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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猪肚怎样吃才最养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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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述: 省级名中医 教授 魏康伯 整理:李华
  野猪肚怎么个吃法

  野猪肚治胃病是民间“吃啥补啥”最生动的事例。前两天,有个病人,捧了只野猪肚来问我好不好吃?他说昨天在杭州留下的菜场那里有人在卖野猪,猪肚单卖,叫价1000元,他花了700元钱买回来的。

  野猪肚,《本草纲目》上也说它是个好东西。野猪肚是野猪身上最有药用价值的部位,对各种胃病有特殊疗效。民间还流传一种说法,野猪经常吞食一些名贵中药和蕲蛇,每吃下一条蕲蛇或者中药,就会在胃里留下一个“疔”,“疔”越多,药用价值就越高。

  传说归传说,实际上起作用的是野猪肚里的胃膜素。胃膜素是一种以黏蛋白为主要成分的物质,有很强的黏附作用,可以在消化道内壁、胃及十二指肠溃疡表面形成一层保护膜,减少胃酸的刺激,利于溃疡面的愈合。

  问题是怎么个吃法,有的人买来以后,煤气炉上“嘟嘟嘟”烧,一餐两餐吃掉——吃太多了,不行。

  有的人烧得不得法,一股尿骚气消不掉,也吃不进的。正确的办法是斩成肉饼那样碎,再烤,烤干以后碾成粉,灌成胶囊吃。一只猪肚有大有小,中等的话一天吃两次,可以吃半个月,这个东西吃长了,它促使胃黏膜的再生功能是很强的。

  一般患萎缩性胃炎的人,体质都有点虚。有的人胃胀、胃痛、消化不良、长年便秘;有的人生病时间比较长,人很瘦,疲乏无力,精神萎软,还有贫血。

  贫血产生的根本原因是维生素B12缺乏,因为维生素B12必须与胃黏膜壁细胞分泌的“内因子”相结合形成复合物,在“内因子”的保护下才能顺利地吸收。而慢性萎缩性胃炎者黏膜萎缩,以至于“内因子“分泌缺乏,肠道不能吸收维生素B12,就会引起贫血。有的贫血病人扶着手叫头晕,人乏力,面色萎黄,稍微动一动就心慌气促。

  针对这些虚症,你想补,一时又找不到野猪肚,那我推荐一个方子给你,米仁烧汤喝,一年四季都好吃,吃了养胃。

  米仁有两种:一种是泰国产的,这种没用的;还有一种是方回春堂里卖的中国米仁,叫薏仁,这个很好,味道又好,营养又好。

  少量的红枣,剪刀剪一剪,弄破,跟米仁一起焖,水多放一点。米仁不吃,吃汤。这个吃长了,对慢性萎缩性胃炎会起到很好的调理作用。胃黏膜一旦萎缩,你想恢复,最关键是促使胃黏膜的代谢功能,让萎缩的细胞经过新陈代谢排出去。米仁汤益气健脾、补中益气,都在这些方面起作用的。

  有的人胃口特别差,气虚,容易乏力,米仁汤里可以放一点点人参,别直参更好,弄几片就可以了,再放几颗红枣,红枣少点,多了要胀的,跟人参一道烧进去。

  消化功能差的,米仁汤里再加麦芽、谷芽,少量山楂,吃吃胃口会好转来的。如果胃有点胀气的,就加点陈皮。陈皮嘛,就是橘子的皮啦。

  萎缩性胃炎并不可怕

  看胃病嘛,我们这一辈里面,我时间算长的,四五十年看下来了。

  这辈子我为啥会专门弄这个胃病的呢?50年前不像现在啊,50年前大家没有饭吃啊,得胃病的人那就不用说了,特别多,我就是这样变成胃病专家的。

  后来我就注意一个问题,凡是被确诊为慢性萎缩性胃炎的病人,我就注意收集、整理、随访。“文革”的时候社会介乱,我也没有中断过,一直盯牢不放的,资料嘛越堆越多,几次搬家,我老太婆都会吩咐搬家工人:“这堆‘破烂’你们给我放好,它是我老头子的命根嘞。”

  前前后后30年,一直到退休,要到美国去了,我精力上也吃不消了,事情就停下来了,一算病例,多少?2500多个,全部都是萎缩性胃炎伴肠化或不典型增生的疾病。患者初诊年龄都在40岁以上,男的占63%,应用中药复方临床治疗后,时间短的6年,长的22年。通过多年的随访调查,结果出乎意料,问来问去,这些病例当中没有一例发现生癌的!

  一例都没有!

  你说奇怪不奇怪?

  国内外流行病学调查资料上面都在说的:萎缩性胃炎与胃癌是有一定关系,比例有的说是3%-5%,有的说是1%-3%的病人会癌变。还有其他研究方面的证明,说胃癌高发地区的人群中,萎缩性胃炎的发病率明显增高,通过病理检查发现,胃癌周边黏膜中,萎缩性病变明显多见,同时在萎缩性胃炎的活检中,发现“结肠型肠上皮化生”和“不典型增生”的胃黏膜病变者,其癌变率高。一般认为,由幽门螺杆菌启动的慢性胃炎,在向胃癌发展的进程中,是一个多阶段变化的过程(幽门螺杆菌感染——胃黏膜慢性炎症——胃黏膜萎缩——肠上皮化生——不典型增生——胃癌)。当然也存在其他因素的共同作用。所以萎缩性胃炎伴不典型增生,有人认为属癌前病变,它的病因是多元性的,病变过程是多阶段的。

  谈癌色变,你医生说1%-3%也好,3%-5%也好,凡是得了慢性萎缩性胃炎的病人,反正都晓得有个百分比存在,大家嘴巴里不说,心里都紧张的。

  但是我30多年下来经手的2500多例萎缩性胃炎病例,居然没有一例发生癌变,为啥道理?按上面这个百分比来推的话,起码有五六十个病人生癌症,但他们确确实实没有恶变啊。

  所以我认为从中医的角度看,这个比例是不存在的。

  原因我认为首先一个,慢性萎缩性胃炎本身没有像有些人说的那么可怕;另外一个,中药可以很好地治疗这个毛病,控制这个毛病的恶变。

  所以,现在碰到慢性萎缩性胃炎的病人,愁眉苦脸地到我这里来,我会很肯定地告诉他:“没有关系的!不要愁眉苦脸,不要有心理负担,天不会坍下来的,回去好好给我睡觉,这个毛病不会癌变的!”当然罗,你中药还是要吃,该忌口的地方你还是要忌,你这个萎缩性胃炎本身不会恶变成为癌,如果有恶变,我认为是外部因素造成的。但到今天为止,我经手过的还没有一个人得过癌症。

  这样一说,等于卸掉病人的千斤重担,他们会长长地舒一口气:原来是介回事情啊!

  做医生,按道理不好这样讲满口话的,但我一直是这样说的,没有失手过。

  不过我的这个发现,论文没有办法发表,因为条件所限,缺少对照资料,临床治愈后的病理复查资料也缺乏,且中药复方的运用又是辨“证”的动态过程,不是固定方药,所以严格按科研设计要求来说,很粗浅,你还不能去批驳人家的观点。

  目前,新开发的中成药已不少,但有时疗效往往比中药复方汤剂差一些,其中一大原因,它是个固定不变的成方,不能随“证”应变,这个成药刚好合乎“证”的时候,疗效就好,但难以适应萎缩性胃炎的全过程。

  所以在这里我要郑重地告诉患者,患了萎缩性胃炎,千万不可忧心重重,精神紧张,应遵守医嘱,坚持适度服药,中药西药都好,可按自己的实际情况选用,并要适时复查,适当注意饮食宜忌。萎缩性胃炎是慢性病,疗程较长,必须要有耐心,力戒急躁。我的认识是:只要在适当的治疗和注意保养下,萎缩性胃炎发展成胃癌的几率简直微乎其微。

  我说得了萎缩性胃炎不会恶变,但你麻痹大意还是要不得的,你中药还是要吃的。我们石桥乡前几年有几个老乡得胃癌死了,我觉得他们跟农药污染有关系的。我了解他们的,劳保也没有,心痛两张钞票,结果慢性萎缩性胃炎真的变成了恶性肿瘤,所以麻痹是不能麻痹的。你平时不要一天到晚吃腌制的、油炸的、特别咸的东西嘛,霉干菜啦,臭豆腐啦,腌菜啦,少吃一点嘛,吃新鲜的蔬菜水果,我们的胃啊,就不大会生毛病了。

  荤少蔬多 胃喜为补

  讲胃病一定要讲到忌口的问题,胃病这个东西,男人家一般是吃出来的,女人家一般都是气出来的。

  男人得萎缩性胃炎我说过,基本上是吃出来的。

  我手头总有二三十个这样的病号,一年里面总要来报到几次。啊呀,魏医生,我胃又不舒服了。有些厂长经理,要应酬,不吃“高粱”他过不了关,胃吃坏了。

  女的呢,很多是气出来的。气大家都有,有的气不要紧,但夫妻之间的气,往往不容易解开,这个也是实际情况。

  萎缩性胃炎的人老酒最好不要吃。有些老病号要吃老酒,我要骂他们的;甜的东西要少吃。甜的东西吃多了,会影响胃酸的分泌,妨碍消化,胃口开不了,有时还会引起胃酸、胃胀、胃痛,所以甜的东西少吃。

  “荤少蔬多,胃喜为补”。平时吃东西,蔬菜多吃一点,水果多吃一点,荤菜少吃一点。我们是素食动物,我们生来就素食适应一点,所以荤菜不要吃得太多。有些人,一吃海鲜就过敏,为啥会过敏?他的肠胃对荤的东西不适应嘛。

  喜欢吃的东西多吃一点,不喜欢吃的东西,你吃下去也是不补的。这就是“胃喜为补”的概念。鸡要下蛋了,觉得体内钙质不够,就会找一些石头之类含钙质的东西吃进去。有些农村里的小伢儿,吃泥土,做父母的紧张得不得了,我伢儿为啥会吃泥土?他可能严重缺钙了!所以只好吃泥土。我们体内是一个精密的仪器,喜欢啥不喜欢啥,大脑感觉到了,会向你发出喜欢不喜欢的信息,这种感觉的东西很复杂。心里想想不要吃,你硬吃进去,不补的,它不吸收嘛。

  现在还有一个误区,说严重一点就是机械唯物主义。实际上你根本不晓得体内需要多少维生素、多少矿物质、多少钙,身体是一个动态的东西,你吃进去的都是要通过吸收才能完成补充这个过程。但有些人迷信,我今天一定要吃多少维生素E,多少牛奶,你的依据是哪里来的?

  有的人认为不吃牛奶到老就一定会驼背,没有那么回事。我们介许多名老中医,七八十岁了,照样身板笔笔挺,我们年轻的时候哪里来牛奶吃?你脾胃好,吸收好,平时吃得讲究,自然身体自己会进行动态的调整,所以一般也不会缺这个缺那个。今天说我们缺铁,明天说我们缺钙,后天又说我们缺锌,都是广告上说说的,不能作为养生保健的标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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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席密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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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05-13 07:04:49 来源:三联生活周刊 
  壹·杯与客数

  自潮州工夫茶的三杯,香港工夫茶的四杯,日本煎茶道崇尚三杯或五杯,中国台湾茶界自上世纪90年代约定俗成以六杯作为茶席推广的基础形式。三年前来京我初次体验了一群普洱茶文化业者推行的七杯茶法,深深感受到南北民情的不同带来茶汤浓澹用量的差异。

  
炉是茶器中最具生发力的角色,故应放置在安稳临墙的角落,白泥凉炉可立在茶席上,搭配炉屏可让视觉更安定

  炉是茶器中最具生发力的角色,故应放置在安稳临墙的角落,白泥凉炉可立在茶席上,搭配炉屏可让视觉更安定

  《茶经·五之煮》:“凡煮水一升,酌分五碗(碗数少至三,多至五。若人多至十,加两炉),茶性俭,不宜广,广则其味黯澹。且如一满碗,啜半而味寡,况其广乎!”据吴觉农先生诠译,当时的茶因可溶物有限,故不适合多人共饮。人多时用两炉茶,宜三宜五不宜多。《茶经·六之饮》更进一步说明:“夫珍鲜馥烈者,其碗数三;次之者,碗数五。若坐客数至五,行三碗;至七,行五碗;若六人以下,不约碗数,但阙一人而已,其隽永补所阙人。”毎每读此,总想起利休请德川家康共饮一碗浓茶的情境,那个人人难以互信的年代,同盏共饮需要很大的赌性、气魄及勇气。但不知陆鸿渐为何不主张依茶客数量给足杯数,非得五人传三碗用,七人传用五碗。我屡次在茶课上试验了趁热传饮一碗茶,确实突破了都市人难以互信的心防。

  贰·杯与托的组合

  中国传统器具多以十为件,文人则崇尚奇数,尤好三、五、七,并间接影响了日本茶器审美。近年国内茶人喜欢使用从日本回流的煎茶道具,其中杯与托多为五件,在茶席设计上不妨运用两组做不同视觉组合。譬如六人席时可用三三、四二、五一组合;七人席可用三四、五二组合;八人席则可尝试四四、五三不等;其他数以此类推。

  叁·双壶双盅、双壶单盅、单壶双盅

  清代日本煎茶嗜好者向中国宜兴订制适合煎泡绿茶用的小壶,其中被《茗壶图录》作者奥兰田归类为“别种”、“奇品”的具轮珠,将传统宜兴壶的球体、炮口直流等特色融入壶体,展现了拙朴静雅的素直风格。其出水直接快速不温吞的个性,极适合绿茶茶汤的表现。专为煎茶道而生的小型对壶,每壶约120毫升,其中一把为“水冷”,即冲点绿茶前降温专用。

  清人翁辉东《潮州茶经》:“茶壶,俗名冲罐……宜小不宜大,宜浅不宜深,其大小之分,更以饮茶人数定之。爱有二人罐、三人罐、四人罐之别。”壶小能酿味,益留香,故深受潮州工夫茶嗜好者喜爱。尤以去盖浮水覆壶而口嘴提柄皆平的三山齐“水平壶”,最得传统茶人之心。喜好小壶的老茶人一旦遇见多客共席时,可同时运用双壶单盅事汤。遇见同型不同材质的壶,也可尝试双壶双盅泡法,譬如白瓷对紫砂、玻璃对白瓷、金对银、朱泥对紫泥等。

  崇尚大壶大杯的北方茶人,也可运用潮州工夫茶来回点注茶汤的逻辑,配合双盅同时向左右两侧茶客送汤,可避免传统茶席顾前顾不及尾、顾左顾不及右的流弊。

  肆·茶席巾的尺度

  自上世纪80年代泡茶比赛俨然已是台湾茶界年度流行的风向标,茶席规格由陆羽茶车渐渐解放至一块席巾定天下。在没有特定茶桌设计之前,为了掩饰折叠桌的呆板,茶界喜欢用一块布上下前后覆盖,在夏季的南方显得保守溽热。茶席巾逐渐由桌上西方餐垫的规格渐进成席地长方草席大小,进而在国画长卷的影响下,开展了右手收纳过去,左手指向未来的“长卷”茶席美学。举凡墙上贴的壁纸,窗上挂的纸帘,传统手织的麻卷、横空由梁柱飞下的水墨、老和服腰带,都能入席。中国当代茶席的想象空间,从此进入驰骋万里的自由时代。

  伍·壶承的定位

  壶承在茶席中代表菩萨的莲座,应置放在正对茶人鼻梁的位置。犹如琴人安坐在四五徽前,右撇子的茶人尽可能把壶承定位在茶席巾舞台略偏右方的位置,左撇子则偏左而置。一如静物写生时会避免将主角直接放在画布正中,留有余地给其他角色。

  茶盅与壶尽可能同手同侧,我常提醒茶人“左手管理左侧的事,右手执行右侧的活”,以鼻梁为中心点,让左右手各司其职,小至一块茶巾,大至日常生活作息,培养良好的思维逻辑,遇见突如其来恼人的事件,也能以最好的效率解决。

  陆·炉与水方

  炉是茶器中最具生发力的角色,故应放置在安隐临墙的角落。体积大时尽量席地而放,或置在低于茶桌的几凳上;小至白泥凉炉可立在茶席上,搭配炉屏可让视觉更安定。一如小平米数的空间,装饰时尽可能不转换太多元素。故在小小的茶席空间,建议将类近的素材集中摆设,譬如火炉与水方可用同色素材,红铜水方配老花梨木火炉;或是订制同样釉色的陶器,让视觉更协调。

  平日习惯右手执壶的茶人,不妨多练习左手注水,让视觉更趋平衡。若遇上室内炉座必须安置右侧,或是使用老式右手侧把烧水壶时,可开启左手执壶泡茶的练习,左右手能自如运行茶事是当代茶人极重要的修习。

  柒·茶则组与茶仓

  茶则与茶匙若是相同材质,则尽量在匙置上费些趣味心思,譬如拣自戈壁上的随形小石、具有特殊记忆的珠宝配饰、日本艺伎的泥金发髺等。晋人顾恺之善画佛像,刘义庆在《世说新语·巧艺》中形容他为画中人物点睛:“四体妍蚩,本无关于妙处,传神写照正在阿堵中。”茶席中的点睛之器,往往就是这微小的匙置趣味。

  茶仓在上下两席的茶会中,可选用高低宽窄不同的容器。宽者可收条索茶,窄者可纳球形乌龙。高低不同的设计则像房屋组合,有当代建筑的装置趣味。若是传统日本牙盖茶入,则可搭配象牙茶匙,材质统一茶席气场强大而安静。

  捌·壶嘴与流的角度

  常听见茶人问烧水壶壶嘴角度朝向问题,其实茶席上冲茶壶及茶盅流口的角度也应一并思考。建议左侧的壶嘴朝向正右方,或朝正北;右侧的流则朝正左摆放,视觉上较安静。在传递茶盅时若不确定茶客左右手的习惯,可将流口朝正北摆放。

  玖·茶花的影子

  传统中国茶事多在文人书斋进行,一如文徵明的《品茶图》,主客在山边书斋寒宵兀坐,桌上摆置一件如人脸般大小的明代紫砂壶,侧屋的僮子在专主茶役。有别于日本茶室茶花专属的“床之间”,中国并无固定角落摆设茶花,大多是安在房中一隅的花几上,或是供在挂墙的壁瓶上。当代的茶花器,可考虑选择与茶则组、水方或茶仓同一材质色系,摆放在茶席左侧或右侧,并藉由灯光投影以强调花影的意境。

  明人冒辟疆《影梅庵忆语》:“秋来犹耽晚菊,即去秋病中客贻我剪桃红,花繁而厚,叶碧如染,浓条婀娜,枝枝具云罨风斜之态。姬扶病三月犹半梳洗,见之甚爱,遂留榻右。每晚高烧翠烛,以白团回六曲围三面,设小座于花间,位置菊影极其参横妙丽,始以身入。人在菊中,菊与人俱在影中。”冒襄独有的花影审美趣味,启发了我在剧场茶会茶席上花影延伸的视觉意象。

  拾·茶人的服装

  茶席的主色,可选择与茶服相衬,茶服也可视为茶席的延伸,有点像摄影中的背景板。透过镜头,茶服在茶序中频频入镜的是胸前领扣及袖口。领子尽量不要太强调扣子,宜高不宜低,或用素色围巾掩饰繁复的设计。

  袖口则以长以窄为便,以不露为性感最可醉人。夏天着无袖衣款时可披着纱巾增加层次感。席地盘坐时女茶人可考虑长宽裙,可掩饰腿型,并以长袜或连身袜为佳,或备室内软质布鞋。

 青春就应该这样绽放  游戏测试:三国时期谁是你最好的兄弟!!  你不得不信的星座秘密

筑境入茶:四季茶会与四时风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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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05-13 07:04:56 来源:三联生活周刊 
  冬 茶烟茗香,梅影笑颜

  寒天冻地之时,温暖的茶汤升腾起乳白的雾气,混合着久酿的蜜花香;炙红的炉火,温烫的泥炉身,偶尔爆起火星子的橄榄炭或龙眼木炭;微凉的茶盏被茶汤唤醒;腊梅在茶案的一头暗自芳香。这样的场景若入了陈老莲、沈周的笔下,几百年后的人们一样会回味不已。

  
筑境入茶——四季茶会与四时风物

  冬日萧瑟,却更令人生发围炉的念想。闭门煮茶,心里怀想大雪天降,方外皆寒,唯一炉一屋温暖。其实走出门去,一样子可以在强烈的风物、天候对比中体会到茶汤的美丽。因为在几年前的冬天闻雪而动,到峨眉山最高处金顶赏雪煮茶,心里留下了白雪皑皑中琥珀色普洱茶汤的绝美,经年未忘。无上清凉云茶会第九次茶会定在峨眉,就与众人商议一定要选在冬日,因为,冬日有梅、有雪。

  川中自古有种植腊梅的历史,每年花开季节,山里的花农折下大枝的腊梅捆成束沿街贩卖,这种奢侈,在其他城市真是罕见的。成都郊区还有个“幸福梅岭”,几座矮丘,植梅花、腊梅几千株,是成都人冬日消闲游耍的好去处。峨眉山上古寺林立,古木也极为丰富,桢楠、珙桐、水杉、桫椤在古寺、山径间巍峨千年,苍翠染苔。腊梅的一脉冷香和点点黄蕊在冬日幽致至深,峨嵋茶会的用花,当然不做二选。

  除了在当地借来些老陶瓮做花器,又设计了腊梅入茶。借鉴的是“三清茶”的典故。此茶最早的传说,见于南宋高宗皇帝赵构在临安以“三清茶”恩赐群臣。到清代,“三清茶”是乾隆皇帝亲自搭配并最为喜爱的茶品。乾隆十一年(1746),乾隆帝秋巡五台山,回程走至定兴遇雪,便取雪煎水,帐中与群臣共品三清茶,并赋《三清茶》诗一首:梅花色不妖,佛手香且洁。松实味芳腴,三品殊清绝。烹以折脚铛,沃之承筐雪。火候辩鱼蟹,鼎烟迭生灭。越瓯泼仙乳,毡庐适禅悦。五蕴净大半,可悟不可说。馥馥兜罗递,活活云浆澈。偓佺遗可餐,林逋赏时别。懒举赵州案,颇笑玉川谲。寒宵听行漏,古月看悬玦。软饱趁几余,敲吟兴无竭。

  旧日的“三清茶”以贡茶为主,佐以梅花、松子、佛手、雪水冲泡而成,寓意三清。乾隆认为这三种物品皆属清雅之物,以之瀹茶幽香别具。仔细想想更像是一款有花有果实的花果茶,因在峨眉山冲泡此茶,便把底茶改为当地的名茶——竹叶青。

  茶会当日,峨眉山冰雪所融泉水温润清甜,条索匀整的竹叶青先投在盏底,以温润泡法润湿,等茶味发散投入腊梅、松子仁、佛手丝和一小粒冰糖,又再次注水。在伏虎寺的庭院里围坐捧着茶盏,松仁香和腊梅香从水雾里蒸腾起来,竹叶青的气息似乎也真是有了竹的韵味,山、水、茶、花,尽在一盏间。诸般因缘和合,恰好一聚一会。

  茶会结束,众人皆散。回头看时,伏虎寺中一片寂静。桫椤古树苍劲挺拔,叶片婆娑含情。我到过?未到过。此山还是此山,古寺仍是古寺,未有丝毫改变。云去云归,方才那一场际会,茶烟茗香,梅影笑颜,须臾已成回忆。

  春 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春日的茶会,总是无由地想起“面朝大海,春暖花开”这句子,于是在冬日就开始酝酿一次携茶远行。苍山下洱海中的双廊玉矶岛,曾经是一个几十户人家的小岛。因为赵青、杨丽萍的驻足,小岛日渐热闹。有的人前几年就早早在岛上租地筑屋,面海朝山作为梦想小筑,几位画家和音乐人的入住,让这小渔岛多了点艺术味道。老友阿文和她先生安南也是动作最快的人之一,他们的大房子就成了我们一拨朋友们栖息双廊的大本营,也是得以安静举办茶会的良所。

  大理的春天本来就温暖,也来得早,元宵节前就可以换上薄薄的春服。杏花、梨花、桃花在小岛人家的屋前屋后随意开放,蜜黄的油菜花在低洼的田地上招摇。油菜花被我们用在了茶会中,因为之前课程中有特别讲到油菜花与茶席与千利修的故事,席主们就应时应景地用上了。

  在日本,油菜花其实是御供之花又是茶室中的悲哀之花。它是北野天满宫御供菜种,每年2月25日日本祭奠学问之神菅原道真,都要供奉红梅与白梅,据说古代的供花不是梅花而是油菜花。不起眼的油菜花,是日本审美历史上的一个小事件。茶道大师津田宗及就在茶会中两次插过油菜花,并记录在他的《茶会记》里。而天正十九年,千利修切腹自杀,在无数种传说之一,他的席位上插的就是油菜花。后来,三千家在利修忌日供奉利修画像,会在胡铜经筒里插上油菜花。千利修临终前咏叹过一首狂歌:鄙人利修终有报,转世可为菅丞相。利修对死亡的结局并不甘心,所以日本花道艺术家川濑敏郎固执地认为:“我虽然也曾经怀疑过,但是我现在认为除油菜花之外,无其他可能。”

  中国的乾隆皇帝也专门写过赞美油菜花的诗句;“黄萼裳裳绿叶稠,千村欣卜榨新油。爱他生计资民用,不是闲花野草流。”中国文人向来讲究花格、花品,油菜花与名花相去甚远,却因可以惠及百姓而得到乾隆皇帝的赞赏。

  朴素、金黄的油菜花插在专门设计烧制的直筒形紫陶花器里,花器是将要苏醒的肥沃土地,花朵饱和热情与实用之美,黄金碎片一样在茶席上闪烁,比其他花朵要生动许多。

  洱海边的黄昏与月出是最美的时辰,所以茶会在18点开始。海风开始缓和柔软,光线带着温暖的味道,一点点暗下去。天边黛色里混合了紫与蓝,最后成为澄金的轮廓。茶人用双廊本地的土陶罐子点起蜡烛和油灯,在烛光下冲瀹出第一道茶汤。邀请了自由音乐家欢庆做即兴的音乐和吟唱,一支刘禹锡的“竹枝词”用巴蜀口音一遍遍吟唱:“杨柳青青江水平,闻郎岸上踏歌声。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远处的堤岸早已看不见了,谁的爱郎在春天踏响急促的脚步?竹叶舒张,花朵开放,茶汤醇酽,春风熏人醉。面朝大海,原来是这样子。“天地俱生,万物以荣”地欢欣着。

  茶会前几日,就一遍遍试着让大家体会音乐律动与行茶之间的关联。闭目,倾听屋外的海浪与屋顶的鸟鸣,倾听CD中播放的“竹枝词”,每个人,都要去寻找最适宜自己的律动之音。直到茶会当时,在月色下倾听歌者现场的吟唱。从那些柔软喜悦的面容,我知道,有的人已被无我之我打动了。春日的茶会,可以微醺,带着灵性飞翔。

  夏 不忘初心,无上清凉

  每一个季节都是有质感的。夏日属于透明、清凉的天青色。

  因为要在一个下午冲泡十八款茶,我们在露台的树荫下、5米长的大木桌上设了一个四人连席。“茶多拉的红魔法”活动收集了台湾、福建、安徽、云南湖南各地最好的红茶,地点选的是距昆明城三十来里路的安宁石江书院。

  书院不仅有笔墨纸砚还有田地,可耕可读,每年春耕前还要举行“开秧门”的活动,是老习俗,却让人觉得很新鲜。书卷和墨香在庭院书斋中安然如故,老品种的食用玫瑰、蚕豆苗、稻穗在田里自由生长。书院主人给我们摘来一把青翠的稻穗,尖锐而细密的青芒在阳光下闪着银白的光泽,比之前在四周采的野花要有味道。于是把它作为四位席主连席中的主花材。书院中的传统气质、邻近田园的农耕文化,是这次茶会所选茶境的重要元素。茶席设计便都纳入其间,一树柳荫下,红茶的迷人汤色和蜜香是红茶会中最最需要凸现的特色,两位席主都选用厚壁的玻璃盏,既可以尽显澄金红韵,又避免了在户外行茶时茶汤因为风大而散热过快,导致香气尽失的情况。主泡器以天青色调的甜白影青釉面为主,搭配冷色调的锡器,营造清凉感。因为是带有审评性质的茶会,嘉宾各人也备了茶盏,四位助泡及时分汤,每位嘉宾及席主饮后都在评审表格上写下评审记录,并随时发表对各款茶不同的品感。如此多品种、多人共同参与的茶会其实是非常好的学习机会。

  茶会的形式其实不是一个固定、一成不变的模式,我们可以根据不同的茶境、茶品、参与者来随机而灵动地设计。这样才会有更多的趣味,令人在其间感受到茶不同角度的美丽,事茶的乐趣也会由此而增。

  另外一次品夏的茶会,选在西山脚下的升庵祠。

  西山原名太华山,在明代就有植茶、采茶的历史。民国九年(1920)春云南都督唐继尧派员迎请虚云老和尚复兴西山上已荒废了的华亭寺,就是后来的云栖寺。虚云老和尚主持昆明云栖寺修复,同时参与或主持兴福寺、节竹寺、胜因寺、松隐寺、太华寺、普贤寺等的修复,艰辛操劳长达十余年。“修葺寺宇,重建楼阁,添买田亩,兴办林场,弘扬农禅。”太华茶也就是在那个时候在西山上种植并成为僧人和百姓的日用之饮。后来,太华茶闻名全滇,与十里香茶、宝洪茶同为昆明历史三大名茶。

  山下升庵祠曾名碧峤精舍,是当年的状元杨升庵留居云南时的地方。背靠西山,林木荫翳,一树李子满挂枝头,果子圆若翠玉;祠堂前两棵高大的香橼树,传说为杨状元手植。树上也挂着果,夏日里宁静的院落,八席茶正可好在廊下、竹间、花畔错落列开。杨升庵盘桓云南多年,留下的茶话诗思不算少,曾在安宁摩崖石刻地题有“不可不饮”,在此吃茶,不是执著,算是机缘暗合。

  夏日炎热,古祠中却清凉可人。十里香茶、滇红、80年代南糯山古树茶一道道冲瀹过来,在西山山泉中演绎出清妙汤质。茶会特别取来山泉冷泡的临沧茶区的娜罕古树茶——娜罕兰韵,让众人以竹瓢取饮,冷香绕齿,回味生津。

  还记得茶会结束后,打电话给在茶山忙碌而不能参加的好友枝红。枝红说:“云南的大山,这里的人们除了茶树其实没有更多可以创收的东西,我们在茶山上,亲眼看着茶农们靠茶吃饭,茶叶有了市场,茶农的收入就多一些,孩子可以去读书,新房子也能盖起来。做茶会可以让更多的人喜欢茶、关注茶,茶农的茶就会好卖,他们的日子也会更好过。”话很朴素,听来却心里感动。“无上清凉”其实并不是一味地雅、静,清凉处其实不可见诸表象;茶会也不应该是一味私玩,有的时候我们要培养起对茶、对物、对人的恭敬之心,需要一种仪式感,茶会、茶席是构成这种仪式感的枝条,就像那指向月亮的手指一样,眼中的明月才是充满喜乐的圆满。时隔4年,关注茶的人真是多了许多,茶农的生活也发生了很大变化,茶会越来越普遍,但愿我们都不忘初心。

  秋 此甘露也,何言荼茗

  在大理带游学课程的时候,有一天午后没有我的课,就偷懒在房间躺在床上看书。房间的位置很好,窗外就是无遮无拦的苍山。

  书看久了,觉得眼酸,就放眼看向窗外。青山如故,不同的是看见从山尖尖上一条条银亮的痕迹。半晌,才反应过来,那是终年积雪的苍山,正在融化的冰雪啊。平时忽略的景象,在这一只窗的界线内突然变得富有意味。那一刻的感觉,真是山独对我语,我独为山默。

  传说苍山上有十八条溪流为冰雪所化,细细数了一下,有十四条,另外的四条呢?或许隐在我目光不及的地方,或许在这个角度成为无法直视的潜流。以前曾经多次取过溪水泡茶,感动于其水的温软甜润,利茶的宽厚德性。蓝天之下,冰雪自天而降,积蓄于山巅,融化于暖阳,其间有多少天地灵气,山川情意?在这里生活的人有福,可以尽享这样的天赐之水。曾经听说旧时的大理,夏秋之际有人会专门登山敲冰,把冰块带到城中当作小吃叫卖,一块剔透的冰块盛在碗中,浇一勺糖汁,甜甜凉凉地融在口中。想想都美,假如那碗还是一只大理特产的手工银碗,此生别无所求。

  上课的时候,给大家讲了这段故事。其实是想要分享茶人一颗温柔细微的心。课程中安排了这样的环节,请当地茶友取了三溪不同的泉水,给大家试泡,体会水与茶的不同交汇。课程结束时的雅集,瀹茶的水也是苍山十八溪之一,那日的茶会在半山上举行,风和日暖,望得见大理城的万千民舍,望得见崇圣寺的金碧屋顶。大家都很专注地泡茶,后来,有同学告诉我:“今天泡茶很欢喜。”

  这就够了,在她煮水、注水、出汤的时候,是怎样巍峨端丽的交集,为的不就是一份欢喜心?对饮的人,也能从茶汤里体会到这份欢喜,茶会的意义莫过于此。

  在对的地方、与对的人一起瀹一壶对的茶,说来并不复杂。晴好的时日,宜人的温度与适度,适合煮水的海拔和气压,适合节令养生的茶品、茶食,万般俱全,再加上几位瀹茶的高手,茶会便可以有了根本根基。中国有那么多美丽的山水、长得那么画意的树木,西园雅集里的场景,应该是国人生活的常态。一天之中光影变化,茶席间的茶与器得自然天光,在不同时辰呈现不同的质感与形态,体会其间种种细微,神游物外,才是中国人吃茶的妙机。有的时候茶会中也会遇到落雨,因为事先已经考虑到,茶席设在屋檐下、古亭里,即可赏雨织如丝之美,又能嗅到雨水里新鲜泥土的味道,还能望茶烟黛青叠涌,更觉茶汤的美妙可口。

  前年的九华山甘露寺茶会便是逢着这样的雨季,甘露寺中有荷、有芭蕉、有木楼,茶会开始,极静。听得见雨滴从屋檐滴落到石板上细碎溅开,山泉在红泥炉上的银壶中微微作松涛之响。甘露寺是九华山四大丛林之一,坐落于九华山北半山腰,原名“甘露庵”,又名“甘露禅林”。清康熙六年(1667),玉琳国师朝礼九华途经此地,赞曰:“此地山水环绕,若构兰若,代有高僧。”时居伏虎洞的洞安和尚闻之旋即离洞,并得青阳老田村吴尔俊等人资助破土建寺。动工前夜,满山松针尽挂甘露,人称奇迹,故得“甘露庵”之名。我的茶席取“身如琉璃松间露”为题,想尘世酷热,佛法譬如甘露,可度苦厄;今我辈茶人恭敬事茶,托一瓯清凉在红尘中予人安宁、清静。期冀茶亦可如甘露,润人、润己,观人、观己。君不闻,《宋录》有记:“新安王子鸾、豫章王子尚,诣昙济道人于八公山。道人设荼茗,子尚味之,曰:‘此甘露也,何言荼茗?’”

  安然的古木楼、苔绿的天井,静好素朴的席面、茶具、烛光、温暖的笑颜,落入瀹茶者、饮茶人的眼中。若有若无的松针香,注水、出汤之际乳白的水雾挟着纯净的茶香飘至鼻中,是细致的嗅觉体验。雨声、茶鼓声、琴声、箫声,低语的茶话,一一路过我们的耳边,是递进的事茶音韵,待温热的琥珀色茶汤倾入,玄黑里托起一盏流动之温暖,举盏细啜,清晰感受茶汤里从舌尖荡漾,滑下喉咙,温暖至丹田,从味觉之愉悦生发欢喜之心。在茶事的细节、过程里体味茶的流动之美,体味人与境、与人、与器的和悦之趣,方是设席事茶之最终目的,亦是人文茶席之真实践行。四时风物不过借茶会筑境筑梦,待你我同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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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鲁迅译介与研究六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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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客厅  加入时间:2011-12-8 9:17:51     点击:504
信息来源:《文艺理论与批评》 时间:2011-12-07

一 译介
  世界最早译介鲁迅著作的国家是日本。

  尽管,1922年6月4日和1923年元月日本《北京周报》分别发表了仲密(周作人)译《孔乙己》和鲁迅自译《兔和猫》,但是,这属于中国人自己的译介,还不属于国外的译介。所以,这不是日译鲁迅著作的最早时间。日本译介鲁迅著作的最早时间应是1924年1月:1924年1—11月,《北京周报》第97—137期,连载了丸山昏迷译《中国小说史略》。所以,我们说,丸山昏迷是日译鲁迅著作的第一人,也是世界译介鲁迅著作的第一人。

  世界译介鲁迅著作第二个较早的国家是俄苏:1925年,当时在国民革命军第二军俄国顾问团工作的王希礼(Б.А.瓦西里耶夫)将《阿Q正传》译成俄文, 鲁迅为其撰写了《著者自叙传略》和《俄文译本〈阿Q正传〉序》。次年,1926年,法国文学期刊《欧洲》(”Europe”)杂志5月号和6月号连载了敬隐渔译《阿Q正传》(节译);同年,朝鲜汉城《东光》杂志发表了朝鲜诗人柳树人译《狂人日记》。所以,这东西方二国——法国和朝鲜,在世界译介鲁迅著作较早国家的行列中,当同属第三位。至于,1926年商务印书馆印行的梁社乾译《阿Q正传》英译本,笔者认为,这不算是美国出版的“ 鲁迅作品最早的西文译本”。仍属“在自己国家出版的外文读物”1。美国译介鲁迅作品,则始于1930年《远东杂志》发表王际真译鲁迅短篇小说《风波》、《祝福》等。

  20世纪,从20年代初(1924年)至80年代初(1983年)的六十年间,世界对鲁迅著作的译介取得了辉煌成就。鲁迅著作,从单篇、单行本到全集,已被全部译成日语、英语、俄语、德语、法语、西班牙语、捷克语、波兰语、罗马尼亚语、匈牙利语、保加利亚语、塞尔维亚语、阿尔巴尼亚语、意大利语、葡萄牙语、丹麦语、拉丁语、阿拉伯语、印地语、孟加拉语、韩语、越南语、蒙古语、世界语等五十多种语言,在大约四十多个国家出版发行。据不完全统计,这期间,世界约有120多家出版社和期刊,出版、发表了三百多种鲁迅著作译品。纵观20世纪世界译介鲁迅著作六十年的史迹,大致可划分为五个时期:

  (一)战前初始期(1924—1937)

  从日本丸山昏迷翻译《中国小说史略》的1924年,到抗日战争爆发的1937年,我们称为世界译介鲁迅的初始期。这一时期的特点是:译介国家虽不多(8个),但译介势头不小。世界主要大国都几乎同时行动起来。它们是日本、俄苏、美国、法国、德国、英国、捷克和朝鲜。这一时期,日本译介了《中国小说史略》、《故乡》、《阿Q正传》、《孔乙己》、《狂人日记》、《鲁迅全集》、《孤独者》、《幸福的家庭》、《鲁迅选集》、七卷本《大鲁迅全集》等23种译品。主要译者有:丸山昏迷、井上红梅、长江阳、松浦珪三、林守仁(即山上正义)、增田涉、佐藤春夫、松枝茂夫、鹿地亘、日高清磨瑳、小田岳夫等;同期,俄苏译介了《阿Q正传》、《幸福的家庭》、《高老夫子》、《头发的故事》、《故乡》、《孔乙己》、《风波》、《社戏》等11种译品。译者有:王希礼(Б·А·瓦西里耶夫)、卡北克维奇、科金等;法国发表了敬隐渔译《阿Q正传》(《欧洲》杂志/1926),出版了敬隐渔编译《中国当代短篇小说家作品选》(里埃德书局/1929),其中收入了敬译《阿Q正传》、《孔乙己》和《故乡》。同期,还发表了徐仲年译(1933)《肥皂》,出版了同译者译《中国诗文选》(巴黎/1933),其中选译了《狂人日记》。几项总计不下七、八种译品;德国译载了霍福民译《孔乙己》(《东亚评论》/1935)和艾格特译《伤逝》、《示众》(《东亚评论》/1936—1937),连同1928年格汝纳翻译的《阿Q正传》(未发表),约有五、六种译品;美国刊载了王际真译鲁迅短篇小说《风波》、《祝福》等(1930年代,《远东杂志》),出版了米尔斯据法文版(敬译本)转译的《阿Q的悲剧及其他当代中国短篇小说》(戴尔书局/1931),发表了王际真译《阿Q正传》(1935年,纽约《今日中国》第2卷第2—4期连载)、姚克译《药》(斯诺为其作序)、《风筝》(共载1935年《亚洲》杂志第36期),以及伊罗生译《风筝》(美国《小说杂志》)等近10种译品;英国劳特利奇公司出版了米尔斯英译本《〈阿Q正传〉及其他当代中国短篇小说选》(伦敦/1930),内收《阿Q正传》、《孔乙己》、《故乡》、《离婚》,伦敦哈拉普书局出版了埃德加·斯诺编译的《活的中国—现代中国短篇小说选》(1936.10),内收《一件小事》、《风筝》、《药》、《孔乙己》、《离婚》、《祝福》等,共刊载鲁迅作品译品十余种;捷克出版了雅·普实克和弗·诺沃特娜译《呐喊》(布拉格人民文化出版社/1937),其中收入了《阿Q正传》、《孔乙己》、《药》、《白光》、《风波》、《明天》、《狂人日记》、《故乡》等小说,鲁迅为其写了《捷克译本序》;朝鲜刊发了诗人柳树人译《狂人日记》(汉城《东光》杂志/1926),出版了诗人李陆史个人文集《野葡萄》(1936),其中译载了鲁迅短篇小说《故乡》。这一时期,八国共发表、出版鲁迅著作译品约七十余种,约占20世纪六十年总译量的23%。

  (二)战时坚守期(1938—1945)

  二战(含日本侵华战争)时期,世界鲁迅译介与研究,像其他人类和平、进步事业一样,受到了严重戕害。几乎处于一种“休克”状态。全世界只有三个国家还在“坚守”:日本——1938年,天正堂重印了增田涉译《中国小说史略》,新潮社出版了井上红梅改译《阿Q正传》(内收《阿Q正传》、《明天》、《祝福》、《伤逝》、《离婚》),佐藤春夫主编《世界幽默全集·中国篇》,收录了《阿Q正传》与《幸福的家庭》;1940年,东京新潮社出版了佐藤春夫译《中国文学选》,将鲁迅的《故乡》列为首篇,东成社出版了增田涉、松枝茂夫、冈崎俊夫、小野 忍等译《现代中国随笔集》,选译了《南腔北调集》、《伪自由书》、《且介亭杂文二集》中的某些杂文;1941年,东京春阳堂出版了小田岳夫编佐藤春夫、小田岳夫、武田泰淳译《现代中国文学杰作集》,将鲁迅《孤独者》(佐藤春夫译)列入首篇;1942年,东京大学书林出版了神谷衡平注译的《风波》,岩波书店新出版了增田涉翻译的《中国小说史略》;1943年,新潮社再版井上红梅译《阿Q正传》。译品达11种之多,在当时日本“军国主义”的高压下,还能取得如此成绩,原因有二:一是上一期的成果积淀;二是日本汉学家以鲁迅译介与研究作为自己反战的具体行动。其治学精神实在令人敬佩!俄苏——在抗击德国法西斯的战斗中,大部分汉学家都奔赴前线,留守人员仍在坚守这块学术阵地。1938年,为纪念鲁迅逝世两周年,苏联科学院出版社出版了苏联科学院东方文化研究所编的鲁迅纪念论文译文集《鲁迅,1881—1936》,其中选译了《阿Q正传》、《奔月》、《祝福》、《白光》、《端午节》、《示众》、《狗的驳诘》、《一九三三年上海所感》等8篇小说、杂文、散文诗;1945年,莫斯科国家文学出版社出版了罗果夫翻译的苏联最早的一部《鲁迅选集》,收录了《呐喊》、《彷徨》和《野草》;同年,莫斯科国家文学出版社出版了罗果夫主编《鲁迅选集》,其中收录了《阿Q正传》、《孔乙己》等小说和《〈阿Q正传〉的成因》等杂文和鲁迅自传;美国——1941年,纽约哥伦比亚大学出版社出版了王际真译《阿Q及其他——鲁迅小说选》,收小说11篇(《故乡》、《肥皂》、《离婚》、《在酒楼上》、《头发的故事》、《风波》、《阿Q正传》、《孤独者》、《伤逝》、《祝福》、《狂人日记》),卷首有译者序言,此乃美国出版的第一本鲁迅选集;1944年,出版了王际真编译的《现代中国小说选》,收入了鲁迅小说《端午节》和《示众》。这一时期,日本出版鲁迅译品11种,俄苏出版2种,美国出版2种,共15种,约占六十年总译量的5%。战争对人类文明的破坏,昭然若揭。

  (三)战后繁盛期(1946—1965)

  二战之后,世界格局发生了重大变化:德、日、意战败,美、苏、中、英、法诸国成为战胜国,加之中华人民共和国的成立,中国的国际地位空前提高,不管是友好的还是敌视的国家都想得到一些“有关中国的”信息,于是,一轮新的“中国热”在全世界涌动。在这一大的历史背景下,世界的鲁迅译介进入了一个战后的繁盛期。

