所能做到的,就是尽可能把船向岸边划,等它沉没的时候,赶紧跳水,向岸上游去。现在保持镇静,等船确实要沉的时候再跳。” 
  加油工在划浆。他侧头看着拍岸浪。“船长,”他说,“我想我最好掉转方向,让船头对着海,然后倒着往岸边划。” 
  “好的,比利,”船长说。“倒着往岸边划。”于是,加油工把船转了过来。由于他坐在船尾,厨子和记者不得不侧过头去注视那孤寂、冷峻的海岸。 
  汹涌的向岸巨浪把小船高高抛起,高得船上的人又能看见一片片白色的海水,朝倾斜的海滩上掠去。“我们不要靠岸太近。”船长说。每当哪个人能将注意力从巨浪上移开,他就把目光转向海岸;而就在他如此凝视海岸的时候,他的眼神中流露出一种奇异的特质。记者观察一下其他人,知道他们并不害怕,但是他们的整个眼神却是隐匿不露的。 
  至于记者自已,他太累了,无法从根本上搞清楚这桩事。他极力强制自己动脑思索,但脑子此刻完全接受肌肉的支配,而肌肉说它们并不在乎。他只是想到:假若他被淹死,那将是个耻辱。 
  这里没有仓促的言语,没有苍白的面孔,没有显然的激动。他们只是注视着海岸。“大家记住,”船长说,”跳水的时候,要跳得离船远些。” 
  一个向海巨浪的浪脊突然轰的一声崩溃了,长长的白色卷浪咆哮着向小船冲来。 
  “镇定些。”船长说。大家都沉默着。他们将眼睛由岸上转向卷浪,等待着。船滑上水坡,朝汹涌的浪顶一跳,便跳了过去,朝着那长长的浪背旋了下去。船上灌进了些水,厨子便往外舀着。 
  然而,下一个浪峰又轰然而至。汹涌澎湃的滔滔白浪绞住小船,把它旋得几乎直立起来。水由四面八方涌进来。记者此刻正把手搁在船边上,一见水打那儿涌进来时,他急忙缩回手 
  指,好像不愿把它们沾湿似的。 
  小船灌进这许多水,喝醉酒似地摇来晃去,向海里偎依得更紧了。 
  “舀水,厨子!舀水!”船长说。 
  “是,船长。”厨子回答。 
  “各位,下—个浪我们一定得跳水了,”加油工说。“注意跳得离船远些。” 
  第三阵浪向前涌来,巨大无比,怒不可遏。巨浪完全把小船吞噬了,几乎在这同时,船上的人都滚进了海里。船底放着一条救生带,记者滚下船时,用左手把它抱在胸前。 
  元月的水是冰冷的,记者当即发觉,这佛罗里达沿海的水比他原来预料的还要冷。他的脑袋尽管昏昏沉沉的,但这件事似乎颇为紧要,他当时不可能不注意到。水冷得可悲,冷得凄惨。不知怎么地,这件事与他对自己处境的看法搅和在一起,混淆不清了,几乎使人觉得有适当的理由可以流泪了。水是寒冷的。 
  他浮出水面的时候,除了喧嚣的涛声之外,几乎什么也没意识到。后来,他见到了海里的同伴。加油工一马当先。他游得很有劲,速度很快。在记者左边,厨子那白色的软木背鼓鼓囊囊地凸在水上。后边,船长用只好手攀在仰面朝天的船脊上。 
  海岸有一种固定不动的特性,记者在混乱的海面上对此感到奇怪。 
  海岸似乎也很诱人,可是记者知道距离很远,他便慢悠悠地游着。那条救生带压在他身子底下,有时他旋下一道浪坡,就像坐在一个小雪橇上。 
  但是,他终于游到一个十分难游的地方。他并没停下来问一问他陷进了什么水流,但他却在那儿停滞不前了。海岸就在眼前,犹如舞台上的一小块布景。他望着那里,凭借他的眼睛了解那上面的每—个细枝末节。 
  厨子游过去了,漂在左边更远的地方。这时,只听船长对他大声减道:“仰过身来,厨子!仰过身来,用桨划!” 
  “是,船长。”厨子仰过身,用桨划着,像条独木舟似地向前行驶。 
  转眼间,小船也打记者左边漂过去了,船长用—只手扒着船脊。要不是因为小船在做着非凡的竞技运动,船长看上去就会像是—个人抬起月身子,越过本栏观望—样。记者感到惊异,船长居然还能抓住船。 
  他们游得离岸更近了——加油工、厨子和船长——后面漂着水罐,快活地在大海上跳跃着。 
  记者仍然陷在那奇异的新敌手——一股水流——的控制之中。海岸像一幅画儿似地展现在他的面前:白色的沙坡,绿色的峭壁,顶上有静静的小屋。海岸当时离他很近,但是他觉得自己像是立在画廊里,观看布列塔尼或是荷兰的一幅风景画。 
  他想:“我要淹死了吗?这可能吗?可能吗?可能吗?”也许,一个人应该把自己的死看作自然界的最终现象。 
  可是后来,也许是一阵浪头把他卷出了这小小的致命的水流,因为他突然发觉他又能够朝着海岸前进了。再后来,他又发现船长—只手扒着小船的龙骨,把脸由海岸那边转向他,呼喊着他的名字。“到船这儿!到船这儿!” 
  在他挣扎着向船长和小船游去的时候,他不禁在想:一个人完全筋疲力竭的时候,索性淹死了倒是个解除痛苦的好办法——停止敌对行动,伴随很大程度的解脱。他很乐意如此,因为一时之间,他脑子里主要惧怕那暂时的痛苦。他不愿受苦。 
  不一会儿,他看见一个人沿海岸跑着。他以惊人的速度脱去衣服。大衣,裤子,衬衫,一件件都神奇地从他身上飞落下来。 
  “到船这儿!”船长叫道。 
  “是,船长。”记者游去的时候,看见船长潜下水,离开了小船。随即,记者演出了他航程中的—个小小的奇迹。一个大浪卷来,轻巧神奇地把他从船上整个儿抛了过去,抛到船那边很远的地方。即使在这时,记者也觉得那是健身运动中的一个壮举,是大海的一个真正的奇迹。一条倾覆在拍岸浪中的小船,可不是游泳人耍着玩的东西。 
  记者被抛到海水仅仅齐腰的地方,可是他当时的处境使他站不住片刻。每个浪头都把他打成一团,回头浪又推着他。 
  后来,他看见那个一直在奔跑、脱衣,脱衣、奔跑的人一跃跳入水中。他将厨子拖上岸,然后向船长趟去,不想船长把他挥开,要他到记者那儿去。他赤裸裸的——赤裸裸得像冬天的树木。然而他头上有一个光环,像圣人似地焕发着光芒。他抓住记者的手,用力—拉,拽了很远,然后潇洒地一放。记者很懂得客套,说厂声:“谢谢,老兄。”可是蓦然间,那人叫道:“那是什么?”他迅疾用手指指去。记者说:“快去。” 
  浅水处,加油工面孔朝下地躺着。他的额头抵着沙滩,每逢浪头的间隙,便从海水中显露出来。 
  记者并不了解以后发生的全部情况。他一安然别岸,便倒下了,整个身子一股脑儿栽在沙滩上,他仿佛是从屋顶下摔下来的,但他谢天谢地听到这砰的一声。 
  海滩上似乎立刻挤满了人,男人们带着毛毯、衣物和水瓶,女人们带着咖啡壶以及她们视为神圣的种种药品。陆地对海上来客的欢迎是热烈而慷慨的,但是,一个静默的、水淋淋的形体被慢慢地抬上海滩,陆地对他的欢迎只能是另外一种友好接待,给他提供一个阴森森的坟基。 
  夜幕降临时,白浪在月光中荡来荡去,风把大海的声音传给岸上的人,他们觉得他们现在能够解释这大海的声音了。


 

枭河桥记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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枭河桥记事译者:七彩鱼
阿拉巴马州北部,铁路桥。

一名男子站在20英尺高的桥上,俯视着身下湍急的水流。他双手反绑在身后,手腕缠着绳子。一根绞索紧紧套住他的脖子,另一端系在脑袋上方粗壮的横木上,松弛部分垂及膝盖。承载铁轨的枕木上搭着一些没有固定的木板,供这个男子和他的行刑者立足。行刑者是两名南方军士兵,由一名中士指挥。中士看上去颇像一位警长,也许战前就是地方治安官。几步开外,同样在这一临时搭建的平台上,站着一名上尉军官,肩扛肩章,全副武装。桥的两头各有一名哨兵把守。桥头哨兵以标准的支撑式持枪姿势站立——枪身竖直立于左肩之前,击铁抵住平举胸前的前臂。这是一种正规而残忍的站姿,整个身体被迫保持笔挺的态势。桥中央发生的一切似乎与两名哨兵无关,他们的职责是封锁木栈道的两端。

桥的一端,桥头哨兵的身外,看不到任何人的踪影;铁道线平直地向外延伸,进入森林百米的深处,然后转个弯,消逝于视线之中。前方,更远处,一定有前哨部队驻扎。河对岸是一片开阔地,平缓斜坡的顶上,矗立着一排树干扎成的栅栏,栅栏上开满步枪射击的枪眼。黄铜大炮黑洞洞的炮口从一处孤零零的炮眼中探出头来,居高临下,虎视眈眈地对着铁路桥。桥与要塞间斜坡的中途地带,有一群死刑的旁观者——一队步兵,排成一列,呈阅兵时的稍息姿势,枪托支在地面,枪管稍稍后倾靠在右肩,双手交叉放在枪上。一名中尉立于队列的右侧,佩剑曳地,左手搭在右手上。除了桥中央四个人,没有人移动。整列士兵面向大桥,面无表情地注视前方,纹丝不动。两名岗哨面向河岸,宛如两尊装点在桥头的石像。上尉抱臂而立,一声不响,监视手下的一举一动,没做出任何指示。死神是一位尊贵的客人,当他宣布来临之时,即使与死神打交道最多的人,也要以庄重的礼遇表达对他的敬意。按照军队的规则,静默肃立是表达尊重的最隆重的仪式。

被处绞刑的人看上去35岁左右,普通平民,从外型看,像是一位种植园主。这个人五官端正,鼻梁笔挺,嘴巴紧闭,宽阔的额头上黑色长发齐齐向后梳,从耳背一直垂到他那件非常合身的大衣领子上;他的嘴唇上留着一排胡子 下颔还有一撮山羊须,但没有络腮胡子;深灰色的大眼睛流露出亲切和蔼的表情,这种表情对脖子上套着绞索的人来说,简直有点不可思议。很显然,这不是一场龌龊的谋杀。宽宏大量的军事法典对判处绞刑有着明确的规定,绅士并不例外。

一切准备就绪。两名士兵向两侧迈步,退到两旁,然后各自抽走站过的木板;中士转身,面向上尉,敬一个礼,迅速站到上尉的身后;上尉随即移开一步的距离。一连串动作结束之后,死囚和中士就分别站在了横跨三根枕木的同一块木板的两端。犯人立足的那端刚刚够着第四根枕木,但并没有接触到。在这之前,上尉的体重压住了木板,使它保持平衡。现在换成中士。只要上尉发出信号,中士向旁边一迈步,木板就会倾斜,犯人就会从两根枕木之间坠落下去。

真是一个简单实用的设计!死刑犯心中不由产生了几分赞许。他的头没有被套住,眼睛也没有被蒙上。他看了一会儿脚下的“跷跷板”,然后让自己的目光飘移到河水之中。他凝视着脚下奔腾的河水打着旋儿发疯似的流淌。一段浮木飞舞着进入他的视线。他的目光随着浮木顺流而去。它漂得多慢啊,真是慢腾腾的一条河!

他闭上眼睛,让最后的思绪停留在妻子和孩子身上。朝霞把河水染成金黄色,下游较远处的河岸四周升起氤氲的雾气。河水,雾霭,要塞,士兵,浮木,这一切分散了他的注意力。此刻他的头脑中泛起一股新的扰动。金属的敲击声在耳边回响,打断了他对亲人的思念。这声音尖锐、清晰、铿锵有力,既挥之不去又难以捉摸,像铁匠的锤子敲打在铁砧上,音色同样的清脆、高亢。他想知道它是什么。是发自天际,还是近在身旁?似乎都有可能。这声音一遍又一遍,有规律地重复着,缓慢得犹如丧钟在敲响。他烦躁不安地等候着每一次新的敲响,心中生出莫名其妙的恐惧。敲击与敲击之间,是死一般的沉寂。寂静的间歇越拉越长,缓慢得令人发狂。敲击次数越来越少,声音变得越来越大,越来越尖锐,像刀扎一样刺痛他的耳朵;他担心自己会失声尖叫起来。然而他听到的只是怀表的滴答声。

他睁开眼睛,又一次看到身下的河水。“如果挣脱手上的绳子,”他想,“我就可以解开脖子上的绞索,跳进河里。我潜入水中,躲避射来的子弹。我拼命游到河岸,跑进树林,然后逃回家。感谢上帝!直到现在我的家离他们的战线还很远很远,挺进的军队到不了那儿;我的妻子和孩子没有受到外来者的骚扰。”

这些似乎用文字记录下来的想法,对这个大难临头的死囚来说,并不是从他的头脑里产生,而是从外界闪进去的。上尉向中士点头示意。中士向侧方跨出一步。



佩顿·法夸尔,家境殷实的种植园主,出身于阿拉巴马州一个古老的望族。他是奴隶主,而且跟其他奴隶主一样,他参与政治,是天生的、不折不扣的分裂主义者,狂热地追逐南方联盟的事业;他的性格专横跋扈,(在这里提这件事也许没多大必要,)不过这让他失去了加入一支英勇善战的军队的机会。这支军队参加过很多悲壮的战役,结局之惨烈犹如公元前古希腊科林斯的陷落。这段不光彩的经历让他窝火,他期待有一天,压抑在心头的力量能释放出来。他期待过上军人那种高贵而有意义的生活,期待立功受奖、荣耀加身。战争让他觉得机会降临来了;战争对每个人都是公平的。他默默地做着力所能及的事。只要能为南方的事业出一把力,他干什么工作都不觉得卑微;为一颗平民百姓向往军队的心,他冒什么风险都无所畏惧。一个人忠于信仰的人,不管能力高低,都或多或少对一条既直言不讳又充满邪恶的格言表示赞同:战场如情场,一切手段皆可行。

一天傍晚,法夸尔和妻子坐在乡下的长凳上,就在他家农场入口旁。一位身穿灰色制服的士兵骑着马来到大门前,讨一杯水喝。法夸尔夫人显得格外高兴,非常愿意用她白肤色的手接待这位客人。趁她去取水的空儿,她的丈夫走到满身尘土的骑兵身边,迫不及待地打听前线的消息。

“北方佬正在抢修铁道线,”那个人说,“为下一次攻势做准备。他们已经抵达枭河桥,把那座铁路桥整顿得井井有条,在河北岸筑起一排防御栅栏。他们的指挥官已下达一项命令,宣布凡妨碍或破坏铁路、铁路桥梁、隧道和火车等军事设施的平民,一旦发现,立即处以绞刑。布告四处张贴,我亲眼见过。”

  “枭河桥离这儿多远?”法夸尔问道。

  “大约30英里。”

  “河这边有军队驻扎吗?”

  “只在半英里以外有一个警戒哨,位于铁道线上,桥的这一端有一名哨兵把守。”

  “如果有人,比如说一个平民百姓或者一名学生,也许能够躲过警戒岗,或者再骗过了桥头哨 兵的眼睛,” 法夸尔说道,面带笑容,“除此之外,他还能做什么呢?这样也要被吊死吗?”

士兵沉思了一会儿,回答说:“一个月以前我在那个地方呆过,我注意到去年冬天洪水带来大量的浮木,都堵在大桥这一头木桥墩的四周。现在,这些木头已经干透,如火绒一般,非常容易燃烧。”

这时法夸尔太太取来了水,士兵喝了起来。喝完水之后,他彬彬有礼地向她道谢,然后向她的丈夫鞠躬致意,骑马离去。一个小时之后,夜幕降临,这名骑兵再一次路过种植园,朝着北边——他来时的方向而去。他是一名北方军的侦察兵。



佩顿•法夸尔直直从桥上坠下去的时候,失去了知觉,像一个死人。喉部尖锐的压迫感和剧烈的疼痛,让他从这种状态中苏醒过来——仿佛来到几个时代之后。接下来是一阵窒息。刀割般的剧痛从脖子向下方发散开来,飞速触及躯干和四肢的每一根神经。剧烈的疼痛像千百条纵横交错的电流,沿着精心策划的支路闪电般传送着,以难以置信的速度和节奏击打他的身体。体内的剧痛犹如条条跳动着的火的溪流,在流淌,在炙烤,温度升到让他无法承受的地步。他的脑子里没有任何知觉,只感到被什么东西充得满满的——充血。思维并没有随着感觉出现。他的心智已经被擦除得一干二净,残存下来的只有感觉的能力,然而感觉却让他饱受煎熬。对移动物体的知觉渐渐恢复过来,一朵闪闪发光的云彩把他团团围住。现在他只是云朵的火一般燃烧的心房,并不是由真实的物质构成的。他沿着匪夷所思的弧线摆动,像一只巨大的钟摆。突然,可怕的事情发生了。随着一声响亮的落水声,四周的光线像子弹一样直直地向上方飞驰;耳边响起令人毛骨悚然的呼啸声。一切归于寒冷和黑暗。思考的能力逐渐恢复过来;他知道,绳子断了,自己落入河水中。不会再有第二次绞刑了;脖子上的绞索套已经让他窒息,也阻止了水进入他的肺里。在河底被绞刑处死!这个想法对他来说,似乎有点荒唐可笑。黑暗中他睁开双眼,在自己的上方看到一束亮光。但是这束亮光是那么遥远,那么遥不可及!他的身体仍然在下沉,因为光线越来越暗,越来越暗,最后只剩下微弱的一丝。然而就在这一刻,这丝微弱的光线开始慢慢变大、变亮,他知道自己开始向着水面上升。他知道这并非出于自己的本意,因为他现在的感觉非常舒服。“是被绞死了?或淹死了?”他想,“那也不是太糟糕;无论如何,我不愿意被枪毙。不;我不会被枪毙的;那是不公平的。”

他没意识到自己所做的挣扎。手腕上的剧痛提醒他,他正在试图挣开自己双手。他把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这件事上,就像一个游手好闲的人在观看一场魔术师技艺表演,对最后的结果并不感兴趣。辉煌的成功!——太棒了,了不起的超人的力量!啊,一次多么精确而美妙的尝试!做得好!绳子脱落了;双臂分开了,向上浮起来了,两侧的光线越变越强,出现了模糊不清的双手。他好奇地注视着这双手,仿佛第一次看见它们似的。这双手猛然间抓住脖子上的绞索套,解了下来,狠狠地甩了出去。弯曲的绞索像一条水蛇随波起伏。“把它放回去!把它放回去!”他想,自己一定对那双手大声喊出了这两句话,因为绞索刚一解下来,立刻传来一阵以前从没有体验过的可怕的疼痛。脖子上恐怖的疼痛,脑袋像烈火在燃烧,微微颤动的心脏突然跳动起来,似乎要从口中蹦出体外。整个身体在极度的痛苦中扭曲、挣扎,然而不听话的手却对主人的命令置若罔闻。这双手敏捷而有力地在水中扑打着,不停地向下摆动,迫使他浮向水面。他感到脑袋浮出了水面;强烈的阳光刺得他睁不开眼睛;他的胸腔在痉挛中不断膨胀,痛苦达到了极点,难以用语言描述;他的肺吞入了一大口空气,随即,伴随着一声尖叫,又喷出体外。

现在,肉体的知觉完全恢复了正常。实际上这些知觉来得异常敏锐,异常警觉,仿佛获得了超自然的力量。身体每一个感觉器官都从痛苦的骚动中平静下来,变得更加精细,臻于完美。他可以捕捉以前从没觉察到的事物。他感觉到脸上泛起的细小涟漪,听见水波撞击和分离的声音。他向河岸上的树林望去。他看清了每一颗树,每一片树叶,树叶的脉络——看清了树叶脉络上的每一只昆虫:蚱蜢,色彩艳丽的飞蝇,在细小的枝桠间结网的灰色的蜘蛛。成群的蚊蚋在河水卷起的漩涡上方飞舞着,发出嗡嗡的声响;蜻蜓振动翅膀的声音,水蜘蛛的腿划水的声音,像船桨推动着小船——这一切汇成一首清晰可辨的美妙的乐曲。一条鱼儿从他的眼皮底下滑过,他能听见鱼儿的身体划动河水倏忽穿行的声音。

他浮出水面,脸朝下对着河水;刹那间,整个视觉的世界仿佛变成了一架缓缓转动的车轮,车轮的中心就是他自己。他看见了大桥,看见了要塞,看见了桥上的军人,上尉,中士,那两名士兵,为他执行绞刑的刽子手。蓝色的天空映衬出他们黑色的轮廓。他们在大声喊叫,打着手势,冲着他指指点点。上尉拔出手枪,但是没有射击;其他人手中没有武器。这些人的动作既怪诞离奇又令人恐惧。他们的体型像巨人一样庞大。

他听到突如其来一声尖厉的枪声,有什么东西狠狠地击打在水面上,离他头部只有几英寸的距离,水花像波浪一样溅到他的脸上。接着他听到了第二声枪响。他看见一名哨兵肩顶步枪,一阵蓝色的烟雾如浮云般轻轻地从枪口中冒了起来。水中人看见桥上人的一只眼睛。这只眼睛透过步枪的瞄准镜凝视着他。他发觉,那是一只灰色的眼睛。哦,想起来了,他在一本书中读到过,灰色的眼睛是最犀利的,所有出了名的神枪手都具有一双灰色的眼睛。但不知怎么这个家伙却打偏了。

一个反向的漩涡抓住了法夸尔,他的身体旋转了半圈;他再一次向要塞对面河岸边的森林望去。此刻,他的身后响起一阵清晰、嘹亮的声音。这声音节奏单一,沉闷乏味,始终保持平直的语调。这声音越过河水,直直地刺入他的耳中,压住了所有的声响,甚至压住了耳边涟漪的撞击声。经常出入军营的经验告诉他,这故意拉长了语调、慢吞吞如诵经一样吟唱的声音背后隐藏的可怕的含义;河岸上,中尉在忙碌他清晨的工作。这声音淡漠、冷酷,充满不详的预兆,所有人在它的震慑下鸦雀无声。这声音一字一句,残忍地说出下面的字眼,间隔时间和停顿节奏精确无误:

“全体注意!……立正!……枪上肩!……准备!……瞄准! ……射击!”

法夸尔潜入水中,尽力潜入河水的最深处。耳边传来水的轰鸣声,像尼加拉瓜大瀑布。然而,排枪低沉的雷鸣般的声响依然可辨。他再一次浮向水面。在上升的途中,他遇到闪闪发光的金属碎片。这些碎片扁平得出奇,缓慢而又摇摇晃晃地向水下沉去。碰到他的脸和手的碎片向身旁散落,继续下沉。有一片夹在后颈和衣领之间,带着很不舒服的温热。他把它捉了出来。

他露出水面,大口大口喘气。他发现自己在水中已经呆了很长时间;他意识到自己在向远处的下游漂去。也许那儿更安全一些?士兵们顷刻之间又重新装好弹药。一支支金属的推弹杆在阳光下闪耀,拉起,在空中转动,插入枪膛。两名桥头哨兵自作主张地开火了,没有击中。

逃犯抬起头,看清了所发生的一切;他顺着水流的方向奋力游去。他的头脑像他的四肢一样充满活力,他的思绪如闪电一样迅速:

那个军官,”他推断,“不会再犯哨兵那样的错误了。躲避排枪与躲避单枪是一样容易的。他一定会命令军士自由射击。我躲不过所有人的子弹!上帝保佑我吧!”

一朵可怕的水花在离他不到两米的地方溅起,紧跟着是一阵响亮的、疾风暴雨般的声音。这声音渐行渐弱,渐行渐弱,似乎穿越了整个身后的天空,传入了要塞,在一声爆炸声中消失殆尽。爆炸声震动了整条河流,连河底也发生了激烈的震颤。高高跃起的波浪在头顶上翻卷,落下来,打在他的身上,让他头晕目眩,透不过起来。黄铜大炮也加入了这场追逐的游戏。逃犯晃晃脑袋,甩掉盖住头顶的河水;他听到炮弹发出嗡嗡的声响,越过前方的天空,偏离了目标,在远处的森林里爆炸。树木的枝条刹那间被炸得纷乱破碎。

“他们不会停下来的,”他想,“接下来他们要用葡萄弹(一种许多铁球组合成的炮弹)打击了。我必须睁大眼睛,盯着那尊大炮;炮口冒出的硝烟会通知我——炮弹射出来了,炮声响得太慢;它要远远落在炮弹的后面。真是一门好炮。”

他发觉自己突然旋转起来,像陀螺一样旋转。河流,水岸,森林,渐已远离的大桥,要塞,还有那些军人,都纠缠在一起,模糊不清。所有物体只剩下它们的颜色;眼前见到的,只是一圈圈横向的色彩的条纹。一个巨大的漩涡紧紧地抓住了他,他的身体随着漩涡快速前进,快速旋转;他眼花缭乱,头晕目眩,想要呕吐出来。转眼间他被狠狠地摔在左岸下方的砂砾上。这里是河的南岸。他落在一块凸出地的背后,躲开了猎捕者的视线,身体的运动戛然而止。地面的砂砾擦伤了他的一只手,这让他恢复了神智。他喜极而泣。他把手指插进沙子里,抓起大把的沙砾,向头顶的天空中扬起,嘴里嘟哝着感谢上帝的话语。这些沙砾是钻石,是红宝石,是绿宝石,在他的眼中,没有比它们更美丽的东西。河岸上的树木是巨大的花园里的植物;他发觉这些植物是按特定的秩序排列的。他深深地吸气,闻它们的花发出的芳香。树干与树干的空隙之间,闪耀出奇异的玫瑰色的光芒。风在枝叶里穿梭,呜呜作响,像风神弹奏竖琴的音乐声在鸣响。他不想再跑了,没有哪一次的逃亡能够如此完美——这是一个迷人的令人陶醉的地方;他已经心满意足,不愿醒来。

头顶上,高高的枝叶间,响起子弹掠过的嗖嗖声和葡萄炮弹的嘎嘎声,打破了他的美梦。失去目标的炮手漫无目的地开火了,仿佛在向他作最后的告别。他一跃而起,冲上倾斜的河岸,一头扎进茂密的森林。

他走了整整一天,根据太阳的方位判断方向。连绵不绝的森林似乎没有尽头;他发现这座森林里没有任何缝隙,连一条伐木小道也没有,他不知道自己竟然居住在如此荒凉的地方。冥冥中仿佛有什么神秘莫测的真相即将揭开它的面纱。

夜幕就要降临了,他精疲力竭,腿脚疼痛,饥肠辘辘。脑海出现的妻子和孩子的身影让他产生了强烈的向前的欲望。最后他终于找到了一条路,找到一条他认为方向正确的路。这条路像城市的街道那样宽阔笔直,似乎从未有人走过。它的周围没有田野,没有住宅,没有证明人烟存在的狗叫声。黑魆魆的树的躯干在两旁竖起一道笔直的墙,于地平线上的某一点终止,像极了透视画课堂的一张图表。他抬起头,从树木的缝隙中向上望去。头上的天空闪烁着一颗颗巨大的金色的星星,它们显得那么陌生,组成形状怪异的星座。他相信这些星星一定是按照特定的顺序排列的,在它们的排列顺序中隐藏着某种神秘而邪恶的含义。两边的树林里,充满了奇异的声响,在这些声音当中,他听到了,非常清晰,一次,两次,再一次——有人在用一种他听不懂的语言低声耳语。

脖子上传来一阵疼痛,他抬起手放在上面,发觉脖子肿得可怕。他知道,脖子上的黑圈是绞索勒出来的瘀伤。他感到眼睛充血;他感到自己的眼睛再也无法合上。他的舌头干渴难耐,肿得厉害;他猛然把舌头从牙齿间伸出去,伸到冰冷的空气中,让热量消散。无人走过的林荫道上覆盖着草皮,那么柔软——他再也无法感觉到脚下的路面!

他一定是在行走中睡着了,虽然还承受着巨大的痛苦。此刻,他的眼前出现了另一幅景象——也许刚刚从一场极度狂乱的幻觉中清醒过来?他站在了家门前。家的一切跟他离开时一模一样,在清晨的阳光中显得那么明快,那么漂亮。他的旅行一定延续了整整一夜。他推开前门,沿着宽阔的白色的步行道走去,看到女人飘动的衣衫;他的妻子,看上去气色很好,那么从容,那么甜蜜,从门廊的台阶走下来迎接他。在最后一级台阶上,她停住了脚步;她的姿态无比尊贵优雅,面带难以形容的、喜悦的笑容。啊,她是那么美丽!她张开双臂向他奔来。就在他伸手拥抱她的那一刻,他感到颈后遭到重重的一击,一道刺眼的白光迸发出闪耀的光芒,裹住了他的全身。随着一声震耳欲聋的大炮的轰鸣,一切都归于黑暗和沉寂!

