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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锡新传媒网 2015年01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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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当代锡山秦氏族人及无锡园林界、文博界专家和文史研究者及媒体编辑等十数人组成的编辑委员会编纂而成的《锡山秦氏寄畅园文献资料长编》(秦志豪主编,上海辞书出版社2009年版;以下简称《长编》——笔者注)是一本相当引人注目的寄畅园资料集,16开大本、封面烫金、装帧讲究,更重要的是搜罗颇丰,仅主要参考书目,包括秦氏家族文献资料与古今著作在内,即达四十余种,全书68万字,图文并茂,洋洋洒洒,有资格称得起古今寄畅园资料书之第一。 是书可为今人或后人多角度研究寄畅园提供很多便利。因为它收集的资料覆盖了寄畅园产生发展至1950年代该园献给国家长达四百多年的全过程,即使是寄畅园前身最早称为“凤谷行窝”的创始人、明嘉靖时秦金的诗等相关资料都细心编入,更将锡山秦氏始祖宋代秦观的诗,及与秦观诗有关的唐人诗也都收录书中。然而是书对于“凤谷行窝”名称由来的解读,实属臆说。笔者不揣浅薄,本文拟与是书编纂者商榷,亦欢迎大方之家指教。 宋代秦湛将父秦观墓从扬州迁至无锡惠山,称之为“孝”行,基本可以成立 宋代著名词人秦观(1049—1100年),字少游、太虚,号淮海居士,高邮人,苏东坡最欣赏的“苏门四学士”之一。宋神宗元丰年间进士,曾任秘书省正字,擢国史院编修官。因政治上倾向反对王安石变法的旧党,被视为元祐党人,蒙冤累遭贬谪,一直流放到当时蛮荒的广东雷州。元符三年(1100年)哲宗驾崩,徽宗即位,向太后临朝,政坛局势变动,旧党谪臣多被召回,秦观也复命宣德郎,放还横州,当年五月行至广西藤州卒。其子秦湛,从湖南奔丧至藤州,扶榇北还,先停殡于潭州(即今长沙)并守制,至崇宁四年(1105年),秦湛奉父榇离潭州抵高邮,葬于扬州西山蜀冈祖茔。秦湛于徽宗政和间、高宗绍兴间二度通判常州,最后定居武进,又将秦观墓从扬州迁至无锡惠山。 对于上述秦观墓最后改葬无锡事,《长编》编纂者认为表面看是秦湛“实现了淮海公(指秦观——笔者注)生前的夙愿”,“更深层次的原因就在于一个‘孝’”(《长编》,第17页)。 那么秦观“生前的夙愿”是什么呢?《长编》编纂者写道:“北宋元丰二年,淮海公秦观和苏轼、杭僧参寥游惠山,各留下惠山诗三首,其中淮海公在诗中流露出向往惠山的清新秀丽,有归隐之意:‘讵得踵三隐,山阿相与邻’”(《长编》,第17页)。诗中“三隐”是指唐贞元四年(788)秋王武陵、朱宿、窦群三人还是“白丁”——未踏上宦途时,曾结伴到惠山寺游览,因“山水之下,景物秀美,赋诗导意,以纪方外之游”:王诗“秋日游古寺,秋山正苍苍。泛舟次岩壑,稽首金仙堂。下有寒泉流,上有珍禽翔。石门吐明月,竹木涵清光。中夜何沉沉,但闻松桂香。旷然出尘境,幽虑澹已忘”;朱诗“古寺隐秋山,登攀度林樾。悠然青莲界,此地尘境绝。机闲任昼昏,虑澹知生灭。微吹递遥泉,疎松对殘月。庭虚露华缀,池静荷香发。心悟形未留,迟迟履归辙”;窦诗“共访青山寺,曾隐南朝人。问古松桂老,开襟言笑新。步移月亦出,水映石磷磷。予洗肠中酒,君濯缨上尘。皓彩入幽抱,清气远苍旻。信此澹忘归,淹留冰玉邻”。秦观等三人步“三隐”韵的三诗格调完全一致,全诗主要写景,末两句“导意”。秦诗与王诗对应的末两句是“俯仰佳览眺,悠哉身世忘”;与朱诗对应的末两句为“何以慰遨游,操觚继前辙”;与窦诗对应的就是《长编》编纂者特别提出的“讵得踵三隐,山阿相与邻”。 