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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锺书致杨廷福两封手札考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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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南方都市报     2016年10月31日        版次:GB06    作者:曹旅宁

 

    钱锺书复杨廷福信之一。

 

     曹旅宁

    杨同甫、杨象甫所编杨廷福先生《追思录》(香港天马图书有限公司二〇〇四年版)收入钱锺书致杨廷福手札两通及诗笺一纸影印件,弥足珍贵,考释这些墨迹不仅有助于了解学林交往故事,也可对钱锺书《谈艺录》首条“诗分唐宋”中的观点有所补充。其第一札云:

    廷福先生著席:

    高轩枉过,大慰平生!秋实春华,一身兼备,乃识君家子云,去人未远。衰病杜门,忽见佳士,可补入金圣叹“不亦快哉”之目也!顷奉惠教,词翰双绝,然兄仍不免刻画无盐之讥,弟则有疏凿混沌之惧耳!大什清丽芊绵,童时出手,已异寻常,所谓龙子作事自不凡者乎?匆复,聊致倾倒之意,即颂编安!

    钱锺书上 十六日。

    此札后附诗笺一纸:

    徙影留痕两渺漫,如期老至岂相宽。迷离睡醒犹馀梦,料峭春回未减寒。耐可避人行别径,不成轻命倚危栏。坐知来日无多子,肯向王乔乞一丸。

    老至 廷福诗家吟正 槐聚稿

    其第二札云:

    廷福先生著席:

    尊诗骨力开张。非梦苕庵被服纨素家数,把玩无斁。大文披却摧枯,虽胜之不武,亦想见苦口婆心,不恤气力唤醒愚蒙,甚佩!偶忆故事二则,为二妙道之,贾生鵩赋所谓请对以臆也。李之彦《东谷所见》载,两儒生争大行山读“大形”抑“泰杭”,质之学究,学究以“大形”为是,主泰山者输钱十贯,怨诃学究。学究曰:你虽输东道,却教他一生不识大行山。计甫草与周栎园书,论吴修龄诋钱牧斋云:仆自山东来游泰山,登日观峰,内急欲小遗,不可忍,乃潜溺于峰巅,泰山不觉也。论诗之尊唐薄宋,论学之尊法非儒,作如是观可矣。大稿谨璧,匆问近佳不一一。

    钱锺书上 六日

    第一札谈及杨廷福先生来北京拜访以及仰慕倾倒的社交套话。札中将杨廷福比拟为杨雄,所谓“乃识君家子云,去人未远”,此句用辛弃疾《声声慢》(送上饶黄倅职满赴调)“便觉君家叔度,去人未远”,黄倅的“君家叔度”,即黄叔度;杨廷福的“君家子云”,即杨子云。钱、杨两人并互赠诗作。第二札谈及论诗“尊唐薄宋”,大概杨廷福先生有大作与此说立异,并提及梦苕庵钱仲联先生。所引两则笑话,第一则说明此论争无意义,第二则说明钱谦益尊唐、尊杜之说不足为重!

    检三联版《槐聚诗存》,《老至》一诗写作时间为一九七四年。廷福先生一九七八年至一九八〇年秋被中华书局自上海借调至北京,从事《大唐西域记校注》工作。据谢方《二十六年间——— 记〈大唐西域记校注〉的出版兼怀向达先生》:“一九七八年八月十八日,在北大东语系,由季羡林同志主持召开了《西域记》第一次工作会议,有孙毓棠、朱杰勤、宿白、张广达、杨廷福、张毅、耿世民、蒋忠新、赵守俨和我参加。”(原刊《书品》1986年第1期)杨廷福先生有《唐宋诗的管见》(与江辛眉先生合作),发表于《学术月刊》一九七九年第八期。指出:

    一九七九年第一期《武汉大学学报》载苏者聪同志《宋诗怎样一反唐人规律》一文,从四方面论证宋诗一无是处。我们认为我国历代诗歌,各有其时代风貌,这与当时社会背景有关。但诗歌的规律是诗歌在发展过程中内部的本质联系和必然趋势,是其本身所固有的……宋诗正是在唐诗的基础上有所发展,蔚为一代风貌,似未可厚非。我们对苏文所提出的四方面,商榷如下……