佩顿·法夸尔死了。他断了脖子的尸体挂在枭河桥的横木下,轻轻地摇晃。


 

上海译文:外国诗歌丛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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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国诗歌丛书 

1.东方集[外国诗歌丛书] (法)雨果(Victor Hugo)著;张秋红译 1998-12-9 205 9.5 
   
  2.费特诗选[外国诗歌丛书] (俄)阿法纳西·阿法纳西耶维奇·费特著 1997-12-9 202 9.7 
   
  3.早春的私语:二十世纪捷克和斯洛伐克诗选[外国诗歌丛书] (捷)斯坦尼斯拉夫·科斯特卡·诺伊曼等著;杨乐云,华如君译 1997-12-9 194 8.5 
   
  4.屠格涅夫诗选[外国诗歌丛书] (俄)屠格涅夫(И.С.Тургенев)著 1996-1-1 215 9.7 
   
  5.白色的长椅:保加利亚二十世纪诗选[外国诗歌丛书] 杨燕杰译 1996-1-1 178 7.9 
   
  6.心灵的园圃:古米廖夫诗选 [外国诗歌丛书] (俄)尼古拉·斯捷潘诺维奇·古米廖夫 著;黎华译 1996-1-1 219 9.2 
   
  7.弥尔顿抒情诗选[外国诗歌丛书] (英)弥尔顿(Milton,John)著;朱维之译 1993-1-1 194 4.6 
   
  8.英国抒情诗选[外国诗歌丛书] (本书收入132位诗人,约339首诗歌。) 黄杲炘译 1997-6-1 383 17.3 
   
  9.俄国现代派诗选[外国诗歌丛书] (本书涵盖十九世纪末二十世纪初在俄国诗坛占主导地位的象征主义、阿克梅主义和未来主义三大诗歌流派,共入选25位诗人,约236首诗歌。) 郑体武译 1995-1-1 528 19.6 
   
  10.兰波诗选[外国诗歌丛书] (Poemes choisis de rimbaud ,选自Editions garnier 1983年版) (法)阿尔蒂尔·兰波(Rimbaud)著;张秋红译 1996-11-1 114 6.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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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5 (48人评价)
作者: [美] 弗罗斯特 
出版社: 上海译文出版社 
出版年: 1988-5
2008年8月8日 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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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5 (11人评价)
作者: 勃留索夫(Брюсов) 
出版社: 第1版 (2000年1月1日) 
出版年: 2000-2
2008年8月8日 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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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艾兴多夫 / Eichendorff,Joseph von / Eichendorff 
出版社: 上海译文出版社 
出版年: 1994
2008年8月8日 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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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1 (80人评价)
作者: 阿尔蒂尔·兰波 / Rimbaud 
出版社: 上海译文出版社 
出版年: 1996年
2008年8月8日 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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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8 (12人评价)
作者: 屠格涅夫 
出版社: 上海译文出版社 
出版年: 1987
2008年8月8日 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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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8 (30人评价)
出版社: 上海译文出版社 
出版年: 1988-8
2008年8月8日 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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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版社: 上海译文出版社 
出版年: 1992-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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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加贝 
出版社: 上海译文出版社 
出版年: 1996-11
2008年8月8日 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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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6 (13人评价)
作者: (俄罗斯)费特 
出版社: 上海译文出版社 
出版年: 1997-12
2008年8月8日 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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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人评价)
作者: 汤潮编选 
出版社: 上海译文出版社 
出版年: 1992-03
2008年8月8日 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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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人评价)
作者: (俄)茹科夫斯基 
出版社: 上海译文出版社 
出版年: 1989-06
2008年8月8日 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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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人评价)
作者: (西)古斯塔沃·阿多尔夫·贝克凯尔 / 贝克凯尔 / Gustavo Adolfo Becquer
出版社: 上海译文出版社 
出版年: 1989-12
2008年12月20日 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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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人评价)
作者: 普罗科菲耶夫 
出版社: 上海译文出版社 
出版年: 1987
2008年12月20日 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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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人评价)
作者: (德国)毕尔格 
出版社: 上海译文出版社 
出版年: 1991-11
2008年12月20日 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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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人评价)
作者: [俄] 尼古拉·斯捷潘诺维奇·古米廖夫 
出版社: 上海译文出版社 
出版年: 1996-9
2008年12月20日 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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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人评价)
作者: 诺伊曼 
出版社: 上海译文出版社 
出版年: 1997
2008年12月20日 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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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雨果 
出版社: 上海译文出版社 
出版年: 1998-12
2008年12月20日 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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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1 (27人评价)
作者: 帕斯捷尔纳克 
出版社: 上海译文出版社 
出版年: 1992.11
2008年12月20日 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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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人评价)
出版社: 上海译文出版社 
出版年: 1990.11
2008年12月20日 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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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人评价)
作者: 柯尔卓夫 
出版社: 上海译文出版社 
出版年: 1991
2008年12月20日 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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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3 (12人评价)
出版社: 上海译文出版社 
出版年: 1989-7
2008年12月20日 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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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4 (80人评价)
作者: 但丁 
出版社: 上海译文出版社 
出版年: 1993-1
2009年8月5日 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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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5 (20人评价)
作者: (美)惠特曼 
出版社: 上海译文出版社 
出版年: 1987.9
2009年12月1日 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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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人评价)
出版社: 上海译文出版社 
出版年: 1996
2009年12月10日 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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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人评价)
作者: [德] 歌德 
出版社: 上海译文出版社 
出版年: 1989.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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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2 (32人评价)
作者: 莎士比亚 
出版社: 上海译文出版社 
出版年: 1988/10新2版1992/6第3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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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人评价)
作者: [德] 海涅 
出版社: 上海译文出版社 
出版年: 1989.2
2010年11月1日 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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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人评价)
出版社: 上海译文出版社 
出版年: 1988
2010年11月1日 回复

 

诚知此恨人人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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诚知此恨人人有 


 叶兆言   发表于2016-05-29 11:17


  中国文化人的最大不幸,不仅仅是遭遇乱世,生命受到威胁,更多是在不知不觉之中,一步步放弃了抵抗。人皆有怕死的一面,真到了生不如死的地步,死也就没什么太可怕。

  1938年1月最后几天,春节临近,对中国人来说,过去的一年十分糟糕。七七卢沟桥事变,北平沦陷;八一三上海淞沪抗战,首都南京丢了。抗日抗日,口号喊得惊天动地,大家都没料到最后会这样。1月26日,沦陷在北平的周作人写了两首打油诗:

  廿年惭愧一狐裘,贩卖东西店渐收。

  早起喝茶看报了,出门赶去吃猪头。

  红日当窗近午时,肚中虚实自家知。

  人生一饱原难事,况有茵陈酒满卮。

  自从进了民国,旧体诗中最有趣的便是打油诗,虽然还罩着古旧长衫,离高贵已经有段距离。譬如胡适先生写给周作人的《再和苦茶先生·聊自嘲也》,“不敢充油默,都缘怕肉麻。能干大碗酒,不品小钟茶”。若没有抗日这样的大背景,没有国难临头,打打油还真是挺好玩。然而中华民族已到最危急时刻,再继续打油就有问题。周作人这两首打油诗,显得很不正经,喝喝茶,看看报,吃点猪头肉,放下闲书倚窗坐,一尊甜酒不须辞,完全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样子。查当时记录,周作人这段日子最主要的工作就是翻译《希腊神话考证》。

  1月30日是旧历除夕,周作人在日记中恶狠狠地写了这么一句:

  今晚爆竹声甚多,确信中国民族之堕落,可谓无心肝也。

  不妨想想当时情形,文化人不讲起理来,让人哭笑不得。凭什么你老人家打油喝茶看报吃猪头肉,却不让老百姓过年放爆竹?毫无疑问,国家到这一步,大家心头不好过,谁会真甘心亡国灭种呢?国家兴亡匹夫有责,事实上此时此刻,很多文化人也没闲着,留美出身的胡适选择出任美国大使,在异国他乡四处演讲,直接影响了美国人的对日态度。梁漱溟先生专程去延安,与窑洞里的毛泽东彻夜长谈,前后共谈了八次,最长的一次通宵达旦。梁希望毛以国家为重,走改良主义道路,毛自然不可能接受,他希望梁读一读恩格斯的《反杜林论》。梁漱溟是学哲学出身,不得不承认自己不太能读懂。三十年后文化大革命,《反杜林论》一度非常流行,我祖父、我父亲都恭恭敬敬地抄过,我母亲文化程度不高,竟然也抄写过这本书。

苦雨斋常客沈尹默、徐祖正、周作人、沈兼士、刘半农、沈仕远、钱玄同、俞平伯、马裕藻等人合影

周作人夫妇抗战时期访问日本抵达东京时情形

  1938年1月29日,也就是民俗小年夜,毛泽东致电邓发,请他转给远在苏联莫斯科的王稼祥,说红军大学缺战略教本,让王搜集一些这方面书籍,赶快找人翻印。王稼祥是中共驻共产国际代表,留俄出身,属于“二十八个半布尔什维克”之一,1949年以后的第一任驻苏联大使。都说留日学生比较容易激动,以比周作人小七岁的郭沫若为例,他们情况类似,都是留日,都娶了日本女人,都生了孩子。结果呢,郭沫若抛妻弃子,毅然回国参加轰轰烈烈的抗战,而留在北平的周作人,只是在日记中发牢骚,骂别人没心肝。当时毅然抛妻别子离家出走的,还有留学英国的老舍先生,这位老北平去了武汉,投身到文化人集体抗日的洪流之中。

  图穷匕首见,不到最后关头,人的真面目看不清楚。自从鲁迅逝世,说周作人是文坛领袖并不为过,左翼文坛固然很热闹,很受年轻人喜欢,但是内行看门道,真正懂得文章好坏的,显然更看重周作人的文字。因此沦陷北平的周作人一举一动,便有了完全不同寻常的意义。为什么他不能像郭沫若或者老舍那样离开北平呢?张中行先生晚年回忆,说自己当年曾给周作人写过一封信:

  那是盛传他将出山的时候,我不信,却敌不过一而再,再而三,为防万一,遵爱人以德的古训,表示一下我的小忧虑和大希望。记得信里说了这样的意思,是别人可,他决不可。何以不可,没有明说,心里想的是,那将是士林的理想的破灭。他没有回信。

  不知道周作人有没有收到这封信,即使收到,怕也不会太当回事。不回信意料之中,毕竟那时候的张中行还未满三十岁,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屌丝和粉丝。不过这确实代表了很多人的心愿。在1938年的北平,形势非常险恶,日记中的周作人和现实中的周作人,正激烈斗争,往后退一步苏武牧羊,往前走一步李陵投降。读周作人日记,大有要准备认领苏武的意思。这一年的2月9日,日本大阪每日新闻社在北京饭店召开“更生中国文化建设座谈会”,出席人员不是日本人,就是落水的汉奸,周作人居然长袍马褂,也跻身于其中,一副洒然自得之态。

  《大阪每日新闻》刊载了消息,并发表了会议参加者照片。好在是战时,虽然有不太清晰的照片为证,大家听到的还都是传闻,有人愤怒谴责,有人将信将疑,也有人为之辩解。周作人心静如水,颇有些出污泥而不染。在10日晚上,也就是参加座谈会的第二天,又毅然至福全馆,赴日本友人山宝之招宴。在旁人眼里,都是不得了的大事,周作人则泰然处之,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没觉得这些事有什么大不了。热爱周作人的读者,最后只能用“小事精明,大事糊涂”来形容他。与周同岁的日本作家武者小路实笃公开发表了一篇文章,说自己很想派人去慰问周作人,可是在这特定时刻,“或者于他反有妨碍吧。不过正如我爱日本一样,周作人之爱支那是当然的事,我的友情不会得使他人对于周作人之爱支那的事引起什么疑惑的”。

  瓜田李下,有些嫌疑必须要回避,黄泥巴落在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连日本朋友都明白的道理,周作人不会不知道。武者小路实笃还说,“我想听听周作人对于谁也不曾表白过的真心话。也想听支那的人们对于日本第一希望什么。”周作人据此致信武者小路实笃,也是公开发表,作为推心置腹的回应:

  现今中日两民族正在战斗中。既然别无通路,至于取最后的手段,如再讲什么别的话非但无用,亦实太鄙陋矣。如或得晤面,则或当说废话发牢骚,亦未可知,但现今却是不想了,读尊作后甚想奉书,又恐多言,如或使更感到寂寞则亦甚抱歉,故只此不赘,诸希谅查。

  周作人这封信,很智慧地玩了一回不说之说的把戏,好像没说什么,又好像都已经说了。然而有些事并不是周作人觉得怎么样就怎么样,你自己以为是一片冰心在玉壶,有信心同流而不合污,人家那边已经为你坐实汉奸罪名。中华全国文艺界抗敌协会通电全国,严厉声讨,请援鸣鼓而攻之,声明应立即将周作人“驱逐出我文化界之外,藉示精神制裁”。武汉的《新华日报》发表题为《文化界驱逐周作人》的短评,指出“周的晚节不忠实非偶然”,是他“把自己的生活和现社会脱离得远远的”的必然结果,那些文化界中对所谓“硕子鸿儒”“盲目崇拜”的人,应以此得到一次教训,“一个人尽管有了‘渊博’的学问,并不就能保障他不会干出罪大恶极的叛国行为来,并不能保障他们不做汉奸”。

  由老舍倡议、楼适夷起草、经郁达夫修改的十八人署名的《致周作人的一封公开信》发表了,这封信写得很诚恳,其中不乏精彩段落:

  我们了解先生未能出走的困难,并希望先生做个文坛的苏武,境逆而节贞。可是,由最近敌国报章所载,惊悉先生竟参加敌寇在平召集的更生中国文化建设座谈会:照片分明,言论具在,当非虚构。先生此举,实系背叛民族,屈膝事仇之恨事,凡我文艺界同人无一不为先生惜,亦无一人不以此为耻。先生在中国文艺界曾有相当的建树,身为国立大学教授,复备受国家社会之优遇尊崇,而甘冒此天下之大不韪,贻文化界以叛国媚敌之羞,我们虽欲格外爱护,其如大义之所在,终不能因爱护而即昧却天良。

  我们觉得先生此种行动或非出于偶然,先生年来对中华民族的轻视与悲观,实为弃此就彼、认敌为友的基本原因。埋首图书,与世隔绝之人,每易患此精神异状之病,先生或且自喜态度之超然,深得无动于心之妙谛,但对素来爱读先生文学之青年,遗害正不知将至若何之程度……

  一念之差,忠邪千载,幸明辨之!

  周作人最后成为汉奸,确实让人心痛,也就是张中行说的那个“是别人可,他决不可”。偶像就这么被无情地打破了,“一念之差,忠邪千载”。胡适给周作人写了一封信,寄到北平,是一首含蓄的白话诗:

  藏晖先生昨夜作一个梦,

  梦见苦雨庵中吃茶的老僧,

  忽然放下茶钟出门去,

  飘然一杖天南行。

  天南万里岂不大辛苦?

  只为智者识得重与轻。

  梦醒我自披衣开窗坐,

  谁知我此时一点相思情。

  周作人也写了一首十六行的白话诗回答,听说胡适即将赴美,所以寄到华盛顿的中国使馆转交:

  老僧假装好吃苦茶,

  实在的情形还是苦雨,

  近来屋漏地上又浸水,

  结果只好改号苦住。

  晚间拼好蒲团想睡觉,

  忽然接到一封远方的话,

  海天万里八行诗,

  多谢藏晖居士的问讯。

  我谢谢你很厚的情意,

  可惜我行脚却不能做到;

  并不是出了家特地忙,

  因为庵里住的好些老小。

  我还只能关门敲木鱼念经,

  出门托钵募化些米面,

  老僧始终是个老僧,

  希望将来见得居士的面。

  文化人干的事就是有文化,干什么事都是文化。打哑谜,玩太极,走一步算一步,这些都是周作人的强项。他的最终下水,基本上属于温水煮青蛙,一点一点加温,从无到有,从勉强到严重到很严重,最后终于无法回头。似乎游刃有余,很快黔驴技穷。“深得无动于心之妙谛”的周作人,聪明终被聪明耽误,不该参加的会参加了,不该拿的钱拿了,坦然去赴日本人宴会,最后到伪政府里任职,写鼓吹东亚共荣的文章。最让人感到不堪的,他老人家居然沐猴而冠,穿上了日本人的军服,去检阅童子军。

  一失足,千古恨,文化终于不能再遮羞。关于周作人的下水,有过各种分析各种解释,无论周作人自己,还是那些喜欢他文字的好心人,说来说去,都难免避重就轻,都说服不了别人。譬如编造“地下党”身份,譬如保护了北京大学的校产,玩所谓身在曹营心在汉的把戏,用时髦的网络语言就是千方百计为他“洗地”。然而事实终究是事实,墨悲丝染,染于苍则苍,染于黄则黄,再洁白的蚕丝,颜色变了就是变了,饿死事小失节事大,因此“染不可不慎也”。

▲抗战胜利后,周作人被押去法庭受审。

 晚年周作人与长孙在一起

  1942年12月,小日本偷袭珍珠港,太平战争爆发。大汉奸周佛海在日记中哀叹,觉得此战一开,惹怒了强大的美国佬,日本帝国恐怕难逃失败厄运。重庆的国民政府喜出望外,窗户纸捅开了,中美两国终于可以大大方方地联手。中日虽然开打很多年,直到这个时间点,我们的国民政府才正式向日本宣战。作为一名职业军人,黄埔一期生的宋希濂接受记者采访,明确表示他看到了胜利的希望。令人啼笑皆非的是周作人,这位被大家认为充满了智慧的长者,根本不懂什么叫国际政治,看这段时期的日记,不是他请日本人吃茶聊天,便是赴日本人的宴会喝酒,似乎活得非常潇洒。在北平的文化人,遇上日本人找麻烦,第一个本能反应,是赶快去找“周启明”,也就是说赶快找周作人。为什么呢?因为周是可以在日本人那里说上话的。

  12月26日,周作人在伪中央电台作广播演讲,讲题为《日美英战争的意义与青年的责任》。一二三四说了很多,每一条都很丢脸,每一句话都可以作为罪证。动不动就是要为东亚民族解放而战,“我们身为东亚民族的人,应当在此时特别紧密联络,团结一致,以对抗英美的侵略,以求本身的解放,这是东亚民族最紧要的时期,我们切切不可以忽略”。责任也好,意义也罢,无论怎么振振有词,都是大东亚共荣圈那一套胡说八道,出自能写一手锦绣文章的周作人之口,真让人情何以堪。好在当时媒体并不发达,没多少人听广播,讲话稿发表了,也没什么人愿意阅读。人在做天在看,那年头做汉奸也不容易,要不停地开会,赶场子发言表态。太平洋战争爆发后的两个月,周作人忙得不亦乐乎,一个会接着一个会开,宴会吃了一顿又一顿。日本人很在乎宣传,而且显然是被暂时的胜利冲昏了头脑。

  不难想象抗战胜利,周作人应该会有的狼狈。此一时彼一时,早知今日,何必当初。1945年日本人宣布投降,南京和上海开始了对汉奸的大规模检举,紧接着北平也着手清算。周作人曾有过去延安的打算,知道国民政府肯定饶不了他,但是真去投奔共产党,人家也未必会欢迎。结果呢,认赌服输,以汉奸罪被逮,判处十年徒刑,关进了南京的老虎桥监狱。我祖父说起周作人,总是觉得很惋惜,认为他“思想明澈,识见通达,实为少数佳士,即使做奸,情有可原”。现实总是残酷的,大家都不愿意看周作人这样那样,偏偏他就是这样那样了。许广平先生在周作人被抓的那几天,曾在上海对祖父谈起过周作人,说周做汉奸后的“种种表现,皆贪吝卑劣,且为一般文人作奸者之挡箭牌,以为启明先生尚为汉奸,他何责焉”。祖父将这段话记录在了日记上,说自己“闻而怅然”,心里很不痛快。

  周作人比祖父大了将近十岁,他弟弟周建人也比祖父大,祖父敬佩周作人的文章,与周建人私交更好,他们在商务印书馆共事多年。“文革”后期,我作为一名中学生,曾经见过周建人,他是人大副委员长,出门可以坐红旗牌轿车,在当时代表着非常高的国家领导人待遇。有一天过来跟祖父聊天,红旗轿车就停在胡同里,不知什么原因,汽车抛锚了,然后又来了一辆,小胡同里一下子停了两辆红旗,很是扎眼,许多孩子远远地在观看。与鲁迅和周作人相比,这位作为三弟的周建人学问如何,我一直弄不太清楚。他当过浙江省省长,还当过共产党的好几届中央委员,后来又是民进的最高领导。

  我小时候不止一次听父亲说起周作人,他当然也是无意中听大人说的,意思无非周作人这家伙向来言行不一,说是一套,做又是一套,说他过日子太讲究,什么都很精致,要吃好的,要喝好的,文章虽然写得很漂亮,可文章漂亮又有什么用呢,还不是当了汉奸。抗战八年,正是父亲接受中小学教育的年头,他随着祖父逃难到四川做难民,爱周围环境影响,对叛国投敌的汉奸深恶痛绝,有一种天生的仇恨。周作人被判徒刑,完全是情理之中,很显然,对汉奸,仅仅只有一个道德审判还不够,该法办还是得法办。南京夏天很热,老虎桥监狱通风条件非常差,黄裳先生曾有文章记录当时的情景,看见周作人光着上身,笨拙的身体在席子上爬,完全一副斯文扫地模样,旁边还放着个装花露水的小瓶子,显然是用来驱蚊止痒的。

  研究中国现代文学的都知道,鲁迅与周作人兄弟绝对不能绕开。可以喜欢或者不喜欢他们,但是你必须要有足够的了解,必须认真地去读他们的作品。否则就会有太多人云亦云,就会有太多误读,而人云亦云和误读的重要原因,可能还是因为周氏兄弟文字太多,真要耐心读完并不容易。好文章要慢慢品,与许多研究现代文学的朋友聊天,都会有一种差不多的观感,刚开始,你会觉得鲁迅文章好看,像投枪像匕首,看了觉得过瘾,到后来,便会觉得周作人文章更有味道,更好看更耐读。说起周作人的下水,每一代人看法不一样,出发点不同,结果也就不同。祖父那一代读书人,崇尚他的学问,总体来说是敬重和惋惜。父亲那一代,印象中的周作人,也就是一个落水的大汉奸卖国贼,肯定好不了,他的结局是罪有应得。

  我们这代人对周作人的观点,相对复杂一点,既没有祖父他们那代人的敬重和惋惜,也没有父辈那代人的轻蔑。我们小时候,汉奸当然不是什么好东西,是坏人,但是国民党反动派也是坏人,所以他们都差不多,都一丘之貉。还有“地富反坏右”。很长一段时间,我们所接受的教育,世界上只有两种人,好人和坏人,坏人太多,天下乌鸦一般黑,像周作人这样的便基本上被淹没了。如果不是攻读现代文学专业,不是为了一个硕士学位,我很可能根本不会去接触周作人的作品。问题在于,改革开放以后,右派平反了,地主富农摘帽了,反革命变成一个十分模糊的词,国民党反动派也不是过去那个概念,唯一不太可能更正的是汉奸罪名。

  自古汉贼不两立,王业不偏安,老百姓心目中,文章好看不好看不重要,汉奸和男盗女娼一样,永世都不可能翻身。周作人的不幸是遭遇到了北平沦陷这样的乱世,他没有挺身而出,恰恰相反,半推半就地挺身而入,从出世的风流儒雅,变成入世的自甘堕落。周作人之幸运是抗战胜利后,国民党政权很快垮台,改朝换代让他成为真正的隐士,事实上,他只坐了短短三年牢,在解放军还没过江前就被释放。此后的十八年,除了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文化人在劫难逃,他的生活也谈不上太糟糕。政治运动一个接一个,“三反五反”,反胡风反右,他照样写文章,数量很多,质量也不错,真不能写就翻译,用各种各样的笔名发表,每个月有四百大洋仍然入不敷出。

  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周作人落水本应成为文化人心中永恒的痛楚,毫无疑问,没有人会原谅他做了汉奸这个事实,然而也未必会有多少人太当真。过去一百年,中国文化人一方面不断地扮演崇高,说不完的大话,另一方面又有着太多无耻,太多让人难堪,因此,周作人的故事让人痛心,也容易让人聊以自慰。它给了我们一个可以鄙视他人的制高点,给了我们一个五十步讥笑一百步的机会,仿佛旧时指责邻人偷盗女子失节,人们与生俱来的道德优越感,往往会在不知不觉中油然而生。崇高感的诞生,并不是因为自己真的有多崇高,而是我们觉得别人还不够崇高。口号越喊越响,节操却一次次落地,正因为如此,也就有了后来历次政治运动中文化人的尴尬,有了上纲上线,有了检举揭发批判,有了互相构陷落井下石。

  中国文化人的最大不幸,不仅仅是遭遇乱世,生命受到威胁,更多是在不知不觉之中,一步步放弃了抵抗。明末清初的时候,面对清廷威逼和诱惑,顾炎武有一句十分体现文人之雄壮的话,“刀绳俱在,无速我死”,意思是说,你再逼我,我就死给你看。人皆有怕死的一面,真到了生不如死的地步,死也就没什么太可怕。侯方域没人逼他,并没有刀架在脖子上,大清只用一个恢复科举,就将他给降伏了。因此《桃花扇》的故事精髓,在于国难当头,是与非的判断上,一个妓女很可能比一个文化人更有骨气,更明白道理。做人应该有底线,然而人生之困惑,往往是我们并不知道底线在哪,经常会书读得越多,越糊涂。

  事实上,有意无意地,周作人一直在悄悄为自己辩护,他可以认错,可以认罪,是不是真在忏悔,只有他心里才明白。巴金先生说起“文革”,认为最大的悲哀是很多人并没有罪,却真心地觉得自己有罪。认罪不认罪,忏悔不忏悔,是一个不太容易说清楚的话题。抗战胜利后那几个月,各路汉奸仿佛热锅上蚂蚁。1945年11月16日,十分平静的周作人写了一篇《两个鬼的文章》,振振有词,痛斥中国士大夫的言行不一致,说他们所做的事,无非是“做八股、吸鸦片、玩小脚、争权夺利,却是满口的礼教气节,如大花脸说白,不再怕脸红,振古如斯,于今为烈”。

  在这篇文章中,周作人说自己很幸运,终于可以不再与虚伪的士大夫为伍,“吾辈真以摆脱士籍,降于堕贫为荣幸矣。我又深自欣幸的是凡所言必由衷,非是自己真实相信以为当然的事理不敢说,而且说了的话也有些努力实行,这个我自己觉得是值得自夸的”。周作人说所有这一切其实“也只是人之常道,有如人不学狗叫或去咬干矢橛,算不得甚么奇事,然而在现今却不得不当作奇事说,这样算来我的自夸也就很是可怜的了”。听其言观其行,真不敢相信此时的他竟然还能这么说,还能有这样的自信,写完文章二十天后,12月6日,周作人便以汉奸罪被逮,送到北平炮局胡同监狱。

  周作人说自己文章中向来有两个鬼,一个是流氓,一个是绅士,话说得有些绕,拐弯抹角,不熟悉他文风的人,很可能不明白要表达什么。三言两语也解释不清楚,说白了,就是好文章要包含两种气息,在看似讲道理的文章中要有流氓气,在看似捣蛋骂娘的文章中要有绅士气。一味讲道理难免“头巾气”,一味风花雪月难免轻浮,在写作技巧方面,对文章之道的精通,周作人绝对是高手和达人。你可以不喜欢他的为人,然而不妨碍欣赏他的文风,学习他的文字。只是欠了账都得还钱,功不唐捐,在现实生活里,在有意无意中,无论是耍流氓,还是装绅士,一定要慎之又慎,认真再认真。

  士当以器识为先,一命为文人,无足观矣。读周作人文字,还是那种感慨,总会有一种心痛,惋惜他的落水,更痛心他被人鄙视,让人看轻。那些人格上还不如他,那些远比他更不光彩的行为,在政治正确的旗号下,大话空话言不由衷,溜须拍马随大流,争名夺利,动辄上纲上线,检举揭发批判告密,各种无耻和不堪,都可以肆无忌惮,都可以堂而皇之。龙游浅水也罢,虎落平阳也罢,现实就是现实,事实不容改变,祸因恶积罪有应得,周作人显然不足以成为知识分子的表率,他从神坛上跌落,名誉一落千丈,斯文从此扫地,因为他的存在,因为有他这块挡箭牌,中国文化人的整体道德水平,似乎都被拉低了。


 

中医能不能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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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表于2016-05-28 03:01


提问

  身体周刊:我们平时该如何进行中医养生保健呢?

  贯平:大家一说到养生保健第一个反应就是去找中医调理或者买点中草药泡茶、煲汤。其实生活中处处有中医,处处有中药,中医保健就是从我们的生活做起,也就是从“衣食住行”做起。

  我认为现在最重要的是“吃”的问题,所谓“病从口入”,现在许多疾病都是因为吃得不对而引起,譬如痛风、糖尿病、高血压、哮喘、肠炎等,既然疾病能“吃出来”,当然也可以把病“吃回去”,这就要求大家平时做个有心人。

  从“病”这个字分析,“病”可分为“疒”和“丙”两部分,“丙”五行属火,火入心,得病其实是人的心不对了,如果用心管理自己的日常生活,根据自己的体质进行饮食及其他生活活动,完全可以保持一个健康的机体。

  这就需要大家多了解中医药知识,平时养生保健靠中医药调理,生病时看中医,因为中医中药最接近自然,来源于自然,我们做到顺应自然,也就是最佳保健方法。

  我们可以学习经络、穴位保健、中药茶饮、自我按摩保健、自我灸疗保健,这些都可以在家自己进行,只要用对方法,持之以恒,必有收获。

  另外,保持良好心态、精神调养也很重要,做到恬淡虚无、宽容乐观、顺应自然。

  身体周刊:怎样提高免疫力不得病?