纵观三唐人诗,及苏轼、参寥、秦观三人和诗,笔者觉得就是一般的寺院游览诗,这些诗作不过就是——用苏轼的话说“其语清简,萧然有出尘之姿”而已,并不是他们一定要在无锡定居的“决心书”——比如苏轼诗云“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并非内心真要在当时荒僻的广东惠州安家落户,只是即兴表达吃荔枝的愉悦心情罢了,当不得真的;苏轼最后准备卜宅定居的地方,也不是惠山,而是宜兴。然而即使存在此等情事,笔者仍然认为《长编》编纂者因为秦观惠山诗有“讵得踵三隐,山阿相与邻”之句,就把秦湛将父秦观墓从扬州迁至无锡惠山之事,称之为“孝”行,还是基本可以成立——毕竟当时诗是在惠山写的,一定要说秦观就是有“夙愿”,向往着将来叶落惠山,未尝不可!不过,笔者觉得需指出秦湛并没有把这个所谓的“孝”行进行到底——他本人的墓及其家族墓并没有附葬至无锡秦观墓,而在离无锡还有一段路的武进。另外,秦湛何时迁葬秦观墓至无锡不详(《长编》,第5页录《锡山秦氏宗谱》说是“政和中”“迁葬无锡惠山”——笔者注),但据《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卷五十一高宗绍兴二年(1132年)二月戊子条“右奉议郎,监诸军计司秦湛添差通判常州,以党人子特录之也”判断,笔者认为,在秦湛第二次任常州通判之前的建炎四年(1130年)秦观已被朝廷追赠“直龙图阁”(《长编》第5页录《锡山秦氏宗谱》,说是追赠“龙图阁直学士”,不确。此说纯系《长编》编纂者自己臆断的溢美之词。《锡山秦氏宗谱》并无追赠“龙图阁直学士”的记载,该谱中有清代无锡秦瀛所撰秦观年谱,明确说追赠的是“直龙图阁”,秦瀛此说与《建炎以来系年要录》记载一致——笔者注),至秦湛二度到常州莅任,定居武进后,政治环境更为宽松,早先几番备受打击的元祐党人,都彻底平反恢复名誉,家族子女也能得到朝廷任用,秦湛迁父秦观墓至无锡,当在此时。而此举除“孝”行之外,是否还有将秦观冤案昭雪于天下的政治与文化的含义,笔者把这一问题提出来,供《长编》编纂者及大方之家研究批评。 《长编》编纂者发现了“凤谷行窝”诗少的问题,但把“凤谷行窝”命名解读为“孝”行,实属臆说 “自端敏公秦金创建凤谷行窝到现在,有近五百年的历史”,“为什么端敏公秦金关于凤谷行窝的诗没有几首?为什么文人逸士吟颂凤谷行窝的诗这样少?为什么秦金子孙关于凤谷行窝的诗作,除了孙柄在秦梁时代有一首外,其余都没有?”“这一个一个的‘?’号,笔者只能从一些蛛丝马迹,去猜想,去假设,力求得出一个合理的解答”(《长编》,第18页)。这些问题提得相当出色,看得出《长编》编纂者确是认真阅读了大量秦氏资料,而其解答问题的初始态度也是不错的。 然而,从《长编》全部有关文字看,秦金本人或同时代其他人,甚至后人,都没有指出“凤谷行窝”名称原由与“孝”行有关联。把“凤谷行窝”命名解读为“孝”行,实际只是《长编》编纂者自己的独白:“寄畅园的前身是凤谷行窝,而凤谷行窝起源于秦少游的惠山诗,秦少游的惠山诗是受三唐人诗的影响”(《长编·卷首语》),“处度公(指秦湛——笔者注)迁葬淮海公(指秦观——笔者注)于惠山,体现了一个‘孝’”(《长编》第17页),“秦金字国声号凤山,不论是号‘凤山’还是把行窝称为‘凤谷’,也都反映了他的孝思”(《长编》,第18页),等等。但是,《长编》编纂者未能提供相关的确凿证据,故其“独白”十分苍白,明显缺乏说服力,而且人们只要对秦金本人的《筑凤谷行窝成》诗——最可靠的当事人第一手材料,稍加深入分析,就可以明白《长编》编纂者的“独白”实属臆说—— 秦金《筑凤谷行窝成》诗曰:“名山投老住,卜筑有行窝。曲涧盘幽石,长松罥碧萝。峰高看鸟度,径僻少人过。清梦泉声里,何缘听玉珂。”(《长编》,第10页)笔者抄录此诗时,标点符号也全数照抄,并由此深为《长编》编纂者没有认真读透此诗,错过了正确理解“凤谷行窝”的机会而遗憾——诗末句句读为“。”——表明其未真正了解秦金当时的内心世界——果然其只是在诗后轻描淡写地加了个“编者按”说:“这里正式出现‘凤谷行窝’的名称了”。如果诗末句的“。”