  这一时期有这么几个显著特点:一是持续时间较长:从1946年到1965年,长达二十年;二是参与译介的范围大为扩展:亚洲译介国家除原有日本、朝鲜外,又新增越南、蒙古、尼泊尔、泰国、印度、印度尼西亚等;阿拉伯国家跃出了个埃及——1956年,开罗出版了白海丁·齐亚用阿拉伯文翻译的《阿Q正传》和阿卜德尔·贾番·密加微译的《狂人日记》、《药》、《孤独者》等小说;欧洲除法国、德国、英国、捷克、俄苏外,又新增丹麦、南斯拉夫、保加利亚、波兰、罗马尼亚、匈牙利、西班牙、意大利、阿尔巴尼亚、瑞典、芬兰、冰岛等国。连同原有的美国,几乎遍布欧、亚、非、拉四大洲三十多个国家。这时,我们似乎可以说了:鲁迅作品已经遍布全世界;三是译介品种多、质量高,出版进入规模化、系统化、现代化:这一时期,共出版、发表译品268种(肯定未统计全)。出版已从出版诸如《狂人日记》、《阿Q正传》、《呐喊》、《彷徨》、《中国小说史略》等单行本,到系统地出版多卷本、乃至十数卷本的《鲁迅短篇集》、《鲁迅小说集》、《鲁迅评论集》、《鲁迅选集》、《鲁迅作品集》、《鲁迅文集》、《大鲁迅全集》等;四是译者队伍不断壮大,全世界涌现出一大批优秀的翻译家:诸如日本的增田涉、佐藤春夫、松枝茂夫、鹿地亘、小田岳夫、冈崎俊夫、小野忍、武田泰淳、中泽信三、竹内好、斋藤秋男、丸山升等,俄苏的Б·瓦西里耶夫、罗果夫、科洛科洛夫等,法国的敬隐渔、徐仲年、李治华等,德国的格汝纳、艾格特、卡尔姆、约瑟夫·卡尔迈尔等,捷克的雅·普实克,英国的E.米尔斯,美国的埃德加·斯诺、王际真、威廉·A·莱伊尔、罗伊生等。

  (四)文革观望期(1966—1973)

  “文革”是新中国的一个非常时期,也是世界鲁迅译介与研究的一个非常时期。面对一部部优秀作品被打成“毒草”;面对一个个著名的老作家被打倒;当全国只能读一部小说(《艳阳天》),只能出版一部经典(《鲁迅全集》)时,世界汉学家们感到不解而迷惑了——似乎,鲁迅已不再是“文学大师”,而成为“文革主将”,其作品已被“诠释”为“阶级斗争”的工具。这些倒行逆施大大伤害了汉学家们的感情。他们一时把不准中国文化的“命脉”,只能先观望,大大影响了方兴未艾的“译介”事业。在上一时期(“繁盛期”)的20年间,平均每年出版14种鲁迅译品;而在这一期(1966—1973年)的8年间,全世界只出版了26种鲁迅译品:日本出版10种(26本),美国、意大利、西班牙各出版2种,俄苏、法国、英国、德国(西)、罗马尼亚、葡萄牙、朝鲜、越南、尼泊尔、缅甸各出版1种。平均每年仅出版3种。其落差之大显而易见。“文革”对中国文化和世界文化交流的负面影响不言而喻。

  (五)复苏——再次繁盛期(1974—1983)

  中国“文革”本是十年,为什么世界鲁迅译介与研究没等“文革”结束就提前出现了“转机”?原因有二:一是世界形势发生了重大变化——1972年美国总统尼克松访华,中美关系正常化,中美文化交流进入了一个新的历史时期;二是世界汉学的“走势”发生了重大变化——1974年11月,美国学术团体理事会和社会科学理事会在纽约召开了一个“关于优先考虑中国研究的规划会议”,会议“一致同意以后10年一定要继续采取以发展当代中国研究为主的方针”。 世界传统汉学的“本初意义是汉语研究,特别是古代汉籍研究”,“即有关中国语言遗存之物即汉语文献的语文学”2。所以,传统汉学译介与研究的重点是中国的古典经典。这次会议表明:今后世界汉学译介与研究的重点将向中国的“现当代”倾斜。世界汉学发展的实践证明,此后西方汉学的总趋势是越来越倾向于认真地、科学地重新认识中国,越来越重视对于现当代中国的研究。这一大趋势,使世界鲁迅译介迅速复苏,并很快进入了一个再繁盛的时期。

  先看美国。1974年,美国麻省理工学院出版搁置了四十多年的罗伊生编译的中国现代短篇小说集《草鞋脚》,其中译载了鲁迅小说《狂人日记》、《药》、《孔乙己》、《风波》、《伤逝》;1976年,美国耶鲁大学远东出版社出版了威廉·A·莱伊尔主编的《鲁迅选集》,其中收录了《〈呐喊〉自序》、《狂人日记》、《肥皂》、《阿Q正传》、《随想录三十五》、《随想录四十》6篇文章,书中附有作品分析和英文注释;1981年,美国加利弗尼亚州蒙特里举行了“鲁迅及其遗产”国际学术会议,确定了鲁迅在世界文学中的地位。随之,鲁迅研究也在美国大学和各汉学研究机构全面展开(下节将述)。种种迹象表明:一个新的“鲁迅译介时期”已经到来。

  再看欧洲。从1974年到1983年的十年间,欧洲的阿尔巴尼亚、法国、西班牙、罗马尼亚、意大利、瑞典、西德、丹麦、东德等国,就先后出版鲁迅译品三十多种。1981年,为纪念鲁迅诞辰百周年,法国古卫城出版社出版了米歇尔·鲁阿、于儒伯等译《坟》;罗马的意大利百科全书教研所出版了安娜·布雅蒂选译的《诗歌与诗论》,收鲁迅新诗和旧体诗63首,诗论9篇,这是译者向鲁迅百年诞辰的献礼;1983年11月,西德汉堡罗沃尔特出版社出版了德国诗人尤尔根·台欧巴尔迪与艾格贝特·巴克合译的鲁迅诗选《吟罢低眉无写处》;奥伯鲍姆出版社出版了西德汉学家沃尔夫冈·顾彬编译8卷本《鲁迅文集》;80年代中期,法国米歇尔·鲁阿夫人领导“鲁迅翻译中心”着手将《鲁迅全集》全部译成法文出版。种种迹象表明:欧洲的“鲁译”新时期也随之而来。

  还看俄苏。此时中苏关系几近断交。然而,俄苏汉学家们仍在艰难地工作。1981年,为纪念鲁迅百年诞辰,莫斯科国家文学出版社再版了《鲁迅选集》,印数7.5万册,很快销售一空。鲁迅作品在俄苏译介除俄文外,还被译成了多种民族文字:拉脱维亚文、爱沙尼亚文、格鲁吉亚文、阿塞拜疆文、乌兹别克文、吉尔吉斯文、阿尔泰文、图瓦文、土库曼文、乌克兰文、立陶宛文、哈萨克文、阿瓦尔文、亚库梯文、乌德摩尔梯文等。

  再来看日本。可以说,日本的鲁迅译介,依然如故,或者说有增无减。在这一时期(1974—1983)的10年间,日本新出版鲁迅译品近四十种。80年代初,学习研究社邀集东京大学丸山升等数十位汉学家将我国1981年新版16卷本《鲁迅全集》陆续全译出版。该著不但翻译了全部原注,而且还新增了译注,堪称日译鲁迅最完备、最准确之译本。另外,还新版或再版了两卷本《鲁迅美术论集》(小野忍、田耕三郎译)、三卷本《鲁迅杂文集》(片山知行译)、七卷本《鲁迅文集》(竹内好译)、十二卷本、十三卷本《鲁迅选集》(增田涉、松枝茂夫、竹内好编译)等。日本的鲁迅译介如日中天,为20世纪世界鲁迅译介(事业)六十年画上了一个圆满的句号。

  二 研究

  世界的鲁迅研究,与译介并非同步,而是先于译介。

  当然,世界最早关注和研究鲁迅的仍然是日本。如果从日本舆论界对鲁迅早期文学活动的关注算起,当向前推到1909年。那时,鲁迅还是个默默无闻的留学生,东京的《日本与日本人》刊物第808号“文艺杂事”栏目,就报道了中国“周氏兄弟”的《域外小说集》翻译、出版的消息;当鲁迅正式步入中国文坛后,还在其作品被翻译到日本的数年前,鲁迅的名字就由日本著名的中国文学研究者青木正儿介绍到了日本。那时鲁迅的《狂人日记》刚发表一年,青木正儿就在其《以胡适为中心汹涌澎湃的文学革命》一文中指出,“鲁迅是位有前途的作家”,他的《狂人日记》已达到“中国小说家还尚未达到的境地”3;紧接着,韩国学者梁白华将青木正儿的这篇文章译出,并于1920年发表在朝鲜(韩国)《开辟》杂志上,鲁迅的名字首次为朝鲜(韩国)人所知。而对鲁迅的研究,则是在1926年《东光》杂志发表柳树人译《狂人日记》之后的事。所以,第二个较早研究鲁迅的国家应是俄苏。1925年6月《京报副刊》发表了俄苏著名汉学家王希礼(Б·А·瓦西里耶夫)《致曹靖华的信》,信中高度评价了鲁迅的文学成就。这应算是俄苏对鲁迅研究的开始;欧洲最早给予鲁迅作品以高度评价的是法国著名作家罗曼·罗兰(Romain Rolland)。早在1926年,罗曼·罗兰读过《阿Q正传》法文译稿(敬隐渔译)后,倍加赞赏,称其是一篇“富于讽刺的现实主义艺术杰作”,决定将其推荐到《欧罗巴》(“Europe”)杂志发表。4;美国的鲁迅研究则始于1927年。当时在北京大学从教的美国人巴特勒特(R.M.Bart—lett),于1926年6月中旬访问鲁迅后,撰写了一篇颇有分量的学术论文《新中国的思想界领袖鲁迅》。1927年,美国《当代历史》第10期发表了这篇论文。从此,拉开了美国鲁迅研究的序幕。

  从日本青木正儿在《支那学》发表《以胡适为中心汹涌澎湃的文学革命》的1920年,到美国薇娜·舒衡哲在《现代中国》杂志发表《自愿面对历史的必然——鲁迅、布莱希特和沙特》的1981年,六十多年间,世界鲁迅研究,像鲁迅译介一样,取得了丰硕成果。据不完全统计,全世界有几十个国家,数百名汉学家在研究鲁迅;六十年共发表、出版研究论文、论著约六百余篇(部)5,大大丰富了人类文化的宝库。在这一学术伟业的创建中,成绩卓著者,当属日本、俄苏、美国、欧洲。

  (一)日本:

  日本的鲁迅研究起步较早。鲁迅的处女作《狂人日记》在中国一发表,就引起了日本汉学家们的注意。1920年9-11月,日本《支那学》月刊第一卷(第1-3期)连载了青木正儿的长篇论文《以胡适为中心汹涌澎湃的文学革命》。这是日本最早评介鲁迅的文字,比中国最早评介鲁迅的文章《新文学研究者的责任与努力》(茅盾撰,《小说月报》1921年2月号)还早了一年。但是,从1920年到1927年,这只是日本开始认识鲁迅、初步介绍鲁迅的阶段。这一阶段关于鲁迅的文章,大多是通讯报道、作家专访或作家简介。譬如1922年丸山昏迷发表的采访记《周作人先生》(日本《北京周报》1920年第14期)、清水安三发表的《中国当代人物·周氏三人》(1922年8月《读卖新闻》),1923年丸山昏迷发表的《周树人先生》(《北京周报》第59期)等,只是对鲁迅及其作品的一种“简介”或初步研究。日本学者真正对鲁迅进行系统的学理的研究,还是从1927年鲁迅著作被译介到日本以后开始的。据一般史料记载,可以认为山上正义(林守仁)于1928年3月在《新潮》杂志(第25卷3期)发表的论文《谈鲁迅》,可谓日本早期研究鲁迅的“开山”之作。随着20年代末,日译《阿Q正传》(井上红梅译)的发表,有关鲁迅研究的论著才不断涌现:1931年,尾崎秀实以白川次郎的笔名为日译《阿Q正传》撰写了长篇序文《谈中国左翼文艺战线的现状》,山上正义也写了长序《论鲁迅及其〈阿Q正传〉》,大内隆雄发表了研究论文《鲁迅与他的时代》(《满蒙》12卷1期);1932年,佐藤春夫为日译《故乡》撰写了后记《关于作者的小记》(《中央公论》47卷1期),同年,增田涉发表了日本第一部《鲁迅传》(《改造》14卷4期),初次掀起了日本鲁迅研究的热潮。在此基础上,1934年,以竹内好、冈崎俊夫、武田泰淳、增田涉为中心的“中国文学研究会”成立,从此,开始有组织、有计划地对鲁迅及其作品进行系统的学理的研究。战前,在1935年、1936年两年间,就发表、出版了增田涉、长与善郎、正宗白鸟、林房雄、小田岳夫、新居格、竹内好、山上正义等汉学家的研究成果十余篇(部)。诸如增田涉的《鲁迅传》(岩波书店,1935)、竹内好的《鲁迅论》(《中国文学月报》1936年第20期)、小田岳夫的《鲁迅的文学生涯》(《新潮》1936年第33卷12期)等,都为战后日本的鲁迅研究,奠定了坚实的基础。值得提出的是,竹内好先生在日本侵华战争中,在即将被派往中国战场的1944年还完成并出版了一部学术巨著《鲁迅》。竹内好坚持科学、严谨、独立的治学理念,从个人的生命体验出发,独立和超越战争的“政治需求”,用心灵感悟和生命解读鲁迅,塑造了一个原本的真实的“抗拒为奴”的鲁迅,使该著成为日本鲁迅研究的奠基之作,对战后日本的鲁迅研究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并形成了以“竹内鲁迅”为根基的理论体系与思想传统。

  战后,在“竹内鲁迅”精神的鼓舞下,日本的鲁迅研究很快复苏并迅速出现一个新的热潮。从1946年至1949年的4年间,就发表、出版研究论文、论著近四十篇、部。其中仅1948年、1949年两年就发表、出版了30篇、部。从五、六十年代到70年代,经过尾崎秀树、丸山升、竹内实、木山英雄、山田敬三、伊藤虎丸、北冈正子、以及近30年的丸尾常喜、藤井省三等几代学人的不懈努力,日本的鲁迅研究取得了突破性进展,形成了一门系统的科学的“鲁迅学”。其研究队伍之大,研究范式之新、研究成果之丰,均堪称世界之冠。日本汉学家们科学、严谨、独立的治学精神,实在令人敬佩!

  (二)俄苏:

  俄苏的鲁迅研究始于20年代中期。1925年,王希礼(Б·А·瓦西里耶夫)《致曹靖华的信》,拉开了俄苏鲁迅研究的序幕。30年代初,俄苏出版的《文学百科全书》,以较大页面刊载了《鲁迅条目》,给予鲁迅以高度评价。30年代末,苏联科学院出版了纪念鲁迅的论文集《鲁迅》(1938);次年,俄苏汉学家罗果夫在重庆纪念鲁迅逝世三周年大会上作了精湛的学术发言,费德林发表了副博士论文《论鲁迅的创作》。到50年代下半期,俄苏的鲁迅研究已形成很大规模,研究队伍不断壮大,研究质量迅速提高,出现了一批世界级的鲁迅研究家:费德林,苏联科学院通讯院士,中国文学、中国现代文学及鲁迅研究的资深汉学家。30年代末以副博士论文《论鲁迅的创作》起家,深入研究鲁迅和中国现代文学,学术著述甚丰。1949年,发表《论中国新文学》;1952年为罗果夫主编的俄文版《鲁迅选集》撰写了长篇序文;1953年,出版《中国现代文学纲要》和《中国的伟大作家鲁迅》(苏联知识出版社)。后来,又出版了《作家的诠释与艺术功力:纪念鲁迅90周年诞辰》(莫斯科,1971)等;Л·波兹德涅耶娃,也是一位资深汉学家。1954年为《苏联大百科全书》(第二版)撰写了《鲁迅条目》;1956年发表研究鲁迅的博士论文《论鲁迅的创作道路》;1957年出版学术专著《鲁迅》(莫斯科);1959年,出版《鲁迅:生平与创作》(莫斯科大学出版社);1964年,为鲁迅《故事新编》俄译本撰写了序言:《鲁迅的讽刺故事》(莫斯科大学出版社)等;В·彼特罗夫是一位知识渊博的汉学家,既通中国古典文学,又通中国现代文学,在列宁格勒大学讲授中国现当代文学,对鲁迅有精深研究。1956年发表《中国人民的伟大作家鲁迅》,1958年发表《鲁迅和中国诗歌》,1960年出版学术专著《鲁迅:生平与创作概论》(莫斯科国家文学出版社),1967年发表《鲁迅和郁达夫》;1971年发表《鲁迅与苏联》;1975年发表《鲁迅和瞿秋白》等;索罗金也是一位汉学大家。既搞翻译又搞研究,学术成果甚丰。1956年出版研究鲁迅的副博士论文《鲁迅创作道路的开始和小说〈呐喊〉》,1958年发表《论鲁迅的现实主义》,出版学术专著《鲁迅世界观的形成》(莫斯科东方文学出版社)等;谢马诺夫,是莫斯科大学教授,后起之秀,思维敏捷,视域开阔,锋铓毕露。1961年发表《评两本关于鲁迅的著作——克列勃索娃〈鲁迅生平与创作〉(布拉格)和黄松康〈鲁迅与现代中国的新文化运动〉》;1962年发表博士论文《19世纪和20世纪初的中国文学与鲁迅》。同年,又推出《伟大的中国作家——评彼特罗夫著〈鲁迅:生平与创作概论〉》。他的研究正当旺季,此后又一连推出:《鲁迅论外国文学》(1965)、《思想家——革命家》(1966)、《简明文学百科全书·鲁迅条目》(第4卷/1967)、学术专著《鲁迅和他的前驱》(莫斯科科学出版社,1967)、《鲁迅反对庸俗化者》(1972)、《评波兹德涅耶娃著〈鲁迅:生平与创作〉》(1973)、新版《苏联大百科全书·鲁迅条目》(第15卷,莫斯科,1974)、苏联《简明文学百科全书·鲁迅条目》(莫斯科,1976)、《“迅行”——为纪念鲁迅诞辰一百周年而作》(1981)等。俄苏汉学家们的研究成果令世界汉学界瞩目。70年代末,美国翻译出版了谢马诺夫著《鲁迅和他的前驱者》(阿利别尔译),在国际汉学界影响颇大。

  (三)美国:

  美国的鲁迅研究,始于1927年《当代历史》(第10期)发表巴特勒特《新中国的思想界领袖鲁迅》。按说,起步也不算晚。然而,由于意识形态的原因,初期的译介与研究受到了较大影响。但是,美国毕竟是一个多元化的社会,总有那么多坚持科学、真理的民主知识分子和友好人士,硬是冲破意识形态的偏见和羁绊,坚持传播和研究鲁迅。美国记者埃德加·斯诺夫妇、艾格尼斯·史沫特莱等,就是其中的杰出代表。另外,华裔学者王际真、哈雷特·密尔斯、艾尔伯、威廉·舒尔兹、夏济安等汉学家,都为鲁迅在美国的传播和研究做出了重要贡献。

  1928年,23岁的美国记者埃德加·斯诺来到中国。他在与鲁迅、林语堂等中国作家的交往中,发现西方汉学家对发端于五四运动的中国新文学的轻视是一种偏见,于是决意译介、宣传中国新文学。他与夫人海伦·斯诺一起,花了5年时间编译了以鲁迅作品为重点的《活的中国——现代中国短篇小说集》,并在此基础上进一步研究鲁迅。30年代中期,他在美国《亚洲》杂志(1935年1月号)发表了《鲁迅——白话大师》,给鲁迅以极高评价。接着,又在同年《亚洲》杂志2月号发表了英译本《药》的《序言》;1936年,又出版了《活的中国·鲁迅评传》(伦敦),同年,斯诺夫人海伦·斯诺也撰写了研究鲁迅的论文《现代中国文学运动》,并以尼姆·威尔斯的笔名刊载于伦敦《今日生活与文学》杂志1936年第15卷第5期;1937年,斯诺又在与夫人主办的《民主》刊物(北平,第1卷第3期)上发表了《向鲁迅致敬!》,以表示对鲁迅的敬重与悼念。与斯诺夫妇同年来华的美国记者艾格尼斯·史沫特莱,在与鲁迅的交往中,发现了鲁迅文品与人品的伟大,对鲁迅无比敬佩。鲁迅去世后,1937年11月,她发表了《追念鲁迅》6;1939年10月,发表了《鲁迅是一把剑》7,同年12月发表了《论鲁迅》8等。1943年,史沫特莱出版了《中国战歌》一书,其中有近两万字论述了鲁迅。斯诺夫妇与史沫特莱的这些文章和书籍发表、出版后,在英美国家,乃至整个西方世界,产生了广泛影响。

  美籍华人王际真,在早期译介和研究鲁迅方面,是一位有功之臣。1939年,他在纽约《中国学会学报》第3卷第4期上发表了《鲁迅年谱》,为美国的鲁迅研究提供了重要学术支撑;1941年,美国哥伦比亚大学出版社出版了王际真《阿Q及其他——鲁迅小说集·导言》。这篇“导言”,是一篇很精湛的研究论文。王际真以其丰富的中国文史知识和对西方文化心理的洞悉,对鲁迅及其作品进行了独到的解读和评析,很具学术性。

  五、六十年代——冷战时期,美国的鲁迅研究仍在坚持。 1955年,华盛顿大学发表了威廉·舒尔兹的博士论文《鲁迅:多产的岁月》;1960年,《东方和非洲研究报告》第23卷第2期发表了钦纳里《西方文学对鲁迅的〈狂人日记〉的影响》;同年,《中国季刊》第4期刊载了哈雷特·密尔斯《鲁迅和共产党》;1963年,哥伦比亚大学出版H·C·密尔斯的博士论文《鲁迅:左翼时期,1927--1936》;1968年,华盛顿大学出版社出版夏济安《黑暗的闸门》;1969年,美国《哈佛亚洲研究学报》第29期,发表了[捷]普实克论文《中国现代文学的先驱作品——鲁迅的〈怀旧〉》。

  70年代,随着中美关系的正常化和美国汉学重点的转移,美国汉学家重新审视自己的中国观和鲁迅观,鲁迅研究出现新的气象:新人新作不断涌现,过去尘封若干年的著作得以出版。截止80年代初,又出现了一批新的学术成果:帕特里克·哈南《鲁迅小说的技巧》(1974)、艾尔伯《W.A.莱尔评鲁迅对现实的洞察力》(1975)、艾尔伯《野草:鲁迅散文诗的对称美和对句法》(1976)、威廉·莱尔著《鲁迅的现实观》(1976)、哈雷特·密尔斯《鲁迅:文学与革命——从摩罗到马克思》(1977)、林毓生:《鲁迅的复杂意识》(1979)、艾尔伯《西蒙诺夫的鲁迅及其前辈们》(1980)、薇娜·舒衡哲博士《自愿面对历史的必然——鲁迅、布莱希特和沙特》(1981)等,展示了美国鲁迅研究的实力。

  (四)欧洲

  欧洲是传统汉学的中心,历史最为悠久,但过去研究的重点是古典经典,自1974年“美国会议”后,也把研究重心移向了中国现当代文学,当然研究的重点作家还是鲁迅。数十年间出现了一批研究中国现代文学和鲁迅的著名汉学家:诸如法国的戴密微、敬隐渔、米歇尔·鲁阿夫人、弗朗索瓦·于连、范伯旺、徐仲年、布里埃、克洛德·罗阿等,德国的顾彬、马汉茂、格汝纳、王成举、杰夫·拉斯特等,捷克的普实克,英国的H.E.谢迪克、约翰·贝尔等都在中国现当代文学及其代表作家鲁迅的译介和研究方面做出了卓越贡献。1931年,法国徐仲年首先在巴黎《新法兰西杂志》第2期介绍了鲁迅的《呐喊》;1937年,德国王成举发表了德国的第一篇博士论文《鲁迅:生平与创作——论中国革命》;1946年,上海法文版《震旦大学通报》第7卷第1期发表了法国布里埃《人民作家鲁迅》,同年,法国范伯旺出版了《中国现代文学史上的鲁迅及其作品》(北平,斯科特书局)。1950年代,德国杰夫·拉斯特发表了博士论文《鲁迅——作家与偶像:论新中国思想史》、法国克洛德·罗阿发表了《<阿Q正传>序言》(1953)。1978年,法国弗朗索瓦·于连出版了《<华盖集>法译本序言》和《<鲁迅,作品与革命>导言》(巴黎高等师范学校出版);1980年,弗朗索瓦·于连发表了《作家鲁迅:1925年的展望,形象的象征主义与暴露的象征主义》等。

  1970年代之后,研究鲁迅成绩最卓著者当属法国米歇尔·鲁阿夫人。 1973年,她发表了《鲁迅,这样的战士》、《对于一个政权的了解》、《了解鲁迅》、《鲁迅,当代最伟大的作家》、《鲁迅死后》;1974年,发表了《阿Q的产生和他死的意义》;1975年,发表了《保卫鲁迅,反击皮埃尔·里克芒斯》、《关于鲁迅》;1977年,出版了《鲁迅》、《官场与欺骗》等;1980年代出版了《论战与讽刺·前言》;1981年,鲁阿夫人为纪念鲁迅百年诞辰而撰写了学术专论《向新的高度攀登,我们会看得更远》;1982年,她在《欧罗巴》(1/2月号)发表了《罗曼·罗兰和鲁迅》等。鲁阿夫人的这些著作,为法国人认识中国伟大作家鲁迅做出了重要贡献。由于她的积极倡导和努力践行,她和其他汉学家一起,“在法国掀起了一股介绍、学习鲁迅的热潮,造成了一种‘鲁迅奇观’”9,成为欧洲汉学的一道靓丽的风景线。

  三 评价

  从总体来说,世界对鲁迅及其著作的评价很高。

  最初,当鲁迅作品尚未翻译到日本时,日本的评论家就已开始评论鲁迅了。1920年9月,青木正儿(1997—1964)在《支那学》月刊著文称:“在(中国的)小说方面,鲁迅是一个属于未来的作家。他的《狂人日记》(《新青年》四卷五期)描写了一个迫害狂的惊怖的幻觉,达到了中国小说家至今尚未达到的境界。”10此时,《狂人日记》在中国刚发表一年多,青木正儿就能如此断言,这除了说明批评家的远见卓识外,还说明鲁迅这部白话文学处女作对日本评论家的震撼力之大。接着,在法国,也是在鲁迅作品尚未翻译到该国之时——1926年,著名文学大师罗曼·罗兰读了《阿Q正传》法译稿后曾激动地说:“这是一篇明确的富于讽刺的现实主义艺术杰作。……阿Q的可怜的形象将长久地留在人们的记忆里。”11罗曼·罗兰对鲁迅《阿Q正传》的这一高度评价,当时在日本和美国学界引起了强烈反响。1935年,美国记者、作家埃德加·斯诺就曾说:鲁迅在1921年发表的讽刺小说《阿Q正传》,使得他全国闻名。“罗曼·罗兰就是鲁迅作品的一位伟大的赞美者,说自己曾被这篇作品深深感动以至流下泪来。”12

  从《狂人日记》和《阿Q正传》入手,世界汉学家对鲁迅作品进行了全面的、深入的、学理的研究,形成了各种不同的研究流派。上世纪30年代,日本自由主义学派代表人物新居格认为,《阿Q正传》在中国现代文学史上,不仅已经占据了一种经典的地位,而且,也“已被世界接受为名著了”。他说,在日本普罗文学极盛的时代,有人曾批评《阿Q正传》是无聊的,“但我在当时、在现在,对于这一著作的评价,却一点也没有变动。我始终认为,这是一部伟大的作品,读过之后,即能理解鲁迅的伟大。”13.实践证明,这部作品已成为汉学家们常说常新的话题。直到70年代末,美国威斯康新大学教授林毓生在其《鲁迅的复杂意识》一文中还说,“虽然《阿Q正传》并非毫无瑕疵,但确是一部独创的、才气焕发的作品,它以其生动的、有特点的人物,中国口语的巧妙运用,以及轻松的风格表现出不同于一般。”他指出,在现代中国人思想中“阿Q”已成为一个特定的类型。因此,这部作品在文学、历史上都具有重要的意义。14美国密西根大学教授哈雷特·密尔斯在自己的论文中也指出,正是收在《呐喊》和《彷徨》集中的二十多篇短篇小说,为鲁迅赢得了最广泛的读者。他说,“这些作品是一种新形式的成熟典范,它们达到的高度也许至今无人可以企及。”15

  随着时间的进展和研究的深入,许多汉学家对《狂人日记》和《阿Q正传》以外的其他鲁迅小说,诸如《一件小事》、《示众》、《兄弟》、《离婚》等一些回忆性强的、情节淡化的小说也颇感兴趣,且评价甚高。日本文学主义学派代表,日本“鲁迅学”奠基者竹内好形成了自己独特的“竹内鲁迅”观。他在其代表著述《鲁迅》(日本评论社,1944)中将鲁迅小说分为六种类型。他说,“第六种类型是《兄弟》、《离婚》等,这是最具短篇小说特色的小说。在技巧上显示了鲁迅所达到的顶点”。他指出,这两篇作品在相当程度上脱离了夸张与烦琐的说明,“可以说是近于完美的作品。这种完美,是经历了《孔乙己》、《药》、《故乡》、《孤独者》等而完成的”。他认为,鲁迅把自己排除在外,构筑起自己的小说世界。16无独有偶,美国哈佛大学教授帕特里克·哈南对鲁迅的《离婚》、《示众》等短篇小说也表现出特殊的兴趣。他认为,比起别的作家来,鲁迅的每一篇小说更是一种技巧上的大胆创举,“一种力求达到内容与形式完美结合的新的尝试。”17他说,“《离婚》是《彷徨》里最后一篇,也许是最优秀的一篇作品。它糅合了几种方法,包括性格反语和一个朴实的叙述者讲出的描述性反语。”18他指出《示众》则“显露出了一种新的包容全篇的反语概念。这是走到了散文小说边缘的一部出色的作品,是说明鲁迅对反语结构与构思深感兴趣的一个极端的例子”。他说,这篇作品里没有议论,也没有意识中心,甚至没有人物的姓名。叙述就像一台照像机在逐渐移动,表现出一种“纯客观态度”。在这篇作品里,“所有的感情都是完全克制的,一种平心静气的观察代替了心中的愤怒和轻蔑”。“通过反语技巧的作用,恰恰是缺乏适当的感情赋予这篇小说以力量”。19

  像《示众》、《离婚》等这样一些淡化情节,甚至没有什么情节的短篇小说,怎么竟成为“最具短篇小说特色的小说”和“一种力求达到内容与形式完美结合的新的尝试”?这些小说对中国和欧洲的传统小说究竟有哪些创新和超越?这一问题,捷克学派汉学大师雅·普实克给出了令人满意的科学解答。然而,值得注意的是,雅·普实克的论据不是从鲁迅白话小说代表作中获取,而是从未编入《鲁迅全集》的一篇文言小说《怀旧》中所得。他的论题是:《鲁迅的〈怀旧〉——中国现代文学的先声》。文章开篇作者开门见山地说:“我的研究将只限于一位中国作家鲁迅,并主要限于一部作品,即小说《怀旧》。”他指出,这篇小说是用文言写成,以笔名周逴发表于1911年的《小说月报》。从文体和发表时间来看,它“不像是受五四运动影响而创作的文学”。他说,“尽管如此,当我们阅读它时,却十分清楚地感到这完全是一部新的现代文学作品,而绝不属于旧时代的文学。”他认为,“这篇小说有别于传统小说的第一点,就在于情节结构”:古老的叙述传统,都以明确的情节为基础,情节的解决也即故事的完结。20而鲁迅处理情节的方法是简化,把情节内容简括到单一的成分,企图不借助于解说性的故事框架来表现主题。“作者想不靠故事情节这层台阶而直接走向主题的中心。这就是我以为新文学中最新的特点;我甚至想把它列成公式:减弱故事情节的作用甚至彻底取消故事情节,正是新文学的特点。”21他说,譬如《示众》,完全没有什么情节,整篇小说是现实的明确而痛苦的写照,鲁迅就是要集中读者的注意力于此。鲁迅作品中还有一些类似的例子。所以,他认为“消弱故事情节的作用可视为他(鲁迅)的一项基本原则。”22为了说明鲁迅小说淡化和削弱故事情节的“现代性”,雅·普实克还搬出了伟大的史诗作家托马斯·曼。托马斯·曼在其《我如何写浮士德博士》一书中问道:“我们在小说的领域里必须要考虑的是否已不再是小说本身?”并引用哈利·列文评乔伊斯《芬涅根的守灵》的话:“我们当代最好的作品不是在创造故事情节,而是充满回忆,唤起人们的情绪。”普实克认为,列文的评论完全适用于鲁迅自《怀旧》以始的全部文学创作。“鲁迅作品突出的回忆录性质和抒情性质,使他区别于19世纪现实主义的传统,而合乎两次大战之间的欧洲抒情散文作家的传统”。这说明,“甚至在他的早期作品中,这位中国作家就已运用了欧洲散文很晚之后才发现的写作手法。”这就“进一步肯定了我们的观点:在亚洲,新文学的崛起是一个突然的成长过程,它产生的各种类型、体裁的时间和顺序与它们的西方样本并不一样。”23

  普实克认为,《怀旧》这篇小说与中国传统小说形式的最大区别,还在于记录这种无关紧要的谈话。在旧小说中,对话是发展故事情节、决定结构的一个重要手段。这篇小说里的对话却是独立的,甚至不像《儒林外史》里的对话那样,服务于刻画人物的目的。这种形式的对话仅仅表现某种气氛、某种情境,或人与人之间的种种关系,这是读者在海明威、乔伊斯或福克纳等西方现代作家作品中常常可以见到的。断断续续的谈话无需直接描写,就把人物展现在我们面前,表露出用别的写法无法描述的各种关系,揭示出直截描写绝对写不出的人物的心灵及其犹疑和细致入微的思想感情。这是揭示人物内心世界的主要途径。他说,“有趣的是,在中国文学中正是鲁迅用古老的文言写作时,开创了这个新方向”。所以,他说,“这就使我们得出另一个结论:出现新文学的根本条件并不是像胡适相信的那样取决于语言”24。普实克指出,我们无意否认新文学语言的重要性,然而必须承认,最根本的条件并非是要新的语言,而是要新的作家,要具有现代修养、能用现代眼光看世界、对现实生活的某些方面有完全不同的新的兴趣的作家。“革命必须首先发生在作家的头脑中,然后才能体现在作品中”。25

  显然,正是基于这种思想,汉学家们通过对鲁迅作品的深入研究,从鲁迅的具体作品中,从鲁迅的全部创作实践中,逐渐深入地认识了作为作家、思想家、革命家的鲁迅。早在30年代新居格就指出,鲁迅,作为文人,他一方面精通世界文学,另一方面又对中国古典文学具有深厚的造诣;他常常站立在比文学更为广阔的视野与见解中发表评论,因此,与其说他是文学家,毋宁说他是更大的思想家。“文学家而兼思想家,同时又具有透视政治形势的见识,站立于这些综合之上的鲁迅,实为其他的作家、文学家所不能企及。”所以他说,“鲁迅的名字,不仅将留在中国,而且将留在世界文学史上,他是现代中国文学界的最高存在。”26俄苏著名汉学家В·谢马诺夫在其《鲁迅和他的前驱者》论著中也指出,梁启超是政论家、诗人、剧作家、长篇小说家,苏曼殊是诗人、散文家、翻译家。“但是,他们都不能与鲁迅相比;鲁迅在散文、散文诗(《野草》)、回忆录、翻译等诸方面都取得了卓越成绩,并创造了一种中国新新型的文艺政论文体——杂文”。27美国著名记者、作家埃德加·斯诺在上世纪30年代中期就说:“今日之鲁迅,几乎所有的人,甚至连他的敌人,都承认他是当代的伟人。”他指出鲁迅赋予“白话”一种引人入胜的技巧和富有活力的风格,在处理生活中最关键的主题时,把讥诮、讽刺和微妙的幽默结合起来,作为杂文作家,“创作了许多具有完美技巧及形式的范本。这些作品,现在连那些不同意鲁迅意识形态的作家也在模仿。鲁迅是公认的白话大师。”28

  世界汉学家们普遍认为,鲁迅与传统作家的根本不同在于世界观的不同。鲁迅“热爱纯朴的人民和危难的祖国,这种爱激越他,决意用语言武器为祖国和人民的解放而英勇战斗。作家将自己的创作视为改造旧社会、教育人民、解放个性和改造‘国民性’的武器。”29所以,日本许多学者从50年代就在努力探讨鲁迅文学的“出发点”。著名中国新文学理论家岛田政雄指出:“鲁迅从事文学的动机,是为了改造国民精神”。“鲁迅的伟大在于他是中华民族之魂的工程师。”30鲁迅的生前好友,鲁迅研究家增田涉说:“文学家鲁迅是利用写小说,利用小说的力量,来变革维护中国旧社会的旧思想,启发思想的变革。这就是鲁迅文学的出发点。”(《与鲁迅相处的日子》)后继的藤伊虎丸先生更以西方近代“个”的思想来考察鲁迅思想精神发展史。认为鲁迅从“真的人”出发,提出了“根柢在人”的“立人”思想。而“立人”,则首先以“个”的“自立”,即国民主体性的确立为前提。31这样的“立人”的文学创作“动机”和“出发点”,必然生发其独特的,与传统作家不同的艺术观与美学观。所以,В·谢马诺夫认为,鲁迅和20世纪初的小说作家所选择的主要人物之所以不相同,首先在于鲁迅具有强烈的民主主义思想,同时他那与众不同的改造社会的方法和观念也起了很大作用。他指出,旧小说作家主要描写上层社会的代表人物,幻想他们得到改造,而鲁迅则大都描写下层人民,旨在唤起民众;谴责小说作家同情人民,然而看不到人民的真正力量。鲁迅则相信黎民百姓,力求洞悉事物本身发展的内在规律。由此,谢马诺夫指出了鲁迅不同于传统作家的艺术表现手法:其一,鲁迅小说读起来动人心弦,但不是像某些谴责小说那样,是靠惊险、奇妙的故事情节吸引人,而是靠自然而精致的艺术结构、所选择事件的典型性和深刻的心理描写而引人入胜;其二,谴责小说描写的人物基本上千人一面,而鲁迅则追随其最富洞察力的先辈作家(曹雪芹、吴沃尧、曾朴),善于透视人物心理的复杂性与矛盾性,善于运用“自我解剖”的艺术手法表现主题;其三,鲁迅打破了传统文学严格按照时间顺序叙事的旧模式。他笔下的过去与现在互相交插,结合得贴切自然、天衣无缝。32

  诚然,鲁迅具有最现代的美学观和最高超的艺术技巧,然而,这并非成就伟大鲁迅的关键。关键是,鲁迅立志解救民族的“厄运”,因而,经历了充满矛盾而痛苦的个人“厄运”。美国汉学家李欧梵说:“鲁迅的作品最终在中国获得成功,正是他本人的‘厄运’与民族的‘厄运’融为一体而又出神入化地重演的结果。”33法国著名汉学家M·鲁阿指出,鲁迅为了中国革命文学的发展,始终投身到文化战线上政治斗争最激烈的地方,处于最尖锐、复杂的战斗中心。“从一个自由主义者变成一个马克思主义者,从一个旧社会的反抗者变成一个革命者,从一个陷于孤独力图‘麻醉’自己的灵魂的诗人变成革命的‘主将’,这就是鲁迅走过的道路。”34

  这是一条漫长的,充满矛盾和痛苦的道路,也是一条正确的,充满激情和快乐的成功之路。在这条“成功之路”上,鲁迅终生充满“矛盾”的独特思维,一直在为他护航,使其胜利地达到成功的彼岸。譬如他“既有整体性的反传统思想,又对某些中国传统的价值观在认识上,道德上有所承担,二者之间,存在着深刻的、未解决的紧张”35;他既采用欧洲文明的“根柢在人”的思想作为自己文学的“出发点”,但又反对“全盘西化”。鲁迅认为西方各种思潮只是西方内部社会和文化进化的结果,而中国存在的问题则是在中国本身发展进程中产生的,两者可能并不相干。“只凭从外国借来的药方是难以解决中国的问题的。”“他是希望中国人在清醒地了解自己国民性的基础上,将某些本国的和西方的因素创造性地统一起来,找到能行得通的解决中国问题的方法。”36

  当然,许多汉学家认为,鲁迅这种独特的思维方式,也不是与生俱来的,是其在饱饮中国传统文化和西方现代文明的过程中逐渐形成的。他掌握了人类知识的“总和”,“知识”产生了巨大的力量。彼特罗夫指出,鲁迅饱览中外名著,他的早期学术研究和翻译活动对其后来的文学创作意义重大;学术研究使他接受了先辈作家的优秀传统,翻译西方作品使他找到了东欧和俄苏文学。但是,彼特罗夫强调:外国文学的影响,“决不会破坏鲁迅创作风格的独立性,决不意味着鲁迅摒弃了自己的民族传统。鲁迅永远是一位深刻的富有民族性的作家。”37所以,埃德加·斯诺和史沫特莱都分别指出:与其把鲁迅称为“中国的伏尔泰”、“中国的高尔基”或“中国的萧伯纳”等,不如把他称为“中国的鲁迅”,因为他是“道地的中国货色”。38

  其实,这位“中国的鲁迅”,早就跨出国门,成为“世界的鲁迅”。这是中国人民的骄傲,也是全世界爱好和平人民的骄傲。因为,鲁迅“希望他的祖国强大得足以抵御外侮,而不是去欺凌别国。如果中国有富余的力量,就应当扶助别人,像拜伦援助希腊,波尔约瑟夫贝谟援助匈牙利那样。……‘乌乎,吾华土亦一受侵略之国也,而不自省也乎 ?’”39

  鲁迅当年“希望”的祖国,如今已巍然屹立于世界的东方。今天,我们继承鲁迅传统、学习鲁迅精神时,尤其不可忘记鲁迅的这个“希望”。我想,也许,这正是世界鲁迅译介与研究的根本和现实的意义吧!□

  ———————

  1А.Н.Желоховцев.Лу Синь в американской синологии.см.Проблемы Дальнего Востока.1982,№3,сс.72-81.)

  2[美]薛爱华:《汉学的内涵与现状》,转引自周发祥:《比较文学与国际汉学的学科同异性》,《中国比较文学教学与研究》2002年第1期,第148页。

  310[日]青木正儿:《以胡适为中心汹涌澎湃的文学革命》,日本《支那学》1920年9—10月号。

  411参阅《罗曼·罗兰评鲁迅》,1926年3月2日《晨报副刊》。

  5实际的数字肯定比这大得多。譬如2009年11月13日中国新闻网载文《鲁迅研究在韩国:在韩国最黑暗的时代引发共鸣》([韩]李润姬 撰),其中提到对鲁迅“相关研究的论文也有400余篇”。因为,我没见到相关的《论文索引》,所以不敢使用。

  6[美]史沫特莱:《追念鲁迅》(傅东华 译),上海《文学》月刊1937年第9卷第4号。

  7[美]史沫特莱:《鲁迅是一把剑》(凡容译),安徽《文化月刊》1939年第3期;

  8[美]史沫特莱:《论鲁迅》(黄源译),1939年12月,金华《刀与笔》月刊创刊号;

  9钱林森著:《中国文学在法国》,花城出版社1990年版,第243页。

  12参阅美国《亚洲》杂志1935年1月号第40—42页。

  131626转引自严绍蘯、王晓平《中国文学在日本》,花城出版社1990年版,第324、361、322、325页。

  143536[美]林毓生:《鲁迅的复杂意识》(尹慧珉 译),载乐黛云编《国外鲁迅研究论集》,北京大学出版社1981年版,第57、40、46—47页。

  1539[美]哈雷特·密尔斯:《鲁迅:文学与革命——从摩罗到马克思》(龚文庠译),《五四时代的中国现代文学》,美国哈佛大学出版社1977年版;中文载乐黛云编《国外鲁迅研究论集》,北京大学出版社1981年版,第10、7页。

  171819[美]帕特里克·哈南:《鲁迅小说的技巧》(张隆溪 译),载乐黛云编《国外鲁迅研究论集》,北京大学出版社1981年版,第263、323、325—326页。

  212022232425 [捷]雅·普实克:《鲁迅的〈怀旧〉——中国现代文学的先声》(沈于译),载乐黛云编《国外鲁迅研究论集》,北京大学出版社1981年版,第466、468、469、470—471、470—471页。

  2732В.И.Семанов.Лу Синь и его предшественики.—— изда-тельство 《наука》,Масква 1967,стр.94,102、97、120—121.