  贯平:现在有许多患者来就诊时会说:“我的免疫力很差,容易生病,医生你帮我提高提高免疫力”。其实这也是一个误区。

  临床很多疾病都与免疫力有关,有学者认为99%的疾病与免疫功能有关,除了遗传性疾病,其他几乎都和免疫功能有关系。但是本人临床观察发现,现在真正免疫功能低下的人不多,除了结核病、反复上呼吸道感染等少数几个疾病可能与免疫功能低下有关,本人认为其实很多疾病反而与免疫功能过强有关,也就是免疫功能亢进引起的,如哮喘、结肠炎、类风湿性关节炎、口腔溃疡、皮炎、荨麻疹等。

  从中医角度来看,免疫功能低下者多属气虚、阳虚,而免疫功能亢进者多属阳气亢盛或阴虚阳亢。有许多免疫功能过强者都是饮食比较“好”,喜爱吃荤菜,蔬菜又吃得少或者搭配不合理,也有的是盲目进补,不根据体质辨识,不懂寒热虚实,而盲目吃人参、鹿茸、胎盘或者喝药酒,对身体造成伤害,免疫功能失调而患病的。

  因此不是所有人都需要提高免疫力,保持阴阳平衡,就能健康,如有进补的需要,也应该先去找中医看看,辨下体质虚实,才能合理进补。

  身体周刊:针灸治疗哪些疾病效果好?

  贯平:针与灸是一个很好的中医治疗方法。针是指针刺治疗,我们中医针灸有许多针刺法,普通针刺、微针针刺,全息疗法如眼针、足针、手针、项针、耳针、腕踝针等,还有电针、皮内针、穴位注射、埋线等。

  针刺治疗的疾病范围很广,据有人初步统计可以治疗四百余种疾病,本人临床体会针刺治疗疼痛类疾病效果尤为显著,如带状疱疹后遗神经痛、各种手术后神经疼痛、颈肩腰腿痛、头痛、各种神经痛等效果较好,有的可立竿见影,并且没有副作用。

  中风病如脑梗塞、脑出血等急性期过后就应治疗,并且越早治疗预后越好,减少残障的效果非药物治疗能够相比。

  另外有许多内科疾病也可以选针刺与穴位注射治疗,如急慢性胃炎、胆囊炎、支气管炎、哮喘、心律失常、冠心病、慢性结肠炎等均可治疗,且疗效突出。

  再谈灸法治疗,艾灸是传统疗法的一种,可在家中进行,自行艾灸足三里保健可延年益寿,也能治疗许多虚寒性疾病。要注意的是有些热性疾病不宜灸法治疗。

  身体周刊:服中药是否需要忌口?

  贯平:为了避免发生不良反应和疗效降低,导致病情恶化,影响病人康复,本人认为服中药时一定要忌口。服用中药时有些食物不能同时吃,一般来说需要忌食辛辣刺激、生冷及腥发之物。

  辛辣之物是指葱姜蒜、肉桂、胡椒等,当然有些方剂里是需要干姜、生姜、肉桂的,因为它们本身也是药物,吃多了可能干扰疗效。

  生冷之物是指冷水、冰镇食品、西瓜等凉性水果,如风寒感冒进食西瓜会加重感冒的症状。

  腥发之物是指鱼、虾、蟹、贝壳类等水产品,这里的鱼虾蟹是指包括海洋的、江河产的和人工养殖的水产品的统称,有许多人认为河里的鱼虾不属于发物,可以不用忌口,本人临床上曾经遇到多例服用中药时吃河鱼而出现恶心呕吐,甚至严重腹痛的患者,嘱其忌食鱼虾后,症状都消失。上世纪二三十年代的名中医张锡纯曾记载一妇人服用甘草的同时吃鲢鱼而死亡的记载,不可不慎。

  牛羊肉也属于发物,有些疾病也需药忌口。牛奶、奶粉等奶制品有些疾病应忌口,如感冒、咳嗽、哮喘、类风湿性关节炎等。

  临床上遇到很多西药、中药吃了都未见好转的病人,到了我这里,嘱咐他们忌口后,往往服用几帖中药后就痊愈了,真可谓事半功倍。

  再谈一谈服用中药需不需要忌食萝卜的问题,我认为除了服补气药以外,一般不用忌食萝卜,萝卜可以下气、化痰、助消化,是一种很好的食品。

  身体周刊:应该怎样煎中药?如何正确服用中药?

  贯平:一般煎药的器具首选砂锅,其次是白色搪瓷器皿或不锈钢锅,不能用铝锅和铁锅。一般煎药前需要把草药用冷水浸泡1小时左右,冬天天气寒冷时可浸泡2小时,夏天气温高浸泡半小时左右即可,浸透为止。大火(武火)煮开,小火(文火)再煮半小时即可,有效成分不易煎出的矿物类、骨角类、贝壳类、甲壳类及补益药,一般宜文火久煎,使有效成分充分溶出。一般来说,一剂药可煎煮两次,煎出的药汁混合后分2次或3次口服。

  服药时间:

  空腹服:泻下药和驱虫药均宜空腹服。

  饭前服:一般来说多数补益药和治疗胃肠疾病的药都宜饭前服。

  饭后服:对胃肠道有刺激的药宜饭后服,一般头部疾病、上半身疾病、皮肤病应饭后服。

  睡前服:安神药宜睡前1小时服用;涩精止遗药宜在临睡前服用。服药时间也可以按照医生的医嘱服用,每个医生都有自己的用药习惯和方法,不必拘泥于常规。


 

写这些被生活淹没了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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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这些被生活淹没了的人——雷蒙德·卡佛和他的小说集《大教堂》

张新颖

很多年前,我读到雷蒙德·卡佛的短篇《这么多水,离家这么近》(So Much Water so Close to Home ),内心震惊,又无以言表,就此开始搜集卡佛作品。我在广州买到一本小小薄薄的《你在圣·弗兰西斯科做什么?》(于晓丹译,花城出版社,1992年),又从朋友那里借来台湾版《浮世男女》(张定绮译,时报文化出版企业有限公司,1994年)长期不还,还从北京找回一本“英语注释读物”《雷蒙德·卡佛短篇小说集》(中国对外翻译出版公司,1992年)。那真是值得追忆的阅读年代。没想到的是,那差不多已经是激情阅读年代的尾梢了,十多年之后,我好像是得了文学阅读疲乏症,面对唾手可得的大量作品,却长久提不起兴致。就在这个疲乏症持续蔓延的时候,卡佛的《大教堂》(肖铁译,译林出版社,2009年)出现在眼前,就像预感到的那样,我再一次被卡佛的小说所吸引和打动。

中文版《大教堂》的前言出自村上春树的手笔,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也许是借用了日文版的前言,但不必管它。我感兴趣的是村上也是从我上面提到的那个短篇(又译《脚下流淌的深河》《水泊离家那么近》等)谈起,他说1983年“偶然从一本选集里读到,便认定为杰作,深受感动,不能自已,一口气将它译了出来。????第二年我去华盛顿州奥林匹亚半岛,登门拜访卡佛,和他面对面交流。那时候我根本没想到过,自己会亲手把他的作品无一遗漏地全都翻译出来”。

卡佛曾说:“所有我的小说都与我自己的生活有关。”而他自己的生活,怎么表述呢,用温和的说法是,“我自己过的生活不合我的身”。

《大教堂》里有一篇极短的《约瑟夫的房子》,说的是一个戒了酒的老男人魏斯,租下一套房子,打电话请求分开的妻子一起来住:“埃德娜,从这儿的前窗,你就能看见海,能闻见空气里的咸味。”于是,那年夏天,这一对经历了很多事的夫妻消磨他们安静的日子。有一天房主约瑟夫来说,他女儿要来住这处房子。魏斯走进屋,把帽子和手套扔在地毯上,然后一屁股坐在一把大椅子上。“瑟夫的椅子,我突然想到。而且也是瑟夫的地毯。”

魏斯说:“到现在为止,这是我们幸福的房子。”他们的儿女都大了,有各自的生活。魏斯说他希望他能重新做一次父亲,而且这次能做得好一些。“我说,他们爱你。不,他们不爱。魏斯说。”

“魏斯站起来,拉下了窗帘,就这样,一下子,海就没了。我进屋去做晚饭。冰柜里还有些鱼。别的就没什么了。我想,那就是结束了吧。”

卡佛的小说写的大多是这样的人,“中低下产阶级”,“后来变成已经不再是‘中低下’级,而成了美国生活里最绝望也最庞大的下层土壤。这些人无法完成他们经济与道德上的义务和职责。就在他们中间,我生活了很长一段时间”。

卡佛1939年出生在俄勒冈西北部的小城克拉特斯卡尼,父亲是个锯木工人兼酒鬼,母亲做饭馆招待和零售推销员。卡佛高中毕业就到锯木厂工作,19岁结婚,20岁就有了一个四口之家,却居无定所。之后的二十多年里,卡佛带着全家从一个城市辗转到另一个城市,做过一个又一个临时工:加油工,清洁工,看门人,替人摘郁金香,在医院当守夜人兼擦地板,如此等等。“从我还是个十几岁的孩子开始,我就无时无刻不担心自己身下的椅子随时会被人移走。一年又一年,我爱人和我整日奔波,努力保住自己头上的屋顶。”

卡佛一生只写短篇小说和诗歌,还有一些散文,是因为不得不写那些能够“一坐下来就写,快速地写,并能写完的短东西”。

令人惊异的是,这样极端不安定的状态并没有使他放弃写作,他从60年代初开始发表作品,但长期以来写作对他的生活没有带来一点点改善。他没有停止写作,同时也没有停止酗酒。他的小说里总是有酗酒的人,他常常写到酗酒,写到酗酒给生活带来的一团糟,写到试图从酗酒中挣扎出来的努力。1974年他不得不因为严重的酗酒问题辞掉好不容易得到的工作,1976年又不得不把几年前好不容易买来的第一栋房子卖掉,以付清因酗酒造成的住院费。

读过卡佛的小说,就会同意肖铁在译后记中的描述:“在卡佛的大部分作品中,贫困和绝望不是回忆中的过去时,而是小说人物以及卡佛自己的生活现状。”卡佛是“写失败者的失败者,写酒鬼的酒鬼????失败不是故事的开始,也不是故事的结束,而是他们故事的全部。生活的变质和走投无路后的无望,不是人物性格命运的转折点,不是通向某种解脱或升华的中转站,而是人物的常态。卡佛不是在绝望中寻找希望的作家,而是一个鲜有的能够以悠长的凝视直面无望的失败者”。

卡佛自己并不觉得写这样的人物有什么特别或反传统之处,多少是为自己辩护,而事实上也确实如此,写这样的人物倒是文学的一个传统。“一百年前,契诃夫就开始写这类被生活淹没了的人了。短篇小说作家一直是这样做的。”

1977年卡佛戒酒,生活也出现了转机。到1980年,他甚至有了稳定的大学教职。1981年出版《当我们谈论爱情的时候,我们到底在谈论什么》,这是他第三本小说集,后来被尊奉为极简主义文学的典范。1983年他获得美国文学艺术院颁发的“施特劳斯津贴”,就此不必为生计发愁,辞职成为职业作家。

《大教堂》里面的十二篇小说写于1982年到1983年间,卡佛自己也感觉到:“在这期间,我自己的生活状态变了很多,显然生活中的变化带动了我写作的变化。《大教堂》中的小说,与我过去的小说相比,都更加丰满一些,文字变得更慷慨,可能也更积极了一些。”

这样的变化当然是发生了,但要说这个变化对小说基本面貌有多少改变,无论如何还不能夸大。以《约瑟夫的房子》为例,这一对分开来的夫妻在短暂的相聚期间,是平静和安闲的,魏斯甚至说出了“这是我们幸福的房子”这样的语言,而这样的平静、安闲和“幸福”之感,在卡佛以前的小说里很难找到;但没有改变的是,生活仍然会把他们驱赶进泥潭里去。

在不夸大变化的前提下,却应该珍惜这些“积极”的变化。像《好事一小件》和《大教堂》,篇幅明显长了一些,里面的人物之间,出现了卡佛以前小说里缺乏的交流、和解,甚至是理解和温暖。尽管这短暂的理解和温暖不足以改变生活上的麻烦和精神上的困境,但毕竟出现了这样明亮一点的东西。

1988年卡佛五十岁去世,安稳写作的日子只享受了五年。他的遗稿中有一篇《柴火》,倒确实“更积极了一些”。梅耶在戒酒所里待了28天,这期间,他妻子跟另一个酒鬼跑了。梅耶拿了点东西,住进出租的房间里,给他的妻子写一封很长的信,“没准是他这辈子写的最重要的一封信”,他希望有一天她会原谅他。房主有一卡车的木头要锯成柴火,梅耶要求来干这活。“你知道怎么用电锯吗?会用斧头和锤子吗?你可以教我,梅耶说。我学得很快。对他来说,锯那些木头是一件重要的事情。”他锯的时候感到了一种节奏,就跟着节奏锯。晚上他在笔记本里写道:今天晚上我的衬衫袖子里有锯末。是一种香甜的气味。木头锯完的那天,梅耶打算走了。晚上他打开窗,看着窗外的月光和白雪覆盖的山巅,他看着黑暗中那堆锯末,车库门洞里那些码好的木头。他听了一会儿河水的声音,房主曾经告诉他,那是全国流速最快的一条河;他让窗户敞着,就能听到河水冲出山谷流进大海的声音。

极简主义文学说得通俗点,就是给文学“做减法”。译后记对卡佛的“做减法”有个简洁有力的描述:“就像生活把卡佛小说中的人物毫不吝惜地剥了个精光一样,卡佛把自己的文字削到瘦骨嶙峋。”如同许多作家反感贴在他们身上的标签一样,卡佛也不喜欢极简主义这个牌子。当初是不得不选择那些坐下来一次就能写完,最多两次写完的短东西,哪里会想到后来成了被追捧和模仿的风格。

但卡佛小说的“瘦骨嶙峋”确实带来了特殊的艺术效果。卡佛愿意把他自己的方式和海明威的路子联系在一起,他这样认为:“是什么创造出一篇小说中的张力?在一定程度上,得益于具体的语句连接在一起的方式,这组成了小说里的可见部分。但同样重要的是那些被省略的部分,那些被暗示的部分,那些事物平静光滑的表面下的风景。我把不必要的运动剔除出去,我希望写那种‘能见度’低的小说。”

《大教堂》的译者特意从卡佛的随笔和访谈录中挑选了一些自述性文字,附在小说集后面,以便于读者对卡佛文学的理解。本文所引卡佛的话,也都出自那里。卡佛说话常常像他的小说一样朴实而又锐利,最后抄两段,你看看是否会像不少作家那些聪明、机智、漂亮的语言那样让你读来无动于衷,过后就忘了:

  

无论是在诗歌还是在小说里,用普通但准确的语言,去写普通的事物,并赋予这些普通的事物——管它是椅子、窗帘、叉子,还是一块石头,或女人的耳环——以广阔而惊人的力量,这是可以做到的。写一句表面上看起来无伤大雅的寒暄,并随之传递给读者冷彻骨髓的寒意,这是可以做到的。

文学能否改变人们的生活????我小的时候,阅读曾让我知道我自己过的生活不合我的身????我想,文学能让我们意识到自己的匮乏,还有生活中那些已经削弱我们并正在让我们气喘吁吁的东西。文学能够让我们明白,像一个人一样活着并非易事。

2009年1月2日


 

美国的短篇小说作家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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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的短篇小说作家们(一)




杨向荣
1.舍伍德·安德森

(Sherwood Anderson,1876—1941)

舍伍德·安德森是美国第一位成熟的现代意义上的小说家,曾经深刻地影响过他的学生兼朋友海明威和福克纳两位大师,可以说他是大师的教师。他在短篇小说创作方面最杰出的成就体现在一部叫《俄亥俄的温斯堡》(又译《小城畸人》)的短篇小说集上。它既是安德森的代表作,也是美国现代文学史上经得起时间考验的经典。安德森在这部系列小说集中倾注了极大的耐心和智慧,表现出对人物的精神世界进行不懈研究的激情,每一篇都侧重探索一个问题,表现人物的内省以及如何不适应现代社会生活,不遗余力地探索人物灵魂的变化。

安德森于1876年9月出生于俄亥俄州的卡登,14岁时即辍学,干起了喂马、送报纸的活儿,并且打些其他零工。在19世纪最后若干年,对中西部人来说,“到城里去”就是去芝加哥闯世界。1896年,舍伍德·安德森就是怀着这种不切实际的梦想第一次来到芝加哥。但他却只找到了一份五金店的工作,在那里干了几个月。两年后,他以俄亥俄国家卫队成员的身份前赴古巴与西班牙军队作战。1899年回美国后在俄亥俄某大学进修了一年。次年,他再次前往芝加哥,在那里从事广告写作工作,同时创作了一些人物速写。1904年,安德森与知名富商的女儿科妮莉亚·莱恩结婚。他们先在芝加哥住了一段时间,后又回到俄亥俄。后来,他又担任了克利夫兰联合工厂公司的总裁。次年,夫妇俩搬到伊利里亚,安德森当上一家油漆厂的经理,成了一名商人,似乎实现了长久以来追求的飘乎不定的美国梦。1912年,安德森突患怪病,神志不清,放下生意,离家出走,后来发现他在克利夫兰的大街上徘徊,很快被送往医院,康复后他再次前往芝加哥,随身带着自己多年来利用业余时间创作的短篇小说。

在20世纪最初的那些岁月,芝加哥云集了大批包括德莱塞在内的作家,乃至著名评论家H·L·门肯称芝加哥为“美国文学的首都”,当时在这个城市居住的作家曾贡献过很多精彩纷呈的作品。安德森的文学起步活动大概是在这个时期的芝加哥开始的。此时,安德森的生活也迅速发生了很多变化。他跟第一任妻子离婚后与雕塑家田纳西·米切尔结了婚。同年,即1916年,长篇小说《温迪·麦克弗森之子》出版。随后又发表了《前进的人们》(1917),这几部小说显示出安德森很强的语言驾驭能力,这一本事在后来的短篇小说创作中发挥了重要作用。

1919年出版的《俄亥俄的温斯堡》由25个互有关联的短篇小说构成,作者在小说中引进从未有过的崭新主题。他通过环境与人物的主线把各个故事串成一个有机整体,所有的故事都发生在温斯堡,所有的人物都力图把自己的遭遇告诉年轻记者乔治·维拉德,小说中的叙述者始终与其他角色保持一定的距离。全书集中描绘了小城镇生活的心理和气氛,着重刻画平凡的人和平凡的事,特别是那些不善于表达自己的小人物的迷茫,写得深刻而别具一格。几乎每篇小说都是人物灵魂的探究,充满了精神经验的细节,简洁、别致地呈现了各种人物的品质、本能、欲念、对人生的企求,以及在人生中摸索的历程。每篇都是一个精致的人物素描,各篇之间存在着有形和无形的联系,彼此烘托,这些人物的性格及其所带来的气氛和情调逐步积累起来,构成一个美国小城的总体形象和氛围。小说中的人物既对现实敏感,又有内省的神秘性,作者在表现人物的本能与现实的冲突上达到了很高的境界。安德森的小镇人物都喜欢固执地探索所谓的有用真理,结果一个个看上去都成了怪人。不过,这些怪人就像《纸球》里说的一句话:人们把长得难看的苹果捡出来扔掉,其实这种苹果是最甜的,可是这种苹果有多甜却鲜有人知。安德森许多小说的总源泉仍然是《俄亥俄的温斯堡》,他后来所关心的主题都是这部小说集的延续。

在1921年发表的《鸡蛋的胜利》中,安德森放弃了把短篇连缀在同一个地方发生,少有内在关联的写法,但是他给这些表面互相独立的故事注入了某种思想上的统一性,同时表现出安德森传达生活意义时的那种既简单又不可测的企图。1923年,安德森发表了第三部短篇集《马与人》。故事发生的背景或在小镇或在城市,但人类的欺诈本性和彼此的隔绝却是相同的。背景交替变化,但绝望和人生无常的主线贯穿始终。开篇小说《我是一个傻瓜》表达了讲真话的重要性,但并没有对撒谎所付出的代价进行说教化的描写。最后一篇小说《俄亥俄的异教徒》重温了爱的魅力,认为爱是人类生存的抚慰性力量。安德森的这些短篇无一例外地关注人物内心生活中无处不在的孤独。他认为这种精神上的囚禁是一贫如洗的生活所造成的必然结果。他用绝望来表达对现实的生动印象,有人虽想逃避,结局仍然是绝望。这些人物生活在美国中西部的小镇一隅,但其处境以及对外部的反应却超越了地域性,具有更广泛的普遍意义。

安德森刻画的青春期少年也别具一格,他们刚刚迈过童年的门槛,常常对想象中的真实与表面呈现的真实之间的反差感到困惑不已,有时会发出关于生命以及成人世界的老练质疑。像乔治·维拉德那样具有确凿信仰,愿意面对未来,觉得自己有足够的精神力量成功或者至少可以生存下去的青少年并不多见。在《我是一个傻瓜》中,叙述者害怕遭到自己倾心的女孩的嘲弄,最后悍然采取了愚蠢的行动,但又渴望那种不确定的满足感的实现。《我想知道为什么》既表现了少年对生活的浪漫幻想,又传达出听天由命的无奈情绪。安德森有时让小镇人物在城市获得再生,但他们知道自己的梦想最终将成泡影。安德森笔下那些境遇悲苦的女人似乎比男人更为坚强,她们好像习惯地、本能地懂得真善美,乔治·维拉德的母亲刻画得尤为成功和感人。《林中之死》里那个老女人既是坚毅和个性的代表,同时也是生与死的双重化身。

安德森的人物往往会经历各种情感矛盾和冲突,某种毅然决然的企图、自作主张的打算与孤独疏离形成相反的比照,这种感觉又经常伴随着沟通的无能。他们经常在某个瞬间遭遇精神危机,在危机中获得顿悟,但却无力把顿悟的成果化为改变命运的行动。这些人物群像因微不足道的挣扎而永存在安德森的世界里。他们有机会占据舞台中心呈现出普通生活中的异常品质时,让人觉得文学中的现实可以跟生活一样由平民百姓来创造。

安德森的这些小说出现在一个张扬个人主义,同时又要求个人服从集体要求的时代。在一个商业利益占统治地位的物质主义时代,他的主人公们常常在对付美国现实生活时显得捉襟见肘,苍白无力。安德森的人物往往是他们一厢情愿的思想理念的牺牲品,而这些梦想如此之凡俗和普通,如果不是因为可悲的交流障碍,几乎会在不知不觉中自生自灭。他们往往困缚嘴巴和手足,可是却有足够的自由意志避免落入无法抗拒的力量的陷阱。

安德森开创了一种现代小说意识,简朴有力的叙述中隐藏着让人感到灰暗与不安的情绪。他不懈地追求清晰和简洁的质地,捕捉美国中西部人的讲话节奏,从其平易和韵律中汲取力量。他的小说在可预测和惊奇意外之间取得了微妙的平衡,创造出一个既熟悉又真实的人物世界。

2.艾丽丝·亚当斯

(Alice Adams, 1926-1999)

艾丽丝生于弗吉尼亚州,在北卡罗来纳州的查珀尔希尔附近的农舍里度过自己的童年时代。从她后来写的小说里依稀可见当年生活过的房屋和四周大片的野花。从雷德克利芙学院毕业后,她在旧金山度过自己的大部分青少年时代,后来又去墨西哥和欧洲漫游。她的短篇小说中也反映出这种地域变化。因此,南方家庭和西海岸的怪人、清爽干净的女学者、质朴的女子和同性恋男人,她都写得出神入化、娴熟到家。她的小说以技巧细腻精致和句子漂亮著称,延续了弗吉尼亚·伍尔芙和凯瑟琳·曼斯费尔德的传统,以自己独特的方式把讽刺和优雅结合起来。

1979年,艾丽丝发表了第一部短篇小说集《美少女》,随即开始了特立独行的短篇小说创作实践。她的叙述风格扎实、绵密、优美,笔下的人物形形色色,无所不有。她的大部分小说都发表在《纽约人》杂志上,有20多篇被选进《欧·亨利奖短篇小说选》丛书。艾丽丝虽然在大学专修写作,可自己的创作活动却开始得相对较晚。她于1946年结婚,12年后又离婚。其间,她一边抚养孩子一边打工,同时练习写作。她的第一部长篇小说《冷淡的爱情》发表时已经40岁,第一部短篇小说集发表时已经43岁。但是,随后她开始多产起来,1999年去世时已发表10部长篇,包括备受好评的《家庭和幸存者》(1975)、《次要的机会》(1986)以及《南方的展示》(1995)。另外还出版了四部短篇小说集:《再相见》(1982)、《回程》(1985)、《自从你走了以后》(1989)、《最后的美丽城市》(1999)。

艾丽丝的短篇虽然丰富多彩,但若干反复出现的主题和情景仍然贯穿所有集子。她的几个最优秀的短篇都是探索女人之间紧张的情感关系。她对女人之间的友谊有着浓厚的兴趣,但这些小说的结局往往是灾难性的。标题小说《美少女》的主角是前选美皇后,这个拥有美好前程和罕见漂亮外貌的女孩最终沦为痛苦的酗酒者。她从婚姻的破裂中挽救过来后,又经历了一场暴烈的婚外情,却因酗酒而放弃了男人。艾丽丝把女人不幸生活的部分原因归结为:她们太倚重自己的外貌,而且从不寻找有意义的身份定位。

艾丽丝后期的小说的典型角色是聪明伶俐的职业妇女,她们的人生历程中充满与男人失败的关系。她笔下的女人往往坚持女权主义思想,生活上自理,理智上自主,政治上自由,然而在选择与男性伙伴相处时却并不真枪实弹地去实践这些理念。《自从你走了以后》写了一个事业成功的女律师遭情人抛弃的故事,这篇小说写得残忍、痛苦、客观,在这场失败的恋爱中两人都背叛了对方。同性恋主题在艾丽丝的小说中也时有出现。《雪》写了女儿与父亲的女朋友之间微妙的同性恋意识。《一见钟情》中一个小男孩迷恋上妈妈的一个女朋友,养尊处优但却缺少父母之爱的孩子开始寻找自己的爱。男孩的母亲自杀后,他回到少年时代与父母一起生活过的那幢大房子,在迷恋上母亲的朋友的那间屋子里,他却对自己的同龄男性一见钟情。

艾丽丝最好的短篇似乎并不刻意使用技巧。她用词极其精简省墨,叙述颇有形式感。她的天赋主要在刻画人际关系的复杂性上,这使她驾驭短篇小说艺术时显得游刃有余,表现出独一无二的才华。

 

3.詹姆斯·鲍德温

(James Baldwin,1924-1987)

詹姆斯·鲍德温总共写了22部书,等到引起轩然议论的《异乡》(1962)和那篇几乎是一本书规模的散文《下一次将是烈火》(1963)出版和发表后才变得著名起来。他的主要作品包括长篇《向苍天呼吁》(1953)、《乔瓦尼的房间》(1956)、《告诉我火车开走多久了》(1968)、《如果比勒大街会说话》(1974)、《正好在我头顶之上》(1979),另外还有若干散文集,《土生子笔记》(1955)、《没有人知道我的名字》(1956)、《票价》(1985),戏剧《献给查理先生的布鲁斯》(1964)、《阿门角》(1968)。这些作品集中探讨了鲍德温的核心主题:非裔美国人针对种族歧视发出的抗争和调整适应;艺术家为了表达意义和美所进行的艰苦努力;同性恋男子对爱情和尊重的探寻。

这些主题与鲍德温本人的生活经历有直接联系。他于1924年8月出生于纽约城,在哈莱姆区长大,祖母曾在美国南部佐治亚州的种植园里当过奴隶。他在高中期间就开始写作,12岁时即发表短篇小说,研究自己的性取向,他描写思索年轻时代的性“痛苦”时这样说:“在我人生的早年,美国关于男性和女性、内向和外向、黑人和白人的分类标准早已分崩离析????显然不用痛苦;然而,即便你辨识出某种标签的意义????这也无力确定你就是你自己。”1948年,他怀揣一张单程船票离开纽约城去了巴黎。他在《没有人知道我的名字》中写道:“我怀疑自己有本事能在这里因肤色问题引起的骚乱中活下来????我不想仅仅当个黑人了事,也不想单纯当个黑人作家。”50年代后期到60年代初,鲍德温回到美国。在70和80年代,他自称是美国和欧洲之间的“往来快车”。在此期间,他担任了许多大学的访问教授。1987年12月1日鲍德温死于法国寓所。

鲍德温一生获过各种奖项。《会面》是他唯一的一部短篇小说集。本书收选的8个短篇形态各异。标题小说和《男人孩》以南方为背景,刻画了处于孤独和痛苦中的白人。《岩桩》和《外出》均以在哈莱姆区家庭成长起来的黑人男孩为主角。后者以一次从哈德逊河到比尔山的小船旅行为线索,写了三个少年和一个女孩的故事。《今天早晨,今天晚上,真快》描写主人公携带白人妻子和混血儿子从巴黎回美国前夕的复杂心理。鲍德温喜欢用各种闪回的方式来丰富简单的故事线索,这篇小说在艺术上颇能代表作者的风格。

