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草心里有恶梦的惊惶,
有魔鬼在放出黝黑的光芒。
夜是无限地茫茫,
一串歌向白云的深处躲藏,
严霜里沉淀了青色的希望。
葬!葬!葬!
在早期的诗作中,宋清如表现了新女性在外出求学、争取新生活道路方面艰难求索的心路历程,是那个时代新女性普遍拥有的生命体验,只是她的诗感又与众人不同,一词以概之:是俊逸(骆寒超语)吧。作为一个大学初年级的女生,宋清如成熟地展现了自己的创作风格,毫不逊色地归入那个年代优秀女诗人群中。
除了新诗,在朱生豪的影响及指点下,宋清如还作过不少旧体诗词。甚至在大学之后,宋与朱的书信来往还有诗文切磋,并自编诗集,可惜留世极少。
1977年,在外漂泊三十余年的宋清如回家了,回到嘉兴南门朱氏老宅,住在楼下北面偏屋,这一年她已经67岁了。
小屋的墙上挂着朱的炭画像,许多旧家具还是当年的,她睡的床就是朱生豪曾经睡过的。回忆是与时间、场地、心境相关的,老人爱回忆,一个人离开多年后再回到故事的发生地,也会轻易地被往事勾起涟漪。老年宋清如的回忆磕磕绊绊却又轻车熟路。
当更多的人阅读了朱译莎士比亚后,为其卓然的文风震撼不已,普遍认定其译笔在梁实秋之上。有心之人多方打听,终于获知朱的遗孀清如先生还住在嘉兴东米棚下朱氏老宅内。他们找到她,请她诉说故人往事,沉渣许久的往事在宋清如的心头泛起,她只是淡淡地,与每个到她小屋里来的人絮叨着,她的思路依然清晰。
宋清如这样回忆初次认识朱生豪的情景:“那时,他完全是个孩子。瘦长的个儿,苍白的脸,和善、天真,自得其乐地,很容易使人感到可亲可近。”
时间过去太久了,早年的经历——与朱生豪的十二年,往事点点,那些书信,她从来没有真正离开过它们,她所做的一切,她所有的忧虑、渴望,它们都处于共同的时辰,共同的风暴中。她没有别的时间可来对抗这浑厚的记忆。甚至到了晚年,她写纪念文章,与友人通信,这一切都因为他。
朱尚刚回忆说,老年的母亲把一切都看得很淡了,唯有父亲仍然是她心目中永远清晰的偶像,母亲在她最后一段生活道路上,把剩下不多的全部经历都用来塑造这个偶像了。
朱尚刚提到了“偶像”和“塑造”这个词,偶像不能说话,偶像不能行走,偶像本身只是虚无,但偶像又是美的,晚年的宋清如把朱生豪当做了偶像?她在与来客的谈论中,怎么讲述朱生豪的一生?尽其所能美化他,还是只把他当成了一个相知甚深的亲人?
文人最终还是要从文字上找答案,除了译稿,诗稿,他们想到了朱写给宋的大量书信。宋清如犹豫了,这些信只是私人情感交流的产物,似乎没有公之于众的必要。她也不想把这份情感赤裸地展示于读者面前,这是他们这一辈人的顾虑。
面对是否出版的询问,她曾断然拒绝:“我不出版!……我打算在临死之前,把它们一把火统统烧掉!”
幸亏没有烧。但宋清如在编写《寄在信封里的灵魂》时,还是删除了一些属于私人感情的内容,在信件的数量上也有所保留。后来,朱尚刚在编写《朱生豪书信集》时则全盘收入不遗留。
1995年11月18日,是日风和日丽,白发苍苍的宋清如在秀州书店门口签名售书,读者眼中的她穿一件黑色粗布呢上装,眼神茫茫,曾经让朱生豪诗思泉涌的明眸,如今已如结了冰的湖面。
《寄在信封里的灵魂》收入的只是朱生豪的信。世人无法看到恋爱中女子的风度,只是一个寡言的男子在纸上絮絮叨叨。尽管我们多么希望看到两人的诗文酬唱,就像张兆和与沈从文间那绵长的情意,这是最大的遗憾。
我们不仅想认识恋爱中的宋清如,更想了解这个孤独的诗人在爱人遽逝后,如何在尘世中生活、爱与写作。我相信,宋清如一直在写,只是她的题材越来越小,小到只写一个朱生豪,一辈子都没有从朱的早逝中缓过神来。
有一个歌手曾以朱宋之间的故事自创歌曲《再见?爱》,歌词感人,似概括了宋凄苦的后半生。“每当深夜寂寞压得我喘不过气/眼眶滚出那压抑的泪水/泪水慢慢迷蒙了双眼,怎么看不清我们的未来/我只看到你的心徘徊在门外,把我快乐的记忆/都化做尘埃……”
看宋遗留尘世的照片,我见识了岁月紧逼、美人迟暮。幼年、学生时代、新婚时光的宋,旗袍玲珑,圆脸朝气,身材曼妙,眼神流转。1947年的照片,秀州中学教书时的半身照,愁思悄然爬上明眸,朝气已消。直到晚年,已是彻底的老太容颜,服饰也变了,故事隐去,前后判若两人。
我喜欢穿着旗袍的宋清如,清秀娴静,意气风发,一切皆有可能。她属于那个时代,那个时代也将钟情于她。我能够想象老年宋清如身着旗袍在东米棚下简陋的小屋里,手捧外文书籍孜孜不倦地研读着。可这只是想象,时代所带来的改变,不仅止于服饰上。
但她有这样的风度。从宋遗留的一张诗稿中可见她的潇洒与豁达。
我愿意抖落浑身的尘埃
我愿意拔除斑斓的羽衣
我愿意抚平残余的梦痕
我愿意驱逐沉重的灵魂
没有叶没有根没有花朵
没有爱没有恨没有追求
能像轻烟一样无拘无束?