  28[美]埃德加·斯诺:《鲁迅——白话大师》(佩云 译),《鲁迅研究资料》4,天津人民出版社1980年版,第420—421页。

  2937 [俄]В·彼特罗夫:《中国人民的伟大作家——鲁迅》(宋绍香译),载宋绍香编译《前苏联学者论中国现代文学》,新华出版社1994年版,第37、52页。

  30[日]岛田政雄:《鲁迅论》(节译自岛田政雄著《中国新文学入门·Ⅰ》),载武鹰 宋绍香编译《日本学者中国文学研究译丛·第四辑——现代文学专辑》,吉林教育出版社1990年版,第6—7页。

  31参见张梦阳:《日本鲁迅研究对我们的启示》,《光明网》2006-08-02-6:00。

  33[美]李欧梵:《一个作家的诞生——关于鲁迅求学经历的笔记》(盛宁 译),载乐黛云编《国外鲁迅研究论集》,1981年版,第130页。

  34[法]M·鲁阿:《中国革命中的一位知识分子》(蒋靖萍译),《鲁迅研究资料》19,中国文联出版公司1988年版,第172、184页。

  38参见:[美]埃德加·斯诺《中国的伏尔泰——一个异邦人的赞辞》(蕊译),1936年11月25日《大公报》;[美]史沫特莱《鲁迅是一把剑》(凡容译),1939年10月《文学月刊》(上海)第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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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革研究正在走向历史研究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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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文贝    2014-03-04 07:38分类:回忆与思考标签: 文革 研究
中国几十年对文化大革命的回忆和思考经历了伤痕文学、诉苦文学、反噬文学、、回忆录文学几个阶段,正在突破“官式文革史观”和各种政治束缚,向真正的历史研究之路进发。

批判文学。主要发生在四人帮被捕后,开始“拨乱反正”期间。在中央统一部署下,除了揭批四人帮和林彪两个反革命集团“罪行”外,由主流媒体引导下开展了以大批判为中心的文学创作。其中1979年陈禹山关于张志新《一份血写的报告》和刘宾雁《人妖之间》颇有影响力。同时,通过歌颂平反人物来反证政治上的政确。如莫文骅《少奇同志给我一匹马》、何为《临江楼记》、了巴金《望着总理的遗像》、丁一岚《忆邓拓》、楼适夷《痛悼傅雷》、宗璞《哭小弟》等。这种批判一直维持到1979年至1981年的《两案审判》。

伤痕文学。最早起步于北京作家刘心武刊发于《人民文学》1977年第11期的《班主任》后来张洁的《从森林里来的孩子》、宗璞的《弦上的梦》、陈世旭的《小镇上的将军》、从维熙的《大墙下的红玉兰》、郑义的《枫》、周克芹描写农村的《许茂和他的女儿们》(发表于1979年)、古华描写小镇岁月的《芙蓉镇》 (1981年发表)、、叶辛展现知青命运的三部曲《我们这一代年轻人》、《风凛冽》、《蹉跎岁月》等。这些作品大部分以知识青年下乡为主题,揭的是年轻人的伤痕。

诉苦文学。主要集中在文革中受难的老干部子弟和曾经被迫害的文化人。如巴金的《随想录》、丁玲《“牛棚”小品》、萧乾《“文革”杂忆》、杨绛《干校六记》等。以及刘少奇夫人及子女、邓小平子女等高干子女及家人的文革回忆文章。

反噬文学。这种思潮主要在1989年“64”结束后。在批判文学中担任领军人物的文化人或官僚被整肃后,开始了所谓的“反思”。这部分人大多数是早年追求革命,文革受到冲击,文革后重新出山,又因自由化而下台。在“大彻大悟”中展开了对共产党的反噬。包括刘宾雁、胡绩伟、李锐、杨继绳、李昌、何家栋、李普、李慎之、朱厚泽、谢韬等。

回忆录文学。在2000年左右,写回忆录成风。无论是达官贵人、文学巨匠,还是社会小人物,都开始写各种回忆录。有的在国内公开发表,有的地下出版。有的在港澳台出版,有的在美国及其它西方国家出版。由于这些文章大部分脱离了国家新闻出版的控制范围,既被政治利用又没有审核标准,出现了良锈不齐或粗制滥造的问题。

   正名文学。2000年之后,随着国内政治空气松动,许多人通过境外媒体或网络,发表的了一些非主流的文革回忆录。包括北京大学、清华大学大批判组(梁效)写作组长范达人的回忆录,《“文革”御笔沉浮录——梁效往事》、原中央文革小组成员王力的《王力反思录》、四人帮党羽原上海市委书记徐景贤写的回忆录《十年一梦》。原外交部工作人员马继森的回忆录《外交部文革纪实》、文革初期北京五大学生领袖之一的聂元梓撰写的《聂元梓回忆录》、林彪集团主要成员原空军司令员吴法宪的《岁月艰难——吴法宪回忆录(上、下册)》原兰州军区第一政委、甘肃省革命委员会主任冼恒汉生前口述写成的长篇回忆录《风雨八十载》、由丁盛口述、余汝信整理编注的《落难英雄——丁盛将军回忆录》、重庆工人造反派领袖黄廉的回忆文章《重庆文革口述史——黄廉访谈录》、清华大学"四.一四"派红卫兵骨干周泉缨的新书:《文化大革命是历史的试错——对毛泽东主席公开点名评判我的回应》、黑龙江学生造反派领袖范正美回忆录《秋梦追思》、文革中的中共上海市委写作组文艺组组长陈冀德的回忆录《生逢其时——“文革”第一文艺刊物〈朝霞〉主编回忆录》、武汉市“文革”风云人物、群众造反派组织“新一冶”一号头头曹承义的回忆录《悲欣交集话文革》、原重庆反到底一号负责人,重庆市革命委员会付主任李木森的回忆录《亲历重庆大武斗---重庆反到底一号勤务员自述》、《陈伯达最后口述回忆》、汪东兴著《毛泽东与林彪反革命集团的斗争》、吴德的回忆录《十年风雨纪事——我在北京工作的一些经历》、《邱会作回忆录》、《李作鹏回忆录》等等。这些回忆文章颠覆了几十年来,对《关于建国以来党的若干历史问题的决议》对文革的定义:“领导者错误发动,被反革命集团利用,给党、国家和各族人民带来严重灾难的内乱。”的 “官式文革史观”。他们的出现,打破了文革史研究领域的沉闷局面,丰富了文革史研究的材料来源,使文革史研究突破官方历史的特征,向真正的历史研究之路回归,为文革史研究带来了一缕新鲜的空气。

大陆公开出版与主流政治结合较紧。

能够公开出版发行的都是经过审核,至少没有违背主流政治原则的。叶永烈的文革系列小说文章、一些文人的所谓“文革史记”。《文坛风暴纪实》(夏杏珍)、  《八载秦城梦》(袁浩)、《胡风反革命集团冤案大纪实》(林希)、《陈丕显回忆录:在“一月风暴”的中心》、《大跃进亲历记》(李锐)、《顾准自述》、《胡风自传》、《刘少奇冤案始末》(黄峥)、《牛棚杂忆》(季羡林)、《我的父亲邓小平:“文革”岁月》(毛毛)、《十年风雨纪事》(吴德口述)、《一个真正的人——彭德怀》(彭德怀传记编写组)等。这些作品紧扣中央对文革的定论,较好的配合了中央对文化大革命的全面否定。

地下出版物空间较大。

一些无法通过审核的作品,有的通过版打擦边球找小出版社出版,有的干脆自己掏钱印刷,或者在网络上直接发表。《悲欣交集话文革》(曹承义)、《带刺的红玫瑰:古大存沉冤录》(杨立)、《一个小人物的苦涩记忆》(李执民)、《粟裕大将的蒙冤与平反》(徐充、刘顺发)、《一个右派分子在乡下的忏悔日记》(刘皓宇)、《反右蒙难五十年》(王玉林)、《七机部文革八年——杨国宇日记》(杨国宇)、《文革沉思录(全三册)》(王军胜)等等。

海外出版政治观点伸缩性较大。

《陈伯达最后口述回忆  陈伯达口述》、《陈伯达遗稿:狱中自述及其他》(陈晓农)、 《共和国部长的挽歌:张霖之的奋斗与牺牲》(俞虎)、《红色纪念碑》(郑义)、《红卫兵兴衰录:清华附中老红卫兵手记》( 宋柏林)、《红卫兵这一代》(米鹤都)、《劫后长忆:十年动乱纪事 》( 穆欣 )、《落难英雄:丁盛将军回忆录》、(丁盛口述、金光访问记录、余汝信整理编注)、《秦城春秋:中国第一政治监狱实录》(方舟)、《清华大学文革纪事:一个红卫兵领袖的自述》 (沈如槐)、《生逢其时——“文革”第一刊物《朝霞》主编回忆录》(陈冀德)、  《十年一梦:前上海市委书记徐景贤文革回忆录》(徐景贤 )、《“文革”期间我给林彪当秘书(全两册)》(张云生、张业堃)、《文革受难者:关于迫害、监禁与杀戮的寻访实录》(王友琴)、《文革“五大领袖”:聂元梓回忆录》(聂元梓)、《文革御笔沉浮录:梁效往事》(范达人)、《我在毛泽东身边的一万个日子》(李敦白)、吴法宪回忆录(上、下册)(吴法宪)、《回顾与反思》(姚文元)、《李作鹏回忆录》(李作鹏 )、《邱会作回忆录。(邱会作)、《十年文革:李雪峰回忆录》、(李雪峰)  《血与火的历炼:施义之纪念文集》 (陈枫)、《烛尽梦犹虚:胡耀邦助手林牧回忆录》( 林牧)、《毛泽东的私人医生回忆录》(李志绥)、《李锐日记(1-3)》( 李锐)、《风雨人生路》(刘文忠)、《虽九死其犹未悔:我的父亲胡风 》( 晓风)等。这些作品突破了主流政治的禁锢,既有对文革的控诉,又有一些辩护式的文章。政治上的立论大部分都建立在否定社会主义政治制度的基础上,内容充满着胡编滥造和不真实的问题。

逾越政治制度和突破“官式文革史观”尚需时日。

就目前而言,逾越政治制度和突破“官式文革史观”都很难登上国内媒体的大雅之堂。没有自由的创作不可能是真正的思考和反思,这种现象继续下去只能让更多的人对文革史痛上加频。在国家坚持政治制度的前提下,应当允许社会在宪法的框架内充分讨论。希望这个过程不要太久,否则当文革史被一些人的创造固化成定式以后,伤害的不仅仅是文革过来人,也包括中国的社会主义政治制度。

无论是经历者还是后来人都有权以自己的观点解读文革史。

无论是政治上的应景文章还是所谓真实的回忆录,都存在着政治倾向鲜明,史实不准确、美化拔高自己、文过饰非、颠倒是非、选择性记忆等等通病。既有 “官式文革史观”的帮衬,又有应合政治的作文。

很多回忆录并非是亲历者的真实,更多的是 “公撰”或者文人操刀之作。即使是亲自执笔,也隐恶扬善,把自己打扮的一贯正确,把问题推给别人,功利性强。公撰者则公器意识强,文过饰非,挟加私笔。很少有人能真正把自己放在历史的手术台上,像卢梭的《忏悔录》那样,解剖和拷问自己。

 傅苹回忆录严重失实遭质疑 ,李鸿章回忆录是美国记者独撰。陈丕显回忆录违背历史吏实,李志绥回忆录胡编滥造等等问题,说明社会大部分人并没有把这些东西当作是真实。

邱会作回忆录不反毛泽东,不反文革,不反共产党而反对小平。吴法宪回忆录反毛反周歌颂林彪。都只是个人态度。

不能像汪东兴回忆录《毛泽东与林彪反革命集团的斗争》受到质疑和批评后,发誓再不写东西了,说“那既对不起死人,也得罪活人。再写,我就真得无颜见主席了。”完全没有必要,他完全可以继续坚守自己拥毛反四人帮反邓小平歌颂林彪。无论是介意批评还是喜听赞美,都容易陷入受影响的泥潭。

所有文革的经历者或者后来人,都有权或者有资格发表自己对文革的评议。因为文化大革命是中国人民历史的组成部分,是非对错只能由人民评判。

跑到国外隔着墙头扔石头的不算好汉,靠胡编滥造涂抹历史至少在人格上不过关。人不能损失自己的语言能力,敢于直面自己和勇于说出真相才称英雄。

对于文化大革命,有不同观点很正常。只要不走极端,刻意歪曲或粉饰,都值得提倡。

文革研究正在走向历史研究之路,这是社会的进步。2014.3.4


 青春就应该这样绽放  游戏测试:三国时期谁是你最好的兄弟!!  你不得不信的星座秘密

历史学家能承受多大的政治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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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兆光读《顾颉刚日记》:历史学家能承受多大的政治压力

 

  台北联经出版事业公司出版的《顾颉刚日记》,刚到手时曾匆匆翻过一遍,二〇〇七年十月在大阪关西大学遇见专程去接受名誉博士称号的余英时先生,他送我一册刚刚出版的《未尽的才情:从〈顾颉刚日记〉看顾颉刚的内心世界》(联经出版事业公司2007),看过之后,对顾颉刚的这部日记更有了浓厚兴趣。去年夏初,要在芝加哥大学的workshop上讲“二十世纪上半叶中国历史学”,自不免又要涉及这个古史辨领袖,便从哈佛燕京图书馆借出《顾颉刚日记》来读,既作为二十世纪上半叶学术史资料,也作为异域长夜消遣的读物。但日记太多,在美国没看完,八月回到上海后,在酷暑中仍然继续翻阅。
  积习难改,虽是消遣却不想一无所获,习惯性地随手做一些摘录,也断断续续记下一些感想。余先生《未尽的才情》已经讲到顾颉刚与傅斯年、胡适的学术关系,讲到顾颉刚与国民党的纠葛,讲到他一九四九年后的心情,也讲到了他对谭慕愚的一生眷念。夫子撰书在前,我没有什么更多的议题可以发挥,只是近来关注“中国”的历史,于是一面阅读,一面随手写一些札记,主要摘录和讨论的,都是顾颉刚日记中有关“中国”和“中华民族”的见解。
  一
  我在一篇文章中说过,一九二〇年代顾颉刚推动“古史辨”运动,从根本上说,是一场对传统历史学和文献学的现代性改造,这一点,王汎森兄的《古史辨运动的兴起》(台北允晨出版公司1987)已经论述得很清楚。简单地说,就是在科学、客观、中立的现代标准下,有关早期中国历史的古文献,在“有罪推定”的眼光下被重新审查,人们逐渐把传说(或神话)从历史中驱逐出去。以前在古史记中被视为“中国”共同渊源的五帝和“中华民族”历史象征的尧、舜、禹,以及作为中国神圣经典的种种古文献,真实性都遭严厉质疑。
  一九二三年,顾颉刚在一封公开信里提出古史辨的纲领,一共包括四点,即“打破民族出于一元的观念”、“打破地域向来一统的观念”、“打破古史人化的观念”和“打破古代为黄金世界的观念”,因此而被丛涟珠、戴季陶等人惊呼为“动摇国本”。为什么会动摇“国本”?就是因为“民族出于一元”说明中国民族有共同祖先,“地域向来一统”表示中国疆域自古如此,古史传说人物象征着民族伟大系谱,而说古代为黄金时代,则暗示着文化应当回到传统。象征本身即有一种认同和凝聚的力量,对这些象征的任何质疑都是在质疑历史之根,在瓦解“中国”认同的基础。
  这里长话短说。对于“中国”一统和“中华民族”同源的质疑,虽然轰动一时,但很快逆转,毕竟形势比人强。一九三一年“九一八事变”、一九三二年“满洲国”成立、一九三三年“*****厥斯坦伊斯兰共和国”成立,加上一九三五年“华北自治运动”的出现,使中国陷入国土割裂的空前危机,中国学界不能不重新调整有关“中国”和“中华民族”的论述,特别是从历史、地理和民族上,反驳日本学界对于满蒙回藏的论述,捍卫中国在民族、疆域和历史上的统一性。现实情势改变了中国学界,也暂时改变了顾颉刚的立场。一九三四年,顾颉刚与谭其骧创办《禹贡》半月刊,正如顾颉刚所说,在升平时代学者不妨“为学问而学问”,但在“国势陵夷,局天脊地”的时代,却只能“所学务求实用”。
  在这一绝大背景下,一九三五年十二月十五日,傅斯年在《独立评论》第一八一号发表了《中华民族是整个的》,他强调中国自从春秋战国,“大一统思想深入人心”,所以有秦汉统一,“我们中华民族,说一种话,写一种字,据同一的文化,行同一的伦理,俨然是一个家族”。顾颉刚也一样,原本他并不相信“中国汉族所居的十八省,从古以来就是这样一统的”,他觉得“这实在是误用了秦汉以后的眼光来定秦汉以前的疆域”,所谓“向来一统”只是一个“荒谬的历史见解”,但是在这个时候,他却把历史论述从说明原本并不是一统的中国,变成了强调中国大一统疆域的合法性。
  在《禹贡》半月刊之后,一九三六年,顾颉刚与史念海合作编了《中国疆域沿革史》,在第一章《绪论》中,顾颉刚就说:“在昔皇古之日,汉族群居中原,异类环伺,先民洒尽心血,耗竭精力,辛勤经营,始得近日之情况(指现代中国)。”他罕见地用了“皇古”一词,说“疆域之区划,皇古之时似已肇其痕迹,自《禹贡》以下,九州、十二州、大九州之说,各盛于一时,皆可代表先民对于疆域制度之理想”。很显然,这与一九二〇年代的疑古领袖形象已经相当不同,看上去,他好像逐渐放弃了古代中国人种不出于一源、疆域不应是一元的疑古立场,而开始转向论证一个“中国”和一个“(中华)民族”。
  在这里说一个小插曲。一九三三年,日本人与内蒙古王公会谈,鼓动蒙古人脱离中国而独立。这时,顾颉刚一生仰慕的女性谭慕愚亲身进入内蒙,调查这一事件,并且于一九三三年十二月底,应顾颉刚之约在燕京大学连续演讲,讲述“百灵庙会议经过及内蒙印象”,揭发内蒙独立与日本阴谋之关系。余先生《未尽的才情》一书已经注意到,顾颉刚在日记中一连好几天记载这件事情,我曾向余先生请教,我们都怀疑,一九三三年谭慕愚女士的调查与演讲,在某种程度上对顾颉刚的史学转向产生了很大影响,甚至有可能在一定程度上,刺激了第二年他与谭其骧合办《禹贡》半月刊。
  二
  《顾颉刚日记》中留下很多这一观念转变的痕迹。
  一九三七年“七七事变”之后,国府南迁,各大学与学者纷纷南下。一九三八年底,顾颉刚去了一趟西北,据日记说,他在途中开始看伯希和的《支那考》及各种有关边疆的文献,包括国内学者的民族史、疆域研究著作。显然,这种学术兴趣与政局变化有关。顾潮《历劫终教志不灰》(华东师大出版社)引述顾颉刚自传,说他一九三八年在西北考察的时候,曾经偶然看到一幅传教士绘制的The Map of Great Tibet,心情大受刺激。
  他认为,满洲“自决”还不足畏,因为那里汉人很多,倒是西藏非常麻烦,“这个大西藏国如果真的建立起来,称为民族自决,是绝无疑义的,因为他们有自己的血统、语言、宗教、文化和一大块整齐的疆土,再加上帝国主义做后盾,行见唐代的吐蕃国复见于今日,我国的西部就更没有安宁的日子了”。
  学术与政治,在这种危机刺激下,找到了一个结合点。一九三八年十二月十九日顾颉刚在《益世报》创办“边疆周刊”,并且为它撰写“发刊词”,呼吁人们不要忘记“民族史和边疆史”,来“抵御野心国家的侵略”。紧接着,在一九三九年一月一日,顾颉刚特别在《益世报》的新年一期上发表《“中国本部”一名亟应放弃》一文,他说(中国本部)这个词,“是日人伪造、曲解历史来作窃取我国领土的凭证”。二月份,他又连日撰写《中华民族是一个》,明确提出“凡是中国人都是中华民族”,并且郑重宣布,今后不再从中华民族之内,另外分出什么民族,也就是汉、满、蒙、回、藏、苗等等。
  这篇文章二月十三日起在《益世报》发表后,引起了中国学界的巨大反响,不仅各地报刊加以转载,张维华、白寿彝、马毅等学者也纷纷加入讨论。前些年与他渐生嫌隙的傅斯年,尽管主张在国家危机之时,写信劝他不要轻易地谈“民族、边疆等等在此有刺激性的名词”,不要在《益世报》上办“边疆周刊”,但也对顾颉刚关于“中华民族是一个”的观念表示赞同,觉得他“立意甚为正大,实是今日政治上对民族一问题唯一之立场”。在一封致朱家骅、杭立武的信件中,傅斯年痛斥一些民族学家,主要是吴文藻和费孝通等人,是拿了帝国主义的科学当令箭,“此地正在同化中,来了此辈学者,不特以此等议论对同化进行打击,而且专刺激国族分化”。
  从《顾颉刚日记》中可以看到,顾颉刚对自己这一系列表现相当满意,他一向很在意别人对他的反应。一九三九年三月四日,顾颉刚在日记中记载说:有人告诉他,《益世报》上《中华民族是一个》的文章,有《中央日报》转载,“闻之甚喜,德不孤也”。二十二日的日记又记载:有人告诉他,“重庆方面谣传,政府禁止谈国内民族问题,即因予文而发。此真牛头不对马嘴,予是欲团结国内各族者,论文中彰明较著如此,造谣者何其不惮烦乎”。到了四月十五日,他又在日记中说:方神父告诉他,这篇文章“转载者极多,如《中央日报》、《东南日报》、安徽屯溪某报、湖南衡阳某报、贵州某报,皆是。日前得李梦瑛书,悉《西京平报》亦转载,想不到此二文(指《益世报》所发表)乃如此引人注意。又得万章信,悉广东某报亦载”。
  三
  来自学界的争论风波与舆论压力,也影响到政党与政府,此后,国民政府不仅成立了有关西南的各种委员会,国共两党也都对西南苗彝发表看法,连教育部史地教育委员会、边疆教育委员会也特别要确认教材的“民族立场”和“历史表述”。这种观念得到政界和学界的一致赞同。傅斯年还说要把“三民主义、中国史地、边疆史地、中国与邻封之关系等编为浅说,译成上列各组语言(指藏缅语、掸语、苗傜语、越语、蒲语)”,顾颉刚和马毅也建议重新书写历史教材,“作成新的历史脉络”,“批判清末以来由于帝国主义污染,而导致的学界支离灭裂”。
  可见抗战中的顾颉刚,似乎暂时放弃了“古史辨”时期对古代中国“黄金时代”传说的强烈质疑和对“自古以来一统帝国”想象的批判,而对“中国大一统”和“中华民族是一个”比谁都重视,一九四〇年六月二十五日,他为边疆服务团作团歌,其中就写道:“莫分中原与边疆,整个中华本一邦”,“天下一家,中国一人”。
  在这个时候,原本有嫌隙的傅斯年和顾颉刚,在这一问题上倒颇能彼此互通声气。据顾颉刚的日记记载,一九三九年五月二日,当他开始写“答费孝通”一文时,傅斯年曾“开来意见”,而顾颉刚则据此“想本文结构”,第二天,他写好“答(费)孝通书三千余字”,同时把稿子送给傅斯年,第三天,“孟真派人送昨稿来”。显然两人互相商量,而且傅斯年还提供了一些可以批判民族学家们的材料。又过了十几天,他“抄孟真写给之材料,讫,预备作答孝通书”。从《日记》中我们知道,是在傅斯年的鼓励下,顾颉刚接连好多天奋笔“作答孝通书”,并“将答费孝通书修改一过”。
  可见在回应吴文藻、费孝通等有关“民族识别”的问题上,作为历史学家的顾、傅是协同并肩的,他们都不赞成过分区别国内的民族,觉得大敌当前,民族各自认同会导致国家分裂。顾颉刚似乎义无反顾,一向好作领袖的他,这次冲在最前面,把这种维护民族和国家统一的思想推到极端,以致后来对傅斯年也颇不假辞色。
  有一件事情很有意思,抗战刚刚胜利后的一九四五年八月三十一日,顾颉刚在日记中贴了一则剪报,便是八月二十七日重庆各报刊载的《傅斯年先生谈中苏新约的感想》。傅斯年在这里说道:中国需要二三十年的和平来建设国家。他提到中苏应当做朋友,又说到新统一的国家初期,需要对邻邦妥协。他还特别在谈到有关外蒙古和内蒙古的问题时,指出中苏关系中,外蒙古被分割的问题大家最注意,但相关历史却被忽略掉,因为外蒙古的四个汗国,即车臣汗、土谢尔汗、札萨克汗、三音诺颜汗,“照法律是外藩不是内藩”,所以外蒙古与内蒙古、东北不同,与西藏也不一样。
  顾颉刚看到这篇报道之后勃然大怒,不仅瑜亮情结再一次被拨动,爱国情绪也再一次激发,他在日记中痛斥傅斯年:“此之谓御用学者!”并加以解释说:“这一段话,当是他帮王世杰说的。”下面,顾颉刚又写道:“闻人言,有一次为新疆问题开会,孟真说,‘新疆本是我们侵略来的,现在该得放弃’。不晓得他究竟要把中国缩到怎样大,真觉得矢野仁一还没有如此痛快。割地即割地,独立即独立,偏要替它想出理由,何无耻也!”他也许忘记了,当年傅斯年挺身而出主持《东北史纲》的撰写,就是为了批驳矢野仁一,捍卫东北作为中国领土的。
  这也许可以让人理解,作为历史学家的顾颉刚,何以在抗战之中,会去草拟“九鼎”铭文,赞颂那个时代的“一个国家”、“一个领袖”。
  四
  不过,顾颉刚毕竟是历史学家,是“古史辨”的领袖。超越传统建立现代史学的观念根深蒂固,没有那么轻易去除。在心底里,顾颉刚对于古代中国的看法,终究还是“古史辨”时代奠定的。只是在特定时代和特定背景下,有些话不便直接说就是了。
  一九四三年十月三十日,他在日记里说有人向他回忆“古史辨”当年在上海大出风头。关于这点,顾颉刚一方面很得意,一方面又很清楚:“在重庆空气中,则以疑古为戒,我竟不能在此发表意见。孟真且疑我变节,谓我曰:君在学业上自有千秋,何必屈服。然我何尝屈服,只是一时不说话  历史学家常常受时代和政治影响,这也许谁都无法避免,但一旦现实情势有所改观,原本的历史意识就会卷土重来,特别是在私下里,不免故态复萌,也会说些真心话。顾颉刚日记一九六六年一月八日有一则记载,很值得注意,他说:“(赵)朴初作文,有‘自女真族统治中国以来’一语,有青年批判,谓女真族即满族前身,而满族为中华民族构成一分子,不当挑拨民族感情。奇哉此语,真欲改造历史!去年闻有创为‘中国自古以来就是一个的大国’之说,已甚骇诧,今竟演变为‘中国自古以来就是一个统一的大族’,直欲一脚踢翻二十四史,何其勇也?”这是一段很有意思的资料。顾颉刚虽然在抗战时就提出“中华民族是一个”,但骨子里却仍然相信民族的历史变迁,并不以为“中国”自古以来就是“一个”。
  这种想法常常在他脑海里浮现。一九六四年一月八日,他在日记中记载:“(黄)少筌谈北京史学界近况,知某方作中国历史,竟欲抹杀少数民族建国,谓中国少数民族无建国事,此之谓主观唯心论!”这是一个历史学家的直觉判断。不过,形势比人强,何况家里还有一个时时令他看风向不要说错话的夫人在。
  我在日记中看到,一九六四年八月十三日,他对来华跟他学习古代史的朝鲜学者李址麟有些戒备,为了让自己免于犯错,他先走一步,给中华书局写信,说李的《古朝鲜史》很有问题,“朝鲜史学家以古朝鲜曾居东北,受自尊心之驱使,作‘收复失地’的企图,李址麟则系执行此任务之一人。其目的欲将古代东北各族(肃慎、獩貊、扶余、沃沮等)悉置于古朝鲜族之下,因认我东北全部尽为朝鲜旧疆。今更在东北作考古发掘,欲以地下实物证之。而我政府加以优容,甚至考古亦不派人参加,一切任其所为。予迫于爱国心,既知其事,只得揭发。”
差不多半年以后,他与张政烺谈朝鲜史问题,当张政烺告诉他,历史所同仁奉命收集朝鲜史资料的时候,他才松了一口气,很得意自己有先见之明,在日记中说,“此当系予将李址麟《古朝鲜史》送至上级,及予于今年八月中旬写信与中华书局之故。” 
  五
  读《顾颉刚日记》,断断续续用了我一个多月的闲暇时间。看完这十几册日记后,记下的竟然是一些颇为悲观的感受。历史学家能抵抗情势变迁的压力吗?历史学家能承受多大的政治压力呢?读《顾颉刚日记》,想起当年傅斯年从国外给他写信,不无嫉妒却是真心赞扬,说顾颉刚在史学上可以“称王”了,但是,就算他真的是中国二十世纪上半叶历史学的“无冕之王”,这个历史学的无冕之王,能摆脱民族、国家的情势变化,保持学术之客观吗?他能遗世独立,凭借学术与政治上的有冕之王抗衡吗?
            二〇一四年七至八月摘录
            二〇一五年一月写于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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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样喝茶不容易得结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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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怎样喝茶不容易得结石

  • 2012-10-15 03:20 来源:中国杯壶网 关注度:3311 责任编辑:朱小芳
  •   导读:结石患者可以少喝一点茶,但要泡淡一点,这样可以降低茶叶的浓度,使草酸的浓度相对降低。注意不可空腹喝茶。以免大量的草酸吸收进入体内,形成结石。
  •   【中国杯壶网讯】喝多了容易得胆结石或肾结石,以至于一些靠茶提神、喝茶养生的人开始戒茶。为什么喝茶容易得结石的呢?美国芝加哥洛约拉大学泌尿科助理教授约翰表示,茶凉了后含大量草酸盐,会形成小结石,阻塞输尿管,增加患结石的风险。

     

      那怎样喝茶不容易得结石呢?约翰教授指出,对于普通人而言,消化液会对结石的形成起到缓冲作用,因此喝凉了的茶结石的几率就小很多。

     

      茶凉后含大量草酸盐,会形成小结石,并且温水泡茶浸出有益化学成分不如热水充分。因此,最好先用70℃—80℃的水泡茶,待温度降到60℃左右时再喝。一定不要超过70℃,茶太烫会对咽喉、食道和胃造成强刺激,引起黏膜病变。此外,反复冲泡或冲泡时间太长,茶叶中的茶多酚、维生素、蛋白质氧化变性,有害微生物也会增多。

     

    怎样喝茶不容易得结石

    怎样喝茶不容易得结石

     

      有人习惯茶凉了后再往茶壶中兑些热水继续喝,这个过程中如果不添加茶叶,茶中的草酸含量不会发生变化,因此可不必担心。但这种方法不易使茶中营养成分溶解,也不易沏出香味。

     

      为减少和排出结石,专家建议最好以喝白开水或柠檬水代替喝茶,柠檬含大量柠檬酸钠,可以防止肾结石;而每天最好喝每天2000-3000毫升的白开水,可以使尿量尽可能达到2000毫升以上。其次要限制肉类的摄入量,特别是动物内脏。此外,菠菜、土豆、芦笋、胡萝卜、榨菜、带鱼、浓茶、速溶咖啡等食物也要少吃。

     

      如果实在难以戒掉喝茶的习惯,专家表示结石患者可以少喝一点,但要泡淡一点,从而降低茶叶的浓度,使草酸的浓度相对降低。而且切忌空腹喝茶。因为空腹喝茶,会有较大量的草酸吸收进入体内,形成结石的机会比较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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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园谁识沈启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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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庞 然

  近日卧病在床,闲翻周作人的《看云集》,又看了一回苦雨翁假托与沈启无通信而写的草木虫鱼系列的《关于蝙蝠》。沈启无,原先我只约略知道他是周作人的学生、苦雨斋过从甚密的青年学人,这次我却注意到他居然就是我们淮安人。光阴荏苒,逝者如斯,故乡这块土地上,谁还记得这位与红学家俞平伯、民俗学家江绍原、诗人废名一起号称周作人四大弟子的,在三四十年代中国文坛上崭露头角的诗人学者呢?这不禁引起我对他的生平搜隐抉微的愿望了。

  然而时光的冲洗和人为的抹杀,沈启无的情况在现代文学研究界恐怕也是不甚了然的多,即使在几本著名的周作人的传记里,沈启无的面目也很模糊甚至扭曲。2005年东方出版社要重印沈氏那大名鼎鼎的《近代散文抄》,编者黄开发先生辗转联系上沈启无的长女沈兰,并且得到了沈氏自己誊抄的1968年给有关组织的个人交代材料,黄先生整理为《沈启无自述》,发表在2006年第一期的《新文学史料》上,沈启无的历史才逐渐明晰起来。

  一

  沈启无,1902年生于淮阴的一个地主家庭,家中有着二百多亩田地可以收租。《自述》称:“小时在私塾念书,十三岁进县立高等小学,十七岁考进江苏省立第八中学。原名沈鐊,字伯龙,到大学时改名沈扬,字启无。1919年在中学快毕业的下半年,因反对叶秀峰(国民党省党部秘书长)的父亲来做校长,被教育厅挂牌开除。”据我考证,沈氏关于1919年被开除一事记忆有误。1917年江苏省教育厅任命同是淮阴人的著名教育家李更生为位于扬州的省立八中校长,李更生大胆革新,引进民主思想,首创文理分科,迅速使八中成为省内名校,五年之内一直得到师生和省政府的支持,这可以从省里支持他向扬州驻军讨要驻地府衙作为校舍一事得到证明,这期间不可能发生更换校长的事。直到1922年夏天李更生因妻子唐治英病逝回淮治丧、并因扬州驻军等反动势力的制肘而愤然辞职,这时才有叶秀峰父亲来接任校长的事。八中师生因此发动挽李驱叶的风潮,领头的几十名学生被开除。沈启无应该是领头而被开除的学生之一。他敢于斗争的原因一方面在于八中的进步教育,一方面恐怕也真心为同乡的李校长惋惜。沈启无若在毕业前一年即1922年被开除,那么他应当于1919年秋入学(恰好十七岁)、1923年6月毕业,因为当时八中是四年制。李更生1922年6月在《第八中学壬戍级纪念册序》中,有“顾此四年中,诸生父兄既竭其精神财力为诸生谋矣”的话;上海师大教授张云谷回忆:“我考入八中是1919年,那时柳大纲(曾任中科院化学所所长)是三年级生,朱物华(朱自清弟弟)是四年级生。”(见《李更生纪念文集》)

  1923年沈启无考入金陵大学预科,1925年转学燕京大学,在此结识哈佛燕京研究院的研究员、地下党员萧项平,经萧介绍入党,并担任过党支部书记,1928年毕业后因往南开教书而脱党。但脱党后他还在营救被捕的刘仁等共产党员的行动中提供经济资助。大学毕业后沈启无与曾由萧项平携至北平的浙江女孩傅梅结婚。在淮阴老家,沈启无曾经有过一次父母之命的婚姻,有个和他同岁而不识字的叫陈光华的妻子。但在那个标榜男女平权、恋爱自由的后五四时代,沈启无这样的行为正是知识青年冲破封建礼教的革命举动呢。

  1925年的燕大课堂沈启无遭遇了周作人,从此走进了苦雨斋,也走上了他光辉而又无奈的文学路。1929年起,他先后在燕京大学、河北女师、北大女子文理学院任教,1932年北平人文书店出版了他的《近代散文抄》,周作人为之做了两篇序言,俞平伯写了跋。《近代散文抄》再现了晚明小品的文学价值,体现了苦雨斋文人的文学旨趣,也为沈启无赢得了文坛上的名声。从此,他的作品频繁出现在北平的各种报刊上,仅30年代中期就有《帝京景物略》、《闲步庵随笔》、《刻印小记》、《闲步偶记》、《珂雪斋外集游居杮录》、《谈古文》、《再谈古文》、《三谈古文》、《风俗琐记》、《记王谑庵》等,并于1933年出版了他编校的《人间词及人间词话》。

  1937年北平陷落,各大学纷纷南迁,沈启无在周作人的劝说下留了下来。1939年1月1日沈启无到周宅拜贺元旦,进来一个年轻人,对着沈启无和周作人各开一枪,沈启无弹中左肩住院四十余天,周作人因纽扣阻挡毫发无损。这起近来证明是铁血青年“抗日锄奸团”所为的枪击事件,反而加速了周作人下水附逆的进程。3月28日周作人就接受了伪北大文学院筹备员一职,8月就任文学院院长。沈启无也随之担任中文系主任,后又担任伪华北作家协会评议员、“中国文化团体联合会”筹委、“中国文化建设协会”主任理事。

  1943年沈启无随团参加日本第二届文学报国会,由于日本方面不满意周作人首鼠两端的消极配合态度,日本作家片冈铁兵发言攻击周作人为“反动老作家”,“要不容宽赦地粉碎他”。周作人怀疑是沈启无的教唆,勃然大怒,即于1944年3月15日发表《破门声明》,将沈启无赶出师门,并且停止他在北大的职务,斩断了沈启无在北平的生路,也斩断了他的文学之路。

  二

  破门苦雨斋是现代文学史上一件有名的公案,这件公案的直接导火线是片冈铁兵的发言,但是更深刻的原因还在于周作人和日本主子以及沈启无之间微妙的分歧。周作人事伪以后惴惴不安,做事作文都力图在日本、国民党甚至共产党之间预留余地。1942年起他写了一系列的论文,《汉文学的传统》、《中国的思想问题》等,要求日本侵略者减轻暴政、以儒家仁治思想来实施行政,从而达到长治久安的目的。周作人的言论与日本大东亚新秩序思想发生了抵触,引起了日本主子的不满,1943年8月25日召开的第二届东亚文学者大会上,日本作家片冈铁兵不点名地攻击了周作人,“用很消极的表现、思想及动作”,“敌对着我们及你们”的“反动老作家”正在和平地区内反对着你们的理想和热情,我们“要把他们的影响从民众和知识分子中切断分离”,“不容宽赦地粉碎他”。片冈的发言后来发表在日文版的《文学报国》上,周作人也听到了风声,但以为片冈只是泛指,就没去理会。真正把这根导火线点着的是胡兰成,他在《周作人与路易士》一文中别有用心地指出片冈称的老作家就是周作人。这下周作人不能再装聋作哑了,他以“洁身引退”来要挟日本文学报国会,要求片冈铁兵正面答复“老作家”是谁。片冈迫于周作人的声望和外界的压力,向周作人致信道歉,但是同时依然强硬地指责周作人“不应阻碍中国人民的欲望之主张,实即是对于为大东亚解放而斗争着的战争之拒否”。只下了一半台阶的周作人并不能够彻底与日本人较真,他依然需要寻找替罪羊,他把目光锁定了沈启无。

  周作人的理由是,片冈铁兵不懂中文,不会如此透彻地了解他的思想,应该是同时参加大会的沈启无向片冈提供了攻击材料;沈启无也不懂日文,可能是通过日本文学报国会小说部参事林房雄的通译。唯一的依据是沈启无也说过一些对老作家不满的话,他曾经署名“童陀”写了一篇杂文发表在《杂志新编》上,其中有这样的话:“办杂志抓一两个老作家,便吃着不尽了”,“把应给青年作家的稿费给老作家送去,岂不大妙”。就凭着这一孤证,周作人认定沈启无做出了出卖他的举动,就于1944年3月15日在《中华日报》发表《破门声明》:“沈扬即沈启无系鄙人旧日受业弟子,相从有年,近来言动不逊,肆行攻击,应即声明破门,断绝一切公私关系。详细情形,如有必要再行发表。”紧接着他又发表《文坛之分化》,说明沈启无企图主编《艺文杂志》而得不到他的支持,故而怀恨在心的叛师动机。两篇文章互为呼应,以绍兴师爷的铁血刀笔,牢牢地给沈启无扣上了叛师的罪名。

  其实关于《艺文杂志》主编一事,周作人说的不是事实,把《艺文杂志》创办人之一张深切拉下马恰恰是因为周作人争名夺利的结果。据鲁迅研究专家王锡荣先生在德国发现的一封周作人佚信和《张深切全集》表明,《艺文杂志》筹办时,决定由周作人任总编辑,张深切担任编辑长,编委会成员有沈启无、陈绵等十余人。但《晨报》刊登消息时却以“编辑长张深切,总编辑周作人”为标题,将编辑长排在总编辑前面,造成其地位比总编辑高的印象。周作人十分气愤,决定拒绝合作。张深切赶紧解释,后经协调改为周作人任社长,钱稻孙、瞿兑之、安藤更生为顾问,陈绵、尤炳圻、张深切为编辑,沈启无则退出另办《文学集刊》。谁知就在这时,新闻报道又出了问题。“中华通讯社”记者陈氏来访,张深切告诉他:人事事宜不拟发表。结果第二天的报纸却报道说张深切为总编辑。张急忙以电话提出抗议,对方答应更正,但已经没用了,周作人坚决不接受,张惟有辞职平息此事。如果沈启无想主编《艺文杂志》,周作人推翻张深切的结果正是帮了他的忙,他应该感激才是,怎么会怀恨在心呢?想做主编的其实正是周氏自己。

  在破门事件中,沈启无也曾经做过微弱的抗辩,他写了《另一封信》,表示:“我发现事实不符,绝非有意歪曲,周先生自己既未参加大会,唯凭传闻,有些事情自然难以辨别清楚,一时又为流言所入,生出误会,也是免不了的。但事实终归是事实,不是流言可以转变的,也不是笔刀可以抹杀的,所谓事实胜于雄辩也。”这封信北京上海各报都拒绝发表,最后在胡兰成的帮助下才在南京的《民国日报》上刊登出来。但是周作人并不理睬沈启无的辩解,武断地声称“虽有林房雄片冈铁兵等人为之后援,代为声辩,此案总无可翻也”(《一封信的后文》)。并且没有经过北大评议会,就勒令文学院对沈启无立即停职停薪,在生活上断绝了沈启无的所有生路。对于周作人,林语堂评价是一个字:“冷”;温源宁的评价则更贴切:“铁与温雅”,即“洁身自好,任何纠葛,他都不愿插足;然而,一旦插足,那个拦阻他的人就倒霉了!他打击敌人,又快又稳,再加上又准又狠,打一下子就满够了”。在这“又准又狠”的打击下,沈启无只能默然而退。

  其实,周沈的决裂恐怕是迟早的事情,在思想和情感上,沈启无和这位昔日恩师早已分道扬镳。他曾经是个热血青年,为李更生呼吁过,参加过共产党,但是跟随周作人上了事伪的贼船后,心中的矛盾和痛苦可想而知。尤其是周作人做了汉奸后的种种行为,也使得他更加的失望。他曾经对胡兰成说过:“周先生就是冷,不像鲁迅的热”,“我喜爱的是写《泽泻集》以前的周先生,明朗而热切”(胡兰成《周沈交恶》)。他说:“周先生在日常生活上是很庄严的,──不是严肃,是庄严。他的生活的气氛几乎不是中国式的,却是外国式的。倘拿中国的哲理来比拟,则他毋宁与道教相近,而他所提倡的儒家精神,却其实是他所缺乏的。”“因而慨叹说:和鲁迅分离,于他的影响甚大,鲁迅的死于他更是一种损失!因为鲁迅在时,究竟是他的一个敌手,也可以说是唯一的敌手,没有了鲁迅,他是要感觉更荒凉的”(胡兰成《中国文学史话》)。沈启无心中依然崇敬着鲁迅的入世和战斗精神,对于周作人的保守、退却甚至苟且,是不以为然的。破门事件,让沈启无对周作人彻底绝望了,他蘸着伤口的滴血给昔日的恩师写下了最后的诗行:

  你的话已经说完了吗

  你的枯燥的嘴唇上

  还浮着秋风的严冷

  我没有什么言语

  如果沉默是最大的宁息

  我愿独抱一天岑寂

  

  你说我改变了,是的

  我不能做你的梦,正如

  你不能懂得别人的伤痛一样

  是的,我是改变了

  我不能因为你一个人的重负

  我就封闭我自己所应走的道路

  假如你还能接受我一点赠与

  我希望你深深爱惜这个忠恕

  

  明天小鸟们会在你头上唱歌

  今夜一切无声

  顷刻即是清晨

  我请从此分手

  人间须要抚慰

  你也须要安静

  在沈启无走投无路时,日本人武田熙多次邀请他去《武德报》做事,都被他断然拒绝,宁愿以卖旧书谋生。解放后,沈启无曾经救助过的刘仁做了北京市委组织部长、市委副书记,在他的帮助下,沈启无又回到北京,最后进入北京师范大学中文系教书,但是他从不讲授曾经给他带来声誉的明代小品文。

  1969年10月30日沈启无因心脏病突发去世,终年六十七岁。

  三

  沈启无的走上文坛,源于他编选的《近代散文抄》。周作人后来说:“明代的文艺美术比较地稍有活气,文学上颇有革新的气象,公安派的人能够无视古文的正统,以抒情的态度作一切的文章,虽然后代批评家贬斥为浅率空疏,实际上却是真实的个性的表现”。“现代的散文好像是一条湮没在沙土下的河水,多少年后又在下流被掘了出来;这是一条古河,却又是新的。”发掘出这条古河的正是沈启无,他的《近代散文抄》原名《冰雪小品》,钱钟书认为:“本书原名曰《冰雪小品》,我以为比《近代散文抄》来得妥当,至少可以不用“近代”那种招惹是非的名词……更有进者,本书所抄的都是冰清雪净的文章,并且是没有人注意到的冷文章——冰和雪总够得上冷了。”但是沈启无毅然更换成“近代”,正是要揭示当时散文的源流和方向,林语堂对此大加称赞:“足以启近代文的源流,而称为近代散文的正宗,沈君以是书名为近代散文抄,确系高见。因为我们在这集中,于清新可喜的游记外,发现了最丰富、最精彩的文学理论、最能见到文学创作的中心问题。又证之以西方表现派文评,真如异曲同工,不觉惊喜。”

  《近代散文抄》共分上、下两册,1932年北平人文书店出版。选本以晚明公安、竟陵两派为中心,收录十七个人的一百七十二篇作品,所收作家上起公安三袁,沈启无把他们看作晚明小品的始作俑者;下迄张岱、金圣叹、李渔。

  《近代散文抄》高举着从六朝文到明清小品这一条非正统的言志派的大旗,周作人、俞平伯等苦雨斋文人的呼应下,形成了与鲁迅为代表的“载道派”相抗衡的文学风潮,产生了广泛的影响,其中受影响最大的是林语堂,他说:“近日买到沈启无编近代散文抄下卷,连同数月前购得的上卷,一气读完,对于公安竟陵派的文,稍微知其涯略了。”从此他大力宣扬晚明小品,自己的散文创作也很受影响,他在《四十自叙》诗中表达了他读袁中郎后的喜悦心情:“近来识得袁宏道,喜从中来乱狂呼,宛似山中遇高士,把其袂兮携其裾,又似吉茨读荷马,五老峰上见鄱湖。从此境界又一新,行文把笔更自如。”