鲍德温深受亨利·詹姆斯的影响,喜欢把美国人放置在国际背景中,尤其是巴黎和伦敦,来检验他们对异国及其文化的反应态度。从上个世纪60年代开始,鲍德温发表的短篇日益见少,大多数评论家视他为杰出散文家和长篇小说家,但他的短篇仍然令人难忘。他终其一生都在写作中探索着国际的、超越种族和性别视角的可能性,这种角度在他的短篇小说以及散文和长篇中同样鲜明。

4.约翰·巴思

(John Barth, 1930-)

约翰·巴思生于1930年,成长于马里兰州的东滩。他那种一反传统的写作风格可以追溯到早年的生活。他有一个双胞胎的姐姐,据说他们之间存在一种秘密的交流语言。他大学时自修爵士乐,打算以教音乐为生。后来,他觉得若以音乐为生,未免大材小用。上了约翰·霍普金斯大学后,他的兴趣开始固定在文学作品的阅读上,逐渐在写作中尝到了甘之如饴的乐趣。

巴思的主要作品有《漂流的歌剧》《道路的尽头》《烟草经纪人》《羊孩贾尔斯》,他的两部长篇曾被提名参选国家图书奖。1973年,收有三部中篇的集子《客迈拉》终于如愿以偿获得该奖。他还出版过散文集《星期五之书》和《更遥远的礼拜五》,另有两册短篇小说集。他从1973年开始在约翰·霍普金斯大学教授写作。

他的第一部短篇小说集《迷失在游艺馆中:适于印刷、录音、讲述的小说》于1968年出版。本书共收14个短篇,第一篇仅有10个英文单词:“从前有个故事,它是这样开头的。”他在一则提示中指导读者剪掉这个“故事”,让它构成一个莫比乌斯带,这样,这些词语就会无限地循环下去:他想借此暗示不要指望小说必然要遵循文学传统。《迷失在游艺馆中》不时地用显然毫无关联的教育学问题和自我批评打断正常的叙述结构,有几篇还对经典神话进行了颠覆性改造,还有几篇则把作者在其他文章里提出的问题拿出来研究。这里,巴思不过在实践他在《文学的枯竭》中提出的策略。他在这篇文章中宣称:“某些形式已经枯萎或者某些可能性在感觉上已然穷尽。”但他又解释说,自己并不是说文学已经枯竭,而是说现在该到同时超越前现代和现代主义文学的时候了。他认为这是完全有可能的,并以加西亚·马尔克斯的小说《百年孤独》为例,称这部小说是“质朴和技巧,现实主义和魔幻神话,政治激情和非政治的艺术性,典型化和讽刺性的巨大综合”。

《海上夜行》是这个集子中相对完整的故事,小说叙述者的身份非常独特,早期不少评论家认为叙述者是一条鱼。他或它其实是一个会说话的精子和细胞,拼命地在海水中游泳,同时又哀嚎其他千百万条必死无疑的鱼的命运。另外一个伙伴沿着这种吃力的路径陪游,沉浸在各种胡思乱想之中,他对他们的“创造者”,他们的“父亲”进行理论思考时,不仅在进行哲学思考,同时又以不明身份的父亲的角色从事着疯狂的交媾行为。《迷失在游艺馆中》描写了13岁的早熟少年安布罗斯随家人到海滨度假,在神奇而令人恐怖的游艺馆中同家人失散而迷路的经历,作者用迷宫来象征世界和人生的不可捉摸,以此强调现代世界“事实和虚构含混不清”的特征。这篇小说比较先锋之处还在于随机地插入作者对小说写法、技巧的意见,甚至介绍斜体字和标点符号的用法,分析自己的写法和初衷,故意让叙述产生疏离感,巴不得时时刻刻提醒你别当真,这是虚构的。有人说这是一篇认识论层面上的关于小说的小说。

1996年,巴思出版了第二部短篇小说集《带上故事》。他把系列故事片断连缀在一起,总名《枕边语》,其中一对夫妇在海滨胜地度假,以互相讲故事的方式来自娱自乐。这些小说的新奇之处在于调用了各种现代物理学和天文学概念,包括量子力学、海森伯的测不准原理、普朗克的守恒定理、时间之箭等,作者把这些概念融化进角色的日常生活中。比如,《此后》描写一对夫妇观赏陨石雨,那些显然毫无规律可言的天体现象与其他看似随机的现象有某种可能关联:如癌瘤、斑点热、连环强奸犯。标题小说中那位过着中产阶级生活的主人公停滞不前的经济状况,受到了以每小时66662英里的令人眼花缭乱的速度倾斜着穿越太阳系轨道的地球行星,以及以每小时接近50万英里的速度呼啸着穿越太空的银河系的严重影响。

阅读约翰·巴思的小说如同跟一个无畏而机智的思想者相遇。他是一个需要巨大腾挪空间的作家,这个空间要宽敞得足以让他离题万里,足以展示他在写作、科学、古代经典、语言方面的兴趣。他一旦拥有自己需要的空间,就会在方法上制造出令人神迷目眩的效果,进而探索人性的主题,尤其是在形形色色的宣言中迷失的主题。

5.唐纳德·巴塞尔姆

(Donald Barthelme,

1931-1989)

唐纳德·巴塞尔姆的短篇小说第一次亮相就对叙述秩序、结尾和模仿的忠诚性等传统提出了挑战,而这些传统在当代美国短篇小说创作中一直占据统治地位。唐纳德的这些小说给读者和评论家带来一系列形而上、意义上和叙述上的困惑,乍一看它们显得很熟悉,甚至有些平庸。比如《弹钢琴的人》这样来开头:“他家窗外,方正矮胖得像邮箱(身穿红色汗衫、蓝色宽松灯芯绒短裤)的5岁女孩普里思尔拉·海斯在焦躁地四处寻找着什么人来擦掉喷涌而出的鼻涕。”但是,读者很快就发现自己被带进表现主义的领地,貌似平淡无奇的开首句子如“赫伯特给查尔斯和艾琳送了一个漂亮的娃娃作为圣诞礼物”,最后却引向多元的叙述可能。巴塞尔姆把日常经验进行错位处理,同时又孜孜不倦地提示语言形式和统治着美国人日常生活的行为准则的荒谬性和独断性。在某种意义上,他的这些工作预示了随后十年小说创作上的创新。人们把博尔赫斯说成那种如果没有他,后结构主义批评家也必须要发明出来的那种作家。唐纳德·巴塞尔姆完全可以作如是观,但是,跟国际上的同类作家相比,他有着清晰的超现实主义的标签,他对垃圾食品和美国文化中的高档艺术同时都有巨大的嗜好,这使他具有明白无误的本土性。

博尔赫斯他们用短篇小说来瓦解我们对所谓“真实”的常态感觉,而巴塞尔姆并没有将情节全盘消解掉,他的短篇仍然刻意地给读者提供不多的一点情节,以满足读者对有形的秩序、事件、意象和可观察现象的期待。比如《在甲板上》,作者写到了背景,但在这个舞台背景中要上演的戏却推到最后才出来,而这出让你期待很久的戏不过是几个肉体的偶然相撞。小说在他手中变成“你”和“我”,读者和作家随机接触发生联系的媒质。巴塞尔姆常常以某种冲动出发,然后经过连作家自己都难以控制的语言的积累式推进,最后无边地自行漫延开来。这些文字和视觉拼贴技巧的运用始终暗示着要把小说看做一种找出来而不是做出来的东西。《托尔斯泰博物馆》中,历史逸事、大众物理学、艺术信条与用第一人称回忆出来的日常虚构素材混合在一起,通过荒唐的并置,用经验来捕捉“事实”。《看月亮》中的主人公宣称:“支离破碎是我唯一信赖的形式。”这其实也透露出作家本人的审美趣好。巴塞尔姆不仅开拓了随后贴上“后现代主义”标签的文学和文化批评实践,而且影响了美国微型小说创作的繁荣,成为后来出现的“极简主义”的先声。但是,巴塞尔姆的追随者很少堪与其始终不改的严肃性或想象力的狂放不羁媲美。

在巴塞尔姆的小说中,作者的代替物不是角色,而是具有强大代理作用的词语。词语成了忙得要疯的介质,历史要通过它们进入小说。巴塞尔姆声称,词语身上留存着晕轮、锈苔、结层和回音。他还不断深入探索,寻找每个隐喻中积淀的共同记忆。评论家认为巴塞尔姆梦想把语言从被商业、政治和日常庸俗的习染中净化出来,但他认为语言携带的这个世界的痕迹可以积极地加以应用。艺术“从来都是对外在现实的深思”而非象征,追求的是质朴、坦率和改良的效果。词语的组合机智会让意义呈指数增长般生成出来,会不断涌现出代替现实的想象力。巴塞尔姆把想象力的释放当做一种对抗堕落,或者说得更具体一点是对抗麻木的解放武器。有些评论家抱怨巴塞尔姆后期的小说有自我重复之嫌,但在整个写作生涯中,他在创新方面仍然保持了水平很高而且稳定的质量。其实,他的作品到80年代后期仍然具有鲜明的先锋性。

巴塞尔姆经常在小说中对自己进行无情的自嘲,让人联想到他是多么地与圣人这些概念背道而驰,但事实上他对世俗诱惑的抵制也表露得很清楚。不过,同时,他在小说中流露出的对世俗享乐的爱好也令人眼花缭乱。托马斯·品钦这样评论他:使巴塞尔姆没有成为“世界级乖戾老人”的原因在于他“那颗始终满怀希望和毫不痛苦的心灵有着天生的坚定的相反节奏”。

巴塞尔姆1931年出生于费城,在休斯顿长大。他从高中时代就开始做新闻记者,直到上了休斯顿大学,其间,写作方向仍然在戏仿、讽刺和批评上。1951到1953年,他在日本和韩国等地担任随军记者,回国后在《休斯顿邮报》和其他出版机构工作过。他父亲是一个喜欢标新立异的建筑师,这无疑影响了他在美术方面的兴趣。1961年,他担任了休斯顿当代艺术博物馆馆长。同年,他的短篇小说《我和曼迪保尔小姐》发表,标志着他在写作领域的转向。随后他又赴纽约办杂志《场地》,开始陆续在《纽约人》上发表短篇。1964年,他的第一个短篇集《回来吧,卡利格雷博士》出版,迅速巩固了他在文学界的声名。他总共出版了10个短篇集,另有4部长篇,包括《白雪公主》(1967)、《死去的父亲》(1975)、《天堂》(1986)和《国王》(1990)。他于1972年首次去纽约州立大学布法罗分校教书,1981年在休斯顿大学获得创作专业终身教职,1989年死于癌症。

  

6.里克·巴斯

(Rick Bass ,1959-)

里克·巴斯在二十八九岁左右时忽然决定离开南方,放弃了石油公司的工作,像神话中的探险者般去西部漫游。他曾旅行穿越新墨西哥、亚利桑那、科罗拉多、犹他、怀俄明、爱达荷等州,最后来到摩塔纳,按他的话说终于“越过一个山口,一道峡谷出现在脚下”。他至今还生活在那里。70年代后期,巴斯还是犹他州立大学地理系学生时曾体验过洛可山区的生活,那时他还没有产生当作家的念头。他说自己重返西部之前不过是个并不起眼的写打猎和钓鱼的作者。从1987年开始,巴斯住在遥远偏僻的摩塔纳的亚克谷专事写作,可以说完成了对自己的改造和超越。他出版了12本书,包括4卷短篇小说集,《守望》(1989)、《普来特河》(1994)、《在洛亚尔山》(1995)和《天空、星辰和荒野》(1997)。他的小说多次被选入《美国最佳短篇小说选》《欧·亨利奖小说选》《最新南方小说选》等丛书。他得过不少青年文学奖。

巴斯把他的摩塔纳谷当做一种象征。它远离近邻,尚处于原生态,遥远得足以阻挡物质文明的侵袭。“我是藏在这里的,这点毫无疑问。”他在《冬天》中写道,他描述当地社区的成员时说大家都有那种冷嘲热讽的特质,“我们都在逃避什么,这种孤绝处境让我们有安全感”。这种僻远的生活环境让巴斯的小说带上两个备受称赞的特质:一是说方言的角色,其次是或明或暗对抗美国物质文明对人与自然关系的腐蚀。“在城市,我经常感到虚弱、无力、无用????我喜欢待在自然中。”他喜欢把自己置于硬气有力的田园生活的传统中,退到詹姆斯·库珀和亨利·梭罗的状态,因此大自然最令人感兴趣的要素是它的力量,它考验肉体和灵魂的潜力。

那种具有强烈男性色彩的方言在《守望》和《在洛亚尔山》中表现得尤为鲜明,无论其背景在休斯顿、得克萨斯海湾、密西西比水乡还是摩塔纳的荒野。这两个集子中的小说除了两篇,其他都用第一人称叙述,用一种无拘无束的男性口吻,没有沉思意识,常常这样开始:“冬天的罗德尼经常下雨。但是我们有历史????”或者:“克尔比有信仰。他忠心耿耿:克尔比忠诚。”巴斯钟情于去掉概念性的叙述者。他的小说几乎完全没有对话,表面上质朴无华,结构几乎完全复制每个流浪汉的自然存在状态。有评论家说,处于这种边缘状态的男性角色往往能表达出社会传统上能允许的更野性的情感广度。巴斯的叙述者的那种质朴无华让他们拥有一种信马由缰的反讽自由,如《密西西比》中的一个段落里出现的那个句子:“猫头鹰。我们逮住猫头鹰了。晚上它们总是哭嚎,让你怀疑自己待的地方会出什么事,甚至怀疑自己会有什么不祥。”还有评论家指出,这种依赖说方言的男性主人公的写法存在固有的严重问题,即所有主题意识必须来自语言本身以外。但是,没有什么概念可以解决巴斯的疑问:人类如何跟自然世界和谐相处。巴斯以南方为背景的小说还揭示了技术社会对自然界的破坏。作为一个作家,他并不主张人应该简单地与自然保持同步。

自从搬到亚克谷生活以后,巴斯自称:“我感觉自己在远离概念和思想,它们曾在我们的血液中怦然跳动。”他开始看重具有强烈自我意识的诗意风格,叙述篇幅比以前的更长,对人们尤其是男女之间的关系的见地更为成熟。在巴斯的短篇小说中,女人从来都是容易消失的谜团,到了晚近,女人依然是谜,依然有时不辞而别,现在则开始跟男人平起平坐。男女之间的爱情变成一种野蛮的共生关系。他开始弃用民间逸事、讲方言的第一人称的叙述者。比如,在《天空、星辰和荒野》中出现了这样开头的句子:“起初,我们借用几张祖父在文件袋背面绘制的粗糙的地图来探索这个国家,但是,渐渐长大后,当我们去新的地方以及祖父熟悉的那些深僻的地方时,我们开始用准备亲自去填绘的空白地图当做指南。”这些篇幅更长的小说传达出个人与社会的挽歌式关系,同时也强调人类的相互关照。

巴斯小说中的大自然不完全是时代背景的折射,而是主人公精神状态的反映。自然既是治疗者,又是破坏者,在这种矛盾框架中,他的小说主要通过直觉来推动发展,而不是依靠概念,而且这种发展似乎还极力避免出现最后的结局,巴斯曾把自己的写作过程描述为:“从旁边寻找裂纹、缝隙、断层,防止小说肆虐地横冲直撞,变得平庸可测。”

7.理查德·鲍施

(Richard Bausch, 1945-)

理查德·鲍施于1945年4月18日出生于美国佐治亚州的本宁堡,3岁时举家迁往首都华盛顿,1950年又搬到马里兰。他一生中很多时候都在东南部地区度过。他曾在美国空军服役,1975年在艾奥瓦大学作家班获硕士学位。他的小说荣获过很多奖项。《洛杉矶时报》曾称他是当代仍在写作的作家中最好的短篇小说家之一,而《底特律新闻报》则赞扬他的风格直穿人的肉体,然后温柔地抓住读者的灵魂。

鲍施的短篇小说的人物和情景都比较复杂,几乎可以当做长篇来对待。他经常让两条线索平行发展,因此,从视角、逐渐向高潮推进和引起共鸣方面而言,具有长篇小说的复杂性。比如《了不起的坦多尔弗》中,一个喝醉酒的年轻小丑搅了一个小恶魔的生日派对,因为他刚给一个女人买了一份巨大的婚礼蛋糕,而这个女人却说她已经结婚了。《夜晚》中一个老人在梯子上修饰房子上的油漆,在他等待妻子带着外卖中餐回家的时候,女儿正在电话里跟丈夫吵架,孙女儿则在郊外的家中寻欢作乐。《我最想成为的那个人》通篇是压抑着愤怒,备受挫折的离了婚的单身爸爸的内心叙述。

虽然鲍施的小说主题千变万化,最后总要回到数代人在家庭中积累出来的恩怨重负,难言的创痛和负疚代代相传,给家人带来巨大的精神压力。有时他会写一些爱伦·坡式的痛苦和自我欺骗的故事,叙述者忍不住而且都是完全无意地透露出可怕的生活和思想,有时他又写一些霍桑式的负罪的道德故事,里面的人物放弃诚实,抛却幻想。鲍施能够准确地捕捉住人物挣扎奋斗,试图跟旧生活决裂或者投入新生活的瞬间。但是,他们最终还是认识到,这种消磨了我们的生命,甚至有时也会给予我们以意义的挣扎不过是谎言,它们只会给最亲近甚至最亲爱的人带来痛苦的折磨。

鲍施的人物处于各种年龄段,处于各种生活情境,具有各种兴趣和价值观。他写一个刚刚结婚的年轻女人的怀疑和焦虑,对自己的选择是否正确还没有把握;他写一个年迈的父亲接到小女儿电话的震惊,女儿宣称要嫁给的男人比父亲还要老;他写一个男子刚刚跟女同事结束了漫长的外遇后难以自控的内疚,但是一只丢失的高跟鞋的发现却让他陷入危机,加重了难以摆脱的恐惧,担心妻子其实从头到尾都知道这件事,但在小说中,妻子却没有流露出丝毫这样的觉察,所有这一切他都刻画得令人信服。他经常把自己的人物从各种郁闷中解救出来,让他们重新找到生活中奇妙的感觉。

鲍施的对话写得颇为考究,不大故意营造明显的风格化语气,而是根据角色所处的时代以及每篇小说本身的需要来决定风格。他坚持认为自己的人物没有社会学的、政治的意义,认为自己笔下的人物都是“容易辨认而复杂的人”,而不是某种粗俗和邪恶的象征。

他的短篇小说集主要有《心灵及其他故事》(1987)、《消防员的妻子及其他故事》(1990)、《濒临灭绝的珍稀动物》(1994)、《理查德·鲍施短篇小说选》(1996)、《有人在监视我》(1999)。

 

8.查尔斯·巴克斯特

(Charles Baxter,1947-)

查尔斯·巴克斯特先后就读于马卡勒斯特学院、纽约州立大学布法罗分校,后又去底特律韦恩州立大学任教,目前在密歇根大学教创作。他著有两部长篇、四部短篇集、一部诗集、一部关于短篇小说的散文集。

他的小说以中西部为背景,他曾这样评论自己故乡的风景如何塑造了当地人民,同时又影响了他的创作:“那是一片没有风景的大地,它把人拉回到内心????那是一种封闭的感觉。这里没有海洋可以解决任何问题。也不见山峰。只有????灰蒙蒙的一片。也许不是巧合,中西部农村地区有一种隐秘的说不出的怪异感。” 他的叙述显得低调、克制,具有契诃夫式的传统,他把注意力紧紧地集中在各种事物和姿态的细节上,这些细节会诱发人物讲出种种不可言说的欲望和失望。

他的第一部短篇小说集《世界的和谐》以幽默和讽刺的态度表达了对家庭生活中往往是悲剧性的不和谐的关注。标题小说这样开头:“在我长大的那个俄亥俄小镇,很多人家的客厅里都放着钢琴、餐具柜、沙发和象征优雅的重器。这些钢琴很少调过音。” 在他的小说世界中许多物件不仅仅是小道具,它们本身具有个性,而且往往积久成习,起着激发人物内心真实世界的作用。他的人物就像小说中描写的那些钢琴,深受不谐之音的困扰,在应对难以驯服的外在世界的斗争中,这些人物常常进退失据,完全听任不和谐世界噪音的捉弄。

在第二个短篇集《穿越安全网》中,巴克斯特对入选小说作了精心安排,重点放在描写生活如何变得凌乱无序。他常常忽然插进某个情节、某个新内容,出现一个仿佛天外来客的陌生人,出现一个预示神秘和奇迹的先兆。在标题小说中,主人公接到她的精神病医生的电话,警告她全家将面临《约伯书》里提到的灾难。医生告诉她:“我能看见你的全部生活????整个未来将闪烁着这团丑陋的黑色火焰的光芒而开始????然后我看到你像表演马戏般从秋千上落下。大口地喘着气????穿过安全网掉下来。跌进大地深处。”在这篇怪异的精神预测小说中,主人公们都生活在普通的郊外。精神病医生的警告把主人公推进一个莫可名状的危险的超现实世界。她锁上门把黑暗和狂风拒之门外。忽然间,她家前院里的那棵树、水杯、吃葡萄用的锯齿刀全都变成了不祥的威胁。这个充满了小车和别墅的郊外世界在警告它的居民这里毫无安全可言。最后主人公离去了,家里弥漫着一种邪恶的寂静,镇静的自然仿佛慢慢开进来。

巴克斯特的很多小说都发生在家里。表面上家庭是一个很安全的地方,但是很快正常的秩序就会遭到外部或偶尔也来自内部力量的威胁。在他的小说世界中,家庭生活是不可控的,存在很多潜在的危险。在《乔伊之惊》中,年轻父母装了套儿童安全设备,以确保他们的女儿独自在房间待着时安全无虞。可是孩子吞吃了一只红球后随即倒地死亡,静静地等待被人发现。孩子的死亡让父母身心备受折磨,觉得自己连小小空间的安全都保证不了。父亲的痛苦和愤怒久久难平。巴克斯特式的主人公都备受这种失落的折磨,身处郊外的阳光中,拥抱的却是黑暗。许多人在迷茫失措的选择中紧紧抓住不管什么能够给自己定位的东西,即便那种自我定位可能令人痛苦不堪。

在巴克斯特的世界里,神秘的和普通的事物既绝望又充满希望地交织在一起。短篇《格里芬》最能说明巴克斯特小说的推进方式,即内在和外部情节交织在一起,随机事件的出现有时会打碎主人公的内心世界。小说的叙述者是一个男孩,他的老师感冒后由费恩茨小姐替课,新来的老师迷恋奇幻故事,声称自己游历过埃及,看见过半狮半鸟、名叫格里芬的动物。叙述者表示怀疑,在字典里查了“格里芬”这个词,欣慰地发现格里芬是一种在神话里出现过的野兽。这个事实被证实后,叙述者对新来的老师信马由缰的描述变得很容易轻信。这时,巴克斯特让读者看到了这个男孩的天真,猜测这个男孩会学到比格里芬更复杂的东西。第一人称的叙述在人物所观察到的事物和读者所了解的东西之间形成了一种具有反讽味道的距离。费恩茨小姐用意大利纸牌预测一个男孩会早死。她很快就被解雇,学生们被迫又回到日常的学习生活中。这个情节的设计让叙述者经历了一个想象出来的幻境,但顷刻间那个延伸的世界就被关闭了。读者与他共同经历了体验奇迹的快乐和想象力遭受压抑的悲伤。巴克斯特的主人公们极力适应外在的混乱,而内心凌乱的音符却在继续拨动。

巴克斯特喜欢描写普通人在一个危机四伏的地方的生活。家庭的平静对时而美妙时而悲惨的喜剧突变而言显得十分脆弱。他的那些困陷混乱的人物总是想方设法跟别人发生联系,在日常生活的凌乱中寻找意义,然而这种联系并不容易求得。《窃贼》中一个郊区圣职人员在撰写布道文:“不要害怕????”但他却卡在那里写不动了。妻子对小偷有一种强迫性的恐惧。这时家里来了一位客人,正好是妻子的前男友,他以郊区的真实状况为例安慰牧师:“看看你和邻居们住的房子。看看光线映照出的小小的四边形。这里除了家庭、火炉、圆木、上帝的孩子外,不会有别的什么。在这样的地方,一个结了婚的女人不该还对小偷担惊受怕的。”读者知道这位朋友和牧师妻子在感情上仍然藕断丝连,已经看到这个郊区并不安全。妻子不断地说害怕贼在家里搜寻东西。可是,我们知道,那个贼已经悄然潜入。

《消失者》把背景从中西部的家庭生活移到外面,讲述了一个外国人想跟美国世界发生某种联系的可笑又可悲的欲望。一个叫安德斯的瑞典工程师出差去美国底特律,他最大的渴望就是“跟一个美国女人在一张美国的床上睡一觉”。当他很快就被底特律空气中四处弥漫的灰尘的酸味弄得晕头转向时,读者发现安德斯想漫游一个比底特律地图上标识的街道复杂得多的世界。安德斯最终遇上了自己的“美国女人”,她警示安德斯的灵魂就像闪闪发光的生牡蛎,而自己的灵魂则是“钚”,让安德斯在自己家里体验了一番堪称迷幻的性经历。安德斯的身体仿佛要在缤纷的色彩和燥热中爆炸,他搞不清这个女人唤醒了什么样的情感反应。她冷静地解释说,“能够立刻打开你灵魂的语言”犹如毒瘾。安德斯对她的冷漠情感不以为意,相反还积极地期待接下来的好事。后来,她很快就永远地消失了。安德森继续寻找能把自己带入超现实的神秘世界的媒质,然而,他的探寻不仅招致遗弃而且还遭到坑蒙抢劫。他在一个脏兮兮的工业小镇的经历毁灭了自己的内心世界。他对这样一个毫无信仰可言的美国感到困惑不解。朝圣者被孤单地撇在那里,在四处弥漫着可疑的烟火与灰尘的气味中瑟瑟发抖地思念着自己的故乡。

巴克斯特在小说中不遗余力地用鲜明的细节和轻脆,有时是超现实的对话来唤醒复杂的情感。他的主人公都怀着虔诚和谦卑努力探究这个充满各种不和谐的世界的奥秘。他们在凌乱不堪的世界中寻找关系和感情的时候,经常遭到陌生人的打击和惊吓,被飞来的横祸所动摇。这些小说不仅带来了奇迹之光,同时也让我们尝到失落的慌张。每次顿悟让主人公获得的与其说是启迪不如说是迷茫。弗兰纳里·奥康纳相信最好的小说都是靠神秘事件来推动的,同样,巴克斯特拒绝把小说的各个部分打造得完美妥帖。他的小说从不和谐中萌生出来,然后停留在复杂而神秘的结局上,熟悉的事物变得十分陌生,如果不是被毁灭的话。他总是求助于神秘的不可知,彰显智性的局限,不存在解决一切的智慧。他的小说从解释某个事件开始,结束时却从纸面超越而上,进入无法言说的奇妙世界。



美国的短篇小说作家们(二)

 

 
杨向荣

9.安·贝蒂

(Ann Beattie,1947—)

安·贝蒂生于1947年,在华盛顿长大,1969年毕业于美利坚大学,后又在康涅狄格大学读研究生,先后在哈佛大学、弗吉尼亚大学教书。贝蒂进入成熟期的60年代,社会开始急剧发生变化和动荡。她的小说里充满了具有这个时代特色符号的人物:吸毒、留长发、懒散、嬉皮,很多人的名字叫萨姆、格丽芬、马克、米洛、艾米和露易莎。70年代后,各个层面和阶级的幻灭感开始浮现。在公共领域,贝蒂那一代人的政治理想随着尼克松的执政和共和党的长期执政(其间仅被吉米·卡特的一个总统任期所打断)而被击碎。在私人世界,这样一个现实开始明朗起来:爱的自由已经没有。

70年代中期,后现代派作家们,诸如唐纳德·巴塞尔姆、约翰·巴思、约翰·霍克斯受到严肃评论家的极大关注,但是,如果把如此众多的作家,如此不同的风格可以称为一场运动的话,后现代派运动至少已经逐渐枯竭。贝蒂带着一种新颖的小说类型出场了,并且很快就贴上“极简主义”的标签。最初,极简主义这个术语主要在塑料艺术中使用,描述那种在较大的动能中以小空间为要素的作品。后来这一概念与小说创作方法联系起来,被归入这一流派的作家除了贝蒂,还有雷蒙德·卡佛、玛丽·罗宾逊、托拜厄斯·沃尔夫和加拿大的艾丽丝·芒罗。艺术极简主义的倡导者们主要关注的是空间概念,他们将其视为“自由”的媒介,与意图无关。这个概念移植到文学领域后,评论家把一篇小说中的缄默和省略当做一种“自由”要素。小说的意义因此蕴含在弦外之音中,像海明威的短篇小说那样。通过对缄默和省略的巧妙运用,极简主义作家反而借此来强化他们想表达的东西。意义从间接中产生,又从间接中获得力量。海明威和贝克特都对贝蒂的写作产生过影响。贝蒂非常倚重对话描写,很少使用“他说”这种方式来划分一句话。她重视对话内容的锤炼,写得机智聪明,而且又不直接道出,总是含蓄地藏一手,留出空白和省略,让给读者在阅读时去填充。同时,呈现在表面的内容和文字也颇具贝蒂式的机智,没有直白讲出来的东西往往显得更加重要。典型的贝蒂的小说一般都会设置某个顿悟的瞬间,在这个瞬间,会出现一个具有总括意义的画面,它集中渗透了此前经历的各种紧张,最后形成一个结晶,最后一切都因此而释然。