    由此可断定,钱锺书先生此二通手札写于一九七八年至一九七九年之间。

    钱锺书先生论梦苕庵:《谈艺录》之“王静安诗”条有云:“钱君仲联笺注《人境庐诗》,精博可追冯氏父子之注玉溪、东坡,自撰《梦苕庵诗话》,亦摘取余评公度之‘俗艳’一语,微示取瑟而歌之意。”至于钱仲联《韩昌黎诗系年集释》,一九五七年十一月古典文学出版社出版。钱锺书《容安馆札记》第六百四十则:“钱仲联《韩昌黎诗系年集释》,荟萃群言,细大不捐;卷首采辑书目中有先君《韩愈志》,卷一《答孟郊》、卷六《三星行》注释皆引余《谈艺录》,可谓贪多务得者矣。惜发明不多。好附会史事,尤其大病。若卷七《晚菊》注至引陈苍虬《崇教寺看牡丹》诗,谓“意本退之,而尤为深曲刻挚也”,真瓜皮之搭李皮;即使切当,亦乖体例,况其未乎!仲联字萼孙,常熟人,出唐蔚芝丈之门。二十五年前余于先君客座曾与一面,渺然侏儒,衣履华鲜。作诗亦小有才藻。”有论者云:行之不怍,而言之忸怩,依然不脱“渺然侏儒”本色。黄永年先生一九八一年春在苏州访梦苕庵,刚提起伪中央大学,梦苕庵便“上句不搭下句地支吾了一通,好像自己并无在敌伪统治下任教伪南京中大的事情。其虚伪做作,其文过饰非,实非我意料所及”。二〇〇四年十月黄先生八十寿辰期间,笔者曾以此询问,黄先生言,当时想说,当年那个当汉奸的不是你啊?但看到他年事已高,害怕引发脑溢血或心脏病,吃人命官司,忍住没说。两年后在苏州,“古委会“会议上,不巧安排在同一张桌子上吃午饭,那一个小时,面面相觑,真是尴尬。黄先生同时还说《梦苕庵论集》中有“硬伤”,是关于吴梅村诗的。

    钱锺书先生第二札引据《东谷所见》。南宋李之彦号东谷。这位见多识广的老塾师,晚年触事动心,据所见随录写成《东谷所见》一书。计东(1625—1677)字甫草,号改亭,江苏吴江人。顺治十四年(1657)举顺天乡试。后以江南奏销案被黜。大学士王熙重之,屡荐未果。浪游四方,所交皆贤士大夫。对客议论风发,或愤激怒骂,人目为狂。有《改亭集》十六卷,又有诗集六卷,皆行于世。周亮工(1612—1672),字元亮,学者称栎园先生、栎下先生。明末清初文学家、篆刻家、收藏家、名列贰臣传。江西金溪人,崇祯十三年进士,官至浙江道监察御史。入清后历仕山东潍县令、盐法道、兵备道、布政使、左副都御史、户部右侍郎等,一生饱经宦海沉浮,曾两次下狱,被劾论死,后遇赦免。著有《赖古堂集》、《读画录》等。吴乔(1611-1695),原名殳,字修龄,江南太仓(今属江苏)人。明崇祯十一年诸生,寻被斥。入清后,以布衣游于公卿间。著有《围炉诗话》等。

    钱锺书先生《谈艺录》首条“诗分唐宋”:“余窃谓就诗论诗,正当本体裁以划时期,不必与朝政国事之治乱盛衰吻合。曰唐曰宋,特举大概而言,为称谓之便也。非曰唐诗必出唐人,宋诗必出宋人也。故唐之少陵、昌黎、香山、东野,实宋人之开宋调者;宋之柯山、白石、九僧、四灵,则宋人之有唐音也。”认为就诗论诗只能按体裁划分时代,与政治情势变迁无关。诗分唐宋,只是为了称谓方便。其实唐人已开宋调,宋人遗有唐音。钱锺书先生致杨廷福先生手札第二札则进一步说明论诗尊唐薄宋者在钱锺书先生看来,只是皮相之谈,完全不必论辩,尽可一笑置之。业师黄永年先生也深以论诗尊唐薄宋为非,不以郭沫若尊李白薄杜甫为然。黄先生本人不喜大李杜(李白、杜甫),特别喜爱昌黎以及小李杜(李商隐、杜牧)中的李商隐,爱好元、白,尤其是元稹的诗,重视《西昆酬唱集》。此外,《谈艺录》六三“随园深非诗分朝代”条,钱先生批评随园不能坚持此标准。

    最后需要说明的是,钱锺书先生墨迹特色鲜明,辨识不易。加之手札写在笺纸上,又非原件,花纹字迹相杂,增加了辨识难度。多承谭树正、王其袆先生相助,谨致谢忱!

    曹旅宁,学者,著有《黄永年与心太平盦》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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