  随着《近代散文抄》的出版,晚明小品的价值被人们重新确认,北京上海众多书店争相翻印出版。有施蛰存主编的“中国文学珍本丛书”,其中《白苏斋类集》《陶庵梦忆》由沈启无题签。有襟霞阁主人主编的“国学珍本文库”,有林语堂主编的“有不为斋丛书”,铅印的《袁中郎全集》曾经请沈启无作序,有刘大杰编《明人小品集》,有施蛰存编《晚明二十家小品》,有阿英编《晚明小品文库》等等,晚明小品一时风行海内。

  沈启无自己的散文也比较可观,但是他文学创作的更大成就还是诗歌,尽管他的诗作并不多。

  沈启无的诗歌意象比较单纯明净而空灵有味。台湾诗人向明曾经盛赞他的诗歌:“就诗论诗,开元(沈启无)的诗实在不低于废名多少。”他还评价了沈启无的一首小诗《镜》,“像这首《镜》真是清明有味,语淡意深。说出了诗之难于捕捉,难于寻觅,看似藏在这里,却又不在,看似到处都有诗,却又像看一面镜子样似有却无。写诗的人总是在捕风捉影似的遭受自作自受的折磨。”

  沈启无的诗歌今天殊为难得,姑且把这首《镜》抄在这里,公诸家乡同好,也作为我这篇小文的结尾。

  我有一首诗藏于我的心里

  我轻轻捉一枝笔

  我的诗又不在笔里

  我的诗又无所不在

  像一面镜子似的

  二00七年十一月三日

  (本文略有删节,在此向作者致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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劝君莫笑沈启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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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13-02-09 10:33 作者:羽戈 字号:   点击: 3382次
  脱帽出城下船去,逆流投篙意何如。
 
  ——周作人
 
  1939年元旦,北京八道湾十一号周宅的那场行刺,不仅构成了主人周作人一生的转折点,还改写了客人沈启无的运命。
 
  谈周作人,便学他抄书。据《知堂回想录》:“那天上午大约九点钟,燕大的旧学生沈启无来贺年,我刚在西屋客室中同他谈话,工役徐田来说有天津中日学院的李姓求见,我一向对于来访的无不接见,所以便叫请进来。只见一个人进来,没有看清他的面貌,只说一声,‘你是周先生么?’便是一手枪。我觉得左腹有点疼痛,却并不跌倒。那时客人站了起来,说道:‘我是客’,这人却不理他,对他也是一枪,客人应声仆地。那人从容出门,我也赶紧从北门退归内室。沈启无已经起立,也跟了进来。这时候,听见外面枪声三四响,如放鞭炮相似。原来徐田以前当过侦缉队的差使,懂得一点方法,在门背后等那人出来,跟在后面,一把将他拦腰抱住,捏枪的手兜在衣袋里,一面叫人来帮他拿下那凶人的武器。其时因为是阳历新年,门房里的人很多,有近地的车夫也来闲谈。大家正在忙乱不知所措,不料刺客还有一个助手,看他好久不出来,知道事情不妙,便进来协助,开枪数响,那人遂得脱逃,而帮忙的车夫却有数人受伤,张三伤重即死,小方肩背为枪弹平面所穿过。”
 
  周作人命大,子弹击中其毛衣纽扣,“肚子上留下一个青斑程度的擦伤”。沈启无就惨多了,弹中左肩,在同仁医院疗养了一个半月,子弹终未取出。
 
  刺客为谁,迄今尚无定论。大多认为是“抗日锄奸团”所为,惟周作人坚持归咎于日本军警,后来有“不曾在日军刺客光临苦雨斋的那时成为烈士”之自嘲。若前者是真凶,则为阻止周作人落水,竟不惜杀之;若后者是真凶,则为逼迫周作人落水,似不必杀之——故我推断是前者,尽管并不以他们的果决做法为然。
 
  早在1938年2月9日,周作人、钱稻孙等留守北京的教授,参加日本人组织的“更生中国文化建设座谈会”,便被视为汉奸,引来举国声讨。不过,周作人正式落水,还得等到这次遇刺后不久,接受伪北京大学图书馆馆长一职。此后日渐沉沦,直到1940年12月19日,就任伪华北政务委员会委员,兼教育总署督办,堕至谷底,再无退路。
 
  假如没有这场刺杀,周作人还会不会落水呢?我不知道。我只知道,那句“我是客”,成为了沈启无平生最大的笑柄与罪证,后人说起他,必提此节。他的身后名,因此凄惶而寂寞。
 
  苦雨斋门下有四大弟子:俞平伯、废名(冯文炳)、江绍原、沈启无。单论成就,沈启无正适合排在末尾。他的创作,无论诗歌还是散文,都算不上一流。如今我们常见他的书,反倒是那本辑录而成的《近代散文抄》(此书有二序,皆周作人所作)。但是,在破门之前,他与周作人的交谊,却非同一般的亲近。周作人对俞平伯、废名、江绍原三人,“我只认作他们是朋友,说是后辈的朋友亦无不可,却不是弟子,因为各位的学问自有成就,我别无什么供献,怎能以师自居”;对沈启无,则称作“小徒”,“为鄙人之弟子,非普通之所谓学生”,“他只继承了我的贫弱的文学意见之一部分,以及若干讲义,一直没有什么改变,这样所以非称为徒弟不可”,“依照日本学界的惯例,不假作谦虚的说一句话,我乃沈杨(沈启无本名)的恩师”——这一对比,虽是为接下来大肆批驳沈启无作铺垫,欲抑而先扬,却也足见这一对师弟之关系,因周作人的文风,素来是不尚虚辞,有些话,他可以不说,只要说了,那便有其来历。
 
  遇刺那日,正值阳历新年,“沈启无来贺年”——当时北京已经沦陷于日寇之手,苦雨斋门庭冷落,登门贺年者,惟沈启无一人,由此更可见他对恩师的深情。遇刺之后,二人并未立即反目,恩师依然在提携小徒,视之为心腹,倚之为股肱。周作人任伪北大文学院院长,命沈启无当院里的中文系主任;伪北平市政府曾组建一个日本观光团,指定文学院去一人,周作人与时任伪北大秘书长兼日文系主任的钱稻孙推举了沈启无;1943年4月,周作人赴南京觐见汪精卫,由沈启无作陪……
 
  后人论及周作人遇刺,沈启无非但不挺身而起,卫护其师,反而说“我是客”,急于撇清自己,往往就此展开对沈启无的道德批判,并视之为周、沈师弟反目成仇的导火索,则未免有些强梁。如上所述,这后一点,并不成立。周作人写《知堂回想录》,在其晚年(1960年12月10日动笔,1962年11月30日完稿),回忆遇刺那一段,下笔纵然一如既往平淡无奇,却暗藏了几分怨怼,“我是客”轻轻一言,不啻是道德的雷霆,道尽了沈启无的怯懦与凉薄。然而,其时周作人已经中枪,“觉得左腹有点疼痛”,仓促之间,是否就听清了沈启无之言且廿载不忘?沈启无到底说了什么呢?《知堂回想录》最早刊载于香港《新晚报》(1964年8月1日),连载至第三十一节,旋告中止(1964年9月8日)。“元旦的刺客”则在一七七节,并未刊出。1970年5月,《知堂回想录》由香港三育图书文具公司出版,此时两位当事人周作人、沈启无皆不在人世。是故,沈启无生前,应该无缘读到周作人这一段回忆录。“我是客”三字,遂成孤证。
 
  治史最忌诛心与“后见之明”,以后来者的全知视野,妄测先人的心思,有时不免强作解人。若从1944年3月23日周作人发表《破门声明》(“沈杨即沈启无,系鄙人旧日有受业弟子,相从有年,近来言论不逊,肆行攻击,应即声明破门,断绝一切公私关系……”)将沈启无逐出门下,以及此后绕开北大评议会、挟私权勒令北大文学院对沈启无停职停薪等纷争来看,1939年元旦的那一声“我是客”,的确埋下了二人反目的导火索。若从1939年到1943年二人的过从甚密来看,“我是客”何尝导致师弟情谊的破裂呢,哪怕孤证成立,不过是长河之微澜,周作人并不以为意。而且,细究《破门声明》的内容,“近来言论不逊,肆行攻击”(指周作人怀疑沈启无暗下黑手,唆使日本作家片冈铁兵攻击他,沈启无则力称自己无辜)云云,亦未提及五年前的那场行刺。
 
  这就要说到另一个问题。沈启无对刺客说“我是客”,到底错在哪里,是否不可饶恕?
 
  谷林(劳祖德)先生与周作人有旧,他曾致信止庵论钱谦益事:“柳如是劝钱投水,钱伸脚入水,嫌冷,遂弗死。这个故实,一向被当作笑谈,我似乎觉得也能理解。即证以柳如是并不因此轻牧翁,可见当作笑谈的人其实搞错了。我自己年届八旬,已不以死生为意,想牧翁亦该如此。盖柳氏以当觅死地,全臣节,牧翁固以为无可无不可,其襟怀较柳氏略高一头地也。”(1999年8月17日)待谷林去世,止庵写纪念文章,特提此节,并引谷林最爱讲的“通情达理”之说,“情先于理,情移而后理入,此所以‘拈花微笑’为悟彻也”。
 
  我钞此案例,不是要以钱谦益洗刷周作人,而在“通情达理”四字。这不仅是方法论,更是一种襟怀。这里的“情”,我理解为人情,其要义,一是平,二是恕——或者说,惟有平(如胡适所云:爱而知其恶,恶而知其美,方是持平),才能恕。
 
  倘能“通情达理”,再说“我是客”。让我们设身处地,回到1939年元旦上午的乱世,回到苦雨斋的西屋,你若是沈启无,直面那支杀气腾腾的手枪,第一反应将是什么?谁能保证,他会扑在周作人身前替老师挡子弹?谁能保证,他会冲上去与刺客殊死搏斗——何况沈启无只是清瘦、近视的一介书生?大多数人的自然反应,不是呆若木鸡,就是夺门而逃;更有不堪者,则匍匐讨饶。
 
  2008年5月12日汶川地震,成都震感强烈。我有一个朋友,正在办公室工作,忽感桌面颤动,同时听闻楼下淆乱一片,他并不知爆发了地震,依本能反应,起身拔腿就跑,全然不顾坐他对面的怀孕的女同事。事后他无比羞惭,三五天内都不敢在办公室抬头,女同事宽解他:“当时谁不想跑呢,只是我没你反应那么快。”他却始终不能释怀,像祥林嫂一样絮叨不止:“你晓得我平时的为人,我怎么……”他秉性纯良,为人热忱,然而,置于险地,本能往往会战胜理性与德行。
 
  留下来义助同事、妇孺,自然值得尊敬、表彰;不过这并不能从反向推论,逃跑者当遭批判。危墙之下,逃跑是本分,实在无可非议;扶危墙之将倾,那是英雄。既然要“通情”、“持平”,则不能以英雄的标尺权衡凡人,正如不能以凡人的心理测度英雄。
 
  射向周作人的子弹,吓坏了一旁的沈启无。百无一用是书生,他何尝见识过十步杀一人的阵仗呢。枪响之后,他的身体迅疾如弹簧。假如他瘫软在地,或者夺门奔逃,倒也符合常态。千不该万不该,他喊出了一声“我是客”,这样的话语,只适宜藏在幽暗的心底,沈启无偏偏将人性最自私、最怯弱的一面,赤裸裸呈现于世人眼前。对他的道德批判必定如山呼海啸,如万马奔腾。
 
  人间世所有的罪行,怯懦与自私,最爱为人所讥评。因为这是所有人心头的烂疮。藉批评他人的怯懦与自私,从而得以掩蔽自身的怯懦与自私。“我是客”沦为笑谈的原由,端在于此。
 
  况且,沈启无的确是一个十分自私的人。周作人将他逐出师门及北大文学院,并公开宣布“凡有沈杨参与的团体或事业及刊物,鄙人一律敬谢不敏”,致他在北京一切生路断绝,只得南下投奔胡兰成。1945年初,他俩一起去汉口接办《大楚报》。胡任社长,沈任副社长,于是二人有了一段深入往来。胡兰成是何等人物,那一双卓异的魔眼,能洞穿人的心肺(尤其擅长看女人)。在其看来,“沈启无风度凝庄,可是眼睛常从眼镜边框外瞟人”,“他的人是个既成艺术品,可以摆在桌上供神,但他的血肉之躯在艺术边外的就只是贪婪。他要人供奉他,可是他从来亦不顾别人”。行李运来,胡兰成与人拎皮箱,沈启无竟能安然,后来胡兰成气不过,斥道:“这箱子里多是你的东西,你也拎!”他只好拎了。这些琐事,正可见沈启无的自私和冷漠,同时为后人批判沈启无的“我是客”提供了鲜明的注脚。

  自私是人类的劣根性,但是,只要它不曾伤害他人,便不足以构成一种人人得而批之的罪过。沈启无那一声“我是客”,虽有违师弟之情,却未加重周作人的损失,反而引来了刺客无情的枪击。如果一定要说沈启无错了,那么这一枪,致他重伤,大抵可视为一种公正的惩罚。至此,报应已了。同样自私的我们,还有什么资格嘲笑沈启无呢?当然,心底无私天地宽的人们有资格笑他,然而如刀尔登先生所言:以无私自命的人,往往心胸极狭。
 
  “我是客”及此后的纷争,一直在折磨“风度凝庄”的沈启无。俗话说,君子绝交,不出恶声。周作人驱逐沈启无,却屡出恶声,甚至堂皇登报,在其凄凉晚年,依旧意难平,致鲍耀明的信中,仍称沈启无为“十足之中山狼”。“但思忍过事堪喜,回首冤亲一惘然”(作于1939年1月14日,“为元日事而作”),周作人终究未能惘然。在沈启无这一方,也许觉得自身有错,愧对师门,也许顾念老师的恩情,对周作人的批判与辣手,并未以牙还牙,以怨报怨;后来周作人落难,亦未落井下石。他曾在《中国文学》(1944年5月20日第一卷第五期)发表了一首诗歌《你也须要安静》,婉答周作人。兹录如下,以作结语:
 
  你的话已经说完了吗

  你的枯燥的嘴唇上

  还浮着秋风的严冷

  我没有什么言语

  如果沉默是最大的宁息

  我愿独抱一天岑寂

  你说我改变了,是的

  我不能做你的梦,正如

  你不能懂得别人的伤痛一样

  是的,我是改变了

  我不能因为你一个人的重负

  我就封闭我自己所应走的道路

  假如你还能接受我一点赠与

  我希望你深深爱惜这个忠恕

  明天小鸟们会在你头上唱歌

  今夜一切无声

  顷刻即是清晨

  我请从此分手

  人间须要抚慰

  你也须要安静
 
  (供《观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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饶平茶区特色及茶业持续发展的前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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饶平茶区特色及茶业持续发展的前景

 


 

2005-3-6 点击: 54次  中国茶城网

 

    饶平县现有茶园面积4000公顷,年产量5000吨,约占全省乌龙茶产量的1/3。历史上,饶平是个古茶区,数百年来,制茶技艺、品种的利用、名茶生产等方面,都有过辉煌的记录。在现代,饶平又是个进步的新兴茶区,在近二十年,普及了岭头单丛良种,建立连片的单丛茶生产基地和一个茶叶专业镇,创制了闻名全国的名茶岭头单丛,同时,还为广东乌龙茶的发展,在良种繁殖推广、制茶技术指导等方面,做出了巨大贡献。

    饶平茶区的历史和现状,有哪些特色,本文,仅从技术的层面,谈些认识和体会,并据以提出发展饶平茶业的一点粗浅看法,不一定切合实际,片面之处,请指正。

一、饶平茶区特色

    1、潮州乌龙茶的发祥地

    饶平以及原饶平县属的凤凰山,是潮州乌龙茶的发祥地。以饶平待诏山‘黄茶’的出现为起点,距今已有三百多年。怎么知道‘黄茶’是乌龙茶的发祥,因为黄茶运用‘做青’的技法,这个判断,是从流传至近代的‘黄细茶’制法得出的。《潮州府志》载(1684年):潮地茶佳者罕至,今凤山茶佳,亦云待诏山茶,亦名黄茶。《饶平县志》(1687年):待诏山,在(饶平)县西南十余里,土人植茶其上。郡称待诏茶。……四时杂花不绝,亦名百花山。《广东通志稿》(1935年)说:黄细茶,……将所采茶叶置竹扁中,在阴凉通风之处,不时搅拌至生香为度,即用炒镬微火炒之,复置竹扁中,用手做叶,做后再炒……。凤山黄茶,在100多年以后的1777年,还见之文献记载,范瑞昂《粤中见闻》中说:……凤山茶,亦可清膈消暑,一名黄茶。联系1830-1850年间,饶平已经有‘单丛凤凰’‘线乌龙’茶叶外销,可见‘黄茶’这一称谓向‘乌龙’转变,当在1777以后,而制作工艺更为精细,原料精化为‘单丛’采制。乌龙茶发祥地的意义在于反映古代先民的智慧和技艺,促使凤凰水仙品种的开发利用,当今,由凤凰水仙繁衍的单丛品种得以成为广东的主体品种,其中应有古代茶农的一大贡献。

    2、利用良种,经历了长期的实践探索

    饶平历代茶农对品种的利用极为踊跃。据《饶平茶叶志》(1987)资料,从清朝以至民国,除原有‘凤凰水仙’和‘单丛’等自生品种外,多次引进外省品种。清代中期,西岩、柏峻引进‘种籽茶’小叶乌龙。清末至民国时期,引进了本山、梅占、小叶奇兰。新中国建立以后,更批量引进毛蟹、黄旦、铁观音、福建水仙、诏安八仙、慢奇兰、大叶乌龙等十余个品种。历史上,饶平茶区有各种各样的品种,正面的效应是可以生产多样化的产品,发展了制茶技艺;负面是带进一些质差、价低的品种,难免效益低下而遭受淘汰。饶平在品种探索中,早期的主要成果是生产了多种多样的品种茶;现代的主要成果是‘岭头单丛’的选育和推广,这个品种的选育从1961初选至1981年定名推广,历时20年,又经大面推广和通过国家区试审定,成为广东乌龙茶的主干品种。岭头单丛在饶平大面积种植,改变了旧的品种格局,随之带动一些相关环节的实践,如栽培、加工、品种布局等,并取得了经验。

    3、名优茶的创制和产销,有辉煌记录

    历史上,饶平以‘单丛’和‘线乌龙’两类产品外销,曾闻名海外。已知的早期记录是1830-1850鸦片战争前后。据陈椽《茶叶外销史》(台湾碧山岩出版社):在19世纪中叶,广州茶叶输出……运销欧州、美州、非州、及南洋各地。如鹤山的‘古劳银针’、饶平的‘单丛凤凰’和‘线乌龙’、河源的‘烟熏河源’都畅销国际市场。按这段记载的年限推算,距今约160多年。事实上,‘单丛’和‘线乌龙’从创制到批量出口,实际的生产历史当然要长得多。清末至民国时期,饶平茶的花色品种更多,如凤凰单丛、深坑单丛、西岩乌龙、西岩奇兰,柏峻乌龙、柏峻梅占、岭头奇兰等。岭头奇兰在民国时期出口南洋而享有声誉。‘单丛’和‘线乌龙’(或称‘一线红’)等,能够成为花色产品出口,当然不在少量。据1937年数字,茶园面积400公顷,产茶150吨,时称盛期。后来,‘单丛茶’崛起,其它传统名茶的产制日微,其中固然有优胜劣败的因素存在,也由于统购统销,追求产量,在集体生产条件下拉齐补平,致使传统名茶消失,总使人有遗憾之感。

    近二十年,‘岭头单丛茶’以其特有的花蜜香味、浓醇回甘耐泡,一跃成为全国名茶,形成饶平名茶的新格局。今后,希望以‘岭头单丛’为中心,通过评估‘产地名茶’的方式,鼓励产地间的竞赛,在县区内发展更多的单丛名茶产地;还可在岭头单丛 中派生新的花色,最近有一种称为‘黄金片’的,品质和命名对消费者有吸引力,值得提倡。也希望借鉴历史经验,在单丛类中,有选择地发展单丛的兄弟品种或其它适销品种,丰富名茶种类。

    4、精湛的制茶技艺,名声远播

在历史上,饶平拥有各类品种茶的栽、制经验。岭头单丛品种的制作技艺,是在吸取传统经验基础上,经过反复试验研究取得的,经过示范、推广,取得很大成绩。同时,还把岭头单丛的制法传授到梅州,派出去的师傅用全机械作业,制出有‘品种风味’的单丛茶,做出很大贡献。

    单丛茶的传统加工有个共性,以精细闻名,不同的单丛,各有特异的加工方法。岭头单丛茶的工艺流程,是加工工艺与品种特性的有机结合,表达了岭头单丛茶特有的品味特征,是乌龙茶制作的主要技术成果之一。

    从古至今,饶平有各种名茶技艺,时过景迁,技艺进化了,风格也变,比之传统,总是往上走的。但也不尽如此,如果品质有问题,应可以从传统经验吸取长处,弥补不足;再一个问题,有些名茶技艺和品味,恐怕已经变形,举个例子,问‘线乌龙’(如西岩乌龙之类)的传统风格怎样?是‘青’是‘黄’?答曰:‘青’。但如果是‘青’,又何以见证‘红线’,即所谓‘金线红边’?是进是退,值得探究。

    5、茶区布局,印证了‘区域特质’出好茶

饶平的传统名茶以及现代名茶,主要出产于西、北部山区,如‘双髻娘’(海拔1036米)东南侧的岭头村(海拔300-400米)、‘石壁岽’东南侧的‘田峰山’(海拔350-690米),以及北部海拔1255米的‘西岩山’南侧一带。

据统计,在1987年以前,(按当时面积1785公顷计),饶平茶园的海拔分布:800米以上的占4%,500-800米的占30%,250-500米的占35%,250米以下占31%,基本上以中、高山为主,当时的品种构成以色种为主,岭头单丛尚占少数。

    1981年开始推广种植岭头单丛,至1995年,单丛面积达到3300公顷,单丛茶园的海拔分布有下降趋势,主要从海拔400米处向低山、平地延伸。实践经验证明,在平地、低丘的单丛茶园品质表现与高山的不同。岭头单丛是个高产优质型品种,在低丘、平地栽培,虽然高产,但不利于品质,如何提高环境质量,改进栽培技术以提高品质,是今后必须解决的问题。

    总之,饶平茶区的形成及其发展,具有鲜明特色,反映在技艺上是开拓进取的,也积累了丰富的经验,在一定的历史时段,生产力也逐步提高,但要保持继续增长的生产率,茶农有所积累用于改进生产手段、提高素质,还须作很大的努力;再是茶园的环境和土壤质量,由过去用有机肥料转用大量化肥、由无农药可用到大量使用农药,导致环境、土壤质量下降等等。围绕这些问题来探讨饶平茶业的持续发展,在技术方面,应有许多工作可做。

二、饶平茶业可持续发展的技术基础

    饶平茶叶达到现在的生产规模,是长期历史积累、尤其是近数十年主管部门和全县茶农共同努力的成果。在现有产量基础上,茶叶持续发展的近、远期目标:①是进一步提高茶叶质量,并注意食品安全;②是促进产-制-销的协调发展,增加茶农收入;③是合理利用、保护、改善自然资源和生态环境。实现这些目标,主要采取‘重质量’、‘兼顾产量’的‘质量化’策略,通过提高‘品种、栽、制’质量、提高‘产品’质量、提高‘茶农’素质等途径来实现。

    以下,仅以个人片面之见,就目前茶叶生产中的某些技术措施问题,谈一点看法。

    1、‘优质栽培’问题:

    提倡在单丛茶中实施‘优质栽培’。‘优质栽培’是个大概念,这里仅强调单丛茶栽培中如何达到鲜叶‘优质’,以适应单丛茶的加工要求。优质栽培有3种可能途径:①通过土壤营养调节,强调全面营养和控制氮肥用量,生产优质鲜叶;②通过水分调节(如‘节水栽培’)和生长控制,生产‘季节性’的优质鲜叶;③利用和创造有利的生态环境,生产优质鲜叶。

    在现阶段,一些具体做法如:①纠正在单丛茶中大量施用氮素化肥的倾向,提倡‘低氮’施肥。防止只顾产量、不讲质量的用肥方式。②提倡施有机复合肥和有机杂肥,提高鲜叶的内在质量。③在低丘、平地的水田茶园中,结合夏季修剪和秋冬用水、节水的农业措施,增产‘秋、雪茶’。④在中、高山茶区,指导茶农提高栽培管理水平,提高土壤肥力,提高优质茶比例;改善茶区生态环境,包括水土保持、保护林木等措施。⑤宣传茶叶食品安全生产知识,在全县尽快实现茶叶无公害生产。

    2、‘加工品质’问题

单丛茶的加工,在同样的条件,各人的技能参差不一,对品种的本性认识不一,有的人可以制好茶,有的质量差,所以,‘加工品质’的差别,是指同样条件下各人的技能和认识的差别。

    提高单丛茶的‘加工品质’,重点是开展技艺交流、完善设备条件、鼓励技术创新。例如:①工艺和品种‘协调’的知识,岭头单丛是个‘烈性’品种,涩水多,容易发酵,如果做茶以‘急性’对‘烈性’,涩水转不了,转变香气的功能也压住了,结果‘味重无香’,所以,岭头单丛茶的加工,必定非常仔细;②纠正‘轻做青’的倾向,正因为岭头单丛是‘烈性’品种,要以适当的‘柔性’来把握,要有‘轻、重、长、短’的柔性配合。‘轻做青’是‘急性’做法,是苦涩原因之一,在低丘、平地茶区更为突出;③开展制茶技比赛,提高技艺水平,使制茶人员认真考究‘做青’细节和‘焙茶’细节,如何‘天、地、人’结合,灵活运用;④挖掘、借鉴传统经验,考究40年前或60年前的单丛茶,是什么品味;通过继承,创制新的花色产品;⑤作为一个方向,在有条件的乡镇管区,组织农户投资完善设备,进行‘合作加工’,对于提高加工品质,有实际意义,也是朝现代化发展的必由之路。

    3、产品多样化问题

发展多样化产品,提高竞争力。实现这一目标有多种途径:①在岭头单丛中,改革工艺,提高香味品质、派生新的花色产品,改变‘命名’单调、‘品味’单调的现状。就命名来说,早有‘国宾茶’先例,还有最近的‘黄金片’。其它单丛茶市场中的‘老树单丛’、‘老陈茶’,也并非一定要挂品种名称;②建议在中、高山茶区,有选择地发展一些新的单丛品种。据记载,民国初期,新塘乡深坑村就有‘乌叶黄枝香’、‘大号黄枝香’‘乌叶杏仁’‘芝兰’等名目,1974年剩有16株,产量46.5公斤,并不单调,问题是没有繁殖利用。③围绕产品多样的方向,建议业务主管部门,进一步定位茶区产品及品种,在品种布局问题上给予指导。

    4、挖掘传统名茶问题

作为参考,建议有选择地继承、恢复传统名茶产区,对产品给予从新肯定和推介,但要摆脱定名的老框框如大叶奇兰之类;建议创制一种新的‘线乌龙’,现代没有这个名称,用什么类似的品种好,试试再说。

    5、田峰山名茶科技示范基地——新举措、新局面

1998年成立的田峰山示范基地,在短短数年内,取得显著进展,一是利用和保护自然生态环境,在茶叶食品安全生产方面取得成果,通过了 AA级绿色食品认证;二是改变栽、制管理思路,提高单丛茶的产品质量,在优化品种布局方面,也做了大量的基础工作。

    示范基地的措施,虽然实施的时间不长,经验是宝贵的,要点是:尊重、维持‘生态系统’的自然秩序,纠正过去过多使用化肥、乱用农药破坏自然生态系统的做法。布局茶、果、林‘复合群体’,改善茶园小气候环境。在茶园管理中革新观念,用‘重质量、兼顾产量’的管理方式,提高茶叶的质量档次。

    当然,示范基地的建设,限于时间和物力,达到生态、经济效益的良好循环,任重道远。但其新经验,值得重视推广。

    总之,饶平茶业可持续发展的技术措施,将是:进行品种和栽培规模的合理配置,充分利用自然资源并使环境得到保护;进行栽培技术改革,合理使用农药、化肥,用地与养地相结合,提高地力,保持水土等;进行设备更新,包括基础设施建设,加工过程‘质量化’管理,提高技艺,工艺改革和创新等。三、提高营销活力,推动饶平茶叶的可持续发展

    营销的主要目标是:实现‘量’和‘质’的跨越,把市场‘做好、做大’,提高效益。增加茶农收入,积累资金,是推动饶平茶叶稳定发展的主要动力。在目前市场竞争剧烈的情况下,实现这一目标,要以重新创业的精神,塑造新形象,让昔日的辉煌重现。如何做,本人没有研究,仅是皮毛地谈一点粗浅的看法。

    1、市场方向

    有专家认为:乌龙茶在市场竞争中的比较优势是品味、保健、艺术和健美时尚,国内乌龙茶市场和国外市场将进一步扩大。就目前形势,饶平茶叶的市场方向,主要是内销,也要争取出口机会。广东是乌龙茶消费大省,估计年消费超过3万吨,先要‘做大’省内的生意,也要向外省延伸,十年前已有‘国宾茶’先例。饶平茶叶不缺历史‘名望’,缺乏的是‘市场形象’,如产品包装,产品花色、质量品位、文化品位、本县的茶叶市场、各大中城市的茶叶市场,饶平茶的形象都不够突出。如何拓展茶叶市场,在整体上,要有政府和主管部门组织策划,龙头企业联合带动,共同努力。龙头企业产业化经营是个热门话题,对茶叶来说困难不小,国外评论:中国茶叶生产还停留在家庭小规模方式,生产方式和生产设备落后,缺乏更新设备和提高工艺的资金支持,缺乏必要的管理水平。尽管如此,培育龙头企业走产业化经营,是茶叶经营变革必由之路,希望饶平茶叶的龙头企业,在市场开拓中,做出贡献。最近,饶平包装已经有了好的开端,继续做好其它内功,在市场开拓中,更上一层楼。

    2、发展‘强势’的营销队伍

    饶平茶叶的营销队伍,在市场竞争中,相对来说,是一支‘弱势’群体。历史上,饶平茶叶生产以自主‘买卖’为目的,自有其‘农-商’沟通渠道,但在计划经济时期,统购统销‘愁买不愁卖’的‘坐待’意识,影响了一代人,以致市场开放以后,产品流通渠道闭塞,虽有出击,势单力薄,声势不大。茶叶营销要摆脱封闭,信息虽可从各种渠道得到,但实在的还是要多出去看看。主产镇、主产区的管理部门,要鼓励引导有实力的大户,运销商,在做‘家门’生意的同时,寻找时机,向外发展,造就一个‘强势’的营销群体。

    3、行销导向

    目标是:提高饶平茶叶的‘知名度’和‘信誉度’,扩大销售量。经营策略如:①‘质量型’的行销导向。通过质量化生产方式,提供各种名茶、高级茶、有机高级茶等,是提高知名度的主要方式。②‘信誉型’行销。通过优化等级,严格区分名茶、高级茶、普通茶,茶价与质量相符,讲究诚信经营;③‘需求型’的行销导向。通过改进‘产—制’技术、提供适合消费者品味的花色产品。④引导消费。与茶艺文化结合,卖茶也卖茶艺,教育顾客如何冲泡、品尝单丛茶,培育单丛茶品味爱好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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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学大师潘雨廷及其师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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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学大师潘雨廷及其师友

刘衍文

 

摘录刘衍文先生《易学大师潘雨廷及其师友》部分章节,全文见刘衍文《寄庐杂笔

 

我对每一个有德之人,每一个读书有得之人,都是很敬重的。但如问我究竟对谁的学问最为敬仰,古人且不说,今人则除了钱锺书先生而外,就是潘雨廷先生了。 

 

潘先生精通古今中外的哲学,对于《易经》的各种流派,《易经》在其他各种哲学流派影响下的变化及其得失,说来真是如数家珍。最初,请他来上海教育学院对教师开设讲座,是我征得古典文学教研室主任蒋锡康先生的允若而安排的,他到华东师范大学古籍研究所工作,是我向过去的朋友,时任中文系副主任、研究生副所长的叶百丰先生力荐的,而他评上副研究员、正教授,前后也都是由我写出鉴定的。 

 

那些评职称的送审材料委实不能代表潘先生的学术水平。有人对之颇多挑剔,由于不了解先生的苦衷,这是难怪的;有人却把他奉若神明,甚至某些新闻报道和小说也大加渲染、神乎其神,而一些医生、技击家、气功师、术数家则纷纷借其名以自重,以为获得他的真传,那也简直是胡说八道。先生学术的精粹之处这班人全然不晓,只抱住一点,就随心所欲,任意发挥,那是极其不负责任的做法。这里只想如实写下一点我之所知所感,以为永怀,并奉献对《周易》有同好者。 

 

潘先生自圣约翰大学教育系毕业后,就一直居家研《易》,在到华东师范大学古籍研究所任职前,从未正式有过工作。他的父亲是旧日浦东银行的总经理。我的难友、原上海佛教协会副会长吴企尧先生与其父、其兄皆有交往,但与其本人却不熟悉。正是由于当时家庭经济条件较好,所以有优裕的环境足供他长期向学。据潘先生自己说,他的研《易》,所以能锲而不舍,最初和他母亲的病痛乃至逝世有很大的关系。他是能 “转益多师”,就历代哲人的《易》学研究来说,他可以说是集大成者。 

 

对潘先生影响最大的老师是杨践行先生和薛学潜先生。当初我和王逢年先生、丁济华医生一起,由社会学家应成一先生介绍,并陪同我们去潘家听过杨、薛两位先生及潘先生约三周的课,随即因十年浩劫与世隔绝。及至拨乱反正、恢复自由后,再因张大文、黄福康诸君之介,重新与潘先生有了联系。才知杨、薛两位先生都已归道山,当时听课的王逢年和丁济华也已先后去世,惟成一先生健在。同时得交与杨、薛两家有通家之好的傅紫显先生。潘先生曾对我们谈起杨、薛两先生的轶事,而傅先生尤知其详。可惜我今撰此文时,成一先生早已辞世,两年前,傅先生又忽告病故。不然,很多存疑的事,都可向他们请益的,这是很大的遗憾。 

 

当初我们去听课,是由薛先生首先开讲的。薛先生是近代著名经办洋务的外交家、思想家和文学家薛福成(18381894)的长孙,父薛翼运(18621929),字南溟。薛先生小时,其父聘请钱基博先生为家庭教师,讲授过查理?斯密所编的《小代数学》。钱老有文记其事,但没有道出他这位学生的名字。先生字毓津,尝游历世界各国,创办实业,著有《政本论》。桐城吴挚甫(汝纶)先生就是他的外祖父,程序他“可绳乃祖”。后潜心于《易》学,专著有《<</FONT>>与物质波量子力学》、《超相对论》等书,颇流行于海外。我们去听课时,薛先生又有新著两种陆续印行。他对我们讲的似乎是“宇宙起源与河图、洛书”这一命题,发了二十多页讲义。听课的人很多,男女老少,济济一堂,有的还不时点头,我们却都听得莫名其妙。只约略记得论证宇宙星云的布局与河图、洛书的运行规律完全一致,我想这里面是否会有些牵强附会呢?上面提到的后两本书我都翻过,但一点不得要领。老友傅先生见告,旧书店有廉价可得,是否把他买来?我说,我买书只讲实用,要是买书不看,或看不懂,何必虚张门面呢?前几年傅先生又与其亲友联系,想整理薛先生全部遗著,要我作序,我说,对薛先生的学问,我一点门径都摸不着,让我如何下手去写?倘潘先生在,那就好了。 

 

潘先生曾和我讲起薛先生的一个奇论:他说人们都讥笑“历史循环论”的非是,其实,宇宙的历史、世界的历史、社会的发展,全部都是循环的。“朝茵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推而广之再广之,扩而充之再充之,由于时间过长过久,人类的历史和智力尚不能见,故不能知。薛先生提出了一个计算方法,以星际间的距离速度,转换为时间的长度,得出十二亿年为一最大循环的结论。曾演讲给我听,问我信也不信。这是薛先生不轻易为人言的,估记于此。 

 

杨先生字圣一,生活清苦,度日维艰,平时薛先生常有所资助。他潜心《易》理,坚毅不拔。他的讲课,皆平正通达。近人根据马王堆出土文物才发现的,杨先生大都皆先行推断而得。他的著作,傅先生都借我看过。潘先生尝从杨先生学气功和太极拳,但我陪潘先生去看尢彭熙博士时,尢说其站桩姿势先就不对,气犹未通,途径走错了,那是很危险的。后来我又请几位有气功的人来检测,奇怪的是,不论气功师功力高下如何悬殊,测别人的气功能量都大致不差,他们都一致认为潘先生其实无气可言,好像并未练过功。为此我请教了傅先生,而傅也早有察觉,曾私下问过潘,潘回答说:练与不练是一样的,一通百通嘛。《易》之道无所不包,有了《易》,什么都解决了。 

 

我不知杨先生的气功究竟功力如何。但他始终忠于他的研究。潘先生说,杨先生曾和他私下谈起,说曾三次梦见伏羲,与之论道,得益甚多。问我信也不信?我说:精诚所至,日夕怀之,自然就会形诸梦寐的。孔子欲从周,就经常梦见周公;刘彦和崇拜孔子,“则尝夜梦执丹漆之礼器,随仲尼而南行,旦而寐,乃怡然而喜”(见《文心雕龙?序志》),倘从心理学的角度来剖析,完全是可以解释的。但潘先生认为,此事绝非如此简单,当是精神的贯通感召有以致之。并说他曾几度梦见虞翻云云。我想这或许也是一种执着的“通人之弊”吧。杨先生后来得癌症而死,据潘先生说,照理杨先生是不会生癌的。别的事他都想得开,但儿子划上右派,一时转不过来,刺激太大,癌症就发作了。 

 

潘先生年轻时到唐尉芝(文治)先生家拜过门,唐的《年谱》中有记载。潘先生平常是不赞成卜卦的,他屡屡以“不疑何卜”告诫人,疑而能解者亦不卜,有大疑大惑者才偶尔卜之。他说到唐夫子只在清末民初交替之际,对自己的出处卜了一卦,得一“遯”卦,才下定决心,退出官场,专心壹志于教育事业。这与南宋时朱熹欲上奏章弹劾奸臣,因蔡元定为其卜得一“遯”卦而就此缩手,其事殊而其情类。潘认为这是一种触机,原有天意在。我则以为卜卦是有极大地偶然性的,只是一时的凑巧而已,又有点像摇奖,以之为戏则可,为之执迷则不可取。 

 

潘先生也尝拜在熊十力的先生门下。我们知道,熊先生在金陵刻经处与其师欧阳竟无大师及其同门友吕澂先生决裂,后与马一浮先生也搞得不欢而散,很多人都有意见,觉得熊无非是要故意标新而争胜于人,正确的还是原来的师徒传统承受。傅先生认为:老潘水平不知要高出多少熊多少,何必凑热闹屈尊拜其为师。我也委婉地向潘先生说了熊先生《新唯识论》、《乾坤衍》中的一些疑问。潘先生解释说:《易》学在各个时代都会与其他学派结合而有所变化发展。唐代中国佛教兴盛,从《华严经》带来的《易》学新课题,却经历宋元明清皆付阙如,熊先生是最初填补了这方面的缺陷的,在《易》学史上会有一定的地位。吕澂的《中国佛教源流史略》讲法相宗甚精辟,涉及禅宗的就有多处错误。顾毓琇先生专讲禅宗发展史虽有微误,但可补吕书之不足。顾毓琇、毓瑔兄弟都与潘先生相熟,毓琇先生有书从美国寄赠予潘,我因得略翻一过。毓瑔先生则我也相识,一度往来甚密。他尝介绍多人来潘家听讲,又与尢彭熙先生交好,跟尢学气功,过从甚密。但我之结识毓琇先生却是因难友黄睿思的推介,与上述诸公无涉。后来我们在潘、尢两府都不期而遇,彼此一怔,觉得上海虽大,亦何其狭小! 

 

潘先生曾告诉我一件熊先生的“秘密”,现在他们两位都已作古,就不妨斗胆公开了吧。潘说,熊先生在其行将易箦时,深自忏悔,觉得自己所以会在“文革”中吃尽苦头,乃是晚年辟佛所致。于是不断念诵《往生咒》,以赎罪其罪愆云。 

 

到潘先生家里听课的人很多,有一位S先生,据潘先生暗里对我说,这位先生自称练功已出“阴神”,结果不慎飘入母猪肚内,变成小猪生出,幸得灵心未泯,不食而死,遂得生还,但所有功力都已荡然无存,一切只好从头做起。其入定所得,都写成韵语,出示于人,很多人都抄录了下来。我看都是一些半通不通的门面语,最不像样的狂禅语录也要比它高明。S先生已经步履蹒跚,老态龙钟,看似活不长久了,但他却沾沾自喜,自信功德即将圆满,尸解飞升。他人当然是老实的,不会也不必要骗人,那一定是走火入魔了。我和潘先生说,旧笔记小说有类似记载,只说有人死后魂入猪肚,变为小猪,闻秽不食,饿死再生,但没有说是练气功。不知S先生是否精神恍惚,认梦成真了吧。 

 

听课者中又有刘公纯先生,在唐山大地震期间,闻北京也将发生地震,匆匆赶往梁漱溟先生家,住了两个月光景,挥汗抄录了梁先生的著作返杭。他是马一浮先生的得意弟子,惟恐梁先生会地震遭难,人稿惧亡。古籍出版社出版的《文史通义》,就是他校点的。以马氏弟子而能对梁先生著作如此关心爱护,尤重异量之美,实是难得。他比梁年轻的多,但想不到先梁而辞世。我们则因他的劳力而比别人早一些读到了梁先生的未刊著述。 

 

据傅紫显先生说,这种民间讲学的形式可追溯到解放之前。过去来讲课的先生,曾有一位来自昆山,一位来自嘉兴,也各有特色,且都在薛家开讲,听课的大都留饭,竟有三桌之多。解放后那两位先生也就从此未曾再来,现已不记其名姓,也不知其下落了。又苏州沈祖绵、沈廷发父子,与潘先生有通家之好,其《沈氏空学》在海外煞是风行,潘原有著者惠赠的一部,却在十年浩劫中被抄,未能一睹内容。有一次沈廷发先生来沪讲学,本约我与之相会,复因忙而失之交臂。在潘先生家,一次有一位张竹铭老先生自美国来访。张老是著名道教学者陈撄宁先生的高足,于道教最有心得。我尝献数疑,蒙其一一指点,虽相聚恨短,而受益实多。至于听讲者中,有专门研究“西藏学”的吴中先生,为白教传人,现尚健在,可惜我身体不好,不能向其求教了。

 

 

潘先生讲课,从容不迫,侃侃而谈,从下午一时半讲到五时光景,不喝一口水,不休息一分钟,如此精力,如此纯熟,实为平生所罕见。有时偶翻一页书给听者看看,似乎页数都能背出的。但其本人却从不翻看,文本皆脱口而出,绝无差错。如此教学,亦实为平生所仅见。我尝见好多报导和纪念性的文章,夸奖某些闻人、名人授课吸引力之大,及至后来问起听过课的人,都微微一笑道:写得好看就是了。而潘先生上课的谈吐和风度,却真是光彩夺目的。假如把他的讲课录音整理出来,都会成为洋洋大观的一篇篇好文章。 

 

然而,奇怪的是,潘先生驾驭文字的技术,却不能与他的语言能力相一致。本来,学者之文与文人之文固有一定差距,那是无足为怪的,如王充之文,就滞重而拖沓;俞正燮之文,尤芜杂而繁琐。即以上面提及的梁漱溟先生,他之为文也散漫而欠通顺。目下很有些人嫌陈寅恪先生为文噜苏叨絮,我想这或许与其失明有关。但那些则责备他文字不佳的人,试反观其本人之为文,则或芜杂寡要,或西拉东扯,也大抵全无法度的,这真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了。凡自诩能文者,邓之诚先生的《清诗纪事初编》,看上去犹不免沉闷;张舜徽先生的《清人文集别录》等,也平庸而枯竭乏味。学者之文能如章炳麟就、刘师培、黄侃诸前辈,或如梁任公、胡适之、顾颉刚诸先生,是极为难得的了。求之近今学人,惟吕思勉、钱宾四、冯友兰先生叙写最为条畅,李长之、刘大杰先生文字最活泼生动。当然,作家而兼学者的钱锺书先生更是奇峰突起、不同凡响的了。 

 

潘先生之文,倘与上述诸公比较起来,只能和梁漱溟处于伯仲之间,这该是他最大的不足之处吧。而潘先生本人起初犹未能自知。他曾为研究生讲解他写的一篇序文,并说用的全是《庄子》笔法,听者不禁暗自失笑。当时就有好几个人跑来责备我,说你怎么介绍这样一个文理不通的人来执教!又譬如他在校点古籍时,即使较一般的句式,其断句差错犹多,遂也牵累到我这个推荐者。我于是辩说:用人当用其所长,看人亦当看其擅,诸位不妨听听他的课堂效应吧! 

 

然而我的辩解又遇到了问题。原来,潘先生在家里为我们讲课真称得上“俯拾即是,尽得风流”的,谁知在对教育学院教师讲课时,就不由得有些拘谨了。或拘于其时思想禁锢犹严,惟恐有人说他讲《易经》是在宣扬主观唯心主义,涉于封建迷信,遂根据清代焦循《易学三书》的立论和方法,参照他的老师薛学潜先生的观点,加以贯通发挥,意图证明《易》理不惟与近代的数学、物理学相通,而且与最尖端的科学成就都是融洽无间的。这种说法,专研文科的听来不甚了了,攻数理的,又感到把这种现代人的常识或科学发现,附会到几千年前的哲理上去,未免牵强,又有何用!假如我们的祖先早已有了这么先进的思想和智慧,且不说历史的原因,为何至今未有开发应用,偏让外国人处处领先呢? 