1976年,贝蒂的第一部短篇小说集《扭曲》发表,与此同时,第一部长篇小说《冬天的寒冷景色》出版。这两部作品的同时面世发出这样一个强烈的信号:安·贝蒂来了。其实,读者早就通过《纽约人》杂志熟悉她了,她的短篇小说经常发表在这份刊物上。《扭曲》选收了《矮子屋》《狼之梦》《佛蒙特》《马歇尔家的狗》《维克多·布鲁》等重要小说,可谓1970年代的启蒙书。如贝蒂所说,这个时期的人喜欢“把60年代梦幻化和浪漫化”,同样,她的人物也喜欢对这个时代进行这种不切实际的处理,他们仿佛生活在一场梦中,想象中上个十年比眼下这个时代更加有趣和真实。在这部小说集中,贝蒂从各种不同的角度对爱情和亲情进行了研究和表现。她的人物几乎处处都想超越糟糕的婚姻或者失败的恋爱事件的拘束,寻求某种解脱。在《停车场》中,贝蒂描写了一个没有名字的女人跟一个叫吉姆的男人的婚姻关系。她觉得自己的婚姻(在小说中用一个黑暗的四边形的停车场来象征)枯燥乏味而又刻板。这个女人终于找到走出婚姻的出口,她跟一个男人在停车场偶然相遇后,两个人就去一家汽车旅馆偷情。但是后来发生的一切却并不让人满意,这往往是贝蒂主人公的宿命。

1978年,贝蒂的第二部短篇集《秘密与意外》发表,收入了作者最精彩的几篇小说,如《朋友们》《草坪上的派对》《秘密与意外》《周末》《一只维京风暴鸟》。此时的贝蒂已经把那种冷静、明察秋毫、克制的风格经营得臻于完美。比如在《草坪上的派对》中那位叙述者说:“班克斯来了。天暗下来时,他坐在我旁边。我看着草坪那边的丹尼勒。她围一条红色披巾,紧紧地裹在肩膀上。她显得既憔悴又优雅。我父亲已经喝了整整一下午的酒。”我们从这几句话中不难看出,有好几个地方都是忽然中断,本该继续深究之处断然过渡到另外的对象和事物上。这正是贝蒂从一种感觉向另外一种感觉状态迅速转移时的思维模式。贝蒂自始至终最常关注的是那些不善表现或者喜欢自嘲的人物。这种人物也常常是其小说的叙述者。这种写法有时让评论家们把叙述者的意思误读为贝蒂本人的想法,错失了对渗透在作品中的反讽味道的体会。贝蒂有时还描写主人公对并不存在的过去的疯狂渴望。《一只维京风暴鸟》中的尼克经常梦到他跟从前的情人凯伦在一起的美好时光,凯伦把那只洁白的风暴鸟放进林肯隧道,那是一只从天线飞起的纸折的彩色汽船。贝蒂用一句非常精致的话这样写到尼克:“多年以后,他去寻找那条他们一起走过的路,但却没有找到。”这句话也许可以作为整个这部小说集的总结。

1982年,贝蒂发表了第三部短篇小说集《燃烧的屋宇》,这里描写的人物也许已经稍微年长一些了,但是却不见得更聪慧,也不见得更容易撞上幸福。弗洛伊德曾暗示,房子是灵魂的象征,读者从这部更加诗意和感情更为幽深的集子中感觉到的是,贝蒂凝望着她的灵魂们在自怜、自爱、宠爱中燃烧。她的小说技巧从来都是新意迭出,犹如中国套盒,其中套压着一层又一层故事。这些小说中还不时流露出宿命论的色彩,“将来会发生什么事谁也挡不住”,而智慧不过是学习如何应对,学习优雅地、艺术地应对生活中出现的残酷打击。

1986年,贝蒂的第四部短篇集《你会在这里找到我》出版,在这部集子里,贝蒂对题材的驾驭能力日益炉火纯青。这时,她的人物开始出现了对尘世的厌倦,他们无奈地接受了小世界里的生活。这些人物几乎全部出自中产阶级上层社会。他们生活条件不错,受过良好的教育,但始终摆脱不掉一种说不清的失落感。

1991年,贝蒂发表了自己的短篇小说选集《什么是我的》。这本集子可谓作者有意对自己近二十年的短篇小说创作成果进行总结:把属于我的留下。该书收集了作者不同时期的作品,代表了不同时期的创作风格和思想。在这部选集中,贝蒂表现出对既让人着迷,又让人震撼的现实生活的洞察力,不愧是这个时代精神世界的记录者。

到了90年代后期,贝蒂小说中的主人公开始进入调整期,她的语言依然保持了轻柔、机智和想象力的锋锐,但是由于主人公试图在更宏大的宇宙坐标中给出自己的定位,试图确定当他们在应对家庭秘密、疾病的悲剧、不忠、无谓的争执、毁灭了好姻缘的无法解释的欲望时,这种思想深度的拓展使得贝蒂晚近的小说具有更加深长的意蕴。总之,贝蒂似乎想提供出一份自己那个时代人物的心灵史。

10.索尔·贝娄

(Saul Bellow,1915—2006)

索尔·贝娄是当代美国最知名的作家,以长篇小说最为出色。这些充满智性和语言魅力、喜剧天才、富有想象力的技巧的作品使他赢得了大众和评论界的一致喝彩与好评,荣获1976年度的诺贝尔文学奖。他出生于加拿大魁北克的俄罗斯犹太移民家庭,9岁时举家迁往美国芝加哥。在他们家里,英语、法语、意第绪语都有人说或者阅读。在芝加哥大学待了两年后,贝娄又转到西北大学,1937年毕业,获人类学和社会学学位,接着又赴威斯康星大学读研究生,但很快又辍学专事文学创作。为了养活自己,他又打了些零工,在芝加哥一所师范学校教了四年书。第二次大战期间,他曾短期服役,做过大英百科全书的编辑。此后,他的生活基本上分为写作和教学两部分。

他的杰出成就主要在长篇创作上,但是经常不忘在长篇创作的间歇写一些短篇。无论长短,他的叙述基本上是戏剧性的,描写那些最终导致主人公生活发生重大改变的艰辛的自我探索。他那强劲的声音充满了自我反思和嘲讽的意味,往往带着讽刺和斥责的语调,而这些可以从那些内心独白、对话和散漫的点评中听得出来。它嘲笑膨胀的自我,华丽浅薄的说话人,他的主张和分析,他的忧伤和欢乐。贝娄最早发表的小说《两个早晨的独白》(1941年)揭示了一个在等待和真诚地希望被召去参军的失业青年的内心苦恼,这种描写等待的题材后来又写进他的第一部长篇《晃来晃去的人》。这类主题和人物在后来的作品中又以不同的形式出现过。主人公约瑟夫反复质问:“一个善良的人该如何生活,该干些什么呢?”这种道德追问或者重复出现或者通过暗示,贯穿在他的整个小说创作生涯。当约瑟夫最终应征入伍后,他伤感地总结说:“我独自一人什么都做不好。”贝娄后来写的很多人物都有这样的想法。

上个世纪50年代前后,贝娄发表了不少短篇,有的是从他的著名长篇《奥吉·马奇历险记》中抽取出来,有的后来又被他拆散融化到长篇中。《杜拉》可谓弗洛伊德《少女杜拉的故事》的翻版,表达的思想在他的成熟作品中屡有再现。他试图说只有通过彼此的真正欣赏和相处,人们才能确认自己作为人的价值。《做父亲》把关于父性的机智思考和有关金钱的纠缠不清的感觉交织在一起。小说的主人公罗吉是一个年轻的化学研究人员,财力负担很重,梦想通过人工合成蛋白来致富。与此同时,他那位受过良好教育,但却没有工作的美丽女友乔娜却正在无拘无束地花着他的钱。一天,他在地铁里发现身边坐着一个衣冠楚楚的乘客,挺像他厌恶的乔娜的父亲。他想,再过40年,乔娜的儿子或许就像这位四等男人。他感到既恐惧又厌恶,考虑从这种关系和失败的命运中抽身而出。但乔娜却很关心他,坚持给他洗头发。当罗吉感觉到乔娜充满爱抚的手指和温暖的流水时,愤怒烟消云散,一股爱的暖流从身上涌过。《贡扎戈手稿》进行的是另外一种研究,得出了偏激和片面的结论。小说标题模仿亨利·詹姆斯的《阿朋斯文稿》,描写年轻学者克拉伦斯·费勒去西班牙寻找一个不知名的已故诗人未曾发表的诗歌。费勒希望借把贡扎戈的诗歌公布于世来总结自己的生活。这次寻找最终失败,表明了人类关系的不牢靠,并且暗示诗人、学者以及文学爱好者对人类普遍抱有的崇高期望的最终幻灭。《告别黄屋》对身份和意义问题进行了更深入的探讨,描写了一个孤独的老妇人晚年的遭遇和感受。作者用荒原中的黄屋来象征女主人公一生的空虚及其卑微愿望的虚幻。

贝娄在60年代中期发表的几篇著名小说都跟回忆有关。《老规矩》探讨了他心爱的主题:能够改变性格并丰富人生的记忆的力量。主攻“遗传化学”的著名基因专家萨缪尔·布劳恩博士经常回忆自己跟两个亲戚之间的争执。种种回忆不仅促使他反思传统犹太性(老规矩)中的伦理和精神价值,同时还反思了自己在从事科学研究过程中曾经排斥的犹太人对爱和友情的感觉。小说分析了融合的代价,追索了这位美国出生的叙述者被长期压抑的对亲人的记忆重新唤醒后的生命力。《莫斯比的回忆》的核心仍然是回忆,小说中的主人公普林斯顿大学原政治理论教授威利斯·莫斯比,意识到自己一生犯了很多严重的错误,但是他既不斤斤计较地悔恨,又没有丝毫道德挫折的沮丧。他想把自己的回忆塑造成一部现代知识分子史,他决定用幽默的方式来摒弃自己的种种凄凄切切的想法。

1978年,贝娄发表了受到高度赞扬的《银碟》,他又开始写起自己的拿手题材:父子之间理不清的情感联系。父亲的死去让伍迪·塞尔斯特开始沉思这位古怪的老人在自己生活中的作用。父亲常常给这个家带来各种麻烦,有一次甚至偷了一只银碟,最后却让儿子承受谴责。伍迪试图理清自己对这样一个不负责任的父亲不可动摇的热情,他不仅抓住父子关系中的深层内容,而且抓住了家庭亲情的救赎性力量。

上个世纪80年代,贝娄屡有出色的中短篇小说问世。《口没遮拦的人》(1982)再次把笔触伸向自我同情和自我省察的知识分子。退休音乐史教授兼著名作曲家肖马特因税务问题跟美国政府发生麻烦,准备流亡加拿大生活。他觉得自己的生活和事业与其说被金钱磨钝,还不如说被他不能保持沉默的激烈辱骂磨钝。这篇小说相当于一封致歉信,道歉对象是35年前被肖马特冒犯过的大学图书馆馆员,他认为这次冒犯毁了这位无辜女士的一生。事实上,贝娄想借这篇小说来思考美国道德和文化价值中存在的固有矛盾。《你今天过得怎么样》(1984)似乎想暗示:艺术能够给现代人提供最好的整合超越反应的手段。小说主人公是一个年事渐高的评论家和社会哲学家,虽然脑力尚佳,但肉体的疾病让他感觉自己时日已经不多。他怀疑存在超越纯粹物质的普遍理念。但是艺术不等同于生活,生活也不见得总令人满意。这位教授和他的情人乘坐的飞机遇到一场暴风雨,死亡在即,情人恳求教授说一句爱她的话,可教授却拒绝了。这位有夫之妇在这种充满风险又不名誉的生活中没有得到多少情感的报偿。《亲戚们》(1984)是他写得最自我、感情最深挚的小说之一,在这里,贝娄借主人公表达了对集体和个人纽带关系的弱化以及随之而来的大众和个人之间不断扩大的鸿沟的关注。主人公跟作者一样,对当今社会道德和精神标准的日益衰败深感沮丧。

贝娄在75岁到80多岁这段时间又发表了三部中篇:《窃贼》(1989)、《贝拉罗萨关系》(1989)、《真实》(1997),以及两个著名的短篇《记住我这件事》(1990)、《在圣劳斯河畔》(1995),这些小说探索了性和死亡交织难分的思想以及家庭关系的本质。80岁高龄的贝娄还在思考着犹太移民和他们的孩子在新大陆所经历的社会和道德上的挣扎,这种挣扎从来都是他的长篇和短篇小说关注的主题。仔细阅读贝娄的短篇小说会发现,这些作品不仅是他的长篇小说的延伸,同时又是他对20世纪美国生活充满探索精神的整体描述的有机组成部分。

11.吉娜·伯雷奥尔特

(Gina Berriault,1926—)

吉娜·伯雷奥尔特出生于加利福尼亚的长滩,为了摆脱贫寒的家境,童年时代发愤读书。母亲是瞎子,父亲是自由作家,家里有一台打字机,伯雷奥尔特很快就开始敲起键来,把自己读过的喜爱作家的作品中的段落打印出来。她梦想有朝一日写出那么漂亮的文字。进入青春期后,她开始动手自己写小说并向杂志投稿,希望能够卖掉一篇挣笔钱来补贴一下艰难的家庭。编辑给她寄来了鼓励信,却拒绝发表作品。编辑的兴趣倒是增强了她的自信,她继续写下去。高中毕业后,她没有继续求学,坚信如果一个人有真正的写作冲动,是不会在乎学术训练的。她是有写作冲动的。伯雷奥尔特在40年的写作生涯中共写出一部剧本、四部长篇、三本短篇小说集。最近的一部集子《床上的女人》获福克纳笔会和国家批评界奖。她现在旧金山大学教创作。

吉娜·伯雷奥尔特的小说往往都经过一番辛苦的打磨,语言省俭,对个人和社会问题的思索角度新颖。她的几部长篇小说对核战争、自杀、乱伦以及更广泛意义上的人类关系进行了富于创造性的思考。但是,伯雷奥尔特的短篇小说给她赢得了最多的关注和赞美。

她的短篇一直都深获同行钦佩,主要有三个备受赞誉的集子:《情人及其他故事》(1965)、《憧憬的有限激情》(1982)、《床上的女人》(1997)。她的短篇对平民大众中那些尚不为人所知的人群的生活进行了细致入微的描写,契诃夫小说主人公的标志性的绝望感也深深地弥漫在吉娜·伯雷奥尔特创造的那种主人公身上。《床上的女人》的表现非常精彩。她在这个集子的小说中对什么是女人以及女人们如何变老和枯萎进行了深刻感人的描写。她的精确描写传达出明确的日常氛围,给读者感觉作者好像是一个偷听别人谈话的高手。如果说吉娜的小说有什么局限,这种局限不过是读者不能超越那种表面上的普通性。她可能会生活在加利福尼亚的景致中,但笔下的人物却梦想着远方。那种描写失败的主题在她的小说中反复出现,但伯雷奥尔特是以令人难忘和揪心的笔触写出自己的沉思的。

12、多丽丝·贝茨

(Doris Betts ,1932—)

多丽丝·贝茨出生于北卡罗莱纳州,现在依然生活在那里的一家农场,她一生获过各种文学奖,还发表了大量关于南方文学的论著。她具有很深的宗教感,但不是对宗教教条和教义的膜拜,而是喜欢利用小说思考重大的问题,比如善恶、生死以及人类如何在宇宙中寻找意义。她的早期作品喜欢探究一些哲学问题。她的小说主要处理的是时间和不朽、儿童和成人的个性塑造、家庭成员和种族之间的关系以及爱情以及成长的多重可能。她的人物多为工人阶层和怪诞角色。短篇小说写作让她磨练出更为复杂微妙、多层次的讲故事的风格。

贝茨的第一部短篇集《温柔的反叛及其他故事》(1954),由12个人物故事组成,这些人的共同特点是温和地反叛那种弱化或者不肯承认个人尊严的家庭纽带。这些小说犹如很多部望远镜,它们对人的感觉和心灵的真实状态通过聚焦、微调、放大等手段进行观照,最终要让人们知道:我们的弱点何其脆弱,同样,我们的美德又何其坚韧。一种人道和博爱的精神隐约贯穿各个篇章。

1966年,贝茨发表了第二部短篇集《天文学家及其他故事》,包括7个短篇和一个中篇。所有的故事背景都在北卡罗莱纳州的某个小镇。开篇小说《香草屋的间谍》描写了一个叫多丽丝的8岁女孩,孤单却富有想象力,渴望被别人注意和记住,她相信纳粹正在秘密地逼近一幢废弃的大楼,而且已经发现了正在探险的她。标题小说被公认为中篇杰作。在这篇小说中作者描写了一位名叫比姆的纺织厂工人,退休后既没有亲友来往又没有人生计划,开始喜欢上天文学。这是一个性格复杂的角色,妻子已经死去12年。自从他把一间屋子租给一对未婚情人后,自己孤独的生活开始变得复杂起来。由于他忽然对天文学感起兴趣,由于那台家用望远镜,由于他对艾娃的爱日益加深,而后者让他用望远镜看到了邻居们更加广阔的生活世界,比姆先生开始把世俗生活与天文世界联系起来。当艾娃做了流产,并且自责扼杀了一个未出生孩子的生命时,比姆悉心安抚她,批评她等到发生了麻烦时才想起求助上帝。艾娃重新回到丈夫和孩子们身边时,比姆开始反省自己在没有成为天文学家之前的那些日子的各种错误,很多事情他需要得到宽恕:他冷落妻子,控制孩子,不相信上帝。他对早年循规蹈矩生活的反叛打开了一个求知、与他人关系以及对隐藏在“星星之上”的某种东西的信仰的新世界。

第三部集子《南方荒野之兽》(1973)共收9个短篇,在这部集子里,贝茨描写人物包括怪诞人物的技艺已臻于炉火纯青之境。这些人物继续在寻找有意义的身份和在南方荒野中与他人的满意关系,而所谓的荒野则由于自然的优美和对个人与宇宙之间可能的精神联系的敏感而变得柔和起来。其中的《奥维莱特》被改编拍成美国短篇小说系列短片电影的内容,获得了1982年度的学院奖。这篇小说把奥维莱特从故乡山村乘巴士前往大城市图萨途中的情景写得既幽默又怪诞。作者让读者随着奥维莱特在笔记本上记下她对旅途所见人与风景的怪异观察来深入角色的内心世界。

贝茨笔下的这些人物试图证明一件事情,那就是寻找自我何其艰难,试图取得一种有意义的身份确认也许是徒劳的,她转而通过建立与宇宙的精神联系来给自己的角色附加一种自我意识。她的短篇小说有一种南方文学中的地方主义始终渴望的潜质:利用地方性手段实现普遍性目标。






美国的短篇小说作家们(三)

 




 
杨向荣

13.保罗·鲍尔斯(Paul Bowles,1910-1999)

美国著名作家戈尔·维达尔曾盛赞保罗·鲍尔斯的短篇小说为“一个美国人能写出的最佳之作”,这些小说在美国文学中具有独特的地位,鲜明的哥特式味道和紧张感让人不禁想与艾伦·坡做一番比较。鲍尔斯也毫不讳言与坡的渊源关系,他把自己的短篇小说集第一卷献给了母亲,称她“最早读艾伦·坡的故事给我听”。

鲍尔斯1910年12月30日出生于长岛的牙买加,是家中唯一的孩子。他就读弗吉尼亚大学后发现艾伦·坡也曾在一个世纪之前在该校学习。但他很快就放弃学业乘船前往欧洲游历,在那里一直漫游到花光了身上带的所有的钱。

在二十到三十岁之间,鲍尔斯的知名度主要在作曲方面。但是从年轻时鲍尔斯就很有文学天分,十七岁时就曾发表过诗歌。在巴黎,他十分崇敬格特鲁德·斯泰因,这位影响过众多美国一流作家的女人建议他去摩洛哥,后来摩洛哥成为他灵感的重要源泉。

鲍尔斯小说的显著特征之一就是使用外国背景。他的四部长篇有三部背景取自国外,包括《遮蔽的天空》《任其倒下》《蜘蛛屋》《世界之上》。他的大量短篇的背景则在北非和拉美。在三四十年代,鲍尔斯和他的作家妻子曾在那些地区旅行。

因此,鲍尔斯的许多短篇描写的都是跨文化的邂逅者,他们经常在穿越奇异而且不适合人居住的地区的过程中与美国人遭遇。这些作品经常表现通过跨越道德和社会界限使主人公获得超越的主题。他的著名短篇《冰点数页》描写了一位父亲与儿子同去某个加勒比海岛,在那里儿子诱惑了父亲。《回声》的背景放置在哥伦比亚热带丛林,一个少女被迫谅解母亲与另外一个女人的关系。他的短篇中还总有露出台面的暴力威胁,制造出某种凶险的氛围。有时,某些短篇的核心题材就是暴力犯罪,而且作者沉溺于此。有些小说探究药品对意识的改变。《在水边》和《奥尔莱与基迪》像卡夫卡的《变形记》那样描写了人向动物的变异。无论这种跨越采取了什么样的形式,鲍尔斯的这些故事都典型地描写了一种人类想互相接触和交流的欲望,但最后以失败,更多的时候以悲剧告终。

《遥远的插曲》和《精美的猎物》也许是鲍尔斯最著名的两个短篇,后者的风格则更为怪异。前者描写一位教授在一个虚构的地方旅行的经历,他打算研究一个原始部落的语言和文化,结果却遭到禁锢和暴打。教授醒来时恐怖地发现一个人一只手里握一把刀,另外一只手则捏着他的舌头。失去舌头的教授在眩晕中无法说话,被放进一只麻袋里,由一只骆驼运走,身上还捆绑了一些锡罐。他逃到沙漠上后被当做娱乐工具使用了一年多,最后可能死在沙漠。这篇小说写得掷地有声,非常有力,因为它戏剧性地,同时又很强力地记录下所有人类经验中内心存在的恐惧。鲍尔斯技巧娴熟同时又笔墨简洁,一步一步地把我们带出熟悉的环境,领入陌生的恐怖之地。这篇小说像鲍尔斯的其他许多作品一样,同时也刻画了东西方之间最基本的紧张关系。小说最鲜明的讽刺体现在结尾的演说中,理性不能提供生存必须的东西。这篇小说同时也激励我们思考什么力量在掌控着事件的运动。《遥远的插曲》描写的宇宙中显然没有什么上帝。事物发生了就是因为发生了,并非因为它们是什么神明体系的一部分。这种有着强烈存在主义甚至虚无主义色彩的哲学弥漫在小说中。

《冻田》写于50年代中期,与鲍尔斯的典型小说模式不同,属于他不多的几篇以美国为背景的小说。但是这篇小说具有重要意义。小说描写了一对父子之间的关系,作者在写作过程中借用了童年记忆,特别是与祖父母一起生活的经历。背景设置在圣诞节。小说开始,六岁的唐纳德和父亲一起乘火车去祖父的农场。访问期间父子之间的冲突逐步升级。父亲对戈登先生对儿子的浓厚兴趣感到不安,他极力要把儿子塑造成一个男子汉,有时强迫性地朝儿子脸上抹雪。唐纳德在自己的想象世界中虚构出一只狼,想象这只狼冲进窗户叼住父亲的脖子。在小说的最后,唐纳德想象自己与这只狼一起在这片结冻的田野上狂奔。与鲍尔斯的其他许多小说一样,《冻田》表现出对孩子的深厚的同情心,他们的优美世界总是处于成人的控制之中。唐纳德与父亲的不断争斗,父亲不遗余力地压抑他的艺术天分,这些都表现了作者对自己父亲的态度、童年时代的孤单和创作活动。

《来学》沿袭了鲍尔斯小说典型的旅行手法,但主人公却是年轻的摩洛哥女子玛丽卡,旅行方向是从东方前往西方。玛丽卡经历了一系列巧合事件,从西班牙到美国洛杉矶,途中不断地更换交往男人,最后又回到摩洛哥,发现故乡小村完全变了,母亲也已死去。这篇小说以极快的速度覆盖了很多地方。虽然用第三人称叙述,但具体活动却经过了玛丽卡意识的过滤,所以读者能够直接感觉出她第一次置身西方文化时的反应。

鲍尔斯晚年时仍然写作不辍,但晚期小说在风格和调子上与早期的作品已有很大的不同。有个别小说采取戏剧独白的方式,借用了早年的记忆。总之,这些小说有种安顿下来的感觉,显然是一个作家行旅岁月结束时的作品。

在生命结束之际,发表了六十多个短篇小说的鲍尔斯在美国短篇小说作家中已经获得了无可争议的地位,没有第二个美国作家在描写试图了解他人方面写得如此精彩,这也许是了解自我的另一种方式。

14.凯·博伊尔

(Kay Boyle 1902-1992)

凯·博伊尔于1902年出生于明尼苏达的圣保罗。她漫长的一生经历了20世纪的主要事件。她的写作基本上就是自己生平的编年史。她以几乎冷酷的诚恳描写了自己的招牌式自传主人公,那位美国女孩。第一次世界大战后博伊尔举家迁往俄亥俄州的辛辛那提,她在父亲的公司里做了一名秘书。她曾在辛辛那提音乐学院和俄亥俄机械学院短期学习过。1922年,她与一个法国人结婚。后来他们搬到纽约,博伊尔在一家叫《金雀花》的小型文学杂志工作,这份杂志上发表过威廉·卡洛尔·威廉姆斯、玛丽莲·莫尔等新生代作家的作品。1923年,她随丈夫回到法国。她曾郑重地指出自己不是让厄内斯特·海明威捧出名的流放的一代作家中的一员,她自己就是一个法国居民,一个因为婚姻造就的法国公民。不过,在法国,博伊尔很快开始与两次大战期间在欧洲流行的先锋派作家圈子有了往来,这时的她开始在写作上逐渐成熟起来。

1925年,博伊尔与《季度》杂志副总编恩斯特·沃什相遇并陷入热恋,博伊尔离开丈夫放弃了那段婚姻后在整个欧洲过着流浪的生活,一边为杂志约稿、编稿。1926年,沃什去世,五个月后,他们的女儿出生。1930年,博伊尔与先锋派作家劳伦斯·威尔结婚。30年代是博伊尔职业上收获颇丰的十年,她出版了四部长篇、三个短篇集、一部诗集、两本译著,以及大量单篇小说和散文。

1941年,博伊尔与约瑟夫·弗兰肯斯坦结婚,直到1963年丈夫去世,这段时间是博伊尔一辈子少见的生活稳定期。二战期间,她以《纽约时报》记者的身份走遍欧洲。这时她开始给各种报刊撰写商业小说。

50年代初期,博伊尔和丈夫同时遭到麦卡锡主义机构的调查,虽然最终过关,但博伊尔被列入黑名单。只有《民族》等少数杂志敢发表她的作品。1962年,博伊尔在圣·弗兰斯科州立大学接受了教职,1979年在那里退休。在随后的几十年时间里,她的写作兴趣从短篇转向非虚构创作,并发表了大量散文。

博伊尔的作品总是反映风土山水,个人处境以及本人生活的政治、历史背景。她的最引人注目的主题是处理在一个非个人的世界对人事关系的不懈探索。在她的早期小说中,比如《婚礼日》《第一个恋人》《艺术家圈》中,她在独立的角色背景中探索这些主题。她的短篇小说都是内省式的。在后来的小说《失败》《火星的运河》《盖恩的情人》中,她把自己的主人公放在一个特殊的地点和时间,因而在这些早年感兴趣的主题中增添了背景上的复杂性。

她的早期小说《祖辈轶事》取材于祖母的经历,她曾坚毅地放弃了没有爱情的婚姻,带上两个孩子在政府部门谋得一份工作。这篇小说挑战了传统的叙述情节,主要活动是一个年轻女孩骑着一匹野马穿越堪萨斯平原,她想弄清楚是否去挑衅父亲。博伊尔管这位主人公叫“祖母”。博伊尔并没有把我们带进主人公的内心世界,而是制造了一个混合的视角,先是由这位年轻女子的父亲的声音叙述,他承认不理解女儿,有着与之完全不同的价值观,当他骑着那匹马奔驰时对这位年轻女骑手的坚强本能地产生了钦佩之情。这两种视角彼此平衡,共同起到了刻画这位年轻女子性格的作用。小说在一个更传统的写法可能开始的地方结束了,当女儿回来后怒气冲冲地与父亲相对时,心灵获得了一种解脱。作者没有给读者交代他们会面后的结果。博伊尔在这篇小说中实验了一种同时用两种极端不同的视角讲述一个故事的方法,他们谁都不能与中心主角进行思想上的沟通。

博伊尔终其一生都在写破损的关系,在一个与自己格格不入的世界寻找关系的人,以及被困陷在若有希望则需要坚强和勇气的环境中的个人。她毫不顾忌地以自己的生活经历为基础来表现这些主题,结果,给我们记录下20世纪的荒唐与希望。

15.雷·布拉德布里

(Ray Bradbury, 1920—)