是“?”或“!”的话,《长编》编纂者就可以与400多年前的老祖宗心有灵犀了,其“独白”也就很可能与现在完全不同了!秦金的这首诗,虽说是写自己的新建别墅落成,但读起来却感觉不到通常应有的愉快欣喜的感觉,细品诗味,甚至觉得秦金老先生当时还有一点惘然惆怅——前6句诗说自己老了,建个别墅养老,环境幽邃出尘,诗中语气淡然或说恬然得令人心悸,末两句终于吐出了自己的心事——笔者将之译成白话诗,以此更加方便地与大家交流——为什么泉水叮咚的甜梦乡里,我还能听到上朝时的马铃声声!显然,这末句诗的标点用“。”是不对的,完全没有表达出当时秦金老先生的真情实感,只有用“!”或“?”,才能让郁闷之中的秦金老先生长长舒一口气啊! 值得指出的是,秦金此诗末句中的“玉珂”,是有来历的。杜甫诗《春宿左省》“花隐掖垣暮,啾啾栖鸟过。星临万户动,月傍九霄多。不寝听金钥,因风想玉珂。明朝有封事,数问夜如何。”玉珂此处不要机械地理解为玉石马饰,它喻指上朝官员骑马时的马铃声响,象征官员在岗。当时秦金已“退休”了,为什么还念念不忘上朝呢?翻阅《明史》,可知明嘉靖六年(1527年)秦金致仕,并非“光荣退休”,而是被世宗朱厚熜赶回老家的,虽然回家时“驰驿给夫廪如制”(《明史》,卷一百九十四,列传第八十二《秦金》),秦金还是享受了尚书级的待遇,但三十多年一直忠君爱国兢兢业业的三朝老臣到头来,却被皇帝驱逐,人生观价值观被否定的滋味真的是不好受啊!笔者为秦金老先生遭受的不公正待遇深感遗憾,也因此觉得《筑凤谷行窝成》诗是解读“凤谷行窝”命名的一把钥匙,值得认真品味。此诗堪称是秦金老先生的“离骚”! 从明史秦金传看,新皇帝世宗即位翌年,秦金就升官了,由侍郎右迁尚书,但秦金还是一如既往忠贞直言,全心全意服务社稷。他上《时政不能如初》疏,批评世宗处理朝政懈怠了;世宗颁旨各宫仍置皇庄,他进谏反对,指出地权集中,朝廷财政收入锐减,主张额外多占的田地归还老百姓,满朝官员都支持秦金的正确主张,世宗“称善,即从其议”,但心里对秦金的“感冒”却是越来越严重了,最要紧的是在“大礼仪”中秦金与中高级官员团结一致地站在世宗的对立面,这更让世宗朱厚熜耿耿于怀!《明史》称秦金“积失帝旨”(《明史》,卷一百九十四,列传第八十二《秦金》),虽只四字,却言简意赅,道出了世宗对秦金“感冒”的原因,但也从另一方面反映出秦金的刚正不阿风骨!终于至嘉靖六年(1527年)“京察”时,机会到了,世宗对秦金下手了—— 按明代考察官吏制度,京官考察每六年举行一次,在巳、亥之岁。被察官吏分贪、酷、浮躁、不及、老、病、疲、不谨八类,称之“八法”。处分有致仕、降调、冠带闲住、为民四等。四品以上官员具疏自陈,听皇帝裁定去留(《明史》,卷七十二,志第四十八《职官一》)。这年秦金官居尚书,61岁,四品以上,只得自报年老致仕,世宗趁机批准同意,连半点皇帝例行的对大臣慰留之词都没有!就这样,这位为官弘治正德嘉靖三朝三十多年一直勤勉忠心的高级官员灰头土脸地回家了,心里能好吗?别墅建好了,也高兴不起来,就叫“凤谷行窝”吧——“凤”历来是鸣冈栖梧的,如今“凤”落山谷,就如龙搁浅滩,没了忠君报国的用武之地,但这份酸楚只能存于心呀,就让别墅名称透露一点消息吧——虽遭黜罢,我还是那品行高洁忠君爱民的“凤”!也许这就是“凤谷行窝”诗所以少的原因吧!了解这段令人心酸的往事之后,再说取名“凤谷”是秦金的“孝思”,泉下的秦金老先生将会作何感想呢?(石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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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谷行窝”名称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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