 

正是这个原因,于副研究员评审时就有人激烈反对,几乎不能通过。倒是徐震堮教授力排众议,为他说了几句公道话,要大家全面对待他的学术观点,不要只抓小处不放,才得以勉强通过。事后,潘先生以为他的职称获得通过,乃是靠某些人的帮忙与支持,却未料所谓的“某些人”正是反对最激烈的。 

 

潘先生的这些观点,实际上也是想把科学与玄学结合为一种指导性的新学所进行的尝试,可以说与前述今文学大师廖季平的“第六变”之设想有些殊途同归。只是廖所处的时代,西学东渐,尚不普遍;而科学本身尤及不上今天的突飞猛进,所以不会有什么相对论、量子论、多维空间等后起的学说观念包含在内。连类而及建国后说到某些古代的学说或某些文学作品,总要引证一段马恩列斯如何如何说,然后下结论,说这是“相通的”、“一致的”,或者加上“由此可知”、“足以证明”之类的话头,这与潘先生的观点相比,充其量也只是“五十步笑一百步”,不过是一个用伟人导师的话语进行时髦可爱的妆点,一个用近代科学的成就作惊世骇俗的附会罢了。 

 

潘先生如此谈《易》,不仅只是由于“心有余悸”之故,恐也有他的另一种“通人之弊”存焉。而薛先生的著述,我看还是因其过剩的聪明才智,出国考察,既读了许多科学方面的书籍,有本其家学和外祖父及其家庭教师钱基博的影响,文章亦雄健酣畅,正不妨把彼此抟合一起玩玩。按《易?系辞上传》有云: 是故君子所居而安者,易之序也;所乐而玩者,爻之辞也。是故君子居则观其象而玩其辞,动则观其变而玩其占。 

 

也许薛先生就是从此受到启发,而以“观象玩辞”、“观变玩占”而乐的。所谓“演易”,实际上也可谓是从认识世界到游戏为乐的一种过渡。以数为戏,原是愈演愈繁、愈演愈巧的,这与牙牌书中雅致的入《兰闺清玩》,通俗的入“过五关、斩六将”之类的一人戏本无二致的。不过《兰闺清玩》加之藻绘,薛先生则通之以科学,如实而已,也没有什么神秘可言。次子永明,是研究高等数学的,曾见其书,亦觉无甚高明之处,用以闲中自我消遣,以增游艺乐趣,固无不可;倘若因此立论,以明“中学远过于西学,古人远胜于今人”,那就像纪韵所批评的戴震一样的不是了。潘先生或许是完全知道其中奥秘的,不便明说罢了。不过我想,只要能言之成理,持之有故,大千世界存此一派一说,也是无伤大雅的吧。 

 

 

潘先生引起有关方面的重视,最初倒不是由于《易》学,而是缘于经过拨乱反正,初步打破闭关自守后对外来学者的接待。 

 

潘先生见告,有一个法籍荷兰人自取中文名施博尔,字舟人,与其法籍夫人来到中国,要约访对道教有研究的学者。他在北京找不到多少人,又到上海,希望政府推荐一些。当时道教的研究尚是一个空白点,《道藏》还属于禁区,大学图书馆虽有其书,却都封藏而不得借阅。政府多方查访,而华东师大以潘研《易》,或与道教关联,又物色了会谈佛教的苏渊雷教授同去接待。殊不知他们两人,严格说来都还属外行之列。 

 

施舟人说,他为着对道教的兴趣,曾在台湾拜一有名的道士为师,为他尽心干活达六年之久,受到老道信任,获得了真传,遂于研究能有所进展。说到《道藏》,他说在法国,几乎像中国街道这一组织所辖的小范围内,起码也有一部存放可借的。 

 

《道藏》中是收有有关《易》学著作的,因此潘先生提到了东汉魏伯阳的《周易参同契》。施舟人是看过近人考证的:“这是后蜀道士彭晓的伪托之作,怎么会是魏伯阳的呢?”潘先生回答说:虞氏《易》中,曾引及魏伯阳此书。虞翻(164233)是三国吴人,书中自不可能引及比他年代还要晚这么多年的人的著作。这一下施舟人先生震惊了,这可是他闻所未闻的。于是又问对《周易参同契》看法,潘说正在为此书作注。施舟人先生极其兴奋地说:出书以后请您一定要寄赠一本。接着又问潘先生懂得符箓否?潘说不知。而施舟人先生说他是从老道那里学会的,完全明白其用意和作用。 

 

从此,《道藏》那时就特准专为潘先生的一人开放了,学校的、上海图书馆所藏的都无一例外。当然,随着改革开放的深化,如今《道藏》重印,有钱即可自备,图书馆中也已人人能够查阅,与以前大不一样了。 

 

于是潘先生就一直浏览《道藏》,后来又自备其书,接着又被选为上海市道教协会的副会长,兼带研习道教经典的研究生,我还曾为其所带的研究生主持过答辩呢。 

 

《周易》中,“观象玩辞”与“观变玩占”最复杂难通的就是“虞氏易”,惠栋、张惠言写过这方面的书,焦循也专门研究过这方面的命题,但都留下了一些无法解答的难点和疑点。焦循甚至认为那是没有办法解决的,但潘先生却一一把它通解出来了。这真是空前杰出的贡献。所以在潘先生的著作中,我以为当以《周易虞氏易象释》为最有价值,与之相辅弼的则有《过半刃言》、《黼爻》、《衍变通论》和《易则》等书。《过半刃言》是阐发义理的完辞之作,书名取义于《系辞下》“智者观其辞,则思过半矣”语;《黼爻》所涉为玩九、用六及三百八十四爻爻辞,编次以先天图为序;《衍变通论》论筮占,阐明大衍数之变化,自用数之四十九演变为六十四的过程和法则;《易则》八篇,论河图、洛书和先后天图的变化。 

 

我曾听过潘先生讲过《坤》卦的一段,又听过《系辞》的一段,真有如陆放翁《读宛陵诗》的“岂惟凡骨换,要是顶门开”之感(见《剑南诗稿》卷六十),但未能一直听下去,真是很可惜的。 

 

虞氏易是汉易象数之学发展下来的最主要的一支,也是最深奥、最难摸索的一门哲理。潘先生精通虞氏易,重视象数,自然反对晋人王弼的“扫象”。王弼的学说,影响极大,当时反对他的人并不少,但都起不了什么作用,也没有什么有影响的文献保留下来。清儒中反对他的人尤多,也都未击中他的要害。如王弼在《周易略例?明象》中有一段最有名的话: 

义苟在建,何必马乎?类苟在顺,何必牛乎?爻苟合顺,何必坤乃为牛?义苟应健,何必乾乃为马? 

 

近人顾颉刚先生在《论<</FONT>诗序>附会的方法》中,显然还是赞同王弼的说法的。他说: 

我从前读《易经》,觉得解释的话圆通得很,坤卦未始不可讲成乾卦,革卦未始不可讲成鼎卦。近读《诗经》,又有同样的感想,觉得他们的话无施不可。(见《古史辨》第三册四〇四页) 

 

清儒中驳其说者都讲得不甚清楚,没有什么说服力。潘先生则滔滔不绝,从易象的演变来说明乾为马、坤为牛之理,绝对不可倒而置之。令人十分信服,又可惜我当时未及记下。但那时我想,纵使潘先生的行文不甚条畅,其书或迟或早总能出版的。我其时尚不能集中精力探索此书,因颇想在退休以后,若能天假我年,必当摒弃一切,着力揣摩,遇有疑难,可以当面请教。不意他年龄比我小得多,反而先我而逝;又想不到他这么重要的稿子,交托了一位也算是他学生的人带往北京出版,不料却杳如黄鹤,音讯全无。幸得傅紫显先生录有副本,但其抄本密密麻麻,全是蝇头小字,又把《易经》的正文、虞注和潘先生的绎义并在一起,既不分段,又不分行,弄得眉目不清。我曾建议傅先生,稿子当分章分段分节重行抄过,而且不能如此节约纸张,只有科举时代的“作弊夹带”才会如此抄写。否则一般人不惟阅读吃力,有伤目力,而且常常看漏看错,又怎能据此排印。傅先生答应重抄,可几年前他又不幸逝世。潘先生的这份遗稿究竟怎么办?潘师母金德仪先生尝向我提及,我也时时关注,盼望它能早日出版。 

 

除了上述这些书稿外,潘先生还有《读易提要》一书,也是极为难得的著作。因系一人所著,内容体例统一,不像《四库提要》之成于众手,虽经纪昀统稿修饰,文句自佳,然内容未能全面细察,且轻重比例,各有偏倚。又潘先生此著,于各书皆概括其精神要点,然后加以评述,故其所叙文字较多,有类全书缩影,这又是《四库提要》所莫能及的。该书介绍的典籍约有三百种,本早可出版,审稿者以其行文未善而搁置。倘请他人润色,则以其中多有专门术语。我以为文固欠佳,然未妨研读,其实听之任之,通晓《易》理者自能明其神髓,不必去多考虑这方面的问题,存其原始之真,又有何不可?如梁漱溟之书,岂不照样一一出版了吗!近闻此书不久即可问世,这是颇堪告慰于先生及世人的。 

 

 

我在潘家听讲课,《易经》只零星听过数次,不像傅紫显先生那么完整,也不能如黄福康君的从不间断。但我却听过先生讲授《庄子》、《华严经》、《维摩诘经》等的全部课程。潘先生所讲《庄子》的《内篇》七篇很有见地,其中讲《天下篇》尤为精微。传闻从前沈士远先生在北京大学预科班讲《庄子?天下篇》,竟足足讲了一个学期之多,因此有了“沈天下”的声誉。我不知沈先生是怎样一个讲法,如果只是集释、集注似地一路讲下去,那只要有时间和勤奋的功夫就成。我听潘先生的讲课,实是阐述各种学派的要义,并不屑屑于寻章摘句,也不专注于名物训诂,而是贯通了荀子《非十二子篇》、韩非子《显学篇》、《吕氏春秋》的《季春季第二?圜道》和《序易》以及司马谈的《论六家要旨》。几乎就是一部先秦思想史的总评。这些文字,现在大体都收在《易与佛教?易与老庄》一书之中,列入辽宁教育出版社的《新世纪万有文库》。当然内容比我们所听讲的要简单一些,但也可窥见一斑。 

 

由道家与《易》学的关系,自然就想到别有所传的邵雍的《皇极经世书》。过去我曾化大力探索过,但不得其解。听了潘先生的讲述,才得以弄清其脉络条理和象数计算。 

 

按邵雍(10111077)字尧夫,祖先是范阳(今河北省定兴县西北)人,从其父几经迁徙后,定居于河南洛阳。名其居为“安乐窝”,自号安乐先生,卒后谥康节。著有《伊川击壤集》、《皇极经世书》等。 

 

邵雍之学,源于陈抟,抟传穆修,修传李挺之。邵受学于李,加以发扬光大。孔平仲在《珩璜新论》中,认为那是“无所从授”的心得。同时还记载了一个传说:说邵雍是他父亲所得江邻几学士家婢女所生,这个家婢带了许多秘藏的图书过去,邵雍才有机会尽读而精通之。邵雍这个号称“先天之学”的“皇极经世”学说,当时已为名臣富弼、司马光、吕公著所叹服。后来朱熹虽然认为他的书与《易经》全无关系,却赞之为“人豪”。邵雍死后,有关他的传说和故事就渲染得愈来愈神乎其神了,几乎与姜子牙、鬼谷子、诸葛亮、袁天纲、李淳风、罗隐,以及后代的刘基、徐文长一样,成为某一类型的“箭垛式”人物。 

 

《皇极经世书》见收于《四库全书》和《道藏》,两种本子出入极大。我过去所见是《四部备要》本,根据的大约就是《四库全书》本。北京中华书局请潘先生校点的,用的底本却是《道藏》本。据潘先生说,两者其实是一样的。此书本该早就印出,或因经费问题而搁置下来,不久当可与读者见面。我常以《四库提要》卷一〇八说“此书之取象配数,又往往实不可解”为问,以为既无人能解,那就不必去解吧?潘先生微笑说:怎么不能解呢?只是修《四库》的馆臣们不懂其法罢了。因此特地对我们讲了一个多星期,遂初步了悟其究竟。潘先生为该书写的《前言》也见收于《易学提要》,为我们所讲的内容,大体都包括在内。 

 

事隔不久,香港有个高级工程师名叫姜福钧的来沪公干,他也好《皇极经世书》,曾排列邵氏之数,画成一个图表,想找沪上的知音谈谈。姜跟尤彭熙先生学过气功和技击,他找到尢,又适逢不是毕修勺先生就是顾毓瑔先生也在座,于是就一起陪他去了潘家。其时我也正好在那里。姜先生不是研究《易经》的专家,于邵雍也没有深切的认识,但所画的图表却不完全正确。姜先生在潘先生的指导和协助下,后来还发表过好几篇这方面的论文。不过据潘先生说,姜的表解,虽正确尚嫌粗糙;天津有一老人,要画得更为详细,但秘不示人,曾给潘看过。老人的大名至今我已忘却了。 

 

 

潘先生是十分自尊和自信的,他在讲课或与人闲谈,往往总要提到我,说我和他在人和物的认识关系上有一个根本的分歧。我赞成世界和人生有可供寻绎的规律性,而他则赞成生命的轨迹是可以人为操纵的。我说,人们批评泰纳实证主义的艺术观为“庸俗社会学”,其实他的《艺术哲学》中所说的艺术批评三要素,即种族、环境、时代,倘稍作补充修正,还是颠扑不破的。种族是内部主源,是先天的、生理的和遗传的禀赋;环境是外部压力,包括自然、社会、政治和气候;时代是后天的力量,也是一种特殊的环境。泰纳认为一个人无论如何不会全部脱离他的时代,人绝对不会在刮平的版上起作用,而只是在已标了印迹的版上起作用的,印迹的差别则依人们在此一时还是彼一时取其版所决定。所以我们个人能起的主观作用原很有限,处处会受生理、心理、社会、时代与特定机遇的影响,这就是所谓的命运。潘先生说我没有通晓易理,所以摸不清世态,才会吃了二十三年的苦头。他则不论处于怎样的情况之下,皆能定位自己的卦象,从“未济”走向“既济”的, 所以命运难不倒他,能够“无往而不自适”。同时他又特别提到了袁了凡的故事,说袁了凡尝遇一铁版数的术士,推算他的过去,事事皆有奇验,后袁日日记下“功过格”,功渐多而过渐少,最后终于有功无过,术士所推就不灵了。但潘先生说,袁不过以行善来改变自己的前途,还不像他那样更进一层,能用易理来驾驭自身。他是相信“铁版数”(或称“皇极数”)的,但认为只通用于常人,而不适用于他这个深明大道的哲士。 

 

就在姜福钧先生来访那天,潘先生又重提上面的争论了。我说,袁黄,字了凡,他原是一个陋儒,并不知“铁版数”的底蕴。清叶名沣在《桥西杂记》中早已指出:“大都已往验,而未来之事多不足凭。”其所以“不足凭”之理,俞樾《春在堂随笔》卷三,曾记录安徽人苏日新对他所说的道理认为“先天数”只能推算过去,于后来之事便不准;若用“后天数”推算,对将来之事就能件件应验入神了。苏君曾遇到一个术士,定要恳求他用“后天数”推算,结果无一不准,后却遭了天谴。所以,袁了凡行善而改变命运的看法,是不足为凭的。 

 

所有在场的人于是都纷纷议论起“铁版数”来了,他们大都有过亲身经历和经验,而我正在懊悔没有机缘遇见如此的奇人异事,不然也可讨教一二时,傅紫显却听得有点不耐烦了,忍不住开口就说:你们真是一群书呆子,这都是假的,骗骗人的!一时间大家竟和他辩论起来。傅先生对着潘先生又说:“老潘,你这么一个有学问的人,怎么也会上这个大当!” 

 

的确,我们都上了这个千年骗局的大当了。统治阶级中人自不必说,愚夫愚妇更不用提,文人学士不但听而信之,还为之引入了高深哲理来析解,则其谎言和手段的巧妙,恐怕也可载入世界吉尼斯纪录了。要不是遇到傅先生,连潘先生也会和过去的经学大师等人一样的“堕其术中”。我也几乎被它困惑了大半生。 

 

按“铁版数”,上海人称“铁算盘”,原名“皇极数”,亦称“太极数”、“先天数”、“蠢子数”、“前定数”、《皇极经世书》,术者自称乃是得邵康节先生所秘传之妙诀,甚至认为另外公开于世的《皇极经世书》,尚是其糟糠或糟粕,真传并不在彼而却在此。 

 

而且民间故老还流传一则这些术士杜撰出来的传说:邵康节把三本内容各不相同的“铁版神数” 传给了他的三个徒弟,一个行术在洛阳,后来逐渐传至燕、赵与晋,故统称北派;一个行术到浙江,故称浙派;还有一个行术到广东,故称粤派或南派。有些人去请他们推算,根据他们的生辰八字查不出结果的,北派会推说在浙派,浙派又推说在南派,粤派又推说在其他两派之内。他们承认各自获得的“真传”都不全,言下颇有遗憾之感。但他们又都不肯将自己的宝书献出,凑成“完璧”。其所以要这样说的最大原因,怕是可以让自己有时有个“落场戏”好做。 

 

叶名沣所记更加增加了人们访求其书的兴致。他说曾经到内阁大库中去看“前定数”,仅存数十册,而且篇页凌乱,听守库老人说,在三十年前,有某相国取走了一大半,又听说在稷山县库也藏有写本。如此说来,这些原来都是完整的,是后来被人明取暗偷而残缺了的。 

 

这些书的存留也许是可能的,但无疑的都是作伪之人所为。叶氏的记载中有几句话很重要,他曾“玩其纸墨”,断定它是“明人所为”,而决不能上推到邵雍。 

 

我所看到的“铁版神数”刊本,共有四种:一种是锦章书局出版的,其中很多只有数字而无文字。另一种是千顷堂印行的,约有八千多条。还有就是前几年台湾出版的,书有精装四厚册,共有一万二千多条,据称是南派即粤派所传,又声称书中官制,多有沿用清朝的,因此断定系清人所为。特别其中有一条内容,是“黄泉无旅舍,今夜宿谁家”,谓是金圣叹的诗,遂断此书当成于金死之后。实则此诗乃五代江为所作(首二句为“街骨侵人急,西倾日欲斜”。)见《五代史补》),年代还在邵雍之前呢!又有钞本一种,计四十八册,且参以姓名纳音所化数字,就愈来愈觉难于推算了。 

 

说到推算方法,作书者又专喜在这方面故作高深,它牵涉到《皇极经世书》中的元、会、运、世、和年、月、日、辰,又牵涉到河图、洛书的配数,还有爻辰、纳甲、卦气、升降、紫微斗数、太乙、奇门、六壬等等,几乎是所有术数的集大成者。我们再四研讨,都不得其门而入。但据傅先生说,那根本是在故弄玄虚,装装门面,目的就是要人感到莫测高深哩。 

 

旧版《辞源》于“铁版数”条目下写道: 

占法之一,用本人父母本身八字,配合五音八卦,每一时分八刻,每刻分十五分,故须屡次推试,得前事数年符合,始为的准时刻,吉凶祸福,预撰成语,以此检查原书,事皆前定,故名铁版数。俗传为宋邵雍所作。 

 

这里除了说它是“占法之一”有错误外,其馀的话,大致袭用流俗所传,可见写此条目的人也是深信其术的。台湾出的《铁版神数考释》则于“铁版”二字的解释又有别说,认为这书实际上是一个号称铁卜子者所为,不过假名邵雍而已。 

 

后来我把旧《辞源》中的话翻给傅先生看,傅说:“诀窍和机巧就出在‘故须屡次推试,使你自己说出父母妻子的情况,其他的事就好办了。但要学会它也 不是很容易的,我是在即将解放时,化了三十元大洋才学来的,不过要我保证不得以此谋生。”傅先生当然无意厕身于江湖术士之林,他足足化了三个多月,终于弄 通了其中的关键。其书的页码、抄写,每条的编号及其所系的词,完全可由术者自行编排,也可参考现成的。书最好用抄本,就愈显名贵,纸张愈黄愈旧,就显渊源 古老。因此术者往往将抄本用蒸笼蒸过再晒干,令人有古色古香之感。 

 

傅先生接着又向我们揭穿了术者的行骗过程。他说,行术时技巧的熟练是很重要的。桌下安置两个活动的小圆盘和图表,这是帮助记忆用的,必须处置得当,不露痕迹;条目和编码,还有打的数字,可随心所欲预先做好暗记。翻检时某事在某页分毫不差,所以需要有一定时间的训练。他问我想不想学,随时都可以教会我的。我回答说:骗人的东西学他干什么,难道我要去做骗子吗? 

 

过去已有人认为这种推算没有什么希奇,如徐朗西先生就是。他原名应庚,后以字行,是最早追随孙中山先生革命,陪同其一道亡命日本多年的。有篇文章说他是中山先生的秘书,这并不确实。当时有个极有名的“铁算盘”为他推牌多时,弄得满头大汗,结果一无所得。朗西先生以为这就像查电话号码,查到就是,查不到就罢,毫不稀奇的,也不想深究,淡然处之而已。但却不知道这竟是一个骗局,而且绵延了近千年之久。最早提到“皇极数”的似是《水浒传》第六十四回。上过它当的,达官贵人之外,学人文士之中,除了前面提到的袁黄、叶名沣、俞樾,另外还有许仲元(见《三异笔谈》卷一“蠢子数”条)、龙阳才子易顺鼎等人。易曾有诗记其事,解其后来所以不验之故,胡说其年龄当从民国元年为一岁起算,直是强作解人!这与俞樾等人于“先天数”和“后天数”的解释,几乎同样是在梦中说梦。 

 

傅先生要我不得外传,他宅心仁厚,说应该让这些术士有口饭吃吃。但我以为让人上当受骗,总不是一件好事,故在其身后就把它公开出来。我想,拨开千古迷雾,揭示其真相,破除迷信,净化心灵,未始不是一件大好事!我们应该感谢傅先生,在与潘先生友人的交往中,可以说,这件事是我得益最大的,于潘先生的帮助可也不小!

 

 

有一本《丽娃河》的小说,写到一位章先生时特表崇敬,知情者一望而知,那是影射潘先生的。书中的章先生,不仅道德崇高、学识玄博,而且几乎有些神化和仙化了。 

 

因为是小说,自然免不了虚构和夸饰,但其间总有蛛丝马迹可寻,藉此以说明一些真相,倒也是饶有趣味的。 

 

书中说章先生学问深奥,虽说听讲的人众多,但实际上只有三人各得其传之半。其中一个就是化名龙在田的作者。这其实是作者在吹捧自己和他的友人而已:三人之中,只有一人去听过不长时间的课,另一个是通过我的介绍去见面的,至于作者则可能由上两人陪同见过一二次面,都没有好好学习过。如要说先生从学的精纯之处无人能够心领神会,这倒不假。傅紫显先生长期与先生及其诸师友问学,自然所知最多,但其志却不专在此。黄福康君是听课最久的,所知所得当比小说中三个打半折的人要既广且深。不过另有一个人倒也比较出色,经学根基也很好,照理可以继承其学的,不意却因细故而以隙终。事情不妨稍加追述:潘先生在校订陈梦雷的《周易浅述》时,其人指出校点上的错误二百多条。但不知此中原有许多曲折,不能全怪潘先生的(潘先生曾写一长篇序言,涉及杨文言道声与陈梦雷的争执公案,其中有若干资料是我提供的。不意此序出版社不用,稿子已经退回了,忽有人两次造访,要他的稿子,愿出稿费,但不能发表。潘先生拒之,因此那人到处攻击,窜乱其稿,也未可知)。又有潘先生的《周易表解》遗著,可能是未成之稿,由其学生整理的。出书后潘师母送我一本,尚未翻阅,就被这位后以隙终的门人取走,到处宣扬它的错误,大约也有二百来处。我说有些可能是排印的鱼鲁之讹,他说那是有限的,主要是整理者无知无能。又说潘先生阻挠他校点古籍,想断绝他的出路和生路,我想潘先生如今已故,这个误会是永远无法消除了。 

 

《丽娃河》还写到章先生生死自如,有西藏高僧来拜见他等事,颇有些神秘色彩。自然这是“小说家言”,但并非没有一点影子。某年有一藏传佛教高僧来沪,朝拜他的人很多。可这位高僧并未去拜见潘先生,而潘先生和一些人却是一起去磕了头的。然而即使皈依、加持,乃至护摩、灌顶了,对于能否了生死还是不起什么作用的。其时也有人要我去看看,我虽好奇,却不想去凑这个热闹。 

 

除此之外,潘先生还拜过一个藏传佛教的名人,最初我听张大文君的友人顾家干先生提起过他,顾问我:“我的叔父人称顾大和尚,过去达官贵人都要去朝拜他的,你听说过没有?”我说我一向孤陋寡闻,社会上的事从不过问的。一次,偶和潘先生谈起,潘说此人就是顾伯序先生(18891972),江苏淮安人,后于1956年入上海文史研究馆。潘先生说,他是红教的,学问很好,商务印书馆出过他的书,现在还有门人在整理他的集子。我又看到《李宗仁回忆录》中写到他,知道军阀唐生智对他最为看重,其弟唐生明亦尊他为师,跟他学相术或者其他的道术。据说他们都相信顾大和尚的预言:蒋介石就要大祸临头了。为打探究竟,特让唐生明去晋谒请示,实为观其气色,也认为蒋的确不行了。于是唐生智、陈济棠、李宗仁等联合通电反蒋,结果一败涂地。但李宗仁写到这些事情时,并没有标出顾大和尚之名。也许唐生智以他为机密顾问,不欲让人与之接触吧。李宗仁还写到蒋就任北伐军总司令,阅兵时戎装跨马,方行至唐生智的第八路军前,马突然惊逸,把蒋掀翻在地,被拖出很长一段路。唐因见蒋是在他的军队面前落的马,所以更激起其野心。又当时这些军阀都迷信扶乩,乩书“机不可失”四字,于是发难决心更大。不意蒋买通陈济棠的空军,致使飞机全部驾逃归顺老蒋,这时才恍然大悟乩语之机巧。我笑说,蒋介石的确败在了八路军手下,但此八路非彼八路,却是中国共产党的八路军也。这种似是而非、似非而是的类例,正史和野史上的记载是很多的。《论语?子张》云:“子夏曰:虽小道必有可观者焉,致远恐泥,是以君子不为也。”这话委实说得最好也没有了,唐生智就是致远而泥,所以闹了大笑话。后来听说顾大和尚原有三个妻子,“文革”中被斗得七死不活,可见虽有神通,可也逃不过这一大劫。闻原静安寺主持、东密高僧持松法师也有三妻,他们的多妻,就红教和东密来说,却是允许且合法的。潘先生认为自己得到顾大和尚的指点。可是我想,密教原是“一法不传六耳”的,两人间实际上也好像并未有过什么密授。若说顾于佛教潜研甚深,那是另一回事了。 

 

潘先生的自尊与自信似乎也到了执迷的境界。初查出淋巴有癌,他说照理他是不会生这种病的,当是由于某一种缘故。后来脑中风,半身不甚灵便了,他和我说: “我知道此病的根源,我泄露的‘天机’太多了,应该受到天谴的。我看你也不要再泄露‘天机’了吧!”我不禁失笑,我哪有什么“天机”,潘先生我看也没有什么天机可言。不过读书得间,有所会心罢了。我国有一种传统观念,即机械万端,必为造物所忌。文昌帝君左右两童子一个叫天聋,一个叫地哑,取义就在不欲世人崇尚聪明,这原是《老子》学说的延伸,可这与所谓的“天机”却有一大段距离而未可混同的。潘先生的那位与之“隙末”的学生就不屑地说:“什么天机不天机,文人好玩玩的东西罢了!”这两种对立的看法,真叫做“过犹不及”了。 

 

潘先生还有一位志不同道不合彼此谈不来的老相识顾康年先生。顾先生于法相宗情有独钟,我看他谈梁任公佛学之浅、章太炎佛学之执、李叔同佛学之偏、吕澂之精中有误等等,都头头是道,十分动听。但他与潘先生之学术彼此各据门庭,互相争执而无法调和,两人也就不相往来了。我曾想请吴企尧居士推荐顾去佛学院讲课,他却避而不见,后来方知他是无意求谒于那些“佛官”的。有次路上邂逅,我约他去潘先生家听课,亦为他拒绝。后来中华医学院请潘先生讲课,想不到他倒来了。他对我说:今天的顾康年已不同于以往的顾康年了,但我还是坚持自己的。顾康年的佛学造诣的确是很高的,闻其弟子尚在整理他的遗稿。他对密乘也颇有兴趣,但也有极其幼稚可笑的观念,他说《聊斋志异》中的故事大都是真人真事。这恐怕也是“通人之弊”的一种表现吧。因想起某个追随孙中山先生的革命志士,有一次居然问我:人称你博学多能,我可要考你一考,你可知铁拐李是左脚拐还是右脚拐?孙悟空现居何处?这也使我感到匪夷所思十分震惊。 

 

潘先生在病还不算太重的时候,有香港友人史承辉先生来看他。史也好术数,他说香港只有外号小神仙的有些水平,其他都是些江湖术士。小神仙死后,只有其侄尚得其传,但也难乎为继了。他曾请其侄为潘推了一回,私下对我说:没有办法,可以准备后事了。 

 

一向“不疑不卜”的潘先生,似乎这时也有点疑惑起来了,关起门请了曾是顾祝同座上客的臧溪清的学生为其占卜,究竟卜象如何,不得而知。沪上还有一个叫姚文周的,社会上也传得神乎其神。有一个自称是姚的嫡传弟子来访我,实际并无多少水平。据说臧的这位弟子还未尽得其传,其占卜固然有时真能“知己而神”,把人的隐私都揭示出来,足以哗众取宠,但有时也会胡说八道,不知所云,遂有人上了他的大当而懊悔不已。他曾替我们家里卜过一次,只有一个是说对了的,其他都不灵。我不知历史上的高士如詹何司马季主严君平是如何卜的,管辂郭璞奇闻传世最多,然而“俗语不实,流为丹青”当是难免的。自得识臧的这位弟子,也使我对这一领域有了新的看法,神奇之处,似远过郭璞,但失误之大,却也让人啼笑皆非。所以我总以为,以之为戏而玩其占则可,若迷误其中,当真对待,那就大可不必,且会害人害己的。 

 

据潘师母后来见告,潘先生临终时还在大呼:“我真不想死呀,我的《易学史》还没有写好啊!”我也深深为此而惋惜悲痛。福建师范大学刘蕙孙教授接到讣告曾失声痛哭。蕙孙教授是《老残游记》作者刘鹗的文孙,也是“泰州学派”的传人,学术成就是多方面的。他也很钦佩潘先生。他的老泪纵横,充分体现了“惺惺惜惺惺”的一种情结。此后,我不禁屡屡想起潘先生说的在任何情况下都能从“未济”走向“既济”的信念,又想到鸠摩罗什用“神咒”延寿之终归失败,玄奘法师临终前希望能多活几年俟事终了再行归西的祈祷也告失灵,还有耶稣临上十字架前自信上帝会来拯救的等待最后还是落空,人间遗憾之事,其无法挽回或逆转竟如是夫! 

 

追悼潘先生时,永翔即本此意,且扣紧其为上海市道教协会副会长之职,为联以挽之云: 

 

道尚无为,齐生死彭殇,求药岂寻三岛路? 

易终未济,洞盈虚消息,著书何吝数年期! 

 

时我卧病,永翔遂又代我作一联以挽云: 

 

成道复何疑,碧汉公应跨黄鹤; 

著书何遽辍,绿章我欲问青天! 

 

 

我和潘先生的初次交往,原是很偶然的。这里且让我先表一些题外的闲话。 

 

我那时年将四十,忽有一老叟来舍找我,我一看不认识,正要问讯,那人立刻跪下叩头就拜,说我要拜您为师,请您接受我这个大礼。我连忙把他拉住扶起说:您老是否弄错了?我只是一个为世人所不齿之人,而且您老年长我许多,您这样做我怎么承受得了,我要折福折寿的哩。他说:不去管他,能者为师,我这个师是拜定了的。原来,他是在区政协“右派”集中学习班上听我发言而对我感兴趣。他也是“右派”。 

 

他随后自我介绍说:“我叫王逢年,生下二岁,父亲就替我捐了个二品顶戴,做什么用呢?人家结婚,请我在婚床上坐坐,在新嫁娘的马桶中先行小便一次,可讨一个采头,大吉大利的。过去上海名妓有“四大金刚”,为首最美艳的是陆兰芬,最后她从良,嫁与先父为小妻,我小时见过,的确生得好看,但却是小脚,不久就死去了。”“四大金刚”我在近人笔记小说上看到过。李伯元《官场现形记》中还写到小陆兰芬。徐珂《清稗类钞?娼妓类》有《陆兰芬之哀荣》一节,末云:“其殁也,所欢王某为之发丧,于讣文丧牌,均署先室陆宜人。生荣死衰,一妓也而兼之矣。”但我不知王某何人,想不到他就是我眼前人的尊大人。可是我也从未请教过他的父讳。进上海文史馆后,与馆老周退密先生相识,后听刘笃龄君见告,周老是王的表亲,乃向其请教,才知名叫植三。但周老以为我年龄与王逢年相差很大,怎么会与之相识,颇有些疑讶;而我对王的情况知晓最多,不知何故,他却也从未向我提起过有这位做教授的表弟。 

 

接着王逢年先生与我说了许多上海工商界的事,这是我一无所知、也从来不去留意的事。他说:“上海有个地皮大王周湘云,拥有一号汽车的,您总该知道吧?人传哈同是为他看门的,这是讹传。哈同最初是为周订门的,即房子出租,逾期不缴房租的,就由哈同带人去把其门钉上。周湘云有一子三女,次女亦瑛最美。我聘之为妻,外间以为我贪财,我其实爱得是色。但我们感情不好,性格不合,已闹到非离不可了。”在我所遇到的相识诸人中,他是第一个最坦率的人,后来还有毕修勺先生,都是“事无不可对人言”的不讲什么隐私权的人。还有就是马景元先生,张闻天的妹夫,是在监督劳动中认识的,后因迁居,遂失去联系,有机会容当别表。 

 

王逢年先生又说:“我平生爱才又爱色,不过我是“好色而不淫”的人,喜欢办学与摄影。过去拍照和郎静山先生一道,他是我的知音,自从他去了台湾,我就很感孤独了。我最重有才德的人,我曾在沪创办了一所“三吴大学”,请的都是海上名流,培养了不少人,后因日美太平洋战争爆发,日本侵入租借,我不愿在日本管辖之下去进行登记,于是就停办了。我有个洋名为大卫,觉得太滥,自改为大拂,又皈依了黄教清定法师,改名大佛。现任市高教局副局长的曹未风我聘请他教过书,周瘦鹃先生做过我多年的秘书。我现在最知己的好朋友只有两个,一个是朱寿仁先生,还有一个是应成一先生,办学时帮过我许多忙,他们学问很好,都信佛。” 

 

于是他就时常请我和他这两位朋友一道去吃饭,接着又请了为他医病的名医丁济华先生,他是赫赫有声誉的大医生孟河丁家学派创始人丁甘仁的长孙。随后又请来精研法相宗的顾康年先生,我不知道他是如何与之相识的。 

 

我们这几个人被王逢年拉在一起,其实是格格不入的。他们几人虽都信佛,佛学的纽带并不能把他们串到一处。朱先生的确精研佛教各宗各派的理论,但认为各家都有缺失,只有印度人克来西摩地所创的新佛教,才是正法眼藏,此派在美国传播得很广。问其究竟,却含糊其词,令人有“狂禅”之感。王逢年转告我:朱先生曾对他说过,他早已开悟,已经是佛了。问我相信不相信?我说:这未免是自欺欺人吧。应先生性情似乎很随和,实则极自负。说来他的家世是很显赫的。他的祖父应宝时,字敏斋,俞樾的同年,俞的《春在堂笔记》、《右台仙馆笔记》都讲到他。还有一本笔记,书名作者俱失记,说他少年时风流倜傥,常好狭斜游,中年以后,很难相信他竟会讲起道学来,言下大有“皮里阳秋”之意。应敏斋是左宗棠军后勤的得力支持者,因军功受任为第一任上海道。以前沪上有一条“应公祠路”就是为纪念他而立的。其子名德宏,是程德全将军任江苏督军时的民政长。宋教仁被刺,袁世凯下令严查,德宏不知就里,以假为真,查出了应桂馨,词连内阁总理赵秉钧,才知原来是袁“贼喊捉贼”。袁氏不禁恼羞成怒,以帐目不清为由,将应拘禁起来。亏得其姊夫耗大笔钱将他赎出。因姊无出,为报其恩,将长子继立姊夫为子,改名朱应鹏,这就是曾为鲁迅先生领导的左联批斥过的“民族主义文学家”之一。王平陵和朱应鹏、黄震遐等发表过《中国民族文艺运动宣言》,反对“把艺术拘囚在阶级上”,后即以此两度入狱,黄震遐下落不明,王平陵后穷老于台湾,朱则闻在“文革”中吊死于床上。 

 

应成一原是老二,因长兄过继于姑母,故取名成一,美国留学生,曾是著名的社会学家,担任过复旦大学的教务长兼文学院院长,一度代理过校长。其父由于受到这么重大的打击,乃皈心向佛,临终吩咐其子女非得信佛不可。他信得是禅宗。他的思想变化使我想起叶圣陶的《英文教师》这一短篇小说来。不过叶写得是中学教师,应却是大学教授。不然,真以为应是小说中的原型呢。后来我曾听到可靠的消息,说国民党某要人的书都出自他的手笔,这实在有点令人难以相信。他说他平生只佩服三人,一个是四川人萧远,此人我在抗战胜利到杭州时已听人说过,《雕虫诗话》上提到过他,这是我第二次听到了。第三次则是拨乱反正后听参事祝世康先生说的。第二个是易学大师杭辛斋,第三个是冯友兰。我问他钱锺书先生怎样,他说不知道,这时他的次女在座,很惊异地说:爹爹怎么当代最有名的才子都会不知道?应说,没有听说过。接着他就说了杭辛斋的一个神话。 

 

杭辛斋18691924),原名慎秀,字一苇,浙江海宁人。与严复等创办过《国闻报》,原是同盟会会员,又与邵飘萍办过《汉民日报》。应先生说,他被军阀逮捕入狱时,见一老道坐着,背后写着某年某月某日某时杭辛斋到此。杭大惊异,这老道说,我是快死的人了,就等着你来,要将《易经》的绝学传授于你。杭学成老僧即告西去。杭的易学,因得秘传,故举世无匹。我在徐朗西先生府上见过他的著作,觉得虽有特见,亦多穿凿,却很难发现有神妙迹象。随后,应先生又说,现在有几个人专门在谈《易》,有一个姓杨的先生与杭辛斋有关,说不定得过他的指点,其中有一个人很年轻,很了不起。这句话还着重说了两遍。我于《易经》原有些兴趣。我读的毓英小学是原城隍庙的庙址,另有吕祖殿中一小学,校名已失记。我的级任老师周徐序很喜欢我,假日总要带我会同他在吕祖殿教书的朋友一道外出游玩,常见吕祖殿的扶扶乩。及至我失学之初,一位姓胡的中医带我去吕祖殿看扶乩,一到那里,乩就考了我一个《易经》题目,我猝不及防,勉强作答,乩说我答错了。我与之争执,翻书对质,我没有答错,是乩错了。降坛的是南宋的吕祖谦,不禁使我暗自好笑,怎么吕伯恭的水平还及不上我这个后生小子?后来在中学教书,在课本上就选有《易乾文言》。有此渊源,故甚感兴味,而目的却在测试一下他们的程度,并不相信他们能讲出什么名堂来。王逢年出于对有学问人的尊敬,亟愿一去。丁济华医生很想通《易》以提高中医水平,兴致尤高。于是我们就在应先生的介绍下,结伴而去,大家都做了薛、杨、潘的学生。朱寿仁先生则以为自己已进入最高境界,其他的学问都不在眼下,所以即便邀请他,他也是不会去的。 

 

大家一共只听了三周左右的课,就因“文革”爆发而与世隔绝了。及至拨乱反正,方知王逢年、丁济华都已去世,朱寿仁大约稍迟些。路上我遇见应成一先生,我招呼他,他说:我不认识你嘛!我奇怪了,我说我是刘某某呀!他说:我知道了,我好像知道了。说罢就匆匆而去。我以为他是老而健忘了,但潘先生告诉我,应先生对他说,他曾经见过我好几次,都立刻避开,惟恐被人看见,说你和一个改正右派有过交谈,若追查起来,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的。他提到我那次向他问候,他说不认识我是故意说的,因为这样对大家都比较方便和放心。 

 

不久,阶级斗争的政治气氛逐渐宽松,应先生忽请人来几度传话,说非常想念我,希望我去看看他,因他已走不动了。我去时他正在写专题论文,他说要写几篇文字给大家做一个榜样,目下的文风是太不行了。但其他却什么话也没说。嗣后又请人来传话,又说非常想念我,一定要我再去一次。我只好又去了,但这次他已卧床不起,只问我一句话:你怎么现在还在工作?有什么工作好做呀!我向他说了我教书的情况,他没有再表示意见,只要我向潘先生问好。不久,1983726日,即以八十六岁的高龄与世长辞了。 

 

 

原先,一般人视为“天书”的《周易》,我却认为是平淡无奇、简易之至的。最初不过是周部落的祖先对宇宙万物的粗浅认识和记录罢了,尔后便从自然逐渐推至于社会。所谓八卦,作为一种符号,只是象形文字的另一种表现形式而已,这就是“象”。随着对某些现象的解释上的困惑,就产生了想象、憧憬和追求,认识逐渐丰富起来,也进一步系统化了,这就有了“数”。卜筮之为数,自然与巫术有一定关系,但却是各种社会意识形态的总根。可是殷商部落文化却不用蓍草而用龟甲。这在两种文化交流时尚有所争执的。如《左传》僖公四年有云:“初,晋献公欲以骊姬为夫人,卜之不吉,筮之吉。公曰:从筮。卜人曰:筮短龟长,不如从长。”即此可见。但《左传》中所记载的卜卦为什么都会应验呢?大约“左氏浮夸”,有些都是事后追记,未得其实吧!王充《论衡?辨崇篇》论及卜卦,虽说这是“圣人举事”、“事不专记”的一种良好表现,但却明确指出:“故《书》列七卜,《易》载八卦,从之未必有福,违之未必有祸。”这正是他的经验之谈。 

 

人们不难看出:《周易》卦象的形成,是经过一定的历史积累的。象、彖、卦辞和卜辞,都不是出自同一个人的手笔。聪明的人根据其设想的体系和规律,自己完全可以另搞一套。扬雄的《太玄》,就是最早出现的模拟之作,旧题焦延寿的《焦氏易林》继之,以文采和条理取胜,故文人至今重之,只当做学术著作和文学作品来读,而失去了卜筮的实用性。再说,《易》的“一名三训”即变易、不易和简易,其“简易”之简,不过是比较龟卜繁复程序的相对而言,择用蓍草,却也并不简单的。所以后世为卜,不但龟告废置,蓍亦弃用,于是就愈趋愈简了。纪昀《阅微草堂笔记》卷六云:“《火珠林》始以钱代蓍,然犹烦六掷。《灵棋经》始一掷成卦,然犹烦排列。至神祠之签,则一掣而得,更简易矣。”如今各个庙宇都有签可求,市场效果早已夺取占卜之席,正是“与人方便,自己方便”的“简易”之道所致,殊不知这些签语,亦皆凡人之所为,而非神人之所使。好事文人,且有全用杜诗作签者,居然也有人从而信之。韩愈《题木居士二首》之一云:“火透波穿不计春,根如头面干如身。偶然题做木居士,便有无穷求福人。”(见《韩昌黎全集》卷九)世间可笑之事,大抵都是如此。 

 

《周易》的再由数上升到“理”,则从具体的物性的抽象直至理性的抽象,几乎完全摆脱了它的神秘色彩,进入到哲学、社会学和伦理学的范畴。文人的求取《易》象,不是从占卜,而是以比拟去凑合的,如宋范仲淹的《严先生祠堂记》这篇著名的散文,就有以下两处引证《易经》的话: 

 

在《蛊》之上九,众方有为,而独不事王侯,高尚其事,先生以之;在《屯》之初九,阳德方亨,而能以贵下贱,大得民也,光武以之。 

 

这就是典型的比附各人的处境而作的断章取义的引文,并不是严子陵之卜,恰得《蛊》之上九;汉光帝之卜,正得《屯》之初九。我尝抄录后人之论此文者,以范氏之引《易》,皆未为当。因光武之召严,天下已定,而《屯》之“初九,盘桓,利居贞,利建侯”。虞翻注:“震起艮止,动乎险中,故‘盘桓’。得正得民,故‘利居贞’。谓君子居其室,慎密而不出也。”荀爽注也说:“‘盘桓’,动而退也。”“动而退”,“慎密而不出”,倒是合乎严子陵的卦象,哪里会是汉光武其时所应有的作为!不知是俞樾还是别人的意见,已经失记,不妨留一“书影”于此。 

 