雷·布拉德布里的小说中充满了自传成分,小说的背景和主人公无论多么怪异,其实都根植于本人的经历。在他的最好的小说中,这些怪异发挥着制造诗意的魔幻现实主义氛围的作用。他最虚构的情节和人物都来自美国中产阶级的生活,然后把它们加以变形。他的很多短篇把既日常又怪异的经历变成奇幻的虚构:比如《楼上的男人》中本地一个理发师变成了来自外星的吸血鬼;在《小谋杀》中,他自己幻化成一个杀人的婴儿;在《队列中的下一个》中,他又把自己年轻时在墨西哥旅行的经历写进去,塑造出一个逐渐落入疯狂的女人的血腥恐怖画像。他的短篇集《蒲公英酒》既是奇幻作品又是神话式自传,作者把自己的生活编织进艺术中。

布拉德布里的一生,正如自己所言,既是魔幻的又是典型的美国人。他在童年时代就已经开始写科幻小说了。1934年,他们举家迁到洛杉矶,在那里,他觉得自己完全可以胜任制造迷幻世界的媒体中心的工作。青少年时代的他已经是媒体的热情爱好者,十八岁时他即和朋友参与广播现场互动节目,后来成为很有影响的媒体人物和他那个时代赢得主流读者的成功的科幻和奇幻小说作家。他的不少短篇被选入最佳小说集之类的书中,同时获得过多种奖项。他的杰出成就主要体现在长篇科幻小说的创作上,但在创作长篇、诗歌、散文、戏剧的过程中,始终没有放弃过短篇小说的写作。他是在自己的科幻小说夺得市场之后开始短篇小说创作的。他虽然写过几部成功的长篇,但其风格似乎还是最适合短篇小说集中的视角。

1940年代早期,他基本上找到了属于自己的独特风格,迅速在奇幻与科幻小说领域成了一位著名的风格家。他更擅长把抒情色彩与惊人的意象结合起来,制造诗意的紧张与鲜明的戏剧冲突。《队列中的下一个》属于他早期成熟的鬼故事,事实上这篇小说的心理恐怖成分甚于奇幻色彩,作者的抒情描写天赋在制造怪异恐怖气氛方面得到淋漓展示。小说的主人公是一个美国女人,因为曾看到过墨西哥瓜纳华托木偶产生了强迫性恐怖症。布拉德布里详尽地揭示出她的内心感觉,把推动这篇小说发展的核心意象加以戏剧化,来表明心理力量的强大,它最终导致主人公死亡。“玛丽的双眼撞到最远的那堵墙上,从恐惧到恐惧不断地摇摆……带着夸张的迷狂盯着那些瘫痪、没有爱欲、没有肉体的狮子,盯着那些被蒸发成女人的男人,盯着那些变成豪猪的女人。可怕的跳飞幻觉……终于结束了……这时幻觉撞到那道走廊,最后在一声尖叫中结束了。”小说写出故事得以确立的无声的恐怖氛围的中心意象,表达了玛丽精神状态的基本隐喻:这些木偶就是她无言的痛苦,是自己对跟丈夫彬彬有礼的致命关系无声的愤怒的象征。他们“麻木、没有爱、没有肉体欲望”的无性生活与她自己的肉体意象同步展开。布拉德布里把主人公的极度痛苦和最终的死亡的特殊恐怖予以戏剧化:她内心的呐喊是无声的,不会被外在世界注意到。作者通过描写主人公对那些木偶的反应产生的鲜活印象,凝聚了情节的能量和意义。

《威尔第》是布拉德布里非常生动的科幻警示小说之一,渲染出一幅极具说服力的图景:对技术的过度依赖最终会导致自我的毁灭。小说标题本身已经表达了主题的含义,因为“威尔第”是指未来社会某个一尘不染的高技术之家,那里设计出一种高技术玩具,既可以提高孩子的游戏想象力,同时又能毁灭它的主人。孩子们不再迷恋仙境,而是用虚拟现实中的机器制造威尔第,嗜血的狮子最终吃掉了孩子的父母。在此,布拉德布里以令人不寒而栗的效果把技术潜在的颇有讽刺意味的负面影响揭示出来。孩子们更爱的是虚拟的机器而不是疼爱自己的父母,最终,这些玩具成为他们发泄内心愤怒的工具。

布拉德布里的许多短篇小说都活灵活现地刻画了人性中的黑暗面和技术进步带来的不祥潜力。但是,他一生的写作都在证明,他内心深处是一个热情的乐观主义者,对人类及其未来抱有希望,这是他在小说中表现出来的基本信念。他的黑暗小说在警示:我们终会战胜危险,不过是用了变形的视角。他的小说历来都充满争议,但他成功地在大众文化和严肃文学世界之间搭起一座桥梁。有评论家认为布拉德布里最好的作品已进入美国文学的传统遗产,与舍伍德·安德森、约翰·斯坦贝克、欧内斯特·海明威等人并驾齐驱,同时与更早期的神秘小说大师如爱伦·坡、霍桑、赫尔曼·梅尔维尔声名相当。我们从这种角度可以更加全面地看出布拉德布里对短篇小说形式的贡献,他的最好的小说依然既具有大众的娱乐性又有持久的魅力。

16.凯特·布拉维尔曼

(Kate Braverman,1950—)

凯特出生于费城,但很快全家搬往洛杉矶,父亲在那里治疗癌症,母亲苦苦挣扎维持着整个家庭的生计。凯特·布拉维尔曼是家中唯一的孩子,她从小就在应付孤独和对死亡和疾病的持续恐惧中长大。这些经历后来影响了她作为女人、吸毒者、作家的感觉。1971年,她在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毕业后就成了洛杉矶诗歌界的一个活跃分子。她既是一个单身妈妈,又要在诗歌圈中建立自己的声誉,可谓颇为不易。她在小出版社出版了两本诗集。她的长篇小说《献给美狄亚的锂》至今被认为是描写可卡因毒瘾的经典之作,为她赢得了全国性声名。后来她又在著名的西蒙与舒斯特出版公司出版了第二部长篇《手掌之地》,《纽约时报》称赞它是一部“充满了迷幻和诗意力量的作品”。接着,她马上就出版了获得高度赞誉的短篇小说集《挥霍忧郁》。

凯特小说的主人公主要是那些濒临毁灭边缘的女人,她们备受癌症恐惧和放纵带来的恶果的折磨,在消沉情绪中不可自拔,经常沉溺于各种激烈体验,只要能转移痛苦即可。凯特很少谈论自己的生活细节,往往利用自己的主人公、情节和主题偶尔触及。她在评论自己的自我毁灭冲动时说:“做了母亲是一个转折点。此后,身体健康和心智健全开始有了与疾病同样的吸引力。”

在《挥霍忧郁》中,作者在这些互有关联的短篇中描写了女人们如何苦苦寻求自我定位、责任并且最终获得改变的过程。这些女人处于心理和生存危机的双重边缘,当她们从毒瘾的深渊中爬出后,又在变化后的茫然若失中极力寻求着平衡。这些瘾君子并不是格式化的街头混子,她们聪明、漂亮,幻想在洛杉矶这个腐朽的天堂努力过上清新光鲜的生活。这些女人漫步在这个大都市的街头时却深深地觉得自己旅居在一个末日之城,小说中的一个人物把洛杉矶描写成一座“充满生机的废墟”。洛杉矶被刻画成一片荒原,危险地栖居于大陆的边缘,在这里美国梦被利用、滥用后耗竭一空,不过被好莱坞的嬉皮和哥伦比亚来的毒品人为地营造出复活的迹象而已。

凯特笔下的女人们多半生活在疏离、焦虑和绝望的背景中。她在描写扭曲变形、有时是神秘的成长过程时,喜欢把情节附着在向精神健康运动的微妙过程中,但是,在凯特的世界中,精神世界的平静又十分危险。那些女人经历了痛苦、康复后又滑回绝望的惰性。凯特是描写这种绝望、幻觉的出色能手。比如她这样来描写一个女人受到诱惑再陷毒瘾后在游泳池里的体会:“感觉那水有点异样和冰凉……游泳池遥远的对岸暗影斑驳。那些影子个个显得面目狰狞。它们清清楚楚。影子下的水显得那么遥远、混浊,而且绿莹莹的。池水好像遭到了污染。她越往前游,那些被感染过的蓝色颗粒就越是往皮肤上聚集。”这种鲜明的超现实意象已经超越了描写的功能,目的是要理清抽象的思维状态。

凯特有时把情欲经验的描写变成对毒瘾陶醉感的隐喻。主人公陷入毒瘾发作状态时,她的意识中仍然残留着一块健康自我的碎片:“她感觉自己仿佛被电击了一下……那感觉完全像是一份独有的情欲专供自己享用。此刻,房间里有些轻微的忧郁的受了伤的声音。她有些糊涂了,弄不清这些声音是不是从自己身体里发出来的。”

凯特的女人们在陷入和恢复的强迫性冲动中循环不已。她们经常处在为了走进爱的世界而挣扎然后又被伤害的冲突中,最后,在身心的极度疲惫中,觉得人生不过是一种不断逼近死亡的过程。

在新近发表的短篇集《小小的工艺警告》中,凯特仍然讲述着那些被母亲遗弃、被死亡萦绕的女性瘾君子,但是格调有了变化:这些女人开始学会从绝望中奋争,坚强地度过死亡和病态的恶咒,开始从对万事万物自然和谐的信仰中寻求与爱人的永恒联系。随着作家本人的逐渐成熟,她的主人公们也开始具备某种超越背叛和遗弃的个人感情的精神视角。在标题小说中,一个女孩被母亲遗弃后跟祖母一起生活,现在又要面临祖母的死去,祖母给了她很多安慰和精神上的鼓励。祖母似乎拥有一种神奇的力量,她能从这个世界中的一切事物中获得快乐。她是凯特小说中不多见的热爱生活,把自己的感官看做灵魂的延伸工具而不是自我毁灭工具的女人。当祖母得知自己将不久于人世时并不自哀自恋,而是选择了上划船课,与自己的孙女踏上最后的航程,升起红旗,完全蔑视险恶的天气,她要证明快乐的权利。跟其他主人公一样,在祖母看来,忧伤既是挫折的绊脚石又是助燃剂。在作家晚近的小说中,希望、美和力量得到了肯定,人的精神永远与自然融而为一,因此她们永远不会真正放弃这个世界。这个女孩对祖母最后的生动印象是:一个老妇人迎着恶劣的天气扬帆奋勇向前,对着狂风大声呼喊。肯定永恒的爱成为凯特创作的一个新方向。

凯特的短篇小说所描写的毒瘾世界要更加复杂,而且与现实世界的关系更紧密。她在描写毒瘾患者内心世界时,创造出一个情感世界,这个世界超越了患者想获得康复的简单需求。她所展现的焦虑、疏离和绝望是任何失去信仰、被抛弃、忧虑的人都熟悉的。这些短篇小说证明患者并不是什么怪异之徒——他们是陷入具有普遍意义的情感风暴而且要极力作出哲学上的选择的人类。吸毒与否的冲突变成了一个哲学选择上的隐喻:是继续进行生活呢还是自我毁灭。最终,凯特的女人们都学会了爱和自我关照,懂得了珍视日常生活中诸如送孩子上学、购物等琐事的价值,体会到尊重平凡的日常生活的价值对精神健康有着非常重要的意义。

在一次访谈中,凯特说:“我是演技派作家,就像演技派演员一样。我研究自我,犹如在做实验。我对循规蹈矩的研究毫无兴趣,在艺术上,这不是我想要的东西……我还经常拿自己做生化实验。这是我在整个写作生活中经常使用的一件工具。我喜欢服用药物让我保持思维的清晰和精力的充沛。一个作家要始终处于研究状态,即便睡觉的时候。我的睡眠质量很差。干作家这一行就像是一个武林高手,要经常拿着某种架势而且得随时保持警觉。”凯特还说,一个作家大红大紫的成功概率就跟彩票中奖差不多。

17.拉里·布朗

(Larry Brown, 1951—2004)

拉里·布朗喜欢把自己成为作家的故事以原汁原味和隐喻两种方式编织进小说。他写的都是自己熟悉的东西,他熟悉低级住宅区的生活,熟悉酗酒,熟悉下层家庭需要应付的种种困难和障碍,熟悉从伤心和艰苦劳作中获得的教训,他写的是生活中简单的事物,那些只有经历过才会获得的经验。他的创作活动起步很晚,早年的生活经历在他的小说中具有核心地位。他小时候就经常听父亲讲述第二次世界大战中如何目睹战友被杀害,排山倒海般的尸体就在身边,听得小布朗惊心动魄,毛骨悚然。他后来声称自己很早就见识了这些东西,让他更加坚信人类精神具有很大的可塑性。

密西西比州在美国现代文学史上有着很特殊的地位,出过包括福克纳和韦尔蒂在内的很多大家。1972年,布朗从海军陆战队服役结束后回到密西西比,在离图拉不远的牛津住下来,开始了他所谓的学徒期:大批地从图书馆借书,这些书包括弗兰纳里·奥康纳、雷蒙德·卡佛、哈里·克鲁斯、科麦克·麦卡锡的作品。他发现自己想搞纯文学创作,要写那种能被人反复阅读的小说。那是1980年,干了七年小镇消防员的布朗决定要从事专业写作,时年29岁。于是,有一天晚上,他坐在卧室里,在妻子的一台老式电动打字机前开始写起来。

布朗写了数部长篇、一百多个短篇。第一次发表短篇小说令他终生难忘,那篇小说发表在1982年的一份摩托车杂志上。1986年,《密西西比评论》上发表了他的《面对音乐》,引起编辑沙农·拉夫奈尔的注意。1988年,他策划出版了布朗的第一部同名短篇小说集。这个集子得到某些评论家的赞赏后,布朗随即出版了他的第一部长篇《脏活儿》。《今日美国报》曾把这部小说评为1989年最佳虚构作品之一。1990年他又发表了收有十个短篇的第二部集子《了不起的糟糕爱情》。他的小说开始出现在各种选本和著名杂志上。1996年他的又一部长篇《父与子》发表,再次表达了他的理念:任何文学作品,如果想要成为优秀之作的话,必须表现对与错、好与坏、善与恶的主题。

布朗的小说对文学读者和通俗观众同时具有吸引力,因为绝大多数读者都能从他的主人公的生活中看到炼狱。这些人物总是显得那么孤单、忧伤和沮丧,但还不至于远离红尘,试图从生活的痛苦中总结出意义,同时又想找到一种麻痹痛楚的办法。布朗说,他试图把他们放置在似乎毫无希望的绝境中,这时自己的决定可以把他们从绝境中解脱出来。有时这种解脱是不可能的。他的主人公们都在与那些最基本的问题作战——善良还是邪恶,做正确的还是错误的事情。他们为了做一个好人而挣扎,他们干出的事情并不总是正确,因为他们跟我们一样并不十全十美。作者试图赋予自己的人物以人的本性,我们所有的人都理解和拥有的人性。

在语言风格方面,布朗的句子简单、硬气,让人联想到哈里·克鲁斯和雷蒙德·卡佛。他的小说还绽露着密西西比同乡刘易斯·诺尔丹魔幻现实主义的光彩。人们经常把他与福克纳进行比较,两人都赞美过牛津,同样像邮票大小的地方,但福克纳笔下的人物有超越道德性的趋向,拉里·布朗的主人公内心有一个庄敬之核,对人生总是满怀同情。

布朗的人物都出没在有些荒凉的背景中。他们从拐角的杂货店走到破烂的酒吧,坐着破烂的小车和大卡车,行驶在脏乎乎的道路上,在狭小的卧室和廉价的汽车旅馆房间里借助电视屏幕打发他们最私密的时光。他的小说中有很多性变态描写:有人因为剽窃被关押后被迫与一个冲动的女人苟合;一个妻子跟一个男人私奔,只因为这个人的性器粗大能满足她的欲望,把丈夫扔在黑暗的走廊里,而他死去的狗还没有埋葬。这样的丈夫是布朗小说中典型的男主人公,他用机智、自嘲的幽默来挫钝人们熟悉和磨人的痛苦:“我的狗死了。我走出去来到院子时,我看着它,它就在那里躺着,死了,像把锤子。伙计,我讨厌它……鸟儿在歌唱,鲜花在绽放。真美妙。我讨厌我的老狗死了,同时又怀念这一切,可我不知道狗们是否关心这种东西。”

布朗小说的情节和主题均扎根于美国自然主义和现实主义传统,他的短篇中经常出现不打算活下去的男人、女人和孩子,大胆和勇敢得让我们哑口无言的人们。他的幽默也独一无二。他声称:我写作是出自经验和想象,最后走向盲目的信仰和憧憬。

18.欧斯金·考德威尔

(Erskine Caldwell, 1903-1987)

欧斯金·考德威尔被人们记住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他的长篇小说,这也许有些不公正。他写了大量表现南方穷苦人生活及其情欲的短篇小说,随着时间的考验,他的短篇的光辉甚至在逐渐盖过那些曾经流行一时的长篇。他的长篇《烟草路》被改编成非常成功的戏剧后,很快引起全国的注意。这部戏剧于1933年在百老汇演出,他本人并没有参与剧本的改编工作。这部戏剧创造了在百老汇上演的历史记录,到1941年才停演。考德威尔成为当时美国历史上最畅销的作家,书价多半定为25美分,简装,封面绘有半裸女人。

考德威尔出生于南方的佐治亚州,父亲从事传教工作,母亲为教师。他很小就四处旅行,整个童年时代在南方度过,因此对社会公正的关注远甚于神学,年轻时就对穷苦人的困难处境有一种敏感。这些意识后来都体现在他的小说中。考德威尔在漫长的写作生涯中写了二十多部长篇,十多卷非虚构作品,一百五十多个短篇。评论家们曾经把他与福克纳等量齐观。但是,到了上个世纪50年代后,他在评论界的声名迅速衰落,虽然作品的销售数量仍然还在上升。他最好的作品大多完成于1930年代,还留有大萧条的痕迹。他所有出色的短篇都写于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之前。跟其他许多作家一样,考德威尔曾与共产党人过从甚密,然而他的主人公们经常遭受性欲而非政治理念的驱使。

考德威尔虽然以长篇《烟草路》和《上帝的小块土地》著名,许多评论家却认为他在短篇小说中表现出的天分要胜于他作为一个长篇小说家的才力。他的个别短篇虽然只是轶事或者笑话的扩充,但大量优秀短篇却是精心构筑之作,极其动人。最常见的主题包括种族和社会压迫、贫穷的非人后果,某个纯真(或者不那么纯真)人物的性困惑、南方和新英格兰地区的地方习俗。

考德威尔最初是在那些所谓的小杂志上磨砺短篇小说写作技艺的,主要是些实验色彩很浓的文学刊物,海明威和福克纳在引起大刊物和出版社注意之前,都主要在这种杂志上发表作品。考德威尔对社会的强烈关注常常让人们对他形式上的实验有所忽视。“我写了大量的实验作品。在我写的一百五十个短篇中,我怀疑写作手法风格、背景重复的东西不到两三篇。”考德威尔本人的这番话对自己的实验程度虽然有所夸张,但也提醒人们注意,他绝不仅仅是一个社会的自然主义的描摹家。1936年结集成书的第一个短篇小说集《阿兰·肯特的渎圣罪》里的故事由十二个标有序号的片断构成(有的片断短到只有一个句子,有的只有一个段落),按照编年顺序记录下阿兰·肯特从出生到成人的生活经历,记录下他在自己孤独的生活中对人生意义的探寻。这种形式本身就反映了肯特对自我和生活的破碎感觉。从风格而言,这种叙事结构有别于他以往写的任何东西。那种结构就像阅读印象主义画派的散文:“如果日头太毒了,就会有一只鸟儿过来,在我的影子中与我并排同行。”“如果那个算出运气的女人疯了,我们就只好把她搬到另一顶帐篷里,当场割断她的喉咙。”喜欢给这种独特作品贴标签的评论家们管它叫散文诗。这种实验作品的主题在考德威尔后来的小说中时有出现,但这种成功的形式却再也没有在他的后来作品中运用过。

考德威尔的实验似乎非常迷恋反复。在美国作家中,除了格特鲁德·斯泰因,鲜有像考德威尔这样把反复作为一种美学手段来运用的。他对反复的运用手法可谓花样丰富之极,有时为了制造情欲的兴奋,有时为了制造幽默的效果,保持一种非常简单的叙述方式,有时为了引出潜在的暴力威胁。

在《八月的午后》中,考威德尔利用反复的手法取得了非常出色的效果。故事中的维卡被他的黑人帮工亨伯特搞得很尴尬。亨伯特告诉主人在他打盹的时候,来了一个年轻人而且调戏了维卡年轻的新娘(她只有15岁)。维卡睡意顿消,开始追查起来。他那位穿着轻薄的妻子坐在走廊上,“显摆着她的美貌”,而那位邪恶的闯入者坐在院子里削着一根棍子,同时张望着他年轻的妻子。亨伯特对维卡说,那人把棍子削得快没了时,他担心会发生什么。小说反复地提到那根越来越细的木棍,那个闯入者无动于衷地玩着刀,亨伯特不断地说:“我们今天不会出什么麻烦吧,不会吧?”所有这一切组合起来后,制造出一种暴力和情欲在即的危险氛围。那根粗壮的棍子被削细后,维卡无力阻止这场不可避免的不忠行为的态势变得十分明确。他甚至无法阻挡妻子与这个陌生人穿过田野私奔,他不断地威胁吓坏了的亨伯特不要溜号,这句话没有明说却很有效果,道出了种族压迫和性之间的关系。维卡用一根巨大的铁棍敲击着游廊,堪比他经常揍亨伯特时发出的声音。故事以维卡接着又睡觉结束,他心满意足地相信妻子“干出那些事是因为她还很年轻,不懂得跟谁闹着玩,她很快就会懂的”。

《花哥比奇》是考德威尔最成功的实验作品之一,他试图捕捉美国黑人民间语言的那种韵律和感觉。小说用简单的情节写了一个星期六干完活儿后步行十里地去看他的“姐们儿”的人。“小子,给我这双飞毛腿让让路吧,因为我要赶路去见我的姑娘了。她这会儿正踮着脚等我呢。”花哥怀着单纯的好奇心,怀着毅然决然的敬畏感跨过一个又一个小山和迷人的鲜花,甚至当一个白人警察拦住他,威胁要把他当成一个潜在的麻烦制造者抓走时,他仍然不想破坏精神上的那种愉悦的感觉,甚至不惜为此牺牲性命。

1943年,考德威尔发表了《佐治亚男孩》,这是一个内容互有关联的短篇集,作者是把它作为一个整体来写的。有些评论家,包括作家本人有时把这部集子看做他最好的作品。集子里的十四篇故事均由一个名叫威廉·斯特鲁普的年轻人叙述,主要人物是那位总是显得那么滑稽可笑,有时也心烦意乱的父亲,一个有些女气的小贩,喜欢小偷小摸、酗酒,喜欢耍花招。这些小说的力量很大程度上源于天真无邪的叙述者对父亲的钦佩和读者从父亲的行为中读出的消极意味之间的张力。在这个集子中,考德威尔经常在喜剧和悲剧之间迅速地转换,让读者不知作何反应,不禁想问悲剧和喜剧二者是何关系。从这些短篇中不难看出马克·吐温的《哈克·费恩历险记》以及舍伍德·安德森的《俄亥俄的温斯堡镇》的影响,对不断变化中的南方小孩的童年时代进行了妙趣横生的刻画。

考德威尔的作品中融汇着好几股美国短篇小说的传统。他的喜剧性让人想起19世纪时西南部地区的幽默作家,同时又显示出经常与南方作家相联系的怪诞风格,当然又具有社会性、实验性。他最擅长在一个微小的篇幅中同时娴熟地把喜剧和悲剧糅合在一起。考德威尔作品的地位在读者和评论家眼中经历了几多起伏,但最终他还是会以一个杰出短篇小说大师的面目被人们记住。
美国的短篇小说作家们(四)

 





杨向荣
19.霍腾丝·卡利舍

(Hortense Calisher,

1911-2009)

霍腾丝·卡利舍写了二十多部中长篇、两部自传、四部短篇小说集。她出生、成长于纽约,父亲是一个小型工厂的制造商。这是一个成分复杂的犹太家庭,旧世界,纽约,犹太人的规矩、风格和情感交织在一起。她从七岁时就记笔记了,这些素材在后来的小说如《她》和《吻》中被用来描写家族的历史。她在大学里专修英文写作。1932年从伯纳德学院毕业后做过销售员、模特、社会工作者。三年后与一位工程师结婚,此后十二年的时间相夫教子,同时为了生计在不同的城市之间往返奔波。到事业略有所成时,她仍然到处旅行和讲课。但是纽约和这个城市的哈德逊河谷北部地带仍然是她小说中最常出现的背景。她1975年发表的《短篇小说集》中有很多作品带有半自传色彩。

卡利舍的写作生涯始于1948年,当时她已经37岁,给《纽约人》投了一篇《一盒生姜》的小说。在接下来的半个世纪里,她在很多全国性的著名刊物上发表了大量短篇、散文和评论。1951年发表的《天使消失》使她在美国文人中赢得巨大声誉。这部集子收入15个短篇,包括获1949年度欧·亨利奖的《中间的抽屉》(她写得最好的短篇之一)。在1950年代,她继续创作短篇,同时着手写第一部长篇,并在多所大学兼课。1961年,第一部长篇小说《非法侵占》出版。此后卡利舍即开始了多产的创作活动。90高龄的她依然写作不辍,甚至在多所大学演讲。

失败和孤独是卡利舍最钟情的题材,无论长篇还是短篇都贯穿着这一主题,爱情、婚姻、交流、身份认同的失败随处可见。她探索家庭内部不可避免又无法面对的孤独,这种孤独有时源于几代人遗传的创痛,即便在幸福的家庭中也会出现。她的短篇小说对孤独进行了不遗余力的探索,尤其是绝望老人的伤感。《第五十七大街上的尖叫》中,一个老妇人决心要搞清楚深夜发出的尖叫来自何处,最后调查后发现是自己发出的。

卡利舍的长篇小说不是太令人满意,她的天分主要还是表现在短篇创作上。在风格上,她的短篇往往融合中长篇小说的优势,形式更加紧凑,情节的设计更加吸引人。她的句子简繁两种风格并用,有时极度节省,取得的效果同样非同凡响。她把语言作为一种洞察和顿悟的工具来运用。她的叙述经常出其不意,情节复杂,设置高度智性的虚构情景,令读者困惑又着迷。

最初赞扬卡利舍短篇的是一些专业评论家,大众知晓者寥寥无几,但她在这个体裁上达到了一个很高的境界:风格精湛、心理描写犀利、情感的传达细腻微妙。这样的质地往往仅见于著名的大师级作家之手。乔伊斯·卡罗尔·奥茨说她“即便在当代最为独特的作家中也怪异得令人不可捉摸”。《伊甸园之门》的作者莫里斯·迪克斯坦说“霍腾丝·卡利舍从来不掩饰思想本身”,她对作家的智性气质有着亨利·詹姆斯式的迷恋。

  

20.杜鲁门·卡波特

(Truman Capote, 1924-1984)

卡波特出生于新奥尔良。父母离异后把小卡波特寄放或者遗弃在各种亲戚家。他曾跟一个叫苏克的姨婆生活在一起,这位童心未泯的老人给了卡波特童年很多乐趣。1935年,这个小男孩来到纽约城,在闷闷不乐中接受了最初的教育。成年后的卡波特在《纽约人》杂志社工作了一段时间,接着开始严肃地从事起写作活动。卡波特定期回南方游历,但仍然把纽约视为自己的家。他也经常去欧洲和北非小住。随着年龄渐长,卡波特浪迹纽约上层交际圈,酗酒日凶,还染上毒瘾,陷入同性恋的淖泥。对此,他毫不讳饰地公开承认。最后,他终因服用药物过量死于加利福尼亚。这位晚年嗜毒成瘾、自命不凡的卡波特与早年那个迷人英俊的少年构成了强烈反差。

卡波特最初引起专业界关注的是1940年代的小说创作,这些短篇结集在《夜之树及其他故事》(1949年)中。他的第一部自传性长篇小说《别的声音,别的房间》出版于1948年,兰登公司罕见地在封面上印出年轻作者的照片。这部长篇写了一个孩子种种神秘、梦魇般的经历。1951年,他的第二部长篇《草竖琴》发表,同样以童年时代南方的苦涩生活经历为素材,刻画了一个孩子天真的童年的结束,弥漫着浓重的怀旧气氛。他后来的作品主要有《在蒂法尼进早餐》(1958)和《祈祷回应了》(1984)。另有纪实作品若干,著名者如《冷血》(1966)。卡波特的文学声誉同样得益于大量非虚构作品。有早年游记结集成的《地方色彩》(1950)、名人速写集《观察》(1959)和《狗吠:公众人物和私人场景》(1973)。1956年发表的《缪斯们被听到了》属新闻报道体裁作品,漫画式地描述了一个美国黑人剧团在俄罗斯巡回演出的经过。许多人觉得这个集子里的作品是他的长篇杰作《冷血》的先声。他自称《冷血》为“非虚构小说”,事无巨细地记录了1959年发生在堪萨斯的一桩残忍的谋杀案。评论家称之为“新新闻主义”,报道风格更具文学性,超越了传统的新闻客观性。卡波特尝试把自己的小说改编成舞台剧,但不是很成功。