能像清风一样自由自在?
晚年的宋清如已掸净一身尘灰,时刻听从灵魂召唤,返还那仙乐飘飞、丝竹管弦的宴饮之地。
宋清如早年诗作《灯》中恰有这样两句:她苦念天上的仙乐/黎明时飞回了天空。
1997年,宋清如聆听仙乐而去,与朱生豪分别整五十三年后,他们于天国团聚。因朱墓已毁于文革,所以她只能和《莎士比亚全集》、朱生豪的书信及那个装了他灵魂的信封一起下葬。这多像一首诗,两个诗人的灵魂在雨声里失眠或做梦,那境界是如何不同。
少年宋清如反抗家庭、时代加于女性身上的不自由,求学异地,早期有诗文才华显露,遇到朱生豪——这个注定要翻译莎士比亚的赢弱才子——是她一生的大事,他们相识、相爱,步入婚姻殿堂,虽然生活艰难,却琴瑟和美,相敬如宾,不想朱竟早逝,她孤独了一生,抚养孩子,出版遗稿,甚至亲自动手翻译莎剧,用自己的一生,维护了朱生豪的清白与尊严。
随着宋清如的离世,世上再没有人能深情讲述朱生豪的故事,如今他们俩的故事已合成一体,不再分开。再没有什么能把他们分开。
众人知道宋清如是因为朱生豪。这位译莎才子在世的日子非常短暂,生前寂寂,死后成名,他的死亡颇具悲剧色彩,得的是当时的顽疾——肺结核,可以归之为积劳成疾,加上战争动乱,缺食少药,最终把命也搭上了。他说:饭可以不吃,莎剧不能不译。朱猝逝后,朱夫人宋清如可算是尽了心力,抚养幼子,出版遗作,把漫漫的一生交付给了他。
|
《笑我贩书续编》2001年有载:
朱尚刚11月9日在秀州书局说:“有关骆允治的事,我已在《诗侣莎魂:我的父母朱生豪、宋清如》(朱尚刚)一书中写了,骆允治是我妈之江的同学。1949年秋季,我妈从嘉兴调到杭高,骆允治那时在杭高任总务主任,看到母亲的困难,十分同情,常常对母亲表示关心并给予一些帮助。据骆寒超回忆,母亲生病不能上课时,也常常是骆先生给她代课。……后来母亲怀了孕,并于1951年暑假回常熟生下了我的妹妹。骆允治和母亲那一段时间相处的确是比较融洽的,也曾考虑过今后走到一起的事。但是后来他们还是分手了,是什么原因母亲从来没有讲起过。”
侯运智12月10日从义乌来电话说:“骆允治是我们义乌楂林人,其父骆国骏是热衷办教育的开明乡神,《义乌县志》记载:‘宣统元年,骆国骏助银元1000元,创办云溪学校(即今楂林小学)。’骆允治毕业于之江大学,曾在萧山湘湖中学教书,后调杭高任训导主任。与宋清如有了女儿宋芳芳后,曾多次写信回家要与毛玉碧离婚。骆毛虽是包办婚姻。可毛死活不肯。五十年代初,因乡下人口多,饥荒缺粮,大儿子承祖向父亲要钱,骆寄过一些钱。1956年或57年,骆允治被划为右派,罪名之一是‘抢购粮食’。被下放到萧山砍山劳动改造,砍山水质差,每日只有三两米,连咸菜也没有。1966年患心脏病回义乌楂林老家。村里人都称他为'治先生',他还教村里的孩子背诵毛主席语录。次年农历三月病故,享年57岁。有子四,女一。三中全会后平反。目前老家尚存大儿子承祖。”
侯运智12月20日从义乌来信说:“我去楂林看望了骆允治的儿子骆承祖。他拿出落满灰尘的相框,有骆允治先生在杭高时的照片,其中有两位女士,骆承祖说:‘不知宋老师在不在里面’。骆承祖说,宋芳芳曾写信给他,说想去楂林看看,当时我老母尚在,恐不方便。以后便中断了联系。老太太1994年去世了。现在宋芳芳尚不嫌弃,欢迎来这里叙叙兄妹之情。父亲的土坟还在。”
标签:
杂谈 |
青春就应该这样绽放 游戏测试:三国时期谁是你最好的兄弟!! 你不得不信的星座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