我认为,《易》之从象到数再到理,是愈来愈向高层次发展的,但认识问题,仍不能抛开象与数而不管,有时论理,可直接与数联系,不一定是阶进的,也可从理到理地向前向上推进,这正是我们汉民族传统的认识方法和思想方法。《易经?系辞下》云:“子曰:天下何思何虑。天下同归而殊途,一致而百虑,天下何思何虑?”我很欣赏孔颖达《疏》中的两句话:“不可一例求之,不可一类取之。”又有味乎《礼记?中庸》的说法:“万物并育而不相害,道并行而不相悖。”其实,“天地不仁”,“物竞天择”,万物总是如《阴符经》所说,经常在相盗相害的,虽植物亦不例外,所以这句话实际上乃是圣人的理想或幻想。这个问题直到现代讲“生态平衡”、“生物链”,提出物物有互依互存的必要,然而也不能忽视“生态入侵”的现象之时,才算解决了它的合理性。“道并行而不相悖”,则非常值得我们深思:能通达的道,就不应也不会相悖,有时彼此可以相通,但不可以相代,而可以相反相成,能够“此亦一是非,彼亦一是非”的。如有欧几里得的几何学,也有非非欧几里得的几何学;有牛顿的古典力学,也有爱因斯坦的相对论和海森堡、狄拉克等人建立的量子力学。但每一种学说或研究,都往往有它特定的范畴和规律,超出这个以外,就解释不通而非道了。如讲近亲结婚会导致人类的智力和体质变异,我国立法也严予禁止。然而我们知道,人类的起源已被证实为一元说而非多元说。我们也统称为龙的传人,都为神农黄帝的子孙,那么,当时我们的祖先都属有血统关系的家族近亲结婚了。如此推论上去,岂不当初人人都是弱智畸形,社会如何还会进步直至今天?我们当然也不能据此而坚持近亲结婚;又据科学研究,古埃及的法老都是近亲相配的,他们的血液和遗传都不曾妨碍下一代脑力和体力的发展。所以我认为孔颖达的《疏》,是一个很客观通达的识见。我评论诗文,常常采用这一立论,必不入主出奴,是丹非素。我又很欣赏释氏“多缘生法”,不取“单缘生法”之理,须知世界、社会、历史和个人,都不是凭藉个人所推演或设想出来的简单公式可以包揽无遗的。所以有些问题,不是“入世解”所能解决,而要用“出世解”去看方能心平气和。因为“法不孤生”,倘不全面深入,注意其相互间的影响,不作完整的理解,只抓住一点不放,那就成了“盲人摸象”的故事新编,决不会有持平之论的。明乎此,我认为有些人的说《易》,或作字面上的说解,或用为断章取义的引文之资,或乱用蓍草或金钱对照书本死卜,这都离开《易》的本义愈来愈远了。现在的《易》学研究,有根据卜辞爻辞考证其年代历史的,有根据词语的使用测其流行地区和语言结构的,有探索其变易的逻辑规律而研讨其思维方式的形成和体系的发展变化的,都各有其可取的一途。倘能分工而综合之,则可汇集众长而更臻其成,不仅限一途而取、一例而推了。 

 

我个人听潘先生的讲《易》,虽然断断续续,时间不长,所知不多,但总结起来,也有如下数点可说: 

 

第一,潘先生的《易学史》虽没有写成,但大要都对我们讲过。凡每一个时代、每一种学派的兴起,都对“变易”的《易经》的发展和变化带来新的气象,脉络线索,大致已能理清。 

第二,于《易》学一些代表性学派彼此间的异同都有所了解,这丰富了我在这方面的知识。如: 

(一)京房《易》,过去只看到正史的介绍,已经讲得神乎其神了。《阅微草堂笔记》卷五说:“术家之《易》衍于管、郭,源于焦、京。”其实是不大相关的。京房自有独创的一套理论,主要是以“通变”说《易》以言灾异,以创“乐律”,是西汉今文《易》学开创者,实与管辂之别有所受无关。说虽怪诞,附会易明。 

(二)得知言宋《易》较为完备之书,为康熙《御纂周易折中》二十三卷。实系李光地采摭群言而成。又有《御纂周易述义》十卷则推其蕴,陈梦雷的《周易浅述》八卷则明其象。自此以后,宋《易》就长期没有什么发展了。直至近今,才由苏州曹元弼而补其不足。 

(三)以前我最看不懂的邵雍的《皇极经世书》,能够初步读懂了。 

(四)于王弼“扫象”的未可信从,也有了些微的领会。虽然我对先生的代表作《周易虞氏易象释》只听讲过两次。 

第三,潘先生的教学与教态,给我的启迪很大。只是由于我们之间性格和体气的不同,我无法取其所长,补我不足。 

第四,因潘先生得交傅紫显先生,藉悟以前大惑不解的“皇极数”即“铁版数”,原来竟是一场千年大骗局。这对我世界观和人生观改变,影响极其重大。其于潘先生的立说和解《易》,亦当有一定的触动。 

 

曾有那么几个人,他们在潘家听课时间不长,实际上只得到皮毛中之皮毛,就胆大妄为,公然开起了《易》学讲座。后与傅先生谈及,傅说他们在讲堂上究竟胡说些什么呀!不过想到错误百出、胡说乱造的G先生的所谓《易》学著作,那么这些人的敢于“亮相”,或许也在情理之中了。有人也曾要我去讲授《易经》,我说我没有学好,绝不敢说三道四。前面说过,倘仍行有馀力,我只想继续认真钻研,以尽馀年,只可惜再也得不到潘先生的指教了。 

 

可是,我于潘先生的论《易》,也有不敢苟同的地方。潘先生之于《易》,实是太专心一志了,所以在先生看来,天下万事万物,莫非易理易象。固然,《易》之为道无所不包,但却不能拘泥,凡事皆“一例而求,一类而取”。如先生把《道藏》中的各种符箓都解释成各个卦象,这实际上是很牵强附会的。又如有一次偶然谈起《诗经》,他问我:“你知道何以正好是三百十一篇,其中六篇又何以有目无辞?”其实,这不过是辑录者总汇起来偶然所致,但潘先生不这样看,他认为是按照河图和洛书的法则而作的有意识的编排。本来,明末的黄道周已有此说,潘先生继起,却愈走愈远了,我和傅紫显笑说,倘若发现有某少数民族暂时还不能破译的文字,潘先生也一定会把它和《易》挂上钩的。其实,假如用“数”来和《易》挂钩,不顾实际,那是轻而易举的:一可说成是太极,二是阴阳,三是三才,四是四象,五是五行,六是六爻,七是七政或七日来复,八当然是八卦,九是九宫,至于十,那就是天数五、地数五的天地之数的总和了,等等,几乎无一不可附会,那岂非毫无意义可言了。不过话得说回来,总观潘先生的整个学说体系的白璧,这毕竟只是微暇小疵,正同潘先生文字之不够通顺条畅一样,并无损于其学术之博大精深。 

 

我忽然想起明代“三袁”中的袁宗道,他平生最崇拜的,于唐为白居易,于宋为苏轼,故颜其斋曰“白苏斋”,集名《白苏斋类稿》。但《类稿》卷二十八收有《读子瞻范增论》一篇,却是专为驳斥苏氏立说而作的,然而这仍无碍于他对苏轼的倾倒之情。我和潘先生尽管专业不同,但绝不对他盲目崇拜。我之所以写出不敢苟同的看法,实与袁宗道的情况相类。现在我仍想再次强调:环视当今学界文坛,要说谁是我所最敬佩的,我想除了钱锺书先生,也就只有潘先生一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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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雨廷先生的绝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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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雨廷先生的绝学 


 张文江   发表于2012-06-02 23:24

  直到1986年初,我有一个觉悟,潘先生讲的这些都是民族文化的瑰宝,这是中国最古老的学问,也是中国最新鲜的学问。

  张文江

  我是华东师范大学的校友,就是一般人传说中的七七、七八级。七七、七八级入学在同一年,七七级在春天,七八级在夏天。当时的学生热爱读书,又遇到思想解放运动,这方面的记载很多,对我来说还都是小事。

  我在华东师大读书七年,所遇到的最幸运之事,首先是本科将近毕业的时候,遇到了中文系的施蛰存先生,后来就成为他的研究生。其次是研究生将近毕业的时候,遇到了古籍所的潘雨廷先生,后来就跟随他读《易》。尤其是后者,对我的生命产生了转折性的影响。事后想来,我所遇到的这两位老师,差不多是华东师大人文学科中最好的,遇到他们是我一生的幸运,那时候却朦胧未知。

  在当时的学生中,我勉强可以算读书比较多的人,也常常因此而骄傲。比如说,现在钱锺书好像是家喻户晓吧,然而在我们当年,据说整个中文系只有两个人知道钱锺书:一个是教俄苏文学的老师王智量,他翻译狄更斯《我们共同的朋友》,还翻译普希金《叶甫盖尼·奥涅金》。另外还有一个学生知道钱锺书,那个人应该就是我。

  然而就是这样的我,到潘先生那里听课,居然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很多书连书名都没听到过。读书达到一定程度的人,没有读过的书当然有,但没听到过的书,那几乎是很少的。但在潘先生那儿,却有很多书连书名都不知道,当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我到潘先生那里,在1984年11月前后。以后跟着读书,听到的东西是崭新的,每天也都是崭新的。当时记不下来,也不懂,朦朦胧胧,只有一些零碎的笔记。直到1986年初,我有一个觉悟,潘先生讲的这些都是民族文化的瑰宝,这是中国最古老的学问,也是中国最新鲜的学问。

  当时流行有一本《歌德谈话录》,我读了以后,感觉跟其他人不一样,这些内容哪里值得记?歌德当然是世界性的大文豪,但他谈的那些几乎都不重要。我不知道是记的人的问题,还是谈的人的问题,要隔开很长时间,才能看到一点关键性思想。我禁不住私下想,我听见的东西才好呢。于是我开始自觉地、有意识地把潘先生的谈话记下来,这是我自己当年的日记,也就是《潘雨廷先生谈话录》的原型。

  我刚才提到的《歌德谈话录》,不是对这本书的客观评价,而是我当时的真实想法,这个想法完全可能是错误的。

  我的日记有时疏,有时密,断断续续地写,一直写到潘先生去世。日记主要记录学术性的内容,其中的主角就是潘雨廷先生。记的时候虽然很认真,但是并没有考虑出版,记下来就放在旁边,连自己也不去看。一直到好多年以后,也就是2004年,由于我自己生命中遭遇的困难,产生了一个特殊的感发,于是下决心整理这份日记。在朋友的帮助下把它打印下来,初稿前后打印了一年,然后反复修改、校订,差不多有二十多遍,才以今天的面貌呈现在大家面前,这就是大家手上拿着的《潘雨廷先生谈话录》。

  现在回过头来看,这本书记录的时间,前后差不多是七年,1986到1991年,《补遗》中还加上1985年。记录结束到下决心整理,前后相隔差不多十二年,一直扔在旁边,除了少数朋友以外,也没有什么人看。下决心把它整理出来,到现在放在大家面前,前后是八年。其中有很多特殊的机缘,有很多特殊的故事,这些机缘和故事,对我个人来说刻骨铭心,但是对其他人来说也许不值一提,所以不说也罢。

  《潘雨廷先生谈话录》这本书特殊的地方,是潘先生本人写不出来,我自己也写不出来,这是在特殊机缘下,天造地设形成的。这本书近乎包罗万象,好像并不容易读。它可以作为一面镜子,从中可以看出读者自己——其实任何书都是这样,这本书尤其如此——无论你喜欢或者不喜欢,喜欢其中什么,不喜欢其中什么,都是你自己的写照,是你的心性状况的写照。当然不可否认,这本书依然有其缺点和不足,希望将来有讨论这方面内容的人出现。

  这本书内容很多,可以有多种读法。我初步考虑一下,至少可以列出九种,甚至还可以更多:

  第一种,可以看成类似于《管锥编》的资料集。这里有形形色色的内容,初看起来杂乱无章,细心捡拾,可以各取所需。

  第二种,可以作为上世纪八十年代的思想剪影。此书的内容是实录,涉及比较精深的学术内容,可以据此研究八十年代的思想状况。

  第三种,可以看成多少带有日记体性质的小说,连续起来读,有着隐隐约约的故事线索。我有控制地运用了一些写作技术,尤其是节奏、音韵、气息,不经意中或许会闪现出来。

  第四种,可以看成语录体的现代试验,和微博体也有所相似。语录是很早很早的文体,《论语》由师生谈学而形成。中国传统的教学方法是精要处点到为止,并不主张长篇大论。今日流行一百四十字的微博,也有着极强的表现力。前一句话和后一句话可以有联系,也可以没有联系,看似断断续续,却说明了大问题。

  第五种,可以看成读潘先生著作的入口。由于潘雨廷先生的学问深度,社会至今还不太认识这位大学者。他的书已经出版了十二种以上,但是很少有人能全部读完。理解潘先生的学术,此书可以作为入口之一。

  读潘先生的著作,在我看来,可以有五个入口:

  第一个入口,《周易表解》。这是从《周易》经文入手,理解八卦、六十四卦、元亨利贞之类卦爻辞,这是传统易学的角度。

  第二个入口,《易学史发微》。这是不受传统经学束缚的,潘先生所发展的新型易学。此书是潘先生晚年思想的精华,可以从现代学术的角度来读,内容比较艰深。

  第三个入口,从基本概念、基本术语、基本史实入手,可以读《易学史入门》。这本书由我搜拾残稿编集而成,复旦大学出版社即将出版。

  第四个入口,潘先生学术思想的总结,可以读《潘雨廷学术文集》。这本书是选集,概括了潘先生学术的主要方面,上海人民出版社2011年出版。

  第五个入口,从日常生活和解说学问入手,就是现在这本《潘雨廷先生谈话录》。此书亲切可读,点缀了很多日常琐事,提供了不少关键性背景。当然这个入门还是有一定难度,对人的智力形成挑战。

  潘师母读过我的八本日记,她一直希望我早些把它拿出来,当时书名还没确定。现在此书终于出版了,多少完成了她的心愿。《潘雨廷先生谈话录》和《潘雨廷学术文集》结合起来,能基本了解潘先生的形象,至少是我心目中的潘先生形象。

  第六种,这本书可以看成在世界竞争格局下比较纯粹的中华学术的入口。我们身处国际关系学院,就跟世界竞争的大格局有关系。现在一般讨论的国学或者儒家之类,都还是偏向于抵抗外来文化的保守层面,谈不到世界竞争的大格局。而《周易》是自强不息的中华学术的代表,它是中华民族内在的核心价值观,应对的就是竞争的场面,而不是单单提倡仁义道德之类。在世界竞争格局下,比较纯粹的中华学术——也不是文学,也不是历史,也不是哲学——就是有这个强悍的东西。中华民族可以在智力上、学术上屹立于世界民族之林,绝不逊色于任何外来民族,可以吸收其他文化的精华,彼此取长补短,互相交流。

  第七种,作为研究从古到今文化传承的文献。我们现在讲古代学术,往往都是根据课本猜的,没有真实的传承。读《潘雨廷先生谈话录》,你就知道,它和古代传下来真实可考的学术之间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潘先生和唐文治、熊十力、马一浮、薛学潜、杨践形等人都有深切的交往,他和很多派别、很多人物有关系。比如说,当年潘先生讲课的时候,顾毓琇也到家里来参与听,参与讲。当时的大知识分子文理兼通,理科的学者也能写中国禅宗史。潘先生完全是一个纯粹的学术人,他和很多大家有来往,和他们讨论过学问,甚至受到学问的托付。

  第八种,可以作为有一定纯粹度的人休闲的励志读物,可以在睡觉前读,东翻翻,西翻翻,受到真实的启发,甚至可以安神。

  第九种,也可以作为比较有大志向的人的修行参考,甚至可以作为一个攻错的标的:此书包容甚广,涉及天地人、儒释道,但是也不一定要完全相信,甚至可以用来挑挑错:第一,材料的错。尽管潘先生的程度很高,我也认真校对过二十多遍——但是涉及面实在太宽,难免没有用错的材料,事实上现在已有所发现,相信将来会更多。第二,义理的错。我刚才还跟一个朋友讨论其中的谈话方式,此时此地讲的话,不能移到彼时彼地中去。所以说攻错也要当心,非常有可能是自己的错。本书讲的不一定是教科书常识,或者是辞典定义,而是和真实人的对话,在当时起有益的作用。每一次谈话旁边都有具体的人,有一个程度并不高的人在听,这个人就是我。第三,最好是在理解这本书后,另外走出更高的向上之路,那么这本书的责任就尽到了——这不是轻易可以讲的,但是希望有这样的人出现。

  这本书当然还可以有其他读法,以上的提示仅仅是初步,并且自身也可能存在错误。如果感到完全看不下去,那就是这本书不适合你,你应该另外寻找适合自己的读物。如果看得下去,又不完全看得懂,那就可以尝试跳着看。

  潘先生活着的时候,没有出过任何一本书。他生前在华东师大不太知名,身后也不太知名,这几年才多多少少有些学术界认真读书的人知道他。在2000年前后,我遇到华东师大一些有名的人,问他们是否知道潘先生,回答只是说好像有过一个这样的教师。我自己在华东师大读书七年,也不知道潘先生,他当时默默无闻,甚至是甘于默默无闻。我们1984年跟随潘先生念书的时候,他的职称还是副教授,但他的学问真是最好的。

  我在大学念书的时候,和朋友经常讨论一些类似于人生的问题,其实是非常无知的。当时连叔本华《作为意志和表象的世界》的出版,我们也会欣喜若狂地去买。我有个朋友叫宋捷,在这本书里经常出现,他现在的职业是律师。我们随时会交流一些书,喜欢讨论自己不懂的,像政治、人生、社会这些大问题,尽管实际上层次很低,但是年少轻狂,心无遮拦,自己觉得很了不起。我们很纯粹,讨论问题很认真。我们自以为想出的最精彩观点,遇到另外一个朋友,他说这个不稀奇,如此这般,轻而易举地就破解了。我们很惊讶,我们费尽心血、读了好多书想出的观点,对这个朋友来说都不值一提,就像现在的网上掐架,我们拼命读书还不如他。

  直到改革开放中的那一年,他要去深圳闯天下——他是个非常好的画家,画的动画片都得过奖。在离开的时候,我和宋捷去送行,大家在一起谈话,我把自己最好的书——徐梵澄译的《五十奥义书》——都送给了他。当晚在分手的时候,我记得大概在晚上十一点左右,他说别烦了,我给你们介绍吧,我讲的东西不是我自己想出来的,而是从老师那里听来的。那个人叫潘雨廷,原来就在学校里边,过去从来也没有注意到。听了他的介绍,我和宋捷就到潘先生那里去,看到那里已经有一群人听,其中大部分人后来出国了,一些人在社会上很有名。然后就是相见恨晚,每天都是新的,连笔记上都打着感叹号。

  把笔记保存下来的想法很晚才产生,其实也不算太晚,在一年多以后。早在此之前,我已经开始协助潘先生做事情,我觉得这种一般人不懂的绝学,对我们民族非常重要。潘先生把当时所有看得到的学问,不仅仅是某一家某一派,都贯通了——过了二十年,我重新整理这本书,也没有觉得它落后多少。从传统文化讲,有一种类似于感应的事情,你内心真正想的东西,假以时日终究会实现,至少对我而言是这样。我们当时是完完全全不懂的,冥冥之中就是有类似于这样的巧合。我们是纯粹的,没有其他的杂念,然而这件事,我相信它改变了我的生命。

  我整理潘先生的稿子,做了二十年。潘先生的书到现在出了差不多十二本,但是学术界没有几个人读下来。这并不要紧,我把它保存下来,让想看的人看得到,自己的责任就尽到了。

  这八本日记原来就是学术性的,整理时有节制地删去了一些私人的事情。中国的学术和日常生活并不脱离,我有意保留了一点其他内容。比如写到上海音乐学院大火,如果该院的院史有记载的话,那一天真的有大火,这就是所谓的实录。 ■

  (2012年3月14日下午在华东师范大学国际关系学院座谈会上的发言,根据速记稿整理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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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医大师李济仁口述养生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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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其成   发表于2015-05-23 09:53

张其成  北京中医药大学国学院院长

  最近整理翻出2008年前后家父(首届国医大师李济仁)在我组织的企业家培训班上讲课的一点材料。岁月如梭,老人精神头仍然很足,仍然坚持每周出诊,但身边的人还是能感到老人家身体已不如从前。这里将这份材料发布(尽量保持口述原貌),一来希望读者有用,一来以表达对老人家的祝福、孝心。以下为讲课时口述内容:

  我四十岁左右时,身体大不如现在,颈椎病非常严重,(手臂)发麻。我认为这个不好弄,去医院里看病,以为就是要躺下来了的。大夫一看,说:像你这个(颈椎的)片子,不仅是发麻,你已经很好,要躺下不能动了。还有心血管毛病,(至今)也有几十年了,几十年以前的冠心病片子,跟现在的片子比,片子当然有变化,大脑还是跟原来一样。按西医的说法,几十年前的片子显示那肯定不行了,结果我现在还很好,说是这个教科书都要改写了。

  我四十多岁的时候工作忙,“文革”时受到冲击,一检查,什么病都有了。其实精神因素是第一位的,精神不好,小孩又多(五个),总是愁眉苦脸,家里人总是劝:你走路要注意,血压血脂不好,无精打采的,要休息。四五十岁时(工作中)要叫病人树立战胜疾病的决心和勇气,要锻炼,(自己也)开始锻炼,经常出去旅游,参加旅游团。经常“三高胜似三不高”,一杯茶,一杯药茶,喝了几十年。

  中央四套做节目,打电话打到芜湖,打了二十次,八十岁了,家里人不愿意给拍电视,累得很。(电视台)态度相当好,又打电话来了,我感动了,也是为人民服务,就接受了采访。一杯保健茶、怎么运动一说,他们很感兴趣,通过领导,通过专家,定一个题目就要拍,马上到北京来,前几天拍了两个白天一个晚上,(大家)先睹为快。

  一杯药茶,根据自己的情况来配,第一味黄芪,补气的。徽州那里是新安医学,明清时全国有四大名医,汪机是其中一个。汪机,主张固本培元,本和元是什么,先天之本。我的医术受到新安医派的影响,其中汪机要方主要是两味药(人参,黄芪),黄芪是第一位,所以叫固本培元。《本草备要》这本书里面把黄芪放在第一位,黄芪这味药现在怎么样呢?神的,神药,黄芪有双向调节作用,高血压的病人吃黄芪可以降血压,低血压的病人吃黄芪可以升血压,现在的语言叫双向调节。黄芪的作用,为补药之长,《本草备要》说什么地方产的黄芪最好,道地药材,要大,要结实,“大而结者良”,黄耆,这个耆就是老,黄芪现在是这么写。其实最早是这么写,这什么意思,就老的意思,它跟老有关系。

  第一味药就是黄芪,不是血糖高吗,(黄芪)能够降血糖。胡适,大文豪,徽州人,原来不相信中医,得了糖尿病,医生重用黄芪,六十克,八九十克,把胡适治好了。

  泡茶,用大茶缸泡,第二味是十五或者二十克黄精,又补气又补血。黄精,气血调和,百病不生。当归补血,黄芪补气,黄精又补气又补血,又可以降低血糖、降血脂。

  第三味是十克西洋参,西洋参偏凉性,人参偏温,所以阳热体质之人不能吃人参,吃西洋参,天热时一定要吃西洋参,冬天可以吃一点点人参、红参,增加抵抗力,增加免疫力,也有三降的作用。白血球低、红血球低、血象比较低的时候,可以用西洋参。

  第四味药,枸杞子,补血,枸杞是甘温,填精补髓,又补精又补髓,祛风,肾虚阳痿都可以吃这个,妇女的肾功能衰退都可以吃枸杞子,明朝的《万病回春》,(说枸杞)不能煮很长时间,不能火力大,入药要后下,先熬就不起作用了,所以泡茶可以。

  就这四味,泡好后要用盖子盖一下,温热一下。把这个水喝完了,然后又加点开水,又温一下,然后倒下来再喝,不要用罐子来喝就行。早上泡起,泡到晚上,(黄精、西洋参、枸杞子)三味药都可以吃下去。黄精像肥肉一样,黄芪比较难吃,要牙齿好。血脂很高,血脂高的话加两种药,葛根、泽泻。高血脂严重的话,加葛根十五克十克都行,葛根粉要少吃,泽泻八克到十克。有的血压高的话,可以加一点生杜仲、菊花,血压高红参就少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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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季可以进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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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季可以进补吗? 


 顾耘   发表于2015-05-23 09:48

  顾耘

  上海中医药大学附属龙华医院老年科主任

  “冬令进补,来春打虎”,这是中国人传统的养生方法之一,因为人体遵循自然界“春生、夏长、秋收、冬藏”的规律,冬季进补容易吸收。那是不是其他季节就不适合进补?其实一年四季都是可以进补的,只不过补法可能有所不同,而且每个人的身体状况不同,是否需要进补和怎样补是因人而异的。

  夏季进补应以清补为主,结合健脾、祛暑、化湿等方法进行调补。特别要注意顾护脾胃,避免滋腻。饮食可选用绿豆、西瓜、丝瓜、冬瓜、番茄、黄瓜、鸭肉、草鱼、鲫鱼等,以及药食两用的银耳、莲子、山药、陈皮、山楂等。除了食补之外,还可以适当选用一些滋补药物和保健品进行药补,如西洋参、党参、黄芪、茯苓、谷麦芽、神曲等。对于胃口不好、舌苔厚腻的人群,应结合健脾化湿的方法,选用山药、党参、茯苓、西瓜翠衣(西瓜皮)、扁豆等。

  根据传统中医学里“春夏养阳”的原则,通过伏夏进补的调养,使阳气得以培补温壮,可使一些因阳气不足而在冬季常见的慢性病,以及一些阳虚病症得以好转,有的甚至可以得到根治。

  膏方就其功效来说主要有以下三方面作用:

  1.补虚扶弱。虚弱是指机体对外界的适应能力、免疫功能及抗病能力较健康水平低下,不一定具有临床检验指标的异常。如:亚健康状态、体质虚弱均可用膏方进补,能有效促使虚弱患者增强体质,恢复健康从而改善生活质量。

  2.防病治病。膏方不仅用于虚证,也能用于实证。只要辨证施药准确,一样可以治疗疾病,因此有人担心有糖尿病、高脂血症不适合服用膏方是没有必要的。老年人具有多脏器功能减退的特点,常常数病同现,在诊治上往往出现矛盾。而中医强调整体观,治病必求于本,因此中医药尤其适合老年病的防治,能达到延年益寿的作用。尤其是在汤剂治疗见效后,以膏、丸缓图,可以不伤胃气,而且方便服用。

  例如,中老年人的常见病、多发病——心脑血管病(中风、冠心病、认知功能减退等)已成为中老年人致死、致残的头号杀手,动脉粥样硬化是其共同的病理基础,而有些疾病如高血压、高脂血症、糖尿病、痛风、代谢综合征等和上述病变是共同土壤里长出的不同毒草,尽管上述病变多有痰浊、血瘀等实邪为患,但都因脏腑功能亏虚,推陈出新不利而致,而且上述病变都应长期治疗或终身治疗,因此以膏方缓图不失为一个简便易行的方法。

  3.抗衰延年。中、老年人由于气血衰退、脏腑功能低下,容易出现未老先衰如头发早白,头晕目眩、耳鸣眼花、腰疼腿软、神疲乏力、心悸失眠、记忆衰退等。服用膏滋药可以增强体质,防止早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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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庚:唐代这一诗歌高潮得来不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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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庚:唐代这一诗歌高潮得来不易

  • 林庚

    林庚

    • 北京大学教授,诗人,古文学史家

发表时间:2015-06-10 09:13:01

字号:A-AA+
关键字: 唐代诗歌高潮来源唐诗为什么是经典林庚文选谈唐诗唐诗发展史楚辞汉赋唐诗宋词中国古代文学史唐诗

唐代诗歌的发展是中国古典诗歌的高潮,这一高潮的出现,是由于中国古代封建社会在政治、经济、文化等各方面发展的成熟,也由于中国古代以五七言为代表的诗歌经过长期的发展,而终于也趋于成熟。这两个发展成熟的过程都是长期的,曲折的。到了隋唐统一后,正好都步步进入了高潮。两个高潮的汇合当然要比一个高潮更有力量,这就使得唐诗的局面波澜壮阔,如春风得意,晴空万里,永远给我们留下了难忘的印象。

从社会发展来说,隋唐的统一颇与秦汉的统一相似。秦汉统一之前,春秋战国的四百年是一个在战争岁月中度过的、由分裂走向统一的历史过程;而隋唐统一之前,魏晋六朝的四百年也正是一个在战争岁月中由分裂走向统一的历史过程。秦王朝的统一是十分短暂的,随即出现了声势浩大的农民起义,在这样的基础之上出现了统一强大的汉王朝。而隋王朝的统一也几乎是同样的短暂,同样的二世而亡,同样的随即出现了隋末农民大起义;也是在这样的基础上,之后出现了统一强盛的唐王朝。历史当然不会完全重演,后者将向更成熟的高潮发展,这是毫无疑义的。


唐朝疆域图

汉唐两代都是属于封建社会发展中的上升阶段,都是可称为盛世的王朝,可是作为中国封建社会最有代表性的诗歌,在汉代却冷落荒芜连一个像样的诗人也没有,这又是为什么呢?直到建安时代,那已是汉王朝的末日,战乱四百年的开始了。回顾这些历史的发展和诗歌的发展,难道不都足以引起人们的深思吗?本文这里则只是想借此说明唐代这一诗歌高潮的得来不易,它该如何值得我们珍惜。那么在这个高潮上有什么可以令人注意的标志呢?


快来给朕解释一下!

诗赋的消长

如果说以“诗赋取士”就可以解释唐诗为什么繁荣,那么同样的理由又怎样来解释到了唐代赋却反而是一蹶不振了呢?这是二者不可得兼的,我这样说,当然不是说唐代就没有人写赋了,既然考试科目中时常有它,那么又怎能会没有人去写呢?只是说写不出好作品来而已。这也正如考试科目中的诗是五言排律,而唐代的五言排律也极少好诗。这些文体上的此消彼长,既有它社会条件的原因,也有它内部规律的原因。“汉赋”、“唐诗”各自代表着汉唐两代如此相似的统一盛世,而两者之间却又表现着如此水火不能相容。汉代有赋家而无诗人,唐代有诗人而无赋家;中间魏晋六朝则诗赋并存,呈现着一种过渡的折中状态;这难道不也是一个值得注意的客观现象吗?这个现象可以帮助我们看出,作为一个整体的五七言诗坛,自建安经过六朝,乃正是处于走向成熟高潮的过渡与折中阶段。在这个阶段中诗歌开始居于优势,赋也开始偏离汉赋的轨道而逐渐向诗歌的道路上靠拢,到了隋唐前夕,庾信的赋中就出现了完全可以称之为诗的作品,如《对烛赋》中的:

龙沙雁塞甲应寒,天山月没客衣单;

灯前桁衣疑不亮,月下穿针觉最难。

《春赋》中的:

宜春苑中春已归,披香殿里作春衣;

新年鸟声千种啭,二月杨花满路飞。

河阳一县并是花,金谷从来满园树,

一丛芳草足碍人,数尺游丝即横路。


庾信:人家写的是赋,但长得像诗……

这与七言歌行还有多少区别呢?赋已经放弃了自身所具有的特征,因此也就没有多少再继续存在下去的必要了。到了这个时候,诗也就水到渠成地取代了赋。这一发展过程标志着以五七言为代表的古典诗歌的臻于成熟,也说明着中国古典诗歌所遵循的道路。

赋与诗的区别,陆机《文赋》中说得比较明白:“诗缘情而绮靡,赋体物而浏亮。”赋与诗虽然都叶韵,可是功能却显然不同。诗以抒情为主,赋以写物为主;而抒情正是诗歌最本质的特长,这个特长乃是其他文体所难以企及的。中国古典诗歌正以其从一开始就走上了这最符合于自身发展的道路,因此取得了最大的成功;使得中国成为一个足以永远自豪的诗的国度。而写物则并非诗的特长,确切的说它更是散文的特长,赋因此是介乎诗文之间的一种文体。它虽然具有诗的叶韵的形式,却发挥着散文的一些特长。所以《文心雕龙·诠赋篇》为赋下了个定义说:“赋者铺也。”诗歌的语言以精练见长,散文的语言以铺叙见长,赋正是以铺叙为主的,但又没有散文那样的广阔天地。由于赋的影响,六朝在诗文之间乃又出现了骈文;但一旦唐代的诗歌夺取了赋的阵地,唐代散文也就夺取了骈文的阵地,二者的命运又何其相同。赋及其影响的衰亡因此也就成为诗完全成熟的一个鲜明标志。

赋的名称最早见于荀卿的《礼赋》、《智赋》、《云赋》、《蚕赋》、《箴赋》五篇赋,其格局都是近于侍从之臣与王的对话,这格局一直在汉赋甚至六朝赋中(如《雪赋》、《月赋》等)起着作用,赋因此在传统上总是多少带有宫廷的趣味。当然诗歌中也有宫体诗,应制诗等,但这显然不是诗歌的正统;正如抒情赋也不是赋的正统一样。宫体诗其实也就是诗中的赋,它的铺张雕饰、重在写物,都正是赋的特色;在六朝的赋向诗靠拢时,它也同时又影响了诗,这都是过渡阶段出现的折中性。五七言诗坛的成熟,因此是经过着一番曲折的过程;最后诗歌才终于完全取代了赋,也取代了赋影响下的骈文而登上全盛的高峰。这时只是在取士的考试中还为赋及其影响保留着最后的阵地,取士中的五言排律岂不又正是一种诗中的赋吗?那么“以诗赋取士”就只可能有利于赋以及骈文的繁荣,又岂能是唐诗繁荣的原因呢?但它却有助于我们从中认识到诗赋之间此消彼长的关系。

我们可以说赋的衰亡乃正是标志着诗的兴盛,这与唐诗战胜了宫体诗的倾向才完全走上成熟的高潮,是完全如出一辙的。

绝句登上诗坛

唐诗的走向高潮,诗歌的特色就表现为更近于自然流露;这乃是艺术上的归真返璞,语言上的真正解放;建安以来诗曾经一度离开了歌的传统,这时便又重新接近起来。若是对照赋是“不歌而诵”的,那么赋的衰亡,岂不也正是歌的复兴的又一佐证吗?绝句的涌现因此乃成为诗坛上一个新的突破。唐人歌唱的诗以绝句为主。唐薛用弱《集异记》所载旗亭画壁故事:

俄而一伶拊节而歌曰:“寒雨连江夜入吴,平明送客楚山孤;洛阳亲友如相问,一片冰心在玉壶。”昌龄引手画壁曰:“一绝句。”寻又一伶讴之曰:“开箧泪沾臆,见君前日书;夜台何寂寞,犹是子云居。”适则引手画壁曰:“一绝句。”……

高适这“一绝句”其实是五古《哭单父梁九少府》(见《河岳英灵集》)诗中的前四句,却也作为绝句来唱;可见绝句乃是最宜于歌唱的。绝句来源于民歌,南北朝民歌中早已出现了大量的绝句,但是诗人中却很少这类的写作,直到盛唐诗歌高潮的到来,绝句才一跃而为诗坛最活跃的表现形式。张若虚以《春江花月夜》一首,便誉满诗坛,正因为这首诗实际上乃是由九首绝句接连而成的,所以特别新鲜活泼。《春江花月夜》属于南朝“吴声歌曲”,原来正是民歌中的绝句,张若虚这首诗因此每四句便换一次韵,全诗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仿佛旋律不断地再涌现;从月出到月落,若断若续的组成一个抒情的长篇。而四句与四句之间,由于不断地换韵,就更自然地流露出它的飞跃性。飞跃性乃是诗歌语言的基本特征,只是有时隐约有时明显而已。飞跃性的充沛自如,乃是一种诗歌语言完全成熟的表现,也是诗歌抒情性的丰富涌现。“李白斗酒诗百篇”也只有在这样的诗歌高潮上才能如此得心应手。如果说建安以来的五言古诗还难免较多散文的成分,那么绝句也就意味着诗歌语言的更为纯净化;绝句的登上诗坛,因此可说是五七言诗充分成熟的又一个鲜明标志。唐人的七古相对的说要比五古活跃得多,就因为五古还不免有时习惯于长期以来过渡性的表现方式,而七古则是全新的。七古正如绝句,也都是到了盛唐诗歌高潮的到来,才一跃而为诗坛的宠儿。五古一般颇少换韵,而七古则总是不断的换韵。例如李颀的《古从军行》:

白日登山望烽火,黄昏饮马傍交河;

行人刁斗风沙暗,公主琵琶幽怨多。

野云万里无城郭,雨雪纷纷连大漠;

胡雁哀鸣夜夜飞,胡儿眼泪双双落。

闻道玉门犹被遮,应将性命逐轻车;

年年战骨埋荒外,空见葡萄入汉家。

短短的十二句,就三易其韵,每一韵其实也就相当于一个绝句。七古远自曹丕的《燕歌行》、鲍照的《拟行路难》,就是以歌行起家的,它与绝句在歌的传统上所以有着一脉相通之处。七古也正如绝句并不是唐代才有的,而是古已有之;但是都要等到唐诗的高潮中才大显身手,这难道仅仅是偶然的吗?

律诗也是唐诗走向高潮中形成的一种诗体,它是从排律中演进而成的;包括它的平仄律,也是从五言排律的“声病说”中演进而成的。它既与民歌没有渊源,也是不能用来歌唱的;但它在演进中却是沿着一条删繁就简、摆脱铺陈的道路;把烦琐的“四声八病”变为简单易行的平仄律,把沉闷冗长的排比铺陈,变为每首只有八句,而八句中又只有中间四句要求一定要排偶。这就大大提高了诗歌语言的精练性。排偶作为中国语言文字特有的一种擅长,在诗中自然地出现本来也是正常的。七古中就常有偶句,绝句中也是偶然有的,问题在于是否自然。我们不禁要问五言排律既然是“诗赋取士”中规定的诗体,律诗凭借什么力量又能突破它的影响,完成自身的演进与变革呢?答案只能是当时诗坛趋向自然流露的巨大浪潮给予了这解放的力量。律诗因此比起排律来要洗练得多、飞动得多,而这又正是与绝句、七古的特色一脉相通的。崔颢有一首最知名的七律《黄鹤楼》:

晴川历历汉阳树,芳草萋萋鹦鹉洲;

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

这首诗的飞动性与抒情性,都是律诗中的绝唱;尽管它的前四句并不完全符合于平仄律,也不完全符合于严格的排偶要求;然而它却被公认为七律的代表作。李白的《鹦鹉洲》、《登金陵凤凰台》等篇显然就是有意取法于它的。那么它在写法上的突出特点究竟在哪里呢?那就是前四句中一气呵成地连用了三个“黄鹤”,加快了律诗中由于排偶而放慢了的步伐,从而有助于诗情的奔放。这是律诗中一种破格的写法。三个“黄鹤”的一气呵成,又使得前四句很自然地就形成一个突出的旋律,下面四句也就自然地是一个飞跃;这首《黄鹤楼》因此乃仿佛是一首律诗中的七古。律诗不完全像律诗而有些像七古反而更为出色,反而成为七律之冠,这不正是足以引人注意的一件事吗?这里说明着一个什么问题呢?说明着整个诗坛的高潮乃是以绝句与七古的自然流露的特色为基调的。那解放的语言,奔放的情操,新鲜的旋律,豪迈的抒情,构成了唐诗最鲜明的色调。律诗是依靠这个力量才从排律中解脱出来的,才更显得生动自然。所谓“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李白《赠江夏韦太守良宰》)正是整个唐诗的本质与特色,律诗因此也才能从雕饰的排律的母胎中完全解放出来。

绝句、七古、律诗都是唐诗高潮中的新生事物。绝句虽然最为短小,却是最富有生命力的,它是最接近于歌的,最有别于散文的,最“天然去雕饰”的。它的登上诗坛,意味着诗歌语言的完全成熟而归真返璞,是唐诗高潮中最鲜明的一颗明珠,最突出的一个标志。

边塞诗的豪情

诗歌语言的成熟与时代的精神面貌是分不开的。诗歌语言的成熟有其自身的内部规律,这要经过曲折的发展过程;唐诗的归真返璞,自然并不等于一味的素朴;所谓深入浅出更不就只是浅近而已。没有建安以来四百年诗坛的发展,唐诗的语言也不会一下子就立地成熟。但是时代的条件又决定着诗歌语言成熟得是否充分以及快慢如何。没有唐代那种生气蓬勃的时代精神面貌,五七言诗究竟能取得多高的成就,绝句是否就那么风靡诗坛等,就都难免会打个问号。所谓“盛唐之音”一下子就爆发出满园春色,展现出那么绚丽的奇花异果,这乃是诗歌语言自身的成熟与唐代社会发展成熟的共同产物。这两个发展成熟的汇合,产生了唐诗的高潮与高峰,那波澜的壮阔,气象的高远,在古典诗坛上是空前绝后的。在这空前绝后的诗坛上出现的一个引人瞩目的歌唱,那就是边塞诗。

唐诗的题材是非常广泛的,边塞题材也不过是其中之一。其所以特别引人瞩目,就因为它仿佛是只属于盛唐的一个题材;盛唐之前既颇少见,盛唐之后乃几成为绝响;李益几乎就是边塞诗的最后一个诗人。而盛唐时代却恰恰是边塞上最为相对平静的时刻。边塞诗因此主要的并不在于写战争,而是一种在相对和平的环境下,充满着豪迈精神的边防歌。唐代自唐太宗贞观四年击溃东突厥,收编其残部,贞观九年又大破吐谷浑之后,边塞上的形势基本上就稳定了下来,到开元年间就更为缓和;而一百年间唐代社会的蓬勃发展,国势不断走向鼎盛的高峰,边防上的威望这时也就与日俱增,实际上完全掌握了和平的主动权,边塞诗就正是在这样条件下的产物。安史乱后,边防的和平已如明日黄花,边塞诗也就随着唐王朝的鼎盛之成为过去而同时成为过去。边塞诗由于只属于盛唐时代,它因此也就更具有时代的特征与诗歌高峰上最鲜明的标志。王昌龄《从军行》其五:

大漠风尘日色昏,红旗半卷出辕门;

前军夜战洮河北,已报生擒吐谷浑。

这里乃是说明着边防上雄厚的实力。没有边防上的实力是谈不上边塞上的和平的。《塞下曲》其二:

饮马渡秋水,水寒风似刀;

平沙日未没,黯黯见临洮。

昔日长城战,咸言意气高; 

黄尘足今古,白骨乱蓬蒿。

又说明着战争是残酷的,尽管“咸言意气高”,却是“黄尘足今古,白骨乱蓬蒿”的历史性悲剧。这就进一步解释了边防的性质乃是为了保证和平,而不是为了战争。这几乎乃是唐代边塞诗中一种普遍的认识,又岂止是专对洮河一带而已。所以李白在《战城南》中说:“乃知兵者是凶器,圣人不得已而用之。”杜甫在《前出塞》中说:“苟能制侵凌,岂在多杀伤。”正是基于这种对于战争与和平的普遍认识,因此战争最为稀少、和平最相对稳定的开元时代,反而成为边塞诗的摇篮。

王昌龄这两首诗写的实际上又都是历史性的概括。吐谷浑到了开元时代早已亡于吐蕃,这自然不是当时的战役;“昔日长城战”当然也正如“秦时明月汉时关”乃是一个历史性的高度概括。唐代的边塞诗因此往往不拘于哪个具体战役,哪个时间、地点,而是在广泛的时间、空间上把边塞作为一个整体来歌唱。这样边塞诗的引人入胜之处就并不在于哪个战场,哪个战役;而主要的是一种悲壮的豪情,异域的情调,辽阔的视野,边防的信心。其具体的内容则往往是传统的游子主题的扩展,政治视野的扩展,山水风光的扩展。李白所说的“愿为辅弼,使寰区大定,海县清一”(《代寿山答孟少府移文书》),其实正是包括边塞安定在内的高瞻远瞩的政治理想,因此相传李白又有“和蕃书”的故事。王维的《少年行》所谓:“孰知不向边庭苦,纵死犹闻侠骨香。”这就是盛唐时代的精神面貌。这时游子主题也就不止包括游宦,而且包括了从戎。王昌龄的《闺怨》所谓:

闺中少妇不知愁,春日凝妆上翠楼,

忽见陌头杨柳色,悔教夫婿觅封侯。

李龟年所唱的王维绝句:

清风明月苦相思,荡子从戎十载余;

征人去日殷勤嘱,归雁来时数寄书。

这时古诗中的“荡子”就一变为“从戎”的“征人”,而李白的《长相思》诗中也说:“此曲有意无人传,愿随春风寄燕然。”这就都说明边塞生活已经深入到平日生活之中,也就是说边塞的豪情与平日生活中的豪情是打成一片的。边塞的歌唱为这种豪情找到了一个最适宜于表现的场合;它激荡着时代的豪情,也是建立在时代豪情之上的。这正如边防的信心是建立在社会发展的繁荣鼎盛上一样,边塞的豪情也是建立在日常生活中的信心上的。没有盛唐就没有边塞诗。没有生活中的无往不在的蓬勃朝气,所谓边塞风光也就早被那荒凉单调的风沙所淹没。王维的: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使至塞上》

这是写边塞风光中的好诗句。可是他的:

日落江湖白,潮来天地青。

——《送邢桂州》

江流天地外,山色有无中。

——《汉江临泛》

那视野的辽阔,豪迈的胸襟,难道不也正堪媲美吗?王维的山水诗绝不只是“晚年唯好静,万事不关心”的那些远离人世间的作品所能代表的。王维早年的精神状态乃是“新丰美酒斗十千,咸阳游侠多少年,相逢意气为君饮,系马高楼垂柳边”(《少年行》之一)那种生气蓬勃的少年精神。没有这种精神状态,就没有“日落江湖白,潮来天地青”的山水诗,也就不会有“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那样的边塞诗。边塞风光其实正是那时代豪情的考验。高适的《别董大》其一:

千里黄云白日曛,北风吹雁雪纷纷,

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

没有这种坚强的生活信心,黄云蔽天、北风刺骨之下,还有什么风光之可言呢?为什么盛唐高峰一过去,这些风光的歌唱也就一去不复返了?边塞诗的涌现,因此乃正是时代精神的产物。那辽阔的视野,奔放的豪情,反映着整个时代高视阔步的足音,这也就是历代称誉的盛唐之音的特色。而边塞诗又是以七绝、七古的作品最为出色。七古与绝句的关系,已如前述;从王昌龄的七绝到李益的七绝,边塞诗的歌唱又一次证明了绝句的广阔天地。而七言诗在整个唐诗高潮中的作用,在这里也就特别容易看得清楚。五七言诗作为一个整体的完全成熟其实乃正是以七言诗的成熟为标志的。这些既是诗歌语言自身的发展,也是时代精神的体现;边塞诗就恰好可以说明这之间的血肉关系。

唐诗所取得的艺术上的造诣,辉煌而丰富的成就,从多方面启发着我们对于诗歌高潮的认识。

(本文节选自《林庚文选》,有删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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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家文物局关于公布第一批中国历史文化街区的通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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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家文物局关于公布第一批中国历史文化街区的通知

  

各省、自治区住房城乡建设厅、文物局(文化厅),直辖市规划局(规划委)、文物局:

  为了更好地保护我国优秀历史文化遗存,完善历史文化遗产保护体系,进一步做好历史文化街区保护工作,按照《住房城乡建设部 国家文物局关于开展中国历史文化街区认定工作的通知》(建规[2014]28号),在各地推荐的基础上,经专家评审和主管部门审核,住房城乡建设部、国家文物局决定公布北京市皇城历史文化街区等30个街区为第一批中国历史文化街区(见附件)。

  请你们督促各地做好中国历史文化街区保护工作,依法编制保护规划并严格实施,完善保护管理工作机制,及时协调解决保护工作中出现的问题。要积极改善历史文化街区基础设施和人居环境,激发街区活力,延续街区风貌,坚决杜绝违反保护规划的建设行为。

  住房城乡建设部、国家文物局将对中国历史文化街区的保护工作进行指导、监督和检查,并建立动态维护机制;对由于保护管理工作不力,致使历史文化街区历史文化价值受到破坏、已经不再符合规定条件的,住房城乡建设部、国家文物局将撤销其中国历史文化街区的称号。

  各地应积极组织开展省级历史文化街区认定工作,扩大保护范围,完善保护体系,加强历史文化街区保护利用工作。工作中有关情况及时报住房城乡建设部和国家文物局。

  附件:第一批中国历史文化街区名单

                                        中华人民共和国住房和城乡建设部
                                        国家文物局
                                        2015年4月3日

  附件

第一批中国历史文化街区名单

  1.北京市皇城历史文化街区

  2.北京市大栅栏历史文化街区

  3.北京市东四三条至八条历史文化街区

  4.天津市五大道历史文化街区

  5.吉林省长春市第一汽车制造厂历史文化街区

  6.黑龙江省齐齐哈尔市昂昂溪区罗西亚大街历史文化街区

  7.上海市外滩历史文化街区

  8.江苏省南京市梅园新村历史文化街区

  9.江苏省南京市颐和路历史文化街区

  10.江苏省苏州市平江历史文化街区

  11.江苏省苏州市山塘街历史文化街区

  12.江苏省扬州市南河下历史文化街区

  13.浙江省杭州市中山中路历史文化街区

  14.浙江省龙泉市西街历史文化街区

  15.浙江省兰溪市天福山历史文化街区

  16.浙江省绍兴市蕺山(书圣故里)历史文化街区

  17.安徽省黄山市屯溪区屯溪老街历史文化街区

  18.福建省福州市三坊七巷历史文化街区

  19.福建省泉州市中山路历史文化街区

  20.福建省厦门市鼓浪屿历史文化街区

  21.福建省漳州市台湾路-香港路历史文化街区

  22.湖北省武汉市江汉路及中山大道历史文化街区

  23.湖南省永州市柳子街历史文化街区

  24.广东省中山市孙文西历史文化街区

  25.广西壮族自治区北海市珠海路-沙脊街-中山路历史文化街区

  26.重庆市沙坪坝区磁器口历史文化街区

  27.四川省阆中市华光楼历史文化街区

  28.云南省石屏县古城区历史文化街区

  29.新疆维吾尔族自治区库车县热斯坦历史文化街区

  30.新疆维吾尔族自治区伊宁市前进街历史文化街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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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老虎”庆亲王在汇丰到底存了多少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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澎湃讯

2015-06-12 18:13 来自 翻书党

【编者按】
       中纪委曾专文指出:“对于身处民族复兴大时代的我们,庆亲王是一本居安思危的好教材,是我们应该照一照的镜子。”近日,第一本有关庆亲王的传记《庆亲王》由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出版,还原了这位晚清“大老虎”腐化堕落的经过。澎湃新闻经授权摘录其中的一篇。
       
       今人对奕劻之了解多与贪腐有关,从清末至今,舆论多以奕劻为一腐化昏聩之老朽,史家刘厚生先生曾言:“醇王奕譞之贪黩,远比恭王为甚;而庆王奕劻之贪黩,尤十倍于醇王。”这种评价已成为晚清北京一般之舆论。从史实而言,奕劻贪腐大爆发于庚子议和之后,尤其是入值军机处以后。民国学者许指严在《十叶野闻》一书中曾说:
       庆王奕劻之贪婪庸恶,世皆知之,其卖官鬻爵之夥,至于不可胜数。似其门如市也,戏称之曰“老庆记公司”。上海各新闻纸之犊尾,无不以此为滑稽好题目,盖前此之亲王贝勒入军机当国者,未尝有赃污贪墨如此之甚者也。初,庆王以辛丑和约成,大受慈眷,然实李文忠(指李鸿章)未竟之功,而王文韶为之助成,庆王可谓今天之功矣。顾荣禄未死以前,庆王实绝无议政权。及荣禄死,太后环顾满人中,资格无出庆右者,遂命领袖军机,实则太后亦稔知庆之昏庸,远不及荣禄也。庆之政策无他谬巧,直以徇私贪贿为惟一伎俩,较之树党羽以图权势者,尤为未达一间。其所最好者,多献礼物,拜为干儿,故门生,干儿满天下,然门生不如干儿之亲也。
       奕劻贪腐确为事实,但说其昏聩则是误读此公,久经官场的庆王爷绝非糊涂蛋,其人精明得很。奕劻是个功利的现实主义者,利用手中的权力获取财富是他信仰的一种理念,无论是制度,还是改革,抑或是宪政,在他看来都是一种工具,权力才是一切。庆王奕劻并没有问鼎最高权力的野心,他只有将权力转化为财富的欲望。
       坊间传闻奕劻与人交往,不论亲疏,只论金钱,给钱多就亲近,给钱少就疏远。有些与奕劻有金钱交往的官员便成为京城传闻的主角,以《梦蕉亭杂记》一书而留名后世的陈夔龙就是一例。陈夔龙,本是荣禄心腹干将之一员。荣禄死后,他通过夫人又与奕劻结上了关系。传说陈夔龙的夫人“幼即拜老庆为义父”。陈夫人对待这位当国的义父极为孝顺,“凡所贡献,罔不投其嗜好,且能先意承志,问暖嘘寒”。不仅如此,为了丈夫的政治前途,陈夫人甚至“常居老庆邸中,累日不去”。庆王每日上朝,她常亲将朝珠于“胸间温之”,然后,再挂在义父的颈上,然后把庆王送至门外。京师有人为此写诗道:“百八牟尼亲手挂,朝回犹带乳花香”。成为当时一大趣闻。
       在陈夫人的积极公关下,陈夔龙仕途一路蹿升,几年间便升至开府大清国最为实缺的直隶总督。据许指严记载,“夔龙督直时,每岁必致冰炭敬数万,几去其的入之半,其他缎匹、食物、玩好等不计。”对此,奕劻也觉得不好意思。他曾对陈夔龙说:你也太费心了,以后还须省事为是。陈夔龙则敬对说:儿婿区区之忱,尚烦大人过虑,何以自安。以后求大人莫管此等琐事。庆王听后“莞然”,盖默契于心也。
       这个故事的戏剧性和香艳程度都过高,真实性也无从考证,但陈夔龙攀附奕劻而爬上高位也是事实。不过有的故事则是明显的虚构和捏造。同样还是在许指严的书中,曾提及清末重要官员陈璧,说陈璧起初不过是个穷困小京官,后来得到一位金店老板自助,花钱贿赂奕劻,还认庆王为干爹。最后,陈璧才得以平步青云,最终混上邮传部尚书。事实上,陈璧进士及第之后,当了很长时间的御史,后来因为工作业绩优异,被任命为顺天府尹。八国联军进京之时,陈璧留守北京,负责总理衙门日常工作,与占领当局多方周旋,很好地维护了国家利益。新政之后,陈璧一直是大清经济改革的实践者,主持了多地的实业建设。后来,因为骄人的工作成绩,陈璧相继出任商部侍郎、度支部侍郎。邮传部成立之前,陈璧也绝不是什么穷困小京官,早已是副部级高官。在邮传部成立之后,他自然成为邮传部尚书的当然人选。陈璧为清末的金融改革、铁路建设做出过非凡的贡献,最后却因经济问题而丢官,但并无证据证明陈氏是靠着奕劻而上位的。许指严的故事不知来源为何,实在是毫无根据。
       虽说陈璧一事乃是民国人的杜撰虚构,但手握重权的奕劻之贪腐确有其事,而朝中言官御史对之也屡屡弹劾。一九○三年十月,御史张元奇曾上折弹劾奕劻之子载振宴集招歌伎陪酒,生活糜烂堕落。这件事尚未涉及奕劻本人,而且喝花酒这种事情在官僚群体也不算新鲜事。故而,朝廷发了一道上谕,令载振“当深加警惕,有则改之,无则加勉”,算是个口头警告处分吧。
       真正第一次针对奕劻本人的重要弹劾事件是一九○四年二月的御史蒋式瑆弹劾的奕劻在汇丰银行一百二十万巨额存款事件。
       御史蒋式瑆是光绪十八年的进士,曾在翰林院工作多年,后转任为御史。在清末鼓励个人创业的经济政策背景之下,蒋御史也曾投身商海,办过电力和水泥公司,不过效益不是很好。蒋御史对庆王奕劻的进攻始于一九○三年,这一年九月,御史蒋式瑆曾上折子,以御史“风闻奏事”的特权对庆王奕劻提出指控:“军机大臣庆亲王奕劻素有好货之名,入直枢廷以来,曾几何时,收受外省由票号汇集之款,闻已不下四十万两,其在京师自行馈献者尚不知凡几,贿赂公行,门庭若市。”
       蒋御史的第一封奏折对奕劻的指控没有过硬的材料,贪腐行为没法坐实,最后也就不了了之了。蒋御史没有轻易放弃,他在等待机会,再次向奕劻发起进攻,打掉这只腐败的“大老虎”。一九○四年二月,蒋御史不知从哪儿得到了奕劻在英国汇丰银行存有巨款的消息,于是上折子说:
       臣风闻上年十一月二十二日,俄日宣战消息已通。庆王奕劻知华俄与日本正金银行之不足恃,乃将私产一百二十万金送往东郊民巷英商汇丰银行存放。该银行明知其来意,多方刁难,数次往返,始允收存月息仅二厘,鬼鬼祟祟,情殊可怜。该亲王自简授军机大臣以来,细大不捐,门庭若市。上年九月间,经臣据折参奏在案,无如该亲王不自返,但嘱外官来谒,一律免见,聊以掩一时之耳目,而仍不改其故常。是以伊父子起居饮食、车马衣服异常挥霍不计外,尚能储此巨款,万一我皇上赫然震怒,严诘其何所自来,臣固知该亲王必浃背汗流,莫能置对。……命此款由汇丰银行提出拨交官立银行入股,俾成本易集可迅速开办。
       御史蒋式瑆的这个奏折信息量极大,其一是庆王奕劻有一大笔钱存在了外资银行,就是东郊民巷的英资汇丰银行;其二是这一大笔钱的来历可疑,奕劻父子生活奢靡,怎么能存下这么多钱;其三,当时大清政府正在筹办中资银行,也就是户部银行,即便朝廷不追究奕劻巨额财产来历不明罪,也应该督促奕劻将巨额存款转存到国内中资银行,以示对国家金融改革的支持。
       御史风闻奏事,朝廷就会有所回应。很快,朝廷派出以另一位军机大臣鹿传霖为首的调查小组介入庆王奕劻在外资银行巨额存款一案。汇丰银行是英资银行,在大清那个时代,中国政府是无法调查其往来账目的。鹿传霖的调查组只能找到银行经理等高级管理人员,询问该行同庆王爷奕劻有没有经济往来,他们得到的答案是否定的。蒋式瑆的弹劾仅仅是听闻有其事,但没有一件实质的证据,这一点让调查组无从查起。最后,调查小组因查无实据结案,还以无证据诬蔑亲贵重臣为由训斥了蒋御史,并将其调回翰林院工作,不再担任御史职务。
       面对亲王重臣、首席军机大臣奕劻,御史蒋式瑆实在微不足道,即便拥有不须负责的“风闻奏事”专权,蒋御史也未能成功指控奕劻的巨额存款一案,自己还丢了御史的差使。那么奕劻在东郊民巷的汇丰银行究竟有没有存款呢?
       奕劻的贪腐是毫无疑问的,尽管坊间传闻有杜撰成分,但奕劻贪腐的基本事实是存在的,所谓无风不起浪是也。在清末的北京官场,奕劻“好货”的名声在外,也就是人人皆知他贪财。庆王奕劻是搞权力寻租的高手。在入值军机处之后,特别是在荣禄死后,自己成为首席军机大臣之后,奕劻就大肆将大清王朝的干部提拔问题市场化,下面的官员只能是“提钱进步”,庆王府变成了交易所,时人讥之为“老庆记公司”。光绪二十八年,荣禄病重期间,京城官场盛传奕劻将当上首席军机大臣。政绩卓著,且又善于钻营的袁世凯就拿出十万两银票,派出能与奕劻说上话的杨士琦到庆王府,给奕劻奉上这一笔巨款。从此,袁世凯与奕劻开始了金钱与权力的友谊。此后,每逢年节或是庆王府的红白喜事,袁世凯都会奉上不菲的银子,这让庆王爷着实开心。深谙中国政治逻辑的袁世凯还和庆王长子载振拉上关系,二人换帖子,结拜了兄弟。如此一来,也可以说庆王成了袁世凯的干爹。
       那么贪腐成性的庆王爷在汇丰银行究竟有没有存款呢?晚清时代,京中达官贵人在外资银行存款是个很普遍的现象。据晚清报业名人汪康年在其日记中记载的一个故事中可以看出这种现象的常态性,汪氏一次在酒桌上遇到一位京城一家外资银行的高管,这位高管很是高调张扬,在席间宣城自己在京城金融界地位很高,接的都是王公贵族的大业务,京城不少王公贵族的存款都是他经手。从这位有点吹牛皮的银行高管透露的信息可以看出,京城达官贵人在外资银行存款应该是个常态。
       清末朝廷还有一位与奕劻有着不相上下贪腐恶名的大佬,此人名为叶赫那拉·那桐,那桐是清末著名的满人学者,与端方、荣庆并列为“旗下三才子”。不过这位旗人才子对大清江山没有多少感情,也没有什么政治操守,唯一的信仰就是银子,通过权力填满自己的口袋是他最感兴趣的事情。在朝中为官之时,那桐与奕劻成了贪腐好搭档,二人合作卖官鬻爵,被人称为“庆那公司”。那桐留下了一本《那桐日记》,成为后世历史研究的重要资料。那桐在其日记中曾经记载,仅在一九○一年,他就在汇丰银行存过两万两银子。那桐既然存了,那么作为伙伴的奕劻也就有可能也在汇丰有存款。民国笔记史料中曾记载,辛亥革命以后,奕劻颓丧不欢,家人劝其离开北京去天津,但他一时不愿走,一询问,方才知道老王爷在东交民巷外国银行还有三百多万两的存款。据曾经在载振府上当差多年的汪荣堃回忆:奕劻“一旦无权后,还是一个最大的富豪,所有家私现款入民国后完全存在东交民巷里的各外国银行,如美国花旗银行,英国汇丰银行等,每月家庭生活开支就是利用利息支付还用不完”。从种种资料来看,奕劻在汇丰银行有大笔存款肯定是事实。
       那么,为什么朝廷调查组却什么都查不出来呢?
       其一,奕劻是个绝顶精明的老滑头,昏聩不过是他掩人耳目的伪装。朝廷调查组去汇丰银行查证的时候,恰好是星期天,银行不办公,要等周一才能办事。有了一天的时间差,庆王奕劻就有机会通过关系去消灭证据。
       其二,奕劻有可能没用真名存款。根据《那桐日记》记载,这位那大人就曾经以绍景忻的化名在汇丰存钱。既然那桐会假名存款,奕劻也就可能同样这么做。
       其三,奕劻等满清贵族官僚是汇丰等外资银行的大客户、金主,汇丰银行也有可能刻意隐瞒事实,帮奕劻脱身。
       其四,御史蒋式瑆手中没有过硬证据,这直接决定了后来案件发展的走向。蒋式瑆参劾奕劻的证据是听说的,就是所谓的“风闻”。据胡思敬的《国闻备乘》中记载,汇丰银行的会计吴懋鼎与蒋御史有交情,奕劻在汇丰存款一事就是吴氏告知的。另据《慈禧传信录》记载,汇丰银行高级职员华某曾与载振在一家酒楼喝花酒,不知怎地,得罪了振贝子,被这位“官二代”打了一顿。华某怀恨之下,方才托人将庆王存款一事告知蒋御史。无论是哪种可能,蒋式瑆都没有奕劻存款的确切证据,这也就似乎决定了此案日后的走向。
       清末新政期间,朝廷也曾筹划成立独立的中资官方银行,后来成立于一九○五年的大清户部银行是第一个中国官方银行。作为新政舵手、朝廷重臣的奕劻理当为中资银行多考虑,把钱存进去就是最大的支持。但是,奕劻没有!为什么呢?首先,奕劻对资金有安全角度的考虑,存入户部银行,朝廷会不会查账,会不会打虎,这些都是奕劻所担心的。此外,作为一个绝对的功利取向的老官僚,奕劻对大清的国运可能是悲观的,存入汇丰银行就是为了随时与大清朝切割,做个十足的裸官。
       不可否认,开始于一九○一年的清末新政开启了大清帝国全面深化改革的大幕,太后和整个朝廷有改革的诚意;也可否认,庆王奕劻作为政治经验丰富的资深官僚有着所谓“老成持重”、“老成谋国”的政治能力和政治素质,是个接近于合格的新政领袖。但是,庆王奕劻缺少了政治家、治国理政的最为重要的素质,那就是政治道德和底线伦理。在一个道德上存在极大负面评价人、一个官德屡屡被否定的人,居然成为大清帝国新一轮改革的旗手,这不能不说是一种可悲。贪官奕劻能否引领大清帝国完成新政改革的任务,战胜革命的步伐,实现民族独立和振兴的中国梦?
《庆亲王》,朱淑君/著,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 2015年5月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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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年后复盘抗战: 熬出来的胜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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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统

2015-06-10 10:02 来自 翻书党

淞沪会战历史照片
       今年是中国人民抗日战争胜利七十周年,作为一个军事历史的研究者,翻阅那些浩如烟海的历史档案时,心中常常涌起一份激动。那些战争的领导者、经历者写下的文电、报告、总结,都是一个个鲜活的故事,都是可以载入史册的篇章。我就循着当年的历史足迹,去感悟前辈们是如何在八年艰苦卓绝的斗争中,战胜日本侵略者的。
       一、 为什么是持久战
       近年来的抗战研究中,大家越来越赞扬国民党军队的正面战场。国军进行的一系列大规模会战,才叫气壮山河。而共产党八路军的战斗,规模很小,次数不多,实在没什么可以拔高的。所以似乎形成的共识是:国军在抗日正面战场上起主导作用,八路军只是在敌后游击,起个牵制作用。这就产生一个问题:国军英勇奋战,为何屡战屡败?共产党在敌后游击,为何把日本人搞得无可奈何?
       中日开战,打的就是不对称战争。侵略中国是日本的基本国策,日本在明治维新之后进入近代社会,工业发展需要资源。而日本最缺的就是资源,于是盯上了中国。战争是最快的发财手段,于是日本以举国之力来了两次豪赌。第一次打清朝,在军队人数和武器装备都处于劣势的条件下打赢了甲午战争,巨额赔款让日本赚得钵满盆满。第二次打俄国,从俄人手里把中国的辽东半岛抢到手,大连成了日本侵略中国的第一块跳板。日本人在大连搞经济开发,第一个大公司就是南满铁路株式会社,简称 “满铁 ”。这不就是个修铁路管运输的公司吗?其实 “满铁 ”最大的部门叫调查部,养了几千调查员。你去看看现存的 “满铁 ”档案,日本人走遍了东北华北的山山水水,对中国的国土资源、政治经济文化情况,搞得极为详细具体。这就说明日本的野心根本不在挣点小钱,而是谋长远,谋划全面占领中国。在开战之前,日本的情报工作是无孔不入,精细到了令人吃惊的程度。举个例子:一九二八年五月,中共领导人分批秘密前往莫斯科出席 “六大 ”。周恩来扮作古董商人,乘一艘日本客轮,由上海去大连。到大连码头上岸时,日本水上警察厅对周进行盘问。周编了一套简历和社会关系,警察说:我看你不是姓王,而是姓周。你不是做古董生意的,你是当兵的。还打开抽屉找出档案卡片说:你就是周恩来。周恩来大吃一惊,但是警察并未逮捕而放他走了。周恩来赶紧毁掉证据,改道去哈尔滨。
       周恩来的经历并非意外,日本的情报机构早就掌握了大量情报。中共在上海的秘密活动,也在日本警方的掌控之中。由此可见,日本在侵略中国的准备过程中,做了多少细致的工作,这样发动的战争,绝非盲目。
       而国民党在做什么呢?蒋介石让内战搞得焦头烂额,江西苏区的红军要围剿,阎锡山、冯玉祥在中原和他叫板,各地的土军阀还没收编。所以 “九一八 ”日本关东军以两万人的兵力进攻二十万人的东北军,蒋介石实在是力不从心,只得依靠国联调停。东北就这样丢了。当蒋介石刚刚签了国共合作协议,收编了西南军阀,日本就急不可耐地发起了全面侵华战争。因为他们知道:如果让蒋介石建设五年,中国有了实力,日本就打不赢了。
       国民党军队被迫抗战时,将领们起初还是有信心的。淞沪会战、徐州会战、南京保卫战,国民党军队人数是日军的几倍甚至十倍。无论国人如何呐喊声援,等来的却是一个接一个的失败。是国军将士不勇敢吗?不是。战争从来不是单纯凭勇气取胜的,关键在于统帅部的决心和部署。说实话,国军将领还不具备指挥现代化战争的能力,参战部队中有战斗力的中央军是少数,多数是杂牌部队,装备和训练水平都很差。每次会战,国军都是把战线拉开几十里,做宽正面防御。日军虽然人少,但凭着优越的武器和训练有素的战术水平,抓住国军的薄弱环节,一举突破,导致国军的全线崩溃。几战下来,不仅损失了有生力量,而且在后撤过程中,大量的难民跟着逃,造成了更大的灾难和被动。
       当八路军开赴山西抗日前线时,毛泽东表现出一种谨慎和示弱的态度。八路军代表彭雪枫去太原见阎锡山时,毛泽东在电报中嘱咐他:“同各方接洽,在积极推动抗战的总方针下,要有谦逊的态度。不可自夸红军长处,不可说红军抗日一定打胜仗,相反要请教他们各种情况,如日军战斗力、山地战、平原战等等红军素所不习的情形,以便红军有所根据,逐渐克服困难。不可隐瞒红军若干不应该隐瞒的缺点,例如:只会打游击战,不会打阵地战;只会打山地战 ,不会打平原战;只宜于在总的战略下进行独立自主的指挥,不宜于以战役战术上的集中指挥去束缚他,以致失去其长处,这些都应着重说明。”
太原保卫战历史照片
       阎锡山当时组织了二十万军队,据守忻口、娘子关,准备和日军板垣师团打一场太原保卫战。既然共产党说八路军战斗力不行,那就到敌后去策应配合作战吧。林彪带着一一五师来到平型关,准备打日军的后勤运输线。今天的平型关还保留着历史原貌,关口在山顶上,把着一条上山的羊肠小道。两边的山脊上是古代长城,关后的洼地是屯兵的关城。如果按国军将领的想法,一定是居高临下,据险而守。但是林彪把战场设在山下几十里的关沟。
日寇步兵第30联队绘制的太原城西北隅战斗经过要图
       这是十里长的峡谷,最窄处仅能通过一辆大车。从山坡上往下扔石头,也能把沟底的人砸个半死。林彪要在这里打伏击,来个漂亮的歼灭战。果然日军运粮队拉着一字长蛇阵进了沟。八路军一声令下,机枪、手榴弹打得日军措手不及。大家喊着 “缴枪不杀 ”向山沟里冲,想着很快解决战斗。没想到日军往山坡上爬,抢制高点,与八路军战士拼起刺刀。一场肉搏战打到黄昏,以日军全部阵亡结束。战报说歼灭日军一千余人,这个数字是有问题的。板垣师团才多少人,怎么运粮食的会有千人呢?按日本史料,说运粮队只有两百多士兵,其余是朝鲜和中国拉车的苦力。如果属实,那战斗中八路军和日军的伤亡就不是一比一,而是我们用两三个人才能消灭日军一个。所以,平型关之战虽然胜利了,代价是巨大的。
       林彪事后的报告说:“敌人确实是有战斗力的。也可以说,我们过去从北伐到苏维埃战争中还不曾碰到过这样强的敌人。我所说的 ‘强’,是说他们的步兵也有战斗力,能各自为战,虽打败负伤了亦有不肯缴枪的。战后只见战场上尸体遍野,却捉不着活的。敌人射击的准确、运动的隐蔽、部队的掌握,都颇见长。对此种敌人作战,如稍存轻敌观念,做浮躁行动,必易受损失。我们的部队仍不善做疏散队形之作战,特别是把敌人打坍后,大家拢在一起,喧嚷:‘老乡,缴枪呀 !’—其实对日本人喊 ‘老乡缴枪 ’,不但他们不懂,而且他们也不是老乡 —这种时候,伤亡往往很多。”
       平型关之战,毛泽东是亦喜亦忧。八路军打了个胜仗,对全国人民的士气是个鼓舞。所以后来对外宣传战果时,声称歼灭三千日军。这个说法一直延续到上世纪八十年代。在抗战期间 ,中共发表战果时是内外有别,对外发表的数字要夸大一些。后来毛泽东有个解释 :“我们现在发了一个通令,要各地打仗缴枪,缴一枝讲一枝 ,不报虚数。我们曾经有个时期分对内对外,内报一枝是一枝,外报一枝是两枝。我们专门发了这个通令,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一枝为一枝,两枝为两枝 ,是知也。”(胡哲峰:《毛泽东与林彪》,第 246—248页)
       忧的是:奔赴抗日前线的八路军就四万多人,都是长征留下来的宝贝。照平型关这样打,打不了几次就损失完了,还抗什么日?战争的法则是消灭敌人,保存自己。不是头脑一热去牺牲当烈士。从井冈山起家,毛泽东和红军一直是处于弱势,和强大的敌人做斗争,不能采取常规作战的方式,一定要探索出一条新路。毛泽东经过深思熟虑,于一九三八年五月发表了《抗日游击战争的战略问题》和《论持久战》。
       谋划战略,首先要认清敌我力量的对比,把自己摆在一个正确的定位上,才能清醒地分析形势,制订策略。毛泽东指出:企图和敌人硬拼的 “速胜论 ”和害怕敌人的 “亡国论 ”都是错误的,现在日本侵略虽然处于优势,但我们也不是一点办法没有。他分析:中国“是一个大而弱的国家。这一个大而弱的国家被另一个小而强的国家所攻击。在这样的情况下,敌人占地甚广的现象发生了,战争的长期性发生了。敌人在我们这个大国中占地甚广,但他们的国家是小国,兵力不足,在占领区留了很多空虚的地方 ”。
       这就给我们开展游击战提供了条件。“因此抗日游击战争就主要地不是在内线配合正规军的战役作战,而是在外线单独作战。因此抗日游击战争就不是小规模的,而是大规模的;于是战略防御和战略进攻等等一全套的东西都发生了。战争的长期性,随之也是残酷性,规定了游击战争不能不做许多异乎寻常的事情,于是根据地的问题、向运动战发展的问题等等也发生了。于是中国抗日的游击战争,就从战术范围跑了出来向战略敲门,要求把游击战争的问题放在战略的观点上加以考察。”(《抗日游击战争的战略问题》)
       基于这个估计,毛泽东设想了持久抗战的过程:“这种持久战,将具体地表现于三个阶段之中。第一个阶段,是敌之战略进攻、我之战略防御的时期。第二个阶段,是敌之战略保守、我之准备反攻的时期。第三个阶段,是我之战略反攻、敌之战略退却的时期。”(《论持久战》)这实际是说:战争初期,我们打败仗、丢失土地是不可避免的,敌人要占就让他去占。等日军进攻到一定程度,他的军队散开,就没那么强大了,地也占不住了。这时我们就和他相持,用游击战打击他、消耗他。等到国际形势变化,反法西斯统一战线形成,我们再配合盟军反攻。
       形势总是互相转换的。毛泽东说:“我们说抗日战争是持久战,是从全部敌我因素的相互关系产生的结论。敌强我弱,我有灭亡的危险。但敌尚有其他缺点,我尚有其他优点。敌之优点可因我之努力而使之削弱,其缺点亦可因我之努力而使之扩大。我方反是,我之优点可因我之努力而加强,缺点则因我之努力而克服。所以我能最后胜利,避免灭亡,敌则将最后失败。”
       共产党和八路军持久抗战的方式,就是敌后游击战。毛泽东指出:“从三个阶段来看,中国抗日战争中的游击战,决不是可有可无的。它将在人类战争史上演出空前伟大的一幕。不要以为少打大仗 ,一时显得不像民族英雄 ,降低了资格 ,这种想法是错误的。游击战争没有正规战争那样迅速的成效和显赫的名声 ,但是 ‘路遥知马力 ,事久见人心 ’,在长期和残酷的战争中 ,游击战争将表现其很大的威力 ,实在是非同小可的事业。”(《论持久战》)因此,八路军的方针是 “基本的是游击战,但不放松有利条件下的运动战 ”。
       如何进行游击战?关键是发动群众,组织群众和军队一起进行抗日战争。毛泽东说:“战争的伟力之最深厚的根源 ,存在于民众之中。日本敢于欺负我们,主要的原因在于中国民众的无组织状态。克服了这一缺点,就把日本侵略者置于我们数万万站起来了的人民之前,使它像一匹野牛冲入火阵,我们一声唤也要把它吓一大跳,这匹野牛就非烧死不可。”“军队须和民众打成一片,使军队在民众眼睛中看成是自己的军队,这个军队便无敌于天下。”
       引用这么多毛泽东的话,是想说明一点:在战争初期,作为领导人,能不能给全国军民指出一条正确的抗战之路,至关重要。蒋介石作为一国之领袖,面对土地沦陷、军队溃败、人民被屠杀,他心如刀绞,在日记里每天都倾诉自己内心的痛苦,有时甚至想自杀。但是他的思想是被动的,想不出什么对付日本人的好办法,只能苦撑危局。毛泽东则很低调,开始就把自己摆在弱者的定位上,想办法怎么持久抗战,怎么与日本人打游击,改变双方的强弱态势。这就是差别。
       毛泽东说:“我们反对主观地看问题,说的是一个人的思想,不根据和不符合于客观事实,是空想,是假道理,如果照了做去,就要失败,故须反对它。但是一切事情是要人做的,持久战和最后胜利没有人做就不会出现。做就必须先有人根据客观事实,引出思想、道理、意见,提出计划、方针、政策、战略、战术,方能做得好。”(《论持久战》)所以毛泽东经常说:无论做什么事,方向和路线都是最重要的。方向路线对了头,没人可以有人,没枪可以有枪。方向路线不对,人再多也会失败。以后的抗战过程,再次印证了这个道理。        
       二、 犬牙交错
       阎锡山组织的太原保卫战,将士们打得很顽强,使板垣师团正面无法突破。于是河北的日军回过头来,在娘子关突破了孙连仲的防线,导致阎锡山腹背受敌,被迫放弃太原。太原保卫战、徐州会战国民党军的相继失败,使华北沦陷。国民党的军队和政府都撤退了,日伪政权尚未巩固,华北平原和太行山区都处于空白状态。
       毛泽东看到了机会。国民党走了,共产党正好去填补空白。于是中共中央命令八路军做战略转变,占据太行山区、五台山区,然后出山向华北平原和山东进军。他在一九三七年九月二十一日给彭德怀的电报说:“今日红军在决战问题上,不起任何决定作用,而有一种自己的拿手好戏,在这种拿手戏中,一定能起决定作用。这就是真正独立自主的山地游击战 (不是运动战 )。要实行这样的方针,就要战略上有有力部队处于敌之翼侧,就要以创造根据地、发动群众为主,就要分散兵力,而不是以集中打仗为主。”十一月十三日又命令各部队:“红军任务在于发挥进一步的独立自主原则,坚持华北游击战争,同日寇力争山西全省的大多数乡村,使之化为游击根据地。发动民众,收编溃军,扩大自己,自给自足,不靠别人。多打小胜仗,兴奋士气,用以影响全国,促成改造国民党,改造政府,改造军队,克服危机,实现全面抗战之新局面。”
       根据中共中央的命令,八路军三个师分头行动。一一五师聂荣臻部在五台山建立了晋察冀根据地,一二九师刘伯承部在太行山南建立晋冀豫根据地,一二○师贺龙部到河北建立了冀中根据地,一一五师陈光部到山东建立了根据地,八路军的其他部队挺进冀东、冀南、平北、平西,陆续开辟了大大小小的根据地。华北战场出现了一个奇特的局面——犬牙交错。
1940年,晋察冀军区司令员聂荣臻检阅部队。
       什么叫犬牙交错?就是敌占城市,我占农村,敌占平原,我占山区。共产党红军时期建立根据地的经验,这时又用到了对日抗战上。八路军的根据地都是边区,避开交通便利的铁路、公路,在各省交界的深山里,在平原交通线的中间地区,占领那些偏僻、落后的农村。从地图上看,这些根据地都是零碎的、与敌占区交错的。毛泽东把这种布局叫 “做眼 ”。
       他说:“从敌后游击战争的根据地看来,每一孤立的根据地都处于敌之四面或三面包围中。前者例如五台山地区,后者例如晋西北地区。但若将各个根据地联系起来看,并将各个游击战争根据地和正规军的战线联系起来看,我又把许多敌人都包围起来。……由是敌我各有加于对方的两种包围,大体上好似下围棋一样,敌对于我、我对于敌之战役和战斗的作战好似吃子,敌之据点和我之游击根据地则好似做眼。在这个 ‘做眼 ’的问题上,表示了敌后游击战争根据地之战略作用的重大性。”(《抗日游击战争的战略问题》)
       眼做得多了,这盘棋就走活了。北平是当时日本侵略华北的中心,从城里出来到西山,就没有公路了。肖克的部队一九三八年底从太行山出来,越过紫荆关,途经赵各庄、野三坡等地进入宛平县,于一月中旬到达斋堂川的上、下清水村,创建了平西根据地。肖克赋诗一首: “北渡拒马河,百花山在望,建立挺进军,深入敌心脏。”其实,北平敌伪的控制区到香山为止,西边的山区就是八路军的天下了。
       建立根据地,不急于打仗,而是发动群众,扩大队伍。蒋介石给八路军的编制仅仅三个师,发饷按四万人算。毛泽东既然要搞独立自主的游击战,就要冲破蒋介石的限制,放手扩编。一个连扩为一个团,一个团扩到一个师,对蒋是 “先斩后奏 ”、“只斩不奏 ”。扩充部队,有人还要有枪。人好办,枪从哪来?跟日本人打仗伤亡太大,共产党懂得国情。当年兵荒马乱的光景,村里有点钱的人,谁不买杆枪看家护院啊。八路军到村里,就宣传抗日。打鬼子干不干?干就扛枪跟我走。地主武装、帮会武装,有气节的不想当汉奸,势单力薄又怕打不过鬼子。八路军就去收编,跟着共产党抗日吧。思想工作一做,这些地方武装的人和枪都过来了。顽固不从的,就是汉奸,八路军很容易就把他收拾了,枪也缴到手了。吃饭的问题怎么解决呢?抗日统一战线了,不能再像过去那样打土豪。阎锡山在山西抗战曾提出过口号:“减租减息,合理负担。”共产党觉得很好,就学过来。号召农民减租减息,号召地主出钱抗日。这样,不用蒋介石发军饷,八路军把生存问题也解决了。
       进军敌后过程中,还有一个重要问题,就是反奸防特。日军是擅长情报工作的。他们收买汉奸,提供信息,对我方造成很大威胁。一九三八年八月,中央命令军队中成立锄奸局。电报说:“日寇有庞大的特务机关,长久的侦探工作的经验,对于抗日军队是不断的千方百计的进行其破坏阴谋。派遣侦探,收买人员,挑拨离间,以求从内部来瓦解抗日军队。”因此,中央决定在总部、各师、各旅及军区成立锄奸局,团设特派员。组织上锄奸局保有独立的系统,各级军政首长应调遣最好的干部来做这种工作,物色绝对忠实及有信仰的适当干部作锄奸局长。中共把红军时期政治保卫局的体制和经验运用于同日军情报机关的斗争,有效切断了日本的情报来源,使他们摸不清八路军的动向。
       共产党、八路军深入敌后,开辟根据地,形成了 “犬牙交错 ”的局面,打到了日军的软肋上。日本人从没遇见过这样的对手。国民党军队打仗,从来都是堂堂之阵,阵线分明。这样的仗好打,日本人可以充分发挥自己的长处,组织战役,实施突破,取得胜利。共产党的游击战,使日本人的优势没有了,唯一的劣势完全暴露了。这就是:日本兵太少了。
晋察冀边区颁发的施政纲领,受到根据地广大人民群众的拥护。
       一九三九年时,日军 “中国派遣军 ”二十四个师、二十四个混成旅,主力在武汉和华南正面战场作战。华北没有重大战事,日军华北方面军只有九个师、十二个混成旅。这些部队摆在华北,只能占领大城市和铁路沿线。一个县城也就是一个大队或中队驻守。百来个日本兵要看守方圆上百里的地盘,不是杯水车薪吗?所以日军只能在重要的镇子和交通要道上修个炮楼,再远点的村子就管不住了。八路军则有广阔的天地可以活动,在铁路、公路之间的地区建立抗日根据地。除了正规部队,八路军还到处建立游击队。这些游击队熟悉当地情况,来去飘忽,更使日本人头疼。
       怎样消灭八路军和游击队呢?日本人的长处也用不上了。八路军都是小股活动,日军很难集中优势兵力。扫荡吧,集合几千人去找几十个八路军,代价太高,事倍功半。不打呢,眼看着八路军到处活动,又气又急。进山扫荡抗日根据地,日军的机械化优势完全用不上。卡车进不了山,只有羊肠小道,有的地方连路也没有。日军从将军到士兵都得步行,口粮还得自己背,真是痛苦万分。在山里全靠两条腿,看着八路军在对面山上,差一天的路程也赶不上。何况八路军还有自己的报警系统。在山顶上放棵 “消息树 ”,看见日军进山,一个山头接一个山头放倒 “消息树 ”,几十里外很快就得到警报,开始转移钻山沟,跟日军捉迷藏。或者找个合适的地形,打鬼子一个伏击。所以日军进山扫荡,人少了怕挨打,人多了后勤跟不上,也不能持久。山地游击战使武器简陋的八路军发挥了长处,而优势装备的日军遇到了困难。抗战就这样相持下去。
       在创建敌后根据地的过程中,共产党充分发挥了群众路线和组织能力。八路军走到一个地方,不是单纯占地划界,而是宣传群众,让群众拥护共产党的抗日主张,建立基层党组织。有了群众的支持,就能在日军的眼皮底下建立公开的和秘密的根据地,为长期抗战打下稳固的基础。
       (《中国人民解放军历史资料丛书·八路军·文献》,解放军出版社一九九四年版;《毛泽东选集》第二卷,人民出版社一九九一年版)
       本文发表于2015年6月号《读书》,澎湃新闻经授权转载。原标题为《熬出来的胜利(上)——感悟中国共产党的抗战历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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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外学者孔凡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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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外学者孔凡礼
文化中国-中国网 cul.china.com.cn  时间: 2011-02-22 11:17  责任编辑: 任子鹏
孔凡礼先生
孔凡礼先生


 

听到中国苏轼学会请他担任顾问,老人点点头说:“担任顾问,不承担具体工作,只是发表意见。”

得知一家出版社要为他所做工作支付报酬,老人摇摇头:“不要,做这种事情,我是不要报酬的。”

“我很对不起中华书局,承诺中华书局做《三苏》修订,现在书稿找不到了……”

“找老郭,多要两部样书……”老人的话语已经有些含糊不清,意思却让刘尚荣听得真真切切。

此情此景,成为孔凡礼留在当了他50多年学生、40多年责编的刘尚荣眼前的最后景象。就在刘尚荣离开医院回单位的路上,老人进入弥留。

孔凡礼,中国高校在编教授中没有这个名字;中国在编研究机构高级研究人员中也没有这个名字。甚至,他连中学高级教师的职称也没有得到。但是,著名的中华书局等出版机构出版的40余部学术著作的作者栏中却赫然写着这个名字;50年来,宋代文史多项重要研究成果的获得者是这个名字,学问得到著名学者李一氓、钱锺书、赵朴初、启功高度评价的,也是拥有这个名字的那个人。

成果写入当代学术史

孔凡礼在学术研究中初露头角,就不同凡响。1958年2月9日,《光明日报》的《文学遗产》专刊发表了他的《陆放翁的卒年》一文,学界争论了七百多年的陆游卒年,由此一槌定音,被学界奉为定论。

当年八月间,孔凡礼就陆游研究向钱锺书先生请教,很快接到钱先生以朋友口吻作平等学术对话的长达千言的复信。

1959年8月3日,孔凡礼将自己的第一部书稿《陆游评述资料汇编》交给中华书局。中华书局取其与稍后送来的同样内容的齐治平书稿各自之长,改名《古典文学研究资料汇编·陆游卷》出版。出版后,学界评价颇佳。

1982年,孔本《苏轼诗集》面世,以信息量大,资料翔赡,校订精审,收诗最多成为苏轼研究史上难得的精品。“我们出版界有一个共识,一时畅销的不一定是好书,要看这书是否能保持长久的生命力和销售期,有些书年年印,年年卖,几十年长销不衰,这就是传世之作。从1959年开始,孔老在书局出版了多部专著,基本都在重印。《苏轼诗集》就重印了8次,发行3万多册。”中华书局副总编辑顾青说。

继之,孔凡礼又投入《苏轼文集》整理。《苏轼文集》前人从未全面校勘过,其工作量远较整理苏诗艰巨。考疑、辑佚工作更是常人难以承受之浩繁。孔本《苏轼文集》荣膺苏集定本之誉。《苏轼佚文汇编》附《苏轼文集》后行世后八年,成《苏轼佚文汇编拾遗》二卷,再后近十年成《苏轼佚文汇编拾遗补》一卷,孔凡礼书海搜寻,披沙拣金,去伪存真,终成就明万历茅维之后苏文辑佚的最大成果。其中,《艾子是苏轼的作品》一文,被学界以为是苏轼研究史上一重大贡献,自宋以来久无定说的《艾子》是否是苏轼所作终于定论。以花甲之身,积年之力,孔凡礼相继完成了作为国家“八五”计划、“九年规划”重点图书的8册、164万字的《苏轼诗集》,6册、180万字的《苏轼文集》。“近百年来苏轼研究最有价值的成果之一”,海内外学界就此形成共识。

1982年,孔凡礼在《文学遗产》第二期发表《关于汪元量的家世、生年和著述》,时任国务院古籍整理出版规划小组组长的李一氓就此约见孔凡礼,并委托其整理汪元量的作品。对孔凡礼的整理成果,李一氓在其刊于《人民日报》的《古籍整理中的几个问题》一文中这样评价:“孔凡礼的《增订湖山类稿》,不为汪元量的《汪水云集》或《湖山类稿》所限制,从《诗渊》和《永乐大典》新辑得元量诗词,用编年的方法,同原集打散整编为五卷……书后附《汪元量事迹编年》,和汪元量作品互为发明。迄今为止,可算是汪元量诗词集的最丰富、最有科学性的一个整理本,成为研究宋元史和宋元文学史的要籍。”

1998年,孔凡礼历时24年四易其稿的《苏轼年谱》由中华书局出版,迅即得到学界高度赞誉。有学者称它是自成体系、超越古今的新型年谱。有学者誉之为20世纪写得最好的一部年谱。次年,《苏轼年谱》获第四届国家图书奖提名奖。

在《苏轼年谱》付梓前,孔凡礼已经启动《苏辙年谱》编纂。四年后的新世纪元年,50万字的《苏辙年谱》交由学苑出版社出版。有评论说,《苏辙年谱》谱主形象丰富多彩;资料详实,论据充足;考订严谨,辩证细密;详略适宜,写法新颖,是全方位描绘谱主风采的成功范例。

苏氏兄弟年谱面世后,孔凡礼即着手苏洵年谱的编纂,此书交稿之后,尚未付梓,他又应北京古籍出版社之托,编纂三苏年谱。在前三谱的基础上,孔凡礼用4年时间,对三苏生平、交游、著述以及他们之间的交往再次全面考察,重新写了一部《三苏年谱》。孔编《三苏年谱》甫一面世,好评如潮,被视为“迄今为止三苏行实研究最高水平的成果”。始自1977年的28年中,孔凡礼以苏轼为主体的三苏研究,成就著作5部22册700余万字,以新颖、详尽、扎实、可信,奠定了自己在“苏学”史上重要的地位。

由陆游研究起步,经三苏研究的磨砺,孔凡礼翱翔在学术研究的自由王国。他的研究领域扩展到范成大、晁补之、朱淑真、赵令畴、汪元量、郭祥正等一批宋代作家的行实考察,并由此发展为对整个宋代文史的关注。他的郭祥正研究,成为800多年来对郭祥正的第一次全面认真的考察,澄清了长期的误解,恢复了郭祥正的历史本来面目。他的《范成大佚著辑存》,被誉为“近百年宋代文史著作”六大辑佚成果之一。他的《全宋词补辑》,收《全宋词》遗漏的140多位作家的430多首词,其中约百位词人是孔凡礼的新发现,“为研究宋词提供了新的极有参考价值的资料”,是近百年宋代文史著作辑佚又一显著成果。他编成的《宋诗纪事续补》,较清人厉鹗《宋诗纪事》、陆心源《宋诗纪事补遗》增收宋代诗人1700人。一经出版,立即引起学界广泛关注。

受中华书局与其他出版社委托,孔凡礼还先后点校整理宋人笔记30多种,“几乎部部都有独到的发现”。2007年中,孔凡礼为中华书局点校整理了宋人叶寘《爱日斋丛钞》、周密《浩然斋雅谈》、陈世崇《随隐漫录》等,而这一年,孔凡礼已是85岁高龄。

孔凡礼的学术影响也早已蜚声海外。日本著名汉学家小川环树对其研究成果深表敬佩,认为孔校本涵盖了日本某些寺院秘而不宣的诸多苏集珍本三苏善本所独有的异文。孔本著作已成为日本、美国汉学家和我国台湾学者在广泛使用的底本

学者却始终是个编外

在计算机无处不在,改变了几乎所有学人治学方法和生存状态的今天,孔凡礼一直保持着自己的治学状态。孔凡礼认为,学界很多人冷落图书馆,通过网络搜索来做学问,并引之为时髦,是完全错误的,很容易导致以讹传讹。50多年来,论在图书馆中度过的时间,老人恐怕在学者中要名列前茅了。国家图书馆、首都图书馆、北京大学图书馆处处留下他的足迹,许多多年无人问津的古籍,孔凡礼成为惟一的读者。他是国图明代“穴砚斋钞本”《家世旧闻》的发现者,也是解放后惟一的读者。旧书摊、碑刻所在也是孔凡礼常去之地。直到80多岁,老人依然奔波在京郊大兴乡间居所到国家图书馆的路上。老人2007年8月27日的日记记录了这一天去图书馆的行程:

“早5点多起床,6点45分,走一里地,到达通三环的679路公共汽车站,……到达国图善本室,已是10时17分。……我从座位上站起来,几乎站不住,把握不了。……到了借阅大厅,正是10时25分。……到快餐厅,买了一包饼干,喝了一点水。到服务台提出预约的书,复印了一些。到敦煌室找了一点材料。2时30分,出国图,坐319路公共汽车……回到海子角住地,已经是6时了。坐下来都不能动,两条腿几乎不管用……不过,累,值得。我得到了我需要的资料,这些资料用到书上,可以提高质量,我可以问心无愧了。”写到这里,泪水模糊了我的眼睛。

孔凡礼选择的是乾嘉朴学的治学方法,有一分证据说一分话。研究中,南宋王象之的《舆地纪胜》22册,他至少通检了50遍,每一遍都有新收获;影印的《永乐大典》202册,他起码通检了20遍……正是在这巨量的阅读中,他因新的发现,把研究不断向历史深处扩展,使认知接近历史真相,也使自己的著述充满智慧的光辉。

在图书馆,孔凡礼写下了20多本读书笔记和无数学术卡片,总量有几百万字,这当中,记下了孔凡礼无数拂去历史尘埃,始见瑰宝的心花怒放之时。1977年他在北图善本室意外发现目录卡上赫然写着明钞本《诗渊》25册,多出此前邓广铭先生所用《诗渊》16册。《诗渊》成书与《永乐大典》年代相差不多,收诗五万多首,其中十分之二三不见于古今刊印的古籍,也不见官修大型类书《永乐大典》;收词七八百首,其中大部分不见于《全宋词》、《全金元词》。从中,孔凡礼一举辑得《全宋词》失收的词作400余首。可以说,孔凡礼的每部著作,都是这样上下搜索,集腋成裘之作。

数十年中,孔凡礼沉潜精专之作颇丰,一个个古籍整理项目常人看来独木难支,靠他所说的“笨功”又费时费力,时日老天不假,从何而来?