1945年,卡波特携短篇《米莲姆》忽然撞入美国文坛。这篇闹鬼小说让许多读者为之神魂颠倒,接着其他篇章很快出现别的杂志上:《银罐》《过生日的孩子们》《圣诞忆旧》《花房》《大师的痛苦》、《无头鹰》《夜之树》《钻石吉他》。这批小说虽然形式和内容各异,但还是让人把他与许多南方哥特派作家如威廉·福克纳、卡森·麦卡勒斯、田纳西·威廉姆斯和弗兰纳里·奥康纳联系起来。然而,卡波特的哥特小说都别具一格,因为这些作品的背景都设置在纽约城而不是南方乡村。这些小说往往只有一个关注点,常有怪诞的变态者或者邪恶的外来者闯入平常人的生活,破坏他们的宁静和身份认同感。例如《米莲姆》描写一个凶残、从不眨眼,但可能并不存在的人物如何反复折磨无辜寡妇。《无头鹰》写了一个孤独的艺术品贩子对一个古怪画家的变态迷恋,而这位画家又遭受另外一个邪恶先生的骚扰。《夜之树》描写了一个瘸子和他的聋子伙伴对一个在火车上同行的年轻女子的象征性侵犯,显示出麦卡勒斯的独特影响。这些小说中最晦暗的要算《关上最后一道门》了,描写毫无爱心的沃尔特·兰尼被一个陌生人坚持不懈的电话吓得死去活来,打电话的人声称这是对他没有理性的残忍进行报复。卡波特营造的这些世界闪烁着人性的凄凉景色,他声称:“我们的一切行为都是恐惧的行为。”

相对于这些哥特式小说,卡波特的有些作品显得明亮多了,它们的背景主要安排在南方小镇,叙述的语调显得很心平气和。《银罐》描写一个穷苦孩子一心要得到一家杂货店的一壶硬币,猜对里面的硬币数量后终于如愿以偿。《过生日的孩子们》写了两个少年为了引起一位女子的注意展开的一场颇为幽默的竞赛。《事物之我见》最具喜剧色彩,写了卡波特父母早年的婚姻生活,结构和效果很像尤多拉·韦尔蒂的短篇《我为什么住在邮局》。叙述者并不完全可靠,他讲述了自己如何以一个新郎的身份进入妻子那个混乱的大家庭,与此同时又揭示了自己的各种怪癖。

也许,这些短篇小说中最值得记住的是作家回忆童年生活的那些作品,故意模糊真实与虚构的界限。《圣诞忆旧》最初发表于1956年,写了卡波特和姨婆苏克的关系——《草竖琴》里的多丽·陶宝也以她为原型——小说以现在时的口吻叙述,真实感人的第一人称叙述逼真地再现了两人最后一次一起过圣诞节的情景,最后以回忆苏克的死去结束。《圣诞节记事》再次刻画了苏克温馨慈祥的影响,但视野更为宽广。《神魂颠倒》则记叙了作者童年时想成为一个女孩的欲望。这些作品展示了一个无拘无束、充满怀旧情绪的作家对昔日浪漫情结的歉疚。卡波特的后期小说则趋向于挑战两种风格的截然界线。《花房》的素材取自作家1948年的加勒比之行,采用了童话的简朴形式,叙述调子超然冷静。《钻石吉他》描写了吉它的主人如何出卖一个老朋友的感情。《在通向伊甸园的小径间》写了一个身患残疾的可怜女孩为了生计而寻找丈夫的社会问题。有许多小说似乎既不是传统的虚构也不是纯粹的纪实。他不见得要“讲述真实”,而是在讲述“应该的真实”。这种风格的作品结集成《献给变色龙的音乐》(1980),包括《窗户中的一盏灯》《工作一日》等。

卡波特的许多作品至今仍然令广大读者和评论家兴味盎然。早期的哥特式小说糅合了超现实主义和心理分析的色彩,这种特质似乎在后来的一些作家如加西亚·马尔克斯、托尼·莫里森的作品中经常出现。作为一个文体家,卡波特的精确、精晰与诺曼·梅勒在《自我广告》中的评价当之无愧:“杜鲁门·卡波特是我这一代人中最完美的作家。”

21.雷蒙德·卡佛

(Raymond Carver, 1938-1988)

雷蒙德·卡佛出身工人阶级家庭,母亲为餐馆招待,父亲是木材加工厂的工人。他19岁时就与年仅16岁的玛丽安·伯克结了婚,21岁前已育有两个孩子。为了养家,卡佛干过药品推销员、门卫、售货员、作坊帮工、杂货店伙计、教科书编辑等工作。他曾上过奇科州立学院,在那里师从小说家约翰·加德纳学习写作,后又转入洪堡州立学院研修,于1963年毕业。这段时间,他开始比较有规律地从事诗歌和短篇小说创作。此后不久,他发表了两本由小出版公司印制的诗集,一些短篇小说开始被收入权威的获奖作品年选集。

虽然卡佛在创作上已经取得了某些成绩,但在60年代后期和70年代初期,他的生活仍然处于奔波和苦涩状态。他后来曾这样说:“我们还在找个地方,我可以写东西,让孩子觉得开心的地方。要求似乎不高。可我们就是找不着。”他还在不断地打些零工,通过在加州的几所大学以及艾奥瓦作家班短期授课,来维持生活。他长期酗酒,经常因为酒精中毒而住院治疗,最终与结发妻子离了婚。

不过,1976年,他的第一部短篇小说集《请你安静些好吗?》出版,由于“毫不妥协也不感情用事”地揭示了穷苦劳动者的生活而获得读者赞美。次年,该书被提名参选国家图书奖。至此,卡佛才进入了他所谓的“第二次生活”。他开始戒酒,离婚,然后与诗人苔丝·格拉尔结婚,开始过起稳定积极的作家和教师的生活。1978年和1980年间,他先后获古根海 基金和国家艺术基金的资助。1981年,他的短篇集《我们谈论爱情时说些什么》出版,他被视为当代美国最具原创性和影响力的短篇小说作家之一。评论家弗兰克·克默德说:“卡佛的小说风格如此之简约,人们不好一下子明白过来,某种完整的文化和完整的道德状态居然可以由表面上看来寥寥数笔的速写即可道出。这本第二部短篇集显然是一位成熟的大师之作。”1983年,卡佛获得美国文学艺术学院为期五年的斯特劳斯基金,辞去教职专事写作,并出版了他的第三部短篇集《大教堂》。1989年秋天,卡佛被查出患有肺癌,手术和化疗后医治无效,次年8月不幸去世。在他死前三个月,《我打电话的地方:新作和选集》出版并获得众声称赞。

《请你安静些好吗?》栩栩如生地刻画了美国小镇上的生活和人物,那是卡佛成年的蓝领工人的世界。这些小说的背景主要在太平洋西北地区和加州北部,描写了那些意想不到、总是充满威胁的生活瞬间,这是那种人们称之为出局者的人的生活:失业、背运、飘零、孤独的人们,他们备受不喜欢、没有前途的工作的拘束,在金钱、性和家庭责任上毫无保障。为了写出他所谓的“我的人”(苦工、推销员、店员)的真实面貌,卡佛磨炼出一种质朴无华、毫不造作的叙述文体:简短、简洁、干脆的句子,没有作者的评价,也没有繁丽的细节,更没有比喻性的装饰,这种语言精确地对应着生活中的饥馑、干巴、徒劳和需要。

卡佛的《他们不是你的丈夫》《阿拉斯加有什么》《收藏者》或《你在圣·弗兰西斯科干什么》这些小说简洁和干硬见骨的风格,迅速被人们贴上“极简主义”、“肮脏现实主义者”等标签。人们把这些小说与一个当时正在逐渐兴起的同代作家群(安妮·贝蒂、理查德·福特、弗里德里克·巴塞尔姆)的作品联系起来,这些作家经常描写贫困,以及二十世纪晚期兴起的暴力,刻画人物简洁,叙述风格平铺直叙、毫不张扬。但是,这些标签颇具误导性,因为卡佛那种精雕细刻的叙述风格不是这些标签的含义所能概括得住的。如安妮·贝蒂本人所说,卡佛的事实事件、不动声色的观察,“当叙述事件越来越古怪和令人不安时就会产生强大的力量”。

这种叙述直接事实,不进行意义的提取的写法在早期小说《肥胖》中就有展露。叙述者是一个饭店的女招待。她向自己的好朋友讲述了自己侍候一个肥胖无比的男子的经历。该人衣冠楚楚,肥胖和礼貌均有别于常人,一口气吃掉了一篮黄油面包。她的男友厨子鲁迪经常偷偷地笑话这个胖子是“老饭桶”和“那个马戏团工作的胖子”,女招待从开始就预感会发生什么非同寻常的事情。这位胖子又长又粗又油腻的手指以及大得吓人的胃口让她十分惊讶。她对这一罕见现象迷恋不已,坦白地承认:“我不知道,好像什么东西老跟在我后面,可我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东西。”小说的结尾,女招待跟鲁迪回到家里后感觉失魂落魄和陌生。她跟鲁迪做爱时,忽然觉到了那种肥胖,在这种肥胖中感觉鲁迪像个小不点,如若不存在了。在女招待的头脑中,那个胖子成了富足以及成功,特别是她的生活中欠缺的成功的象征。她只能感觉到其中的暗示意味,但却无法充分地表达出来。正如卡佛本人在访谈中所说:她自己无法从这个故事中提取出有意义的东西来,她只有感觉经验,于是她直接把它讲了出来。卡佛在这篇小说中天才地捕捉住了以孤苦甚至无望的方式呈现出来的生活中的坚持和尊严的保持。

卡佛的不少短篇似乎有种讲述别人无法理解的未了故事的冲动,这种特色特别体现在早期小说如《没有人说什么》《这么多水离家这么近》《我们谈论爱情时说些什么》中。《邻居家》和《干吗不跳舞呢》里的主人公们被他们所经历的怪诞事变的意义弄得茫然不解,这些事件让人感到恐惧,而且有时超出了常规的理解范畴。这类小说的结尾往往不能让人恍然大悟,理清头绪,而是愈加迷茫和混乱。一个不测事件撞入一个普通人的日常生活,给生活带来困惑、战栗的恐惧,有着神秘的警示意味,超出了主人公的习惯认识或者感觉,用语言颇难言传。

卡佛后期小说主人公的类型和背景依然没有多大改变,但是,这些普通人对自己生活中的逆境的反应幅度更宽。他们更具大气、幽默、宽宏的态度,对自己凄凉景况的悟晓有了更高的升华。

据研究者称,卡佛1980年代的小说中至少有六篇具有长久阅读的魅力,每一篇都自有成就:《差事》是对契诃夫之死的微妙再现,表达了一个敲钟人对一个伟大作家的由衷致敬。《大象》是对利他主义和激情之谜的喜剧寓言。《一件美好的小事》表达了面对不清楚的命运的恶毒时的悲伤和人性关系。《羽毛》用戏剧的手法对怪诞充沛的力量的邪恶进行了喜剧性描写。《我打电话的地方》把卡佛熟练地掌握不祥与喜庆之间阴郁却带有调侃色彩的平衡的技巧用到了极致。《大教堂》同样具有完美的均衡和复杂性,是卡佛备受赞赏的成熟之作,有力地传达了两个普通人未曾说出的梦想和渴望。这个故事暂时说服了我们,在日常生活中还是能找到某种美好的事物。

22.薇拉·凯瑟

(Willa Cather,1873-1947)

薇拉·凯瑟以表现拓荒者和艺术家的生活著称。她出生于弗吉尼亚州,九岁时举家迁往内布拉斯加。在这个草原之州,汇聚了从欧洲斯坎底纳维亚、德国、波希米亚等地区和国家过来的移民,他们的数量超过了本地出生的美国人。1884年9月,凯瑟的父亲卖掉牲口和农具,放弃了农场耕作,全家搬到草原小城红云镇,在那里开了一家房地产经纪所兼当铺。凯瑟交结了很多从移民家庭出来做佣人的女孩。一个音乐教师和鼓励她使用自己藏书的犹太人邻居让她有机会接触欧洲文化。她在当地上完高中,然后又去了林肯的内布拉斯加大学读书,在那里开始为《内布拉斯加州报》写专栏文章和戏剧评论,同时发表了自己的一个短篇小说,描写了拓荒者严酷的生活环境。1895年,大学毕业后,她开始了记者生涯,1896年到1901年期间在匹茨堡,从1906年到1912年又在纽约的一家杂志工作,中断的五年间在匹茨堡某中学任教,住在一个非常要好的朋友家里,她后来说自己所有的书都是写给这位朋友的。

凯瑟最初的一批诗歌和小说都是在教书期间写出来的,但是,直到1912年第一部长篇小说《亚历山大之桥》出版后,她才决定全职从事创作。1913年她发表了《啊,拓荒者!》,此后继续写出了《云雀之歌》(1915)、《我的安东尼亚》(1918)、《迷途的女人》(1923)、《教授之家》(1925)、《死神迎接大主教》(1927)等长篇小说,这些小说树立了她的创作名气。反映第一次世界大战的《我们中的一个》获得1923年度的普利策奖。1936年她成为第一个接受普林斯顿大学荣誉博士学位的女性。薇拉·凯瑟终身未婚,曾经在欧洲和北美漫游旅行,并把这些地方写进小说。但内布拉斯加始终是她创作灵感的源泉。1947年4月24日,凯瑟死于纽约。

凯瑟生前总共出版了三部短篇集,包括《精灵花园》(1905)、《青春和聪明的美杜莎》(1920)《难以琢磨的宿命》(1932)。这三个集子只收集了她的部分短篇,她总共写了至少64个短篇,可以说她的写作生涯以短篇始,又以短篇终。她给霍顿·米夫林公司编选自选集时仅选了11个短篇重印。《精灵花园》中只有三个短篇得到凯瑟后来的认可。包括《保罗事件》《一场瓦格纳作品音乐会》《雕塑家的葬礼》。这三个短篇的共同特点是主人公渴望以幻想来对抗庸俗、粗鄙的美国现实。《保罗事件》是凯瑟最著名的短篇之一,以戏剧化的手法令人难忘地表现了艺术与现实的对立。保罗从小失去母亲,厌恶学校老师和家庭生活,大量的时间都在当地一家影院里打发掉了,在那里担任引座员。后来父亲把他从学校接走,让他去工作。他盗窃了公司的公款,搭上一列火车去了纽约。他在一家豪华酒店度过了八天奢侈的生活。周围是娇美的鲜花、洁白的桌布、五光十色的酒杯、女人们艳丽的衣裙。当他从报上得知父亲要来带他回家时居然卧轨自杀。这篇小说可谓一个审美家的画像。保罗虽然不是有抱负的艺术家,他不打算唱歌,不打算表演或者绘画,然而却陶醉在艺术的体验中,他觉得艺术有着化单调和俗常世界为美丽的感染力。保罗对剧院和艺术中心之类的地方心仪有加,希望所有愚蠢和丑陋的事物远离自己。他的感官非常细腻,但又细腻得变成了灾难。保罗不是一个有某种文艺特长的艺术家,而是美好事物的审美家。保罗孤独地生活在自己迷人的状态中,他对这个世界的感觉别人永远难以理解,也没有人跟他分享这个世俗欢乐的花园。

中年时期的凯瑟在创作上达到了最高峰,这段时间她很少写短篇,主要精力都投入在长篇创作中,收在《青春和聪明的美杜莎》中的《来了,爱的女神》是她这段时间的重要短篇。这篇小说刻画了两个完全不同类型的艺术家之间充满激情的爱恋。堂·海德格尔是一个先锋派画家,住在华盛顿广场的一幢阁楼里,他坚持自己的主张,拒绝唾手可得的商业成功。他这种近乎隐居的生活被一个积极追求声名和物质成功,住在隔壁的年轻女歌手伊登·鲍尔扰乱了。他经常利用壁橱的一个窗孔偷窥伊登练习歌唱,偷看一个美丽漂亮的女人赤裸着身体对着一面长长的穿衣镜练歌。海德格尔躲在黑洞洞的壁橱里偷窥时,肉欲和艺术似乎融而为一,他手指紧紧地蜷在一起,仿佛握着一支彩笔,在头脑中用一根游走的线条描绘着那个女人的身体。每个动作的能量被释放进来自一只脚或者肩膀,来自向上扬起的下颏或者高耸的乳房的光的轮盘,那根炭笔在他手中好像要爆炸了。凯瑟几乎从来没有在小说中探索过性的激情,这篇小说显得尤其独特。两个艺术家恋爱了。伊登追求音乐事业成功的野心中也含有过舒适的物质生活的欲望,同时被更广泛的大众追捧,而海德格尔却立志要实验,要发现新的艺术表达形式。伊登要他赚大钱,要他拜见功成名就、更有影响力的艺术家。但是,他为了重新获得信念的力量,暂时离别了伊登。几天后他又回来时,伊登已经走了,陪伴他的只有绘画和终身的孤独。18年后伊登回到纽约,得知海德格尔已经成为一个重要人物,但并没有取得商业上的成功,而是成了艺术界一位很有影响力的大家。伊登本人则担任一个通俗歌剧的主角,她的名字光彩照人,但脸庞却凝重而麻木,犹如一尊石膏模型。这篇小说的内容密度很大,有几个在凯瑟的小说中反复出现的人物类型:失去母亲的男主人公、美丽而欲念浓重的女人。小说传达了凯瑟对艺术和艺术家本质的敏锐思考。凯瑟视艺术为求全责备的工头,一个满怀妒意的上帝,它要求艺术家抵制住情谊的诱惑,继续孤独地工作下去。为了讨好这个上帝,她为自己的小说探索出一种具有高度暗示性的诗意的写法。

《难以琢磨的宿命》中的《邻居罗西斯基》经常入选各种短篇小说选本,凯瑟在这里写了自己最钟爱的题材,即田园的幸福和快乐。故事讲述了一个不久人世的男子的情感和生活,他心满意足地度过了自己的一生,没有丝毫的悔恨和遗憾。小说赞美的是家庭关系而非世俗的成功和成就。它赞美了移民农场的生活,以此来批判美国人的价值观。罗西斯基一家人并没有受到美国人要出人头地的冲劲的影响。这一家人幸福的核心是那位妻子和妈妈玛丽,她用自己擅长的烹调和为全家效劳来表达自己的情感。在这个家庭,食物成为聚会和避免危机的手段。七月的一天,一场热风毁了庄稼,但罗西斯基的反应却是杀了两只小鸡,拿出一瓶藏在屋后果园里的野葡萄酒办了一场野餐会。他们的美国邻居则在学校度过一夜,祈神降雨。在家庭中食物成为两种文化沟通的桥梁,特别是与儿子的美国妻子波丽的沟通。这是一篇表现饥饿、贫穷、死亡的小说,曲折地反映了种族和阶级的紧张关系,与此同时它又洋溢着田园的纯朴,赞美看似结束而又美丽的生活,融汇了生活中很多矛盾的方面。

如今凯瑟被视为风格最精致的美国小说家之一,她的作品注定会具有长久的生命力,已经豪不张扬地接受了时间和潮流变化的考验。

  

23.约翰·契佛

(John Cheever,1912-1982)

契佛出生于马萨诸塞州昆西一个古老的新英格兰望族之家,他的短篇小说多半取材于美国东北部中上层家庭的生活。他的几乎全部小说都设置在某种积淀着这个阶层的礼仪、行为准则和价值传统的社会环境中,有着传统赋予的责任和特权。契佛被评论者认为是美国新英格兰地区人事变迁的最佳编年史的短篇小说记录者,重大的历史事件影响和塑造了新英格兰生活方式的现代传承者,或者反之,在那些重要的事件中有他们的影响力存在,这些事件包括第二次世界大战、原子弹的爆炸、冷战的僵持、60年代的种族主义运动。当然,契佛没有去直接刻画这些事件,这些东西在他的小说中只是发挥着背景性作用。他的兴趣不在于呈现从影响和塑造主人公的重大事件中衍生出来的人类的戏剧,他真正不竭的激情在于探究主人公们在日常的礼节和朝夕的生活中所要面对的道德选择和挑战。

在契佛的短篇小说中,这些普普通通的美国清教徒们的生活显得很真实,总是既感人又可乐。契佛拥有一双错不了的捕捉他人对话的耳朵,他的叙述风格既质朴又抒情,与故事的配合完美无瑕。他能够准确地抓住鸡尾酒会、家庭争吵、举家在新英格兰地区某个岛上度假的全部细节,好像有本事怀着某种强烈的情感力量,像施魔法般勾画出处于精神和家庭纷乱中的人们的生活经验。

契佛的创作生涯长达50年之久。他的第一个短篇小说由马尔科姆·考利发表在《新共和》上,那是1930年的10月。当时契佛只有17岁,也就是他的正规教育结束的那年。考利写过著名的《流放者的归来》一书,他是海明威迷惘一代作家的评论家。考利提携年轻的契佛进入纽约的文学圈,帮他在《纽约人》杂志上开辟了发表短篇的一席之地。1941年,与玛丽结婚后四年,契佛又从军服役四年。二战后夫妇俩住在纽约城,后又住到韦斯特切斯特的郊区,直到1982年契佛罹患癌症而死。契佛生前除了发表了六部短篇小说集外,还写了四部长篇小说和大量的影视剧本。1978年出版的《契佛短篇小说集》为他赢得了普利策奖和国家评论家圈奖。在生命的最后五年间,他经常接受各种流行报刊杂志的采访,频频出现在各种谈话节目中,被尊为德高望重的文人。

评论家们给契佛送上纽约派作家的标签,他不喜欢这个标签,觉得这与其是赞美他的小说,还不如说是在暗示他的题材和主题的局限。撇开所谓的局限不谈,这个标签其实很贴切。他的180个短篇中有141个是在《纽约人》杂志上发表的。他和约翰·奥哈拉、约翰·厄普代克成为在这份杂志漫长的历史上发表小说最多的几位作家。他偶尔也使用实验的手法,在小说中注入奇异和梦幻的元素,而且有一次还声称自己喜欢不真实和变形的东西,然而,他归根结底还是一个现实主义作家。

契佛的小说虽然经常对当代美国的道德和价值观提出严峻的批判,但是最终更多地还是宣扬生活给人们提供了多姿多彩的可能性和幸福。生活中可能充满了混乱、痛苦和屈辱,但它依然甘美诱人,生活尽管有着苦涩的外表,但是在生活的大美面前,畏惧和恐怖都无能为力。契佛从来不系统地界定那些所谓的真理是什么,也不在自己的小说中下达道德的指令或者提出一套哲学体系。但是他言传的真理却以可信和动人的方式体现在主人公身上,通过爱、诚实、正派的传统道德秩序的缅怀来体现。契佛从来不明明白白地说出这样的道德指令在哪里以及何时可以获得,但对契佛的人物以及作者本人而言,对英国正统的盎格鲁白人、新英格兰上层社会庄重和教养的渴望就意味着它们的存在。

契佛本人对现代的价值观持怀疑态度。正如他在短篇小说集的前言中写的那样:“我一直寻求的不变的东西……是对光明的热爱和探索存在的道德纽带的决然之心。”这种追求在新英格兰乡村,或者那个著名的纽约郊区谢迪希尔平静的王国出现的可能性跟虚构的“契佛的乡下”不相上下。谢迪希尔是契佛技艺到了炉火纯青程度,描写混乱、渴望和憧憬的几篇小说中的背景地。这种追求一般在背景中呈休眠状态,往往只是在故事快要结束之际才从主角的活动范围显露出来,然后被一个神秘的代祷戏剧化地引出来,这个代祷不用直接提及上帝,而是用类似基督徒谢恩祷告的方式,或者用小说本身所记录的令人痛心的良知的危机带出来。从契佛心目中那个人类存在的持久不变的道德基础观念得出的必然结论是,现代生活精疲力竭的节奏和压力经常致使人们与那个基础相脱离。契佛的大量优秀短篇所关注的核心就是主人公为了重新获得平衡以及某种程度的幸福而苦苦挣扎。

在契佛以乡下为背景的小说中,道德良知顿悟的瞬间比比皆是。契佛的乡下虽然都是虚构的现代乡下,但却都打着作家苛刻的清教传统的印记。他说:“加尔文似乎就住在我童年时代的谷仓里。”读者在契佛的很多短篇中始终能够感觉到加尔文主义对道德反思和洞察的呼吁。他还在一次访谈中说:“阴暗——对新英格兰地区惜爱的黑暗的包容——给我们的生活增添了不少绚丽的色彩。”道德阴暗经常出现在契佛塑造的很多难忘的人物身上,但呈现的方式各不相同。这种阴暗在一个人物身上的出现往往会引起另一个对光明和善良心怀有执著憧憬的主人公的激烈反应。《再见了,我的弟弟》中劳伦斯的小器以及动辄以苛刻的态度评判家庭生活的习气,最后为原本要放松的海滨休假带来了难以承受的紧张,最终导致暴力。还有一篇小说中一个纽约商人离开办公室去火车站时被进行性敲诈的秘书跟踪,最后遭到侮辱。他没有丝毫的良心,他完全不把别人的感觉当回事。这个人物身上似乎荟萃了浓重的道德阴暗。

然而,契佛排斥新英格兰清教徒对自然和世俗之美的苛刻怀疑。大自然在他的小说中有着很高的价值,往往预示着一种神秘的干预。他的文字中洒落着大地、阳光、乌云和流风的优美意象。当他的主人公出现重大顿悟时——如《乡下丈夫》中——他们经常受到突如其来的气候变化的刺激。在他的很多小说中,大海则成为一种持久并且肯定生活的存在。 同时,契佛还保持着清教徒的信仰,认为善良和邪恶在人的内心永不休止地斗争着,他对人的道德困局和选择有着高度的兴趣。他的短篇小说可以解读为善良和邪恶冲动之间的斗争如何在有着各种脾性和弱点的人们的生活中呈现出来的编年记录,而且这些斗争主要发生在美国新教徒上层中产阶级社会复杂的交际仪式中。契佛写了不少有关情欲出轨或者勒索行为的小说,契佛在以精确的语言描绘这些人物试图把自己的行为和冲动与良知调和起来的经验方面极具别致的天赋。他喜欢探索所谓的情欲本能和社会本能之间的紧张关系。契佛还善于刻画表面上善于自我调节,实则陷入崩溃边缘的人物,带着轻微的讽刺意味,但又满怀感人的同情心。

契佛在塑造人物、创建自己的虚构世界的时候经常满怀激情地亲身投入,仿佛在亲历家庭的破裂和痛苦。在谈到写作的快乐时,他曾经这样说过:“我想生活中没有什么比把互无关联的事件拉在一起,让它们发生关联,创造出一个短篇更快乐的事情了,而且能够体会到生活本身就是一个创造的过程的感觉,一件事情可以有目标地叠加在另外一件事情上,在某一次偶遇中失去的东西在下一次邂逅中得到补偿,而且我们还有权让发生的一切具有合情合理的意义。”契佛写得最黑暗的短篇小说都透出这种快感,尽管沿途可能充满了令人生畏的障碍。

  

24.桑德拉·希斯内罗丝

(Sandra Cisneros,1954-)

桑德拉·希斯内罗丝出生在芝加哥,但大部分时间却在穿越国界中度过了。母亲是奇卡诺人,她们要经常去看望在墨西哥生活的父亲。1976年从芝加哥的洛约拉大学毕业后,桑德拉在艾奥瓦的作家班学习了两年,1978年获得写作硕士学位,并获得有关资助和奖学金,在德克萨斯、加利福尼亚、纽约等地访问、任职。她成为一个独立的作家后曾在美国不同地方生活,而且继续穿越、往来于不同地域和文化。在艾奥瓦作家班学习期间,她就开始根据自己所谓“边界女人”的经历进行创作了,描写一个完全地、彻底地、创造性地生活在“边地”的女人:这些边地是文化、生理、精神、情欲、语言交错的空间,在这里,不同文化的人们生活在同一片土地上。在这里,底层、下层、中层和上层各个阶层互相接触交融,在这里,两个个体之间的空间距离随着关系的亲密而缩小。生活在这样的地方并不舒服,这是一个充满了矛盾的地方。

1980年,桑德拉·希斯内罗丝发表了一部叫《坏孩子》的诗集。1984年,她的《芒果街上的小屋》荣获“哥伦布前的美国图书奖”,这部小说由一家很有影响的小出版社出版。1987年,她又发表了《我的邪恶的、邪恶的手段》。1991年,她以一部《喊女溪及其他》的小说集打入主流文学,得到安妮·贝蒂的肯定。贝蒂说:“她那些表现我们为什么要把爱神话化的小说完全打开了一个新天地。”《华盛顿邮报》的书评赞扬桑德拉既懂得心可以被伤碎,又明白它可以像只鸟儿般飞起高翔,无论她选择讲述什么故事,我们都应该好好听一听。对于一个来自边缘的亚文化的作家,能够得到主流媒体的如此承认和推介,的确是件了不起的突破。但是这样的承认也让作家付出了代价,因为它掩盖了使作家的突破显得与众不同的叙述技巧。其实,桑德拉有本事既把一个故事讲得伤心欲绝,同时又令人精神振奋,把穿越边界和生活在边地的神话写得鲜活生动。这些小说和神话来自一种既是又不是墨西哥和美国的文化传统。桑德拉能够同时娴熟地创造性应用三种语言传统:正宗的墨西哥西班牙语、正宗的英语和奇卡诺的西班牙语。她发展出一种貌似简单、玩世不恭但又非常老练的边缘化风格,这样,虽然她在诉诸英语读者,但美国的墨西哥人听来也会产生共鸣,通过这种方式把边缘推向中心。她还讲述不是主角的边缘人物的边界故事,而这样的小说又由主流媒体来推销,因此,她的小说需要跨越种族、阶层、性别和性征的传统手法。