孔凡礼是在而立之年开始学术研究的求索的,当时,他刚刚从安徽一所乡村中学调入北京三中任教。1963年,病中的他选择停薪留职,既减去不能担负教学而拿取报酬对三中的愧疚,又可全身心投入陆游研究。从此,除了以往几百元的积蓄和第一笔千余元稿酬,每月一家人的生活就靠中华书局支付的40元生活补贴维持。“文革”中,古籍整理和学术研究全面停滞,孔凡礼重返教职而不得,在三中做了数年教学辅助工作,每月收入仅16元到30元。1979年,“文革”后首次提工资、评职称,孔凡礼也刚刚重新走上三尺讲台,重新开启中华书局委托的整理三苏资料的学术研究,考虑到自己年近花甲,教学、研究难以两全,孔凡礼婉拒了中华书局调他当编辑的邀请,毅然提前退休。孔凡礼与时间赛跑的赛程重新开始。1982年,孔凡礼再次谢绝李一氓请他到古籍办工作的邀请,为自己争取了宝贵的研究时间。

“洗得发灰的蓝布中山服罩褂,领口已经破了,衬褂是洗毛了的白老布,衣领上缀着厚厚的补丁。当我站在敞开的门前时,他正佝偻着高大的身躯,‘咝咝咝’地喝着稀饭,桌上是一摞翻开的书稿,旁边是一碟不知名的咸菜。我的天,今天是中秋节了,现在正是月圆之夜!”黄山书社一位编辑看到的,不是孔凡礼生活中的一刻,而是常态。这常态,为孔凡礼赢得了时间和精力,使他得以潜心去做惠及子孙后代的研究。他靠克己与牺牲,赢得了学术研究并不舒适但却自由的空间。

晚年,老人在家乡一所高校的讲台上,面对后辈学子语重心长:“我这个人,有一点特殊性,一方面我是北京一所普通中学的普普通通的教师;另一面,我又是有着多方面学术成就的致力于宋代文史研究的学者,这种情况,在北京市不多见,在当代中国也许是个特别……我为《全宋诗》、《全宋词》这两部代表一个时代学术水平的总集,做出了别人不可替代的独特贡献。或许可以说,有我的参与,这两部书就显得更有光彩;如果没有我的参与,这两部书可能就要暗淡一点……”老人的话,点燃的是世人对学术文化的信心。老人离去后,顾青在缅怀前辈时说:“当前学术文化事业实用主义盛行,很多人急功近利,抄袭现象大量存在,导致公众对学术界信心减弱,也失去了对学术应有的崇高感。孔老的学术成就和生活经历清楚地告诉我们,我们应当保有这份信心。”

心灵的回声

翻开《孔凡礼文存》,在石钟扬所写的《无冕学者孔凡礼》一文中,读到了这样一段文字“几十年中,我先住在‘东倒西歪’的两间东屋,后来又住进‘骄阳飞汗雨’的斗室,然后又住进荒鸡夜唱的村舍。在这样的环境中,我出版了近40种书,发表了三百篇文章,还有一部存稿,字数共约在一千三百万。……人们亲手把教授的桂冠要戴在我头上,我婉谢了;有人要给我房子,我婉谢了;我过着四十五年的单独生活,为了弘扬中华优秀文化,我献出了一切。我鞠躬尽瘁,问心无愧。

这杯本来是清醇甘美的酒,在进入八十岁以后喝起来,却越来越苦涩。有谁能知道其中的真味呢?只有我自己,我只有慢慢地喝着,细细的品味着,因为这酒是我亲自酿造出来的。”这是孔凡礼在与他的传记作者书信往来时的内心独白。当问及其治学中最遗憾的事时,孔凡礼的回答让石钟扬潸然泪下。老人说,我多次幻想拥有一间窗明几净的书房,两侧排列着书柜,按经史子集分开,我徜徉其中。如果具备此条件,我的成果可能还要多一些。转而他又说,其实,这也不是遗憾,因为这是不可能实现的。我在这方面知足。进而,老人又反复说了一个不可抗拒的遗憾:自己年龄太大,时间永远不够支配,还有许多工作等着他去做。“我现在要是六十八岁,该多好啊!”发出这生命呼唤的时候,老人已是86岁高龄。

两年后,他在病榻上离开了他眷恋了半个世纪的学术研究,那一刻,他有多少遗憾,多少不舍,多少无奈?

让我们从老人当时的心境回望,探究他生命的历程,重温他学术研究的追求。

作于1963年的一首诗中写道:“东倒西歪屋两间,斜风细雨送床前。我自如山山不动,剑南理罢又骚篇。”

1992年,又一首诗是这样的:“郐曹临上国,造化赐机缘。出入文津道,留连厂肆廛。五千唐宋卷,百万管蠡言。苏陆明窗读,豪情尚欲燃。”读先生的七十抒怀,读出几多豪情?

下面一首,名为《七十八岁初度》:“日丽风和卷霹雷,蓬门长闭躲书堆。齑盐三顿清如水,骏马千蹄志不回。薄有刍言传域内,愧无冠冕启方来。人生得失如何计,漫把封缸尽一杯。”诗中千滋百味,令人肠断。

老人的倾诉与呼唤,令我们这些活着的人,生出无限感慨,郁积满腔痛惜。扪心自问,当老人发出这呼唤时,如果听到,我们是否会做些什么,给老人赢得更多的时间,让这样一位稀世人才能为中华民族精神宝库添加些许当代人的贡献?在老人带着遗憾、不舍离去之后,我们痛定思痛,是否应当为还在学术研究之路上艰难跋涉的张凡礼、孟凡礼们做些什么,以使今天的时代大师辈出?我想,这才是记者写这篇报道、本报发表这篇报道时的期望。(庄建)

 

  家人都亲切地称他为“爷爷”,他也确乎是一副农家老爷爷的拙朴形象:理得短短的花白发茬,阳光晒出的红润脸色,依然高大敦实的身板,为见客而特意换上的蓝布中山装。交谈的大部分时间,他是笑着的,说话很急,中气十足而神态憨直,俨然一个和善快乐的“好老头”。可在儿媳妇的口中,他其实是极“倔”的:“爷爷不生是非,生活很简单,就是太‘倔’,整天埋头鼓捣他那些古书,从来不烦;也不爱跟人联系,走在路上都忘不了他的文章,别人打招呼,总不理,说是怕打断了思路……”

  孔凡礼“倔”,而且一度“倔”到了自己都不理解的地步。他本是一位在三尺讲坛上如鱼得水的中学教师,却在而立之年,一头扎进古典文学研究的无边瀚海中,以致停薪留职,成了一位公认的“书痴”。37岁时妻子去世,他就过起“单身汉”的日子,直到现在。很多次,改变命运的机会找上门来,他却生怕干扰到手头的研究,忙不迭地躲开了。今天,翻看他撰写或点校的煌煌大观的心血之作,人们惊讶、叹服,纷纷送上“专家”、“学者”的美誉,而这位蜗居于北京郊区农家院里的老人却总是认真地“澄清”:“我只是个‘中学退休教师’”。

  带着“陆游”走向中华书局

  孔凡礼1952年从安徽一所乡村中学调到北京三中任教。此时他刚近而立之年,决心利用首都的文化资源,为祖国的文化建设贡献一份力量。

  书海茫茫,路在何方?孔凡礼写过散文,研究过鲁迅、《红楼梦》,甚至对《水浒传》、《儒林外史》也下过一番苦功,终因难有创见而忍痛罢手。偶尔借阅一部《白居易评述资料汇编》,立时“顿悟”:古典文学研究大体有两派,要么以理论辞章取胜,要么以考据资料见长;前者要有理论修养,兼有一定的灵气;后者有一分证据说一分话,功底深厚才能左右逢源——这就是传统称为乾嘉朴学的治学方法。而他自量只能紧步“乾嘉”后尘。几经权衡,他确定以爱国诗人陆游作为这项工程的突破口。

  1957年3月,孔凡礼买回一部万有文库本《陆放翁集》,反复研读,逐渐摸索出“两全、两账”的治学方法。“两全”就是全面研读陆游著作,全面搜集陆游生平史料。“两账”是编《陆游交旧录》和《陆游编年录》。孔凡礼的“两账”巨细不漏,不仅有利于知人论事,更能从中发现问题。如明人毛晋所辑《放翁佚稿》是毛氏汲古阁刑本《陆放翁全集》的附录,自明末以来三百多年,从未有人对其中作品的著作权提出过异议。孔凡礼却发现《放翁佚稿》卷下都不是陆游的作品,写成《陆放翁佚稿辑存考目》,发表在中华书局编《文史》第三辑,澄清了三百年来的疑案。再如陆游青年时代撰写的笔记《家世旧闻》(未刊稿),学界认为它早已失传。1957年11月6日孔凡礼按惯例到旧书摊访书,偶尔看到天津著名藏书家李盛铎的《李木斋藏书目录》,其中就有《家世旧闻》。当时李氏藏书已归北京大学。第二天,他到北大图书馆抄录了全文。不久,他又在北京图书馆见到了《家世旧闻》的明代“穴砚斋抄本”,作了仔细校勘。直到1993年12月才作为“唐宋史料笔记丛书”之一由中华书局出版,轰动了学术界。

  关于陆游卒年的争论持续了七百多年。1957年夏的一天,孔凡礼漫步北京西四牌楼东大街,在地摊上发现陆游学生苏泂的《泠然斋诗集》,立即买下,回家反复翻阅,直到第三遍读到卷六的《金陵杂兴二百首》,有首诗跳入眼帘:

  三山掺别是前年,除夕还家翁已仙。

  少小知怜今老矣,每因得句辄潸然。

  三山是陆游在山阴的居地。苏泂从小师事陆游,陆游致仕还乡后,苏常到三山去看望他。这首诗不就是苏泂回忆、哀悼老师陆游的吗?联系陆游嘉定二年所写《自笑》原注:“腊月五日,汤沐按摩几半月”,这首诗不就是陆游死于宋宁宗嘉定二年腊月五日之后除夕之前的最有力证据吗?于是,孔凡礼写出《陆放翁的卒年》,寄《光明日报》的《文学遗产》专刊,于1958年2月9日发表。这是孔氏学术研究的处女作。没想到它一锤定音,从此陆游卒于嘉定二年(1209年)除夕前说被学界奉为定论。

  1957年8月,孔凡礼见新出版的《文学研究》上载有钱钟书的《宋代诗文短论》(十篇),其中有一篇论陆游,就立即买了一本。读罢,孔凡礼给钱先生写信求教,提了三个问题。1957年9月1日,孔凡礼收到钱先生长达千言的复信,肯定了他对陆游《送仲高兄宫学秩满赴行在》一诗写作时间的推断,还着重指出,考察作家某段时间的思想倾向,对论证作品写作时间有重要意义。而这恰恰是孔凡礼曾经忽视或暂时功力不逮之处。

  钱钟书的关怀与点拨,对刚刚迈进学术之门的孔凡礼是极大的鼓励,他加快了陆游研究的进度,终于1959年编成《陆游评述资料汇编》。

  1959年8月3日下午,一场暴雨过后,孔凡礼携《陆游评述资料汇编》书稿,穿过北京东城东总布胡同,趟过积水,走进了中国最高档次的出版社之一——中华书局。

  同年12月,中华书局决定采用孔凡礼的《陆游评述资料汇编》。

  从此,孔凡礼与中华书局结缘;这影响乃至决定了他未来数十年的生活道路。

  登上“三苏”研究顶峰

  粉碎“四人帮”后的第一个春天,中华书局委托孔凡礼承担国家“八五计划”、“九年规划”中的重点项目:苏轼诗文集点校整理。他知道这项任务极为艰巨,且当时整理古籍没有稿酬,只有三十套样书相赠。但孔凡礼还是义无反顾地承担起这项重任,于1977年3月底开始点校《苏轼诗集》。

  他几经比较,决定以清道光二年王文诰编《苏文忠公诗编注集成》四十六卷本为底本,而他选定的校本有宋刊本十一种,元、明、清刊本各二种,还有包括金石碑帖在内的其他大量资料。

  这些善本,有的已流散到台北、日本及美国。在中华书局强有力的支持下,他辗转得到了这几种珍本。三夏,蜗居小屋内暑气逼人,他挥汗如雨,手不停披;三冬,他回太湖老家过春节,在堆满柴草的百年老屋里,呵冻挥毫。他在跟时间拔河,“适伴东坡忘客至”,就是他校书的写照。

  这样,孔凡礼在四年多的时间里,把全部苏诗核阅了五十多遍,写下了七千多条校勘记,囊括了现存苏诗十七个善本的全部异文。孔校本《苏轼诗集》以信息量大,资料翔赡,校订精审,收诗最多,成为苏诗研究史上难得的精品。

  《苏轼诗集》刚刚脱手,孔凡礼又转而整理起《苏轼文集》。《苏轼文集》前人从来没有全面校勘过,其点校工作远较整理苏诗艰巨,孔凡礼以明末茅维编《苏文忠公全集》为底本,做了全面的校订。此外,孔凡礼又以六七年之功,翻阅了宋代和宋以后各类著作三四百种,从其中一百一十多种中辑得苏轼佚文四百多篇,而成《苏轼佚文汇编》附于《苏轼文集》之后。

  1981年冬的一天,孔凡礼参观首都博物馆“历代碑刻展览”,在宋代碑帖中发现了苏轼给文同(与可)书简的一部分,似未收入《苏文忠公全集》之中。他赶紧拿出随身携带的小本本,一字一字地抄下来。回家一对,果然不见于底本。第二天他带着纸笔和老朋友翁荣溥先生一起去了博物馆,经反复请求,花三小时在馆内抄录了苏帖全文,后又从馆里一位研究碑帖的秦先生那里借回碑帖胶卷仔细核对,从而辑出苏轼书简二十多篇。经考证,这是西楼帖,汪应辰刻于宋孝宗乾道四年(1168年),共三十卷,久佚。没有想到,这些珍品又能重见天日。

  就这样锐意穷搜,孔凡礼继《苏轼佚文汇编》之后,又增《苏轼佚文汇编拾遗》二卷,收佚文一百余篇;复增《苏轼佚文汇编拾遗补》,收佚文十二篇,是近百年来苏文拾遗补缺的最大成果。对此,《人民日报》曾发表专评,赞赏备至。

  孔凡礼还编撰了《苏轼年谱》。他积十年之功,遍览《宋史》、《续资治通鉴长编》、《皇朝文鉴》、《宋会要辑稿》、《宋诗纪事》以及宋、金、元诸多方志、类书、笔记、碑帖、总集、别集六百多种,到1988年编成二百多万字的《苏轼年谱长编》。然后经两次全局性的梳理归类,到1994年整理成130多万字的初稿。此后,再度删繁就简,终以百万字成书。这部历时二十年四易其稿的《苏轼年谱》,1998年2月一经中华书局出版,立即在学界引起了强烈反响。1999年10月,《苏轼年谱》获第四届国家图书奖提名。

  1996年初,当《苏轼年谱》正在付排时,孔凡礼又着手编撰《苏辙年谱》。历时四年,到2000年元月,孔凡礼用书二百多种,撰成50万字的《苏辙年谱》,交学苑出版社付排,又历经五次增补,于2001年6月出版。

  苏氏兄弟年谱完工之际,孔凡礼即着手编撰其父亲苏洵的年谱。苏洵年谱甫成,他又应北京古籍出版社之邀,编撰三苏年谱。换一个“聪明”的畅销书写手,或许可将前三谱重新组合一番;但孔老却在前三谱的基础上又用了四年时间,对三苏的生平、交游、著述以及他们之间的故事再次作了全面考察,重新写了一部《三苏年谱》。孔编《三苏年谱》2004年10月出版,共220万字,精装四册,被学者称为“迄今为止三苏研究的最高成果。”

  从1977年至今29年来,孔凡礼以苏轼为主体的三苏研究,著书五部二十二册约七百多万字,外加数十篇学术论文,实为一项庞大工程。尤其是三苏年谱系列,层层攀高,新颖详尽,从而奠定了孔凡礼在“苏学”史上迄无第二人的权威地位。

宋代文史研究一路凯歌

  孔凡礼还为范成大、晁补之、朱淑真、辛弃疾等一批宋代作家编写年谱或撰写考证文章,并由此发展到对整个宋代文史的关注,一路凯歌,屡有惊人的发现和成就。


  在搜寻苏轼佚文的过程中,孔凡礼从北京图书馆善本室意外地发现明抄本《诗渊》二十五册。《诗渊》与《永乐大典》成书年代差不多,保存从魏晋六朝到明朝初年大量作家的作品。它收诗五万多首,其中十分之二、三不见于古今刊印的古籍;收词近千首,其中大部分不见于《全宋词》、《全金元词》。孔凡礼从中新发现了近百位宋朝词人,并一举辑得《全宋词》失收的词作四百三十多首,经精细考校,编成《全宋词补辑》。1980年一经中华书局出版,立即轰动中国词界,成为近百年宋代文史著作辑佚最显著的成果之一。1999年孔氏的补辑汇入中华书局新版《全宋词》(简体横排增补本),署名为“唐圭璋编纂,王仲闻参订、孔凡礼补辑”。

  在搜集考察宋代诗人事迹的过程中,孔凡礼发现清人厉鹗《宋诗纪事》、陆心源《宋诗纪事补遗》并不完备,他先从明抄本《诗渊》、中华书局影印的《永乐大典》中辑得宋人佚集一百多种,又从数百种地方志与谱牒中各有所获。经二十多个春秋的不懈努力,终于编成了30卷80万字的《宋诗纪事续补》,较厉、陆前编增收宋代诗人1700人。此后又编成《宋诗纪事续补拾遗》约20万字,再增收宋代诗家近600人。这两书,为《全宋诗》编纂提供了珍贵资料。他因此两次被邀请到北大给古文献专业的师生讲学,并荣入“《全宋诗》编委会”,成为这个由专家教授组成的编委会中唯一的中学退休教师。

  2000年以来,孔凡礼时而应邀外出参加苏轼国际研讨会或陆游文化节,每次都被慕名而来的学者们围困得应接不暇。

  美国西华盛顿州立大学东亚文化研究中心主任唐凯琳教授2000年夏在河北栾城的第十二届“苏轼国际学术研讨会”上拜见了孔凡礼,到北京后又再次约见孔先生,向他讨教有关苏轼、苏辙生平著述的若干问题。午餐后,唐恭敬地搀扶着孔先生直送到901车站。当一位黄发蓝眼、风度翩翩的美国中年女教授,毕恭毕敬地搀扶着这朴实如农夫的中国老汉款步前行时,顿成街头一景。人们用目光摄下了这永恒的一瞬。

  “四平居士”的精神境界

  孔凡礼并没有高于常人的智商。他曾说:“余计个人青年时智商约为中等之下,中年时可达中等,然略偏下,今早逾古稀,与同龄人相比,约为中略偏上,尚不及中上。”他之所以能著书立说、多有创见,实是因为有超人的勤奋。

  孔凡礼1998年大病以前,中华书局邀请他点校整理洪迈的《容斋随笔》。经两次大手术,出院后不久,中华书局又重申前约。这年冬天,刚刚出院的75岁老人冒着寒风,从北京远郊大兴农村到北京图书馆善本部以及北大图书馆、中科院图书馆去查校《容斋随笔》善本。从大兴村舍到大兴黄村901路车站,要走四十分钟。乘901路公交车到六里桥北里下车,爬上几十层的水泥砖梯,直奔北京西站,换乘302路公交车到达北京图书馆。早晨六点不到就起来,九点半才能到北图。在善本室看书、看胶卷约三小时,然后到北图读者餐厅吃点饭,找个地方闭目养一会神,再往回赶,到家往往是满天星斗。不说看书,仅来回路上六七个小时的颠簸就需消耗巨大精力。这样,经过半年多的苦斗,他终于理清了《容斋随笔》版本的头绪,并有一些重要发现。此书已于2005年底问世。有人说这哪叫勤奋,这叫拼命啊!

  这位高龄的拼命三郎,几乎无暇享受人生。他数十年如一日,身穿粗布衣,出入大小图书馆,串巡远近旧书摊。传说“文革”前他甚至夏顶大草帽,冬穿空心棉袄,腰系草绳去图书馆博览群书。有年中秋节,黄山书社某编辑登门拜访,见到的是这样一幕:“洗得发灰的蓝布中山服罩褂,领口已经破了,衬褂是洗毛了的白老布,衣领上缀着厚厚的补丁。当我站在敞开的门前时,他正佝偻着高大的身躯,‘咝咝咝’地喝着稀饭,桌上是一摞翻开的书稿,旁边是一碟不知名的咸菜。我的天,今天是中秋节了,现在正是月圆之夜!”但他待人却极其慷慨,动辄给家乡的图书馆捐赠价值千元的图书。他每有新著,都不惜工本地送给四方学人。他晚年破例应聘为家乡唯一的高校、母校安庆师院古籍所的客座教授,不但坚决不收讲课酬劳,还自费买了二十四史等典籍奉送古籍所。

  孔凡礼自奉甚薄,内心世界却极为丰富。他有《漫笔》诗云:

  默数南来北往车,林阴道上步舒徐。

  漫言粗服田间叟,胸中东坡百卷书。

  总结自己数十年的治学道路,孔凡礼的心态一直很平静。他在一封长信的末尾说:

  “几十年中,我先住在‘东倒西歪’的两间东屋,后来又住进‘骄阳飞汗雨’的斗室,然后又住进荒鸡夜唱的村舍。在这样的环境中,我出版了四十种书,发表了三百篇文章,还有一部存稿,字数共约在一千三百万……人们亲手把教授的桂冠要戴在我头上,我婉谢了;有人要给我房子,我婉谢了;我过着45年的单身生活,为了弘扬中华优秀文化,我献出了一切。我鞠躬尽瘁,问心无愧……”

  其实孔凡礼并非没有“加冕”的机会,而他却一再选择了放弃。1963年,他为了专心治学而停薪留职,钻进图书馆度过了近十年穷困却充实的生活;1979年11月,在“文革”以来十几年间全国首次提工资、评职称的前夕,孔凡礼考虑自己年近花甲,教学、研究难以两全,毅然提前退休;就在他退休前夕,中华书局请孔凡礼正式调入当编辑;1982年时任国务院古籍整理出版规划小组组长的李一氓,诚邀他到国务院“古籍办”工作;1983年2月,安徽阜阳师院拟聘他为客座教授……他或因编务、公务与古籍整理难以兼顾,或因离京太远耗不起而一一婉辞,一次次与编审或教授头衔擦肩而过。

  对于孔凡礼种种出人意料的选择,有人说“迂”,有人说“痴”。不过,也有知己者说,“迂”也是一种境界,一种痴迷忘我的境界。

  当问及孔凡礼治学中最遗憾的事时,他说,我多次幻想拥有一间窗明几净的书房,两侧排列着书柜,按经史子集分开,我徜徉其中。如果具备此条件,我的成果可能还要多一些。“我现在要是只有68岁,那该多好啊!”

  孔凡礼给自己取了一个别号:四平居士。自译为:平平静静,平平淡淡,平平常常,平平和和。他说这是他的生活之道、健康之道。一个朋友为孔老的书斋(其实他哪有什么书斋)取了个富有诗意的名字:燃寂斋。不知其意是指孔老在燃烧寂寞呢,还是说他在寂寞中燃烧?

  (作者为南京财经大学新闻学系教授)

  ■成果解读

  孔凡礼1958年2月9日在《光明日报》“文学遗产”专栏发表学术处女作《陆放翁的卒年》。1962年11月在中华书局出版第一部文献类作品《古典文学研究资料汇编·陆游卷》(与齐治平合作)。从此一发不可收,先后出版《全宋词补辑》(中华书局1981年8月版)、《范成大佚著辑存》(中华书局1983年3月版)、《增订湖山类稿》(中华书局1984年6月版)、《范成大年谱》(齐鲁书社1985年版)、《宋诗纪事续补》(北京大学出版社1987年5月版)、《家世旧闻》(中华书局1993年12月版)、《郭祥正集》(黄山书社1994年12月版)、《范成大笔记六种》(中华书局2002年9月版)、《宋诗纪事续补拾遗》(北京大学出版社待刊)等。尤以三苏研究贡献卓著,先后点校《苏轼诗集》(中华书局1982年2月版)、《苏轼文集》(中华书局1986年3月版);著有《苏轼年谱》(中华书局1998年2月版)、《苏辙年谱》(学苑出版社2003年1月版)、《三苏年谱》(北京古籍出版社2004年10月版)。并有论文集两部行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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统战工作史料选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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统战工作史料选辑

第一册

1982年8月

结合上海特点 大力征集统战工作史料-------------------张承宗

我所感受的团结-----------------------------周谷城

在统战政策的鼓舞下前进-------------------------赵祖康

回忆解放初期二三事---------------------------刘靖基

在周恩来邓颖超同志领导下工作的一些回忆------------------郑英

统战光辉照茅山──记陈毅同志在苏南敌后执行统战政策的范例--------范征夫

我在第一次国共合作中的经历-----------------------董麟阁

我所知道的"小民革"--------------------------周旧邦

中国民权保障同盟的斗争--------------------------陆诒

国民党部分立法委员在统战政策感召下起义---------武和轩、张汇文、洪瑞钊

上海银联统战工作的一些回顾-------------------方祖荫、韩宏绰

益友社开展统战工作----------------------益友社史料编写组

回忆绸布社的统战工作----------------------蔡东园、姜星堦

上海被服厂的护厂斗争--------------------------许士林

统一战线的雨露滋润了《新民报》---------------------赵超构

抗战初期的社会科学座谈会------------------------傅于琛

我同爱国知识分子舒新城的联系----------------------许彦飞

"我要留下来等待天亮"──记上海市卫生局副局长李穆生----------郭佛宜

私营企业和工商业者的两种命运----------------------黎重光

我是怎样留下来的----------------------------杨少振

我为什么从香港回上海--------------------------陈清琤

回忆解放后上海工商界参观东北和华北-------------------唐慧敏

汪精卫座机"建国号"起义经过-----------------------栗群

化消极为积极--记华东野战军的战俘工作------------------林立

附录:解放前上海统战工作史料征集参考题

 

第二册

1983年2月

共产党指引我走向光明--------------------------卢于道

毛主席关怀知识分子---------------------------淡家桢

统战政策是个宝-----------------------------刘良模

周恩来同志支持《国讯》-------------------------张雪澄

回忆重庆二三事------------------------------郑英

陈毅同志为上海统战工作打开局面------------------陆诒 黄松岗

上海解放初期的统一战线工作-----------------------吴月丽

怀念沙文汉同志-----------------------------金学成

大革命时期党在上海开展的一些统战工作------------------孙诗圃

中国民权保障同盟的若干史实-----------------------杨小佛

职业界救亡运动的片段回忆------------------------李文杰

《联合晚报》的战斗历程-------------------------王纪华

上海华联同乐会的统战工作------------------------杨延修

上海妇女界难民救济会--------------------------朱立波

成人义务教育促进会---------------------------凌集熙

救济失学义卖市场----------------《救济失学义卖市场》史料编写组

解放前我和共产党接触的几件事----------------------陈铬珊

我和共产党员交朋友的回忆------------------------虞贤法

大合营高潮记实-----------------------------祝公健

工商界家属在党的统战政策下前进---------------------曹舜琴

团结工商界青年走社会主义道路-----------------费福泉、陈一心等

党的统战政策推动我参加社会工作---------------------金日英

党把我们家属组织起来--------------------------张家惠

原工商业者及家属谈社会主义改造

雪中送炭 绝处逢生---------------------------韩志明

实事求是 说话算数---------------------------郭秀珍

心悦诚服 接受改造---------------------------戴伦庠

百年老店获新生-----------------------------孙照明

山重水复疑无路 柳暗花明又一村---------------------季慕卿

放弃特殊收入 争取自食其力-----------------------许兆谷

 

第三册

1983年12月

纪念杨杏佛烈士殉难五十周年-----------------------刘澜涛

科学先驱 民主勇士-纪念杨杏佛先生殉难五十周年-------------严济慈

怀念杜重远先生为革命献身------------------------张承宗

杜重远和韬奋的友谊---------------------------沈粹缜

悼张执一同志------------------------------杨显东

记张执一同志在上海的几件事-----------------------李正文

怀念张执一同志-----------------------------田云樵

张执一同志在抗战前后的活动------------------------陆诒

在陈鹤琴先生支持掩护下开展党的群众工作-----------------朱泽甫

褚辅成与上海法学院学生的抗暴斗争--------------------高景仰

解放前的民革上海临时分会------------------------陆印泉

上海解放前民盟的战斗---------------------------尚丁

六·二三反内战大游行与下关血案----------------------甘田

回忆我和中国共产党的关系-------------------------吴茵

利众书报案始末-----------------------------许士林

争取吴化文将军起义的经过──农工民主党地下斗争的侧面--王一民口述 魏予珍整理

大革命前夕上海学联与大学同志会斗争片段-----------------周煦良

记香港业余联谊社----------------------------时宜新

上海保险业统战工作的回忆----------------林震峰 郭雨东 戚白明

在群众中生根开花──回忆解放前职青联的活动----------职青联史料编写组

上海解放前后的工商经济研究会-------------工商经济研究会史料编写组

记上海孤岛时期的《每日译报》-----------------------程豪

经济周报社的合法斗争和统战工作---------------------盛慕杰

我对合作共事的感受---------------------------宗之琥

我热爱社会主义-----------------------------强锡麟

一步一个脚印地走上社会主义道路---------------------沈莱舟

记长乐路一个地下秘密机关----------------李庆发 赵茅兴 魏瑞英

无形的战斗-------------------------------汤有光

 

第四册

1985年6月

永远怀念李维汉同志---------------------------蔡北华

征途漫漫 丹心彤彤──怀念李维汉同志------------------叶尚志

解放战争时期的几项统战工作-----------------------姜椿芳

在国际反法西斯斗争中的中国海员---------------------朱学范

统一战线与中国基督教--------------------------刘良模

一位坚贞爱国的宗教界领袖──吴耀宗-------------------沈德溶

两湖花落春仍在──忆武汉中央军事政治学校----------------吴文祺

战斗在第二战线上的一支高级知识分子队伍──记上海大教联---------李正文

九三学社解放前在上海的斗争-----------------------笪移今

回忆抗战期间的难民救济工作-------------------梅达君 杨海信

上海公共租界工部局华员俱乐部在"孤岛"时期的活动------------李伯龙

纪念沙千里同志-----------------------------杨修范

忆爱国人士曹伯闻先生--------------------------李剑华

怀念倪斐君同志-----------------------------胡绣枫

忆吴兆洪同志二三事---------------------------薛葆鼎

奋斗一生的董竹君----------------------------田云樵

在统战政策感召下,原中国石油公司职工护厂经过--------------黄正岩

第一次国共合作时期筹办《国民日报》经过-------------姜长林 孙继林

共产党指引我为革命效力──记西安绥靖公署侍从室若干事----------李直峰

鼎元钱庄的地下斗争---------------------------陈秀椽

江淮大学简史--------------------------江大校史编写组

扑不灭的火种──上海允中女中地下党斗争纪实-------马韫芳 朱允文 黄琳瑗

上海地下党在香港办学习班点滴情况--------------------程振魁

 

第五册

1986年1月

党引我走向革命-----------------------------李国豪

回顾"银联"------------------------------张承宗

党的关怀暖侨心-----------------------------董寅初

侨务工作点滴回忆----------------------------张持平

苏南敌后的统战工作---------------------------范征夫

记南通学院迁入抗日根据地----------------------舒 忻遗著

张元济两次晋见毛主席和书信来往---------------------张树年

八一三抗战时郭沫若在奉贤--------------------张明楚 姚金祥

王绍鏊革命生涯-----------------------------许士汇

从民族工商业者转变为共产主义战士──记胡咏骐同志------------林震峰

我们所知道的张锡昌同志---------------------薛葆鼎 邢若均

回忆周恩来同志对我的教诲------------------------姜庆湘

上海解放前后我所参加的社会活动──一九四九至一九五0年日记摘抄-----李文杰

敌后工作片断回忆----------------------------唐公福

党的统一战线与中国劳动协会-----------------------陆象贤

解放战争时期农工民主党上海市组织活动概略------------许士林 夏高阳

中国经济事业协进会上海分会情况---------------------杨修范

我所了解的上海临时联合救济委员会--------------------沈祖戡

"孤岛"时期的上海"银联"话剧组--------王季深 沈希瑞 祝纪和 吴洪年

五金界同人联谊社建立前后------------------------沈孝锟

学习《共同纲领》,统一思想认识--记陈毅、潘汉年同志学习辅导报告 ----黄松岗

学习历史唯物主义,掌握自己命运---------------------孙丕晋

学习时事政策,迎接合营高潮-----------------------王冠群

系统学习理论,认清社会发展规律----------------------林晓

上海市政协举办业余政治大学概况---------------------任竹如

 

第六册

1986年10月

风雨同舟 肝胆相照──怀念金仲华同志------------------张承宗

怀念金仲华副市长---------------------------马飞海等

忆仲华同志-------------------------------田价人

仲华同志对我的帮助---------------------------马荫良

学者·编辑·社会活动家──忆金仲华-------------------石啸冲

仲华哥战斗的一生------------------------金端苓 刘火子

卓越的国际活动家金仲华-------------------------郑森禹

金仲华与对外宣传-----------------------------陈落

党的挚友 我的良师──忆仲华同志---------------------蒋燕

怀念老所长金仲华---------------------------华明之等

金仲华同志和上海爱国卫生工作----------------------王聿先

金仲华与无党派民主人士-------------------------黄松岗

陈同生生平纪略-----------------------------陈修良

陈同生与"青记"-----------------------------陆诒

从陈农菲到陈同生----------------------------冯英子

陈同生和战时新闻工作讲习班-----------------------陈秀椽

陈同生联系川康人士的点滴回忆----------------------王祖骥

忆陈同生同志-------------------------------周岚

团结知识分子的典范──怀念陈同生同志------------------王乐三

缅怀陈同生同志-----------------------------郭秉宽

深切怀念老院长陈同生--------------------------杨国亮

陈同生在"一医"----------------------------刘涛等

忆在陈同生同志身边工作的日子----------------------李建军

沈体兰在上海"大教联"-------------------------李正文

高风亮节 平易近人──忆沈体兰先生-------------------唐守愚

深切怀念沈体兰老师---------------------------王楚良

杰出的革命教育家沈体兰-------------------------郭栋材

热情支持学生运动的沈体兰先生----------------------陈一鸣

回忆体兰叔叔------------------------------沈恩衍

勤奋工作 潜心改革──缅怀石英同志---------------裴先白 孙更舵

终生为人民服务的实干家--纪念石英同志逝世二十周年-----------范征夫

怀念石英同志-------------------------------肖林

张元济与早期共产党人--------------------------邹振环

沈尹默与中共领导人的交往------------------------褚保权

解放前夕我去香港及返沪的经过和感受-------------------徐国懋

终生难忘党对海外游子的关怀-----------------------王德宝

从留英到回国--------------------------袁随善 成莹犀

我回祖国的经历和感受--------------------------沈善炯

我从美国归来------------------------------陈涵奎

欢送归国同学朗诵诗一首------------------唐孝萱提供 陈一鸣注

 

第七册

1987年12月

抗日民族统一战线与上海纱厂工人反日大罢工----------------朱学范

一次难忘的谈话──忆刘述周同志---------------------荣毅仁

刘述周与上海新兴科技事业------------------------张承宗

学习刘述周同志的开拓精神------------------------余仲舒

刘述周在民主联军----------------------------邓旭初

刘述周同志与复旦大学统战工作----------------------徐常太

忆刘述周同志二三事-------------------------杨逸 王清

刘述周与社会知识分子工作--------------------叶庆楠 吴月丽

怀念刘述周同志-----------------------------洪韵琳

忆述周三哥---------------------------刘士锴 刘士铎

学习述周同志实事求是的作风-----------------------周可训

迎接李宗仁回国纪略---------------------------程思远

杨兆龙说服李宗仁释放南京政治犯---------------------陈修良

陈望道与中国共产党---------------------------邓明以

忆潘震亚同志------------------------------李剑华

忆康年---------------------------------胡实声

怀念盛康年同志-----------------------------梅达君

正直爱国的金芝轩先生--------------------------乐时鸣

爱国归侨著名肿瘤医学家吴桓兴----------------------屠良章

红色资本家郑有荣------------------------李光铅 罗国平

我与《世界晨报》----------------------------冯亦代

郭汝瑰起义侧记-----------------------------梁佐华

我在解放前靠拢革命的一些活动-----------------------姜豪

参加军事调处执行小组的见闻-----------------------杨存裕

共产党指引我走向光明--------------------------余启德

上海第一个托儿所──记基督教女青年会职业妇女托儿所--上海基督教女青年会史料组

《统战工作史料选(专)辑》第1至7辑总目录

 

第八册

1989年12月

海外归来参加祖国建设--------------------------谢希德

回国前后和感受-----------------------------高怡生

从海外争取回国的经过--------------------------刘铸晋

国共第一次合作在上海的活动-----------------------任武雄

杨杏佛在第一次国共合作时期------------------------叶累

抗战前期上海职业界的统战工作----------------------许德良

回顾中国技术协会的统战工作-----------------------闵淑芬

记上海基督教男女青年会国际联谊会---------------------邢洚

上海基督教女青年会女工夜校--------------上海基督教女青年会史料组

回忆黎照寰先生-----------------------------赵祖康

为交通大学作出重大贡献的黎照寰校长-------------------童大埙

我所认识的黎照寰先生---------------------------陆诒

记爱国人士黎照寰----------------------------黄松岗

我的道路--------------------------------吴若安

忆卢于道同志------------------------------徐常太

怀念潘念之同志-----------------------------陈修良

书法家沙孟海的一些往事-------------------------陈修良

刘湛恩先生生平事迹---------------------------屠良章

我所知道的刘鸿生先生--------------------------胡世奎抗战初期先父刘鸿生对中共的态度---------------------刘公诚

怀念张家树老主教----------------------------李思德

张家树主教的嘉言懿行---------------------------余青

 

第九册

1990年3月

我所感受的团结〔续篇〕-------------------------周谷城

我的道路〔续〕-----------------------------吴若安

我在解放初期感受的统战工作-----------------------经叔平

回忆陈毅同志------------------------------周而复

怀念潘汉年同志-----------------------------荣毅仁

追念许涤新同志-----------------------------刘靖基

上海解放前夕到建国初期的胡厥文------------------陆象贤 卢鸣

盛丕华、盛康年父子的进步活动----------------------盛吉甫

提倡国货事业的王性尧--------------------------李文杰

严谔声先生二三事----------------------------唐慧敏

解放战争时期上海民主工商界的双周聚餐会-----------------李正文

商报编印《转换中的北平》问世前后--------------------唐季平

在上海商报馆印制《约法八章》的情况-------------------史正鉴

上海工商职员贷金处成立经过-----------------------梅达君

解放前上海私立中小学校长互助会活动追记-----------------戚逸影

丁贵堂在上海立功----------------------------李正文

营救丁贵堂离沪赴渝---------------------------朱德君

我的太原之行------------------------------彭健华

国民党111师起义始末--------------------------曹成镒

记上海学生救济委员会---------------------------张炎

回忆上海学生礼拜堂------------------上海学生礼拜堂史料编写组

沙彦楷先生传记----------------------------陈先贻等

先父伍特公小传-----------------------------沙新六

我和上海少数民族工作--------------------------金幼云

 

第十册

1991年10月

上海解放初期的统战工作-------------------------许涤新

解放初期统战工作在基层的实践----------------------范征夫

对民主党派和知识分子工作难忘的几桩事-------------------高飞

曲折的历程 光明的前途--四十年来我的感受---------------陈铭珊

回忆七人行-------------------------------张承宗

黎照寰赴朝慰问吟诗---------------------------周旧邦

上海市协商委员会组织土改工作队和参观团经过---------------崔亨通

上海各界人士讨论新中国第一部宪法草案盛况----------------黄松岗

上海各界人士赴武昌参观──纪念辛亥革命70周年--------------史选

上海市政协画室滇川之行--------------------------叶元

参加政协工作的几点体会-------------------------富润生

一老南天身是史--纪念马相伯先生诞辰150周年--------------王怡白

中国共产党的挚友吴文祺教授-----------------------邓明以

王应睐对生化研究的贡献-----------------上海科技党委史料征集组

从事科研工作四十年的感受------------------------王应睐

怀念我的父亲天文学家李珩------------------------李晓玉

纪念《资本论》研究者漆琪生同志---------------------黎缇维

倪葆春、王淑贞夫妇献身医学四十载--------------------王乐三

为医学教育事业呕心沥血的曹裕丰教授-------------------傅帼明

怀念哥哥曹裕丰-----------------------------曹宝贞

为中国戏剧教育事业奋斗终生的熊佛西-------------------王海波

我与滑稽戏所走过的路程-------------------------周柏春

香港特稿"大江号"北归记-------------------------朱钢

我与浙江实业银行----------------------------孔绶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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