桑德拉的小说经常取消熟悉的背景,包括外在的环境、历史意义、日常经验或者核心语言,刻意突出美国城市讲西班牙语的居民集居区日常生活中的悲剧和普通人的达观。比如小有这样的句子:“亲爱的圣马丁,请给我们寄些衣服、家具、鞋子和碟盘。只要不是吃的东西,我们什么都需要。因为不管在什么地方我们都需要开伙。”有时她还向读者展示各种小小的奇迹:“现在我的家甜蜜的家又属于我的了,我的戴安妮塔是那么多情,我的孩子们除了互相打打闹闹也有话跟我说了。”

《芒果街上的小屋》是桑德拉·希斯内罗丝最负盛名的小说。它透过一个12岁的墨西哥裔女孩的单纯眼睛,用简单的语言描述了移民家庭在美国的贫困生活。作者说这里女孩发出的声音是一个孩子的声音,一个女孩子的声音,一个穷女孩的声音,一个说话的声音,一个美籍墨西哥裔人的声音。事实上这个长篇是由众多简洁的短章构成,每个片段都可以当一个小短篇来读。有人说,桑德拉·希斯内罗丝那些幻想破灭的,坦言性爱的,更暧昧复杂的拉美裔人物形象,想要进入主流的视野,还需等待。


 

列文森中国研究书籍奖(中文译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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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文森中国研究书籍奖(中文译本)

藤原琉璃君
来自: 藤原琉璃君 (上海) 2007-09-27创建   2016-01-11更新
列文森奖又名李文森奖,全称“列文森中国研究书籍奖”,是美国亚洲研究协会为纪念中国近代史研究巨擘Joseph R. Levenson而设立的,奖励在美国出版的,对中国历史、文化、社会、政治、经济等方面研究做出极大贡献的杰出学术著作,从1987年开始颁发,按照研究内容分属20世纪之前和之后,每年颁发给2部(早年也曾颁发过3部)著作。 
完整的获奖信息(英文版)请查看亚洲协会官网: 
http://www.asian-studies.org/publications/book-prizes-levenson.ht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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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来自:豆瓣读书
 8.7 (142人评价)
作者: 列文森 
出版社: 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 
出版年: 2000-05
评语:“列文森中国研究书籍奖”冠名者列文森巨著
2007年9月27日 回复
2
来自:豆瓣读书
 7.9 (73人评价)
作者: [美]约瑟夫·阿·勒文森 
出版社: 四川人民出版社 
出版年: 1986年
评语:“列文森中国研究书籍奖”冠名者列文森著作
2007年9月27日 回复
3
来自:豆瓣读书
 8.7 (649人评价)
作者: [美] 魏斐德 
出版社: 江苏人民出版社 
出版年: 1992
评语:前20世纪类 1987年——魏斐德(Frederic Wakeman, Jr.):《洪业:十七世纪中国满人对帝国秩序的重建》,江苏人民出版社海外中国研究丛书中文版(名为《洪业:清朝开国史》)
2007年9月27日 回复
4
来自:豆瓣读书
 8.3 (394人评价)
作者: 周锡瑞 
出版社: 江苏人民出版社 
出版年: 2005-07-01
评语:20世纪类 1989年——周锡瑞(Joseph W.Eserick):《义和团运动的起源》,江苏人民出版社海外中国研究丛书中文版
2007年9月27日 回复
5
来自:豆瓣读书
 8.5 (147人评价)
作者: 浦安迪 
出版社: 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 
出版年: 2006-9
评语:前20世纪类 1989年——浦安迪(Andrew H.Plaks):《明代小说四大奇书》,三联书店中文版
2007年9月27日 回复
6
来自:豆瓣读书
 8.3 (617人评价)
作者: [美] 杜赞奇 
出版社: 江苏人民出版社 
出版年: 2003-8
评语:20世纪类 1990年——杜赞奇(Prasenjit Duara):《文化、权力与国家,1900—1942的华北农村》,江苏人民出版社海外中国研究丛书中文版
2007年9月27日 回复
7
来自:豆瓣读书
 7.9 (35人评价)
作者: 韩南 
出版社: 上海教育出版社 
出版年: 2010-12
评语:前20世纪类 1990年——韩南(Patrick Hanan):《创造李渔》,上海教育出版社中文版
2013年5月20日 回复
8
来自:豆瓣读书
 8.5 (33人评价)
作者: (美)罗杰瑞 
出版社: 语文出版社 
出版年: 1995-01
评语:前20世纪类 1990年荣誉奖(honorable mention)——罗杰瑞(Jerry Norman):《汉语概说》,语文出版社中文版
2008年6月12日 回复
9
来自:豆瓣读书
 8.8 (545人评价)
作者: 巫鸿 
出版社: 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 
出版年: 2006-8-1
评语:前20世纪类 1991年——巫鸿:《武梁祠》,三联书店开放的艺术史丛书中文版(按:三联书店将获奖误标成1989年,此处根据亚洲协会官网信息改)
2007年9月27日 回复
10
来自:豆瓣读书
 8.7 (886人评价)
作者: 梅?戈尔斯坦 / 杜永彬 
出版社: 中国藏学出版社 
出版年: 2005-1-1
评语:20世纪类 1991年荣誉奖(honorable mention)——梅·戈尔斯坦(Melvyn C. Goldstein):《喇嘛王国的覆灭》,中国藏学出版社中文版
2008年6月12日 回复
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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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6 (4327人评价)
作者: [美] 孔飞力 
出版社: 上海三联书店 
出版年: 1999-1
评语:前20世纪类 1992年——孔飞力(Philip A. Kuhm):《叫魂:1768年中国妖术大恐慌》,上海三联书店中文版
2007年9月27日 回复
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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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7 (176人评价)
作者: 黄宗智 
出版社: 中华书局 
出版年: 2000-6
评语:20世纪类 1992年——黄宗智:《长江三角洲小农家庭与乡村发展》,中华书局中国乡村社会研究丛书中文版
2007年9月27日 回复
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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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0 (119人评价)
作者: 弗里曼 / 毕克伟 / 赛尔登 
出版社: 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 
出版年: 2002-03
评语:20世纪类 1993年——弗里曼(E.Friedman)、毕克伟(P.GPickowwicz)、赛尔登(M.Selden):《中国乡村,社会主义国家》,社会科学出文献出版社喜玛拉雅学术文库·阅读中国系列中文版
2007年9月27日 回复
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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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5 (231人评价)
作者: 张隆溪 
出版社: 江苏教育出版社 
出版年: 2006-5
评语:前20世纪类 1994年——张隆溪:《道与逻各斯:东西方文学阐释学》,江苏教育出版社中文版
2007年9月27日 回复
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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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7 (322人评价)
作者: [美] 伊沛霞 
出版社: 江苏人民出版社 
出版年: 2004-05
评语:前20世纪类 1995年——伊沛霞(Patricia Ebrey):《内闱:宋代的婚姻与妇女生活》, 江苏人民出版社海外中国研究丛书·女性系列中文版
2007年9月27日 回复
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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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5 (128人评价)
作者: 萧邦奇 
出版社: 江苏人民出版社 
出版年: 1996-07
评语:20世纪类 1997年——萧邦奇(R.Keith Schooppa):《血路——革命中国中的沈定一(玄庐)传奇》,江苏人民出版社海外中国研究丛书中文版
2007年9月27日 回复
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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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7 (249人评价)
作者: [美] 何伟亚 
出版社: 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 
出版年: 2002-10
评语:前20世纪类 1997年——何伟亚(James L.Hevia):《怀柔远人:马嘎尔尼使华的中英礼仪冲突》,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喜玛拉雅学术文库·阅读中国系列中文版
2007年9月27日 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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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3 (43人评价)
作者: [美]毕嘉珍(Maggie Bickford) 
出版社: 江苏人民出版社 
出版年: 2012-5
评语:前20世纪类 1998年——毕嘉珍(Maggie Bickford):《墨梅》,江苏人民出版社海外中国研究丛书中文版
2012年6月16日 回复
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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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8 (204人评价)
作者: 费约翰 
出版社: 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 
出版年: 2004-10
评语:20世纪类 1998年——费约翰(John Fitzgerald):《唤醒中国:国民革命中的政治、文化与阶级》,三联书店中文版
2007年9月27日 回复
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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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6 (159人评价)
作者: (美)曼素恩 Susan Mann 
出版社: 江苏人民出版社 
出版年: 2005-01
评语:前20世纪类 1999年——曼素恩(Susan Mann):《缀珍录:十八世纪及其前后的中国妇女》,江苏人民出版社海外中国研究丛书·女性系列中文版
2007年9月27日 回复
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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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语:20世纪类 1999年——罗德里克·麦克法夸尔( Roderick MacFarquhar):《文化大革命的起源(第三卷):灾难的来临,1961-1966》,未见中文版。(原文为The Coming of the Cataclysm,本书前两卷大陆曾在80年代末翻译过中文版,旧书摊仍有所见)
2007年9月27日 回复
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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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语:20世纪类 1999年——罗德里克·麦克法夸尔( Roderick MacFarquhar):《文化大革命的起源(第三卷):灾难的来临,1961-1966》,未见中文版。(原文为The Coming of the Cataclysm,本书前两卷大陆曾在80年代末翻译过中文版,旧书摊仍有所见)
2007年9月27日 回复
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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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4 (383人评价)
作者: 卜正民 
出版社: 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 
出版年: 2004-01-01
评语:前20世纪类 2000年——卜正民(Timothy Brook):《纵乐的困惑:明代的商业与文化》,三联书店中文版
2007年9月27日 回复
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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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1 (67人评价)
作者: (美)苏黛瑞 
出版社: 浙江人民出版社 
出版年: 2009-9-1
评语:1900年后类 2001年——苏黛瑞(Dorothy J. Solinger):《在中国城市中争取公民权》,浙江人民出版社中文版
2009年10月19日 回复
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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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7 (701人评价)
作者: (德)雷德侯 
出版社: 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 
出版年: 2005-12-01
评语:1900年前类 2002年——雷德侯(Lothar Ledderose):《万物:中国艺术中的模件化和规模化生产》,三联书店开放的艺术史丛书中文版

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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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9 (132人评价)
作者: [美]路康乐 
出版社: 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 
出版年: 2010-11-20
评语:1900年后类 2002年——路康乐(Edward J.M.Rhoads):《满与汉:清末民初的族群关系与政治权力(1861-1928)》,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中文版
2010年12月21日 回复
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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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8 (87人评价)
作者: [美] 韩明士 
出版社: 江苏人民出版社 
出版年: 2007-10
评语:1900年前类 2004年——韩明士(Robert Hymes):《道与庶道:宋代以来的道教、民间信仰和神灵模式》,江苏人民出版社海外中国研究丛书2007年10月版(两届列文森奖得主仅此一位,上一次于1988年获奖)
2007年11月28日 1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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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8 (38人评价)
作者: 白杰明 (Geremie Randall Barmé) 
出版社: 浙江人民出版社 
出版年: 2015-12
评语:1900年后类 2004年——白杰明:《艺术的逃难:丰子恺传》,浙江人民出版社,2015年12月版。
1月11日 回复
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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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2 (481人评价)
作者: 阎云翔 
出版社: 上海书店出版社 
出版年: 2006-1
评语:1900年后类 2005年——阎云翔:《私人生活的变革:一个中国村庄里的爱情、家庭与亲密关系,1949-1999》,上海书店出版社中文版
2007年9月27日 回复
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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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0 (137人评价)
作者: 安东篱 
出版社: 中华书局 
出版年: 2007-8
评语:1900年前类 2006年——安东篱(Antonia Finnane):《说扬州:1550—1850年的一座中国城市》,中华书局2007年9月中文版(其夫费约翰曾于1998年凭借《唤醒中国:国民革命中的政治、文化与阶级》获20世纪类奖,是惟一的夫妻双璧)
2007年9月27日 回复
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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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3 (120人评价)
作者: [美]罗芙芸 
出版社: 江苏人民出版社 
出版年: 2007-10
评语:1900年后类 2006年——罗芙芸(Ruth Rogaski):《卫生的现代性:中国通商口岸卫生与疾病的含义》,江苏人民出版社海外中国研究丛书中文版
2007年11月3日 回复

 

吸收甲醛污染最强植物诞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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吸收甲醛污染最强植物诞生 57种植物净化能力比较

今日传感2016-05-12 13:44:15举报

  空气质量已经成为当下最热门的话题之一,不管是室外雾霾的蔓延还是室内甲醛的侵蚀,都在一定程度上给我们身体带来极大伤害。除甲醛最好的办法之一就是绿色植物净化,绿色植物能够吸收空气中的有害物质已经是共识,不过到底哪些植物净化空气效率最高呢?

  有研究机构对57种植物进行了实验。实验显示单株植物中,人们熟知的芦荟竟然是吸收甲醛最少的,而单位叶面积吸收雾霾的试验中,梧桐排名也靠后。

  57种植物PK净化能力

  据了解,实验在人工模拟室内采用实时在线监测仪,针对33种常见园林绿化树种以及24种绿植进行了测试。

  室外组选手:园林绿化植物——枫杨摘冠,栀子花“身材小能力强”

  参赛选手数量:33种(其中包括21种乔木和12种灌木)

  测试内容:对PM2.5、硫化物、氮化物等三种有害气体的消减作用

  

  在参加实验的33种园林绿化植物中,既有法桐,雪松,香樟等常见的行道树,也有樱花、玉兰和梅花等等“高颜值”的观花树种,此外还包括栀子花、含笑这样的“矮个”灌木品种。可是和高大挺拔的“乔木组”选手同场竞技,娇小玲珑的“灌木组”选手会不会因为“身材矮小”而吃亏呢?据参与实验的专家介绍,此次他们的实验数据分为单株植物和单位叶面积两种,后一组实验数据会让一些“身材小、能力强”否认植物在比拼中脱颖而出。

  综合比较下来,乌柏、银杏、广玉兰对三种有害物质的吸收效果均排在前列。

  ■赛后点评:

  枫杨:当之无愧的“全能型选手”

  

  在人们最关心的PM2.5吸收率上,单株植物中马褂木、大叶黄杨、枫杨占据前三,而其中枫杨在吸收二氧化硫与氮化物的榜单上也占据榜首,可以说是当之无愧的净化空气植物头把交椅。在单位叶面积吸收有害物质数据中,个头相对较小的栀子花一枝独秀,高出其他植物一大截。

  室内组选手:家养绿植——龟背竹吸甲醛近90%,芦荟垫底

  参赛选手数量:24种

  测试内容:对室内甲醛的吸收

  

  对于室内空气来说,最大的有害物质就是甲醛了,哪些植物是吸甲醛能手呢?实验人员在雾箱内注入2ppm单位甲醛,观察两小时内植物吸收甲醛的情况。龟背竹、卵叶鹅掌柴和西洋杜鹃分别排名前三,其中“黑马选手”龟背竹吸收了近90%的甲醛,表现出色。

  与之相反,平时人们寄予厚望的一些“种子选手”排名却差强人意。比如我们熟知的绿萝、吊兰、橡皮树等排名均不靠前,而被宣传为“吸醛小能手”的芦荟更是令人失望,单株吸收甲醛能力排名垫底。单位叶面积的吸甲醛效率中,芦荟依然不高,排名倒数第七。而巴西铁则高居榜首,在这份排名中龟背竹也进入了前五。

  ■赛后点评:

  芦荟:室内绿植仍有一席之地

  

  看来芦荟真的不能算是吸甲醛的能手了。那么,人们在室内绿植的选购单上,是不是应该将芦荟“除名”了呢?对此研究人士表示,室内植物的作用也不能用单一的吸收甲醛的功效来衡量,我们也应该看到芦荟作为家养绿色植物仍有其他方面的贡献,比如对水分的平衡、光合作用释放氧气等,所以不能“一棍子打死”。


 

古代禁毁通俗小说目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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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代禁毁通俗小说目录

    此书在网上转贴很普遍,似根据《中国古代文学中的性描写》所著书目整理,由“斯欣整理”可以看出。未核原书,故未知补目是他人所加,还是也出自该书。最后一种《姑妄言》乃笔者随手添上,因为这样一部名著,漏掉会遭非议。此外可补者其实尚多,只有俟诸来日了。
  作品 版本信息 作者
1. 如意君传 存明刊本,半叶十行,行二十字。 不题撰人
2. 金瓶梅 一百回,存词话本,半叶十一行,行二十字。绣像本,半叶十一行,行二十八字第一奇书。 不题撰人,欣欣子序谓兰陵笑笑生作
3. 玉娇丽 据张无咎《北宋三遂平妖传》、俞樾《茶香室丛钞》、蒋瑞藻《小说考证》 佚名
4. 浪史 四十回本。存日本钞本。啸风轩本。 题“风月轩又玄子著”。
5. 绣榻野史 四卷。存明万历年间刊本,半叶九行,行十七字。 不题撰人,亦有题“慎颠主人著”者,为吕天成所作。
6. 闲情别传 佚据《曲律》卷四 吕天成
7. 浓情快史 三十回本。存啸花轩刊本。 题“嘉禾餐花主人编次,西湖鹏晏居士校阅”。
8. 玉妃媚史 二卷,存清刊本,半叶十行,行十八字。(据《孙目》) 题“古杭艳艳生编”,“古杭情痴生批”。
9. 昭阳趣史 二卷,存刊本,半叶八行,行二十字。 题“古杭艳艳生编”。
10. 祈禹传 一百回,佚,据蒋瑞藻《小说考证》卷三。  
11. 百缘传 未见据《孙目》。  
12. 素娥篇 存明万历年间刊本,正文半叶九行,行十九字。 邺华生撰。首方壶仙客序。
13. 禅真逸史 八卷四十回。存明天启间杭州爽阁主人原刊本,半叶九行,行二十二字。 题“清溪道人编次”,据序,为方汝浩所作。
14. 禅真后史 十卷六十回,存明峥霄馆刊本,半叶九行,行二十字。 题“清溪道人编次”。
15. 宜春香质 四集二十回,存笔耕山房刊本,半叶九行,行十八字。 题“醉西湖心月主人著”。
16. 牟而钗 四集二十回,存笔耕山房刊本,半叶九行,行十八字。 题“醉西湖心月主人著,奈何天呵呵道人评”
17. 隋炀帝艳史 八卷四十回。存明人瑞堂刊本,半叶九行,行二十字。 题“齐东野人编演,不经先生批评”
18. 肉蒲团 六卷二十回,存清刊本。日本刊本。 题“情痴反正道人编次,情死还魂社友批评”
19. 僧尼孽海 三十六则,存日本钞本。 题“南陵风魔解元唐伯虎选辑”
20. 欢喜冤家 二十四回,存山水邻刊本,半叶十行,行二十二字。 不题撰人,序署“西湖渔隐”
21. 双峰记 未见,据《孙目》  
22. 红白花传 十回,存钞本,半叶十行,行十九至二十六字不等 不题撰人。
23. 一片情 四卷十四回,存明刊本,半叶八行,行十八字。 不题撰人。
24. 采女传 佚,据《小说小话》  
25. 采石战记 佚,据《小说小话》  
26. 庚申君外传 佚,据《小说小话》  
27. 豹房秘史 佚,据《小说小话》  
28. 东楼秽史 佚,据《小说小话》  
29. 金云翘传 二十回,存本衙藏板本,半叶八行,行二十字。 题“青心才人编次”
30. 灯草和尚 十二回,存清和轩刊本。游戏轩石印本。 题“元临安高则诚著”,“云游道人编次”,“明吴周求虹评”
31. 株林野史 四卷十六回,存钞本。石印本,半叶十四行,行三十二字。 不题撰人
32. 载花船 四卷十六回,存刊本。 题“西泠狂者笔,素星道人评”
33. 续金瓶梅 十二卷六十四回,存写本。清刊本。 题“紫阳道人编”,即丁耀亢。
34. 都是幻 二集,存清初刊本。 题“潇湘迷津渡者”
35. 锦绣衣 残清刊本,为《纸上春台》之第三戏。半叶八行,行十八字。 题“潇湘迷津渡者”,“西陵醉花驿使、吴山热肠憔叟细评”。
36. 钟情艳史 残钞本(阿英旧藏)  
37. 梧桐影 十二回。存啸花轩刊本。 不题撰人
38. 巫山艳史 四卷,存啸花轩藏板本,半叶九行,行二十七字。 不题撰人
39. 杏花天 四卷十四回。存啸花轩刊本。清刊本,半叶十行,行二十五字。 题“古堂天放道人编次,曲水白云山人批评”
40. 恋情人 六卷十二回。存啸花轩刊本。钞本,半叶十一行,行二十四字。 不题撰人
41. 醉春风 八卷八回。存啸花轩藏板本,半叶八行,行十八字 题“江左淮庵述”
42. 龙阳逸史 未见据《在园杂志》卷二  
43. 十二笑 十二卷,存清刊本,半叶九行,行二十字。 题“墨憨斋主人新编”
44. 河间传 佚,据《在园杂志》卷二。  
45. 绣屏缘 二十回,存清刊本,半叶十行,行二十字。 题“苏庵主人著”
46. 灯月缘 十二回,存啸花轩刊本,半叶九行,行二十字。 题“携李烟水散人戏述,东海幻庵居士批评”
47. 桃花影 四卷十二回,存清代写刻本,半叶十行,行二十二字。 题“携李烟水散人编次”
48. 隔帘花影 四十八回,存本衙藏板本,半叶十一行,行二十四字。 不题撰人。首四桥居士序。
49. 空空幻 存本衙藏板本,半叶白行,行十六字 题“梧岗主人编次,卧雪主人评阅”
50. 春灯迷史 十回,存坊刊本。钞本。 题“青羊野人编演”
51. 闹花丛 四卷十二回,存康熙间刊本,半叶十行,行二十五字 题“姑苏痴情士笔”
52. 女仙外史 一百回,存钓璜轩刊本,半叶十行,行二十二字 题“古稀逸田吕叟著”,即吕熊
53. 醒世姻缘传 一百回,存同德堂刊本,半叶十行,行二十五字 题“西周生辑著,燃藜子校定”
54. 催晓梦 四卷十二回,存本衙藏板本,半叶十行,行二十一字。 题“云间嗤嗤道人编著,广陵琢月山人校阅”
55. 风流悟 八回,存写刻本。钞本。 题“坐花主人编辑”
56. 野叟曝言 二十卷一百五十四回,存光绪七年本活字本,光绪八年排印本。 不题撰人,据序,为夏敬渠所作。
57. 绿野仙踪 一百回。存旧钞本,半叶九行,行二十五字 李百川著
58. 桃花艳史 六卷十二回。存合影楼刊本,半叶八行,行二十字 不题撰人
59. 百花魁 十二回,存初醒斋藏板本,半叶八行,行二十字。 不题撰人,首云峰序
60. 妖狐艳史 十二回。存刊本,内封左上署“开卷一笑”。半叶八行,行二十字 署“松竹轩编”
61. 双姻缘 四卷十二回。存改过轩刊本,半叶八行,行二十字 题“笑花主人编”
62. 了奇缘 十六回,未见,《孙目》著录。 不题撰人
63. 采花心 十二回。未见,《孙目》著录 题“向善主人编”
64. 两肉缘 十二回,存坊刊本,半叶八行,行二十字。 不题撰人。
65. 蜃楼志 二十四回,存嘉庆刊本,半叶十三行,行三十字。 题“庾岭老人说,禺山老人编”
66. 天豹图 十二卷四十回,存丰胜书坊刊本。 不题撰人。
67. 八段锦 八回,存醉月楼刊本,半叶十行,行二十六字。 题“醒世居士编辑,樵叟参订”。
68. 霞签记 四卷十二回存醉月楼刊本。 不题撰人。
69. 碧玉楼 十八回,存积善堂刊本,半叶八行,行二十一字。 题“竹溪修正山人编次”。
70. 怡情阵 十回,存钞本。书据《绣榻野史》删改而成。 题“江西野人编”。
71. 奇缘记 十二回,存坊刊本,半叶八行,行二十字。 不题撰人。
72. 换夫妻 四卷十二回,存冰雪轩刊本,半叶八行,行二十字。 题“云游道人编”。首序,不题撰人
73. 欢喜浪史 十二回,存坊刊本,半叶八行,行二十字。 不题撰人。
74. 风流和尚 十二回,存钞本,半叶七行,行十五字。 不题撰人。
75. 巧缘浪史 佚,《艳婚野史》开头提及。  
76. 艳婚野史 四卷十二回,存醒醉轩刊本,半叶八行,行二十字。 题“江海主人编”。
77. 浓情秘史 十一回,存钞本,半叶八行,行二十字。据《杏花天》之后半改作。 无题署。首序。
78. 刘生觅莲记 六卷十六回,存竹轩藏板本,半叶九行,行二十四字。 题“抚金养纯子吴敬编辑”。
79. 三续金瓶梅 四十回,存旧钞本。 不题撰人,首自序,署“讷音居士题”。
80. 载阳堂意外缘 十八回,存光绪己亥(1899)上海书局石印本。 不题撰人,据序,知为周竹安作。
81. 意外缘 六回,存悦花楼刊本,半叶八行,行二十字。 不题撰人。
82. 意中缘 十二回,存悦花楼藏板本,半叶八行,行二十字。 题“南陵居士戏蝶逸人编次,松竹草庐爱月主人评阅”。
83. 意内缘 八回,存“本堂藏板”本,半叶八行,行二十字。
未完。据书末云,下部书名《瑞云华》。
题“中山灌花野叟、松村居士同编次”。
84. 章台柳 四卷十六回,存醉月楼刊本。 不题撰人。
85. 武则天外史 二集二十八回,存石印本,半叶十三行,行三十二字。 题“不奇生”。
86. 呼春野史 十六回,未见残本(阿英旧藏)。事本《玉蜻蜓》弹词。  
87. 天下第一绝妙奇书 不分回,存钞本,半叶十行,行二十八字。 题“莫悟色子著于风月书屋”。
88. 芍药榻 十二回。佚,据阿英《小说四谈》。 不题撰人。
    以上,斯欣整理//以下为补录  
89. 痴婆子传 上下二卷,存日本刊本。 题“芙蓉主人辑,情痴子批校”。
90. 韩湘子全传 三十回,存明九如堂刊本,半叶九行,行二十字。 题“钱塘雉衡山人编次,武林泰和仙客评阅”。
91. 人中画 十六卷,存啸花轩刊本。 不题撰人。
92. 连城璧 十二集外编六集存日本钞本。 李笠翁撰。
93. 十二楼 十二卷,存清消闲居刊本,半叶九行,行十九字。 李笠翁撰。
84. 梼杌闲评 (《明珠缘》)五十卷五十回存清坊刊本,半叶九行,行二十字。 不题撰人。
85. 醋葫芦 四卷二十回,存清笔耕山房刊本,半叶九行,行十九字。 题“西子湖伏雌教主撰”。
86. 梦月楼情史 十六回,存清消闲居刊本。 题“携李烟水散人编次”。
87. 鸳鸯媒 (《鸳鸯配》、《玉鸳鸯》)四卷十二回 题“携李烟水散人编次,天花藏主人订”。
88. 赛花铃 十六回,存清本衙藏板本。 题“白云道人编次,烟水散人校阅”。
89. 合浦珠 十六回,存清刊本,半叶八行,行十九字。 题“携李烟水散人编”。
90. 珍珠泊 六卷,存日本钞本,半叶八行,行二十字。 题“鸳湖烟水散人著,东里幻庵居士批”。
91. 五凤吟 四卷二十回,存清刊本,半叶八行,行二十六字。 题“云阳嗤嗤道人编著,古越苏潭道人评定”。
92. 惊梦啼 六回,存清刊本。 题“天花主人编次”。
93. 云仙笑 五卷,存清写刊本。 题“天花主人编次”。
94. 麟儿报 (《葛仙翁全传》)四卷十六回。存清刊本。 不题撰人。
95. 玉楼春 四卷二十四回,存清焕文堂刊本,半叶十行,行二十六字。 题“龙丘白云道人编次,颖水无缘居士评点”。
96. 醒名花 十六回,存清刊本,半叶八行,行二十字。 题“墨憨斋主人编次”。
97. 英云梦 八卷十六回,存清聚锦堂刊本,半叶九行,行二十字。 题“震泽九容楼主人松云氏撰,扫花头陀剩斋氏评,嵩山樵子梅村氏校”
98. 归莲梦 十二回,存清得月楼刊本。 题“苏庵主人新编,白香居士校正”。
99. 绣戈袍全传 (《果报录》)八卷四十二回,存清五桂堂刊本,半叶十行,行二十字。 题“江南随园主人著,古番曾放翁校正”
100. 三妙传 六卷,存清竹轩刊本,半叶八行,行二十一字。 题“养纯子编集”。
101. 红楼梦 一百二十回,存清钞本。刊本。 曹雪芹撰。
102. 绮楼重梦 (《红楼续梦》、《蜃楼情梦》)四十八回存清刊本。 题“兰皋主人”。
103. 姑妄言 存清抄本。 题“三韩曹去晶”。
 
    转载自:古典小说之家。

以上古代禁毁通俗小说目录 不一定准确,但提供了不少古籍的信息,可供爱好古小说者参考,不作研究的依据。书籍被禁的原因不一定就是性描写,政治原因也是很重要的,古人,特别是统治者以为,著书应该有教化作用(这一点在现在看来,也无不对,只是各种时期对教化的要求和标准不同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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