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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云楼的自信:如何用花鸟画调包胡雪岩的人物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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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云楼的自信:如何用花鸟画调包胡雪岩的人物画
2017-03-04 文汇学人


    
过云楼的书画生意

过云楼收藏名甲江南,而从第一代主人顾文彬开始,顾家书画就有买有卖。对买画,因其重要藏品著录于《过云楼书画记》,传至今日者亦复不少,今人自能知其大概,但卖画情况,过去只有些蛛丝马迹,难得其详。

同治九年四月十八日,翁同龢在琉璃厂看到顾文彬买的书画,又借看了他卖出的书画。翁氏这天的日记说:“过厂,见顾子山所收王石谷册,恐未真。《九成宫》,乃秦刻;《十七帖》旧而不佳。又借得杏农所购石谷册,(杂临,纸大小不一,然有摹仿之迹),《负照卷》(太滑),亦顾氏物,皆未真。”(《翁同龢日记》第二册,中西书局,2012)光绪十四年三月十三日,翁同龢在给翁斌孙的信中说:“顾子山自收自卖,并非门户凋零。”(《翁同龢集》上册,第386页,中华书局,2005)此时已是顾文彬去世的前一年。可见顾家卖画,一直在持续进行,只是所见记载甚少。

然而,《过云楼日记》和《过云楼家书》近年整理出版,全面改变了顾氏书画收藏的研究条件。这些由顾文彬亲自写下的第一手材料,包括大量与书画买卖有关的细节,让人们得以勾勒出一幅过云楼前期书画鉴藏、交易活动的全景图卷。

按《过云楼日记》,同治九年三月,顾文彬入京候选,随身携带书画一箱,当月二十八日到京,四月一日就将画箱抬至博古斋,托店主李老三代售。是年第八号家书说:“京中所重亦是四王恽吴与沈文唐仇,我所带之物甚合销路。至于眼光,虽李老三已算巨擘,然不如我与汝远甚,见石谷两册,深以为真,其易欺可见。我即托其代销……刻下恰有外官两三人在京,箱中物拣去八件,如可成交,约可得三百金。据此看来,此种生意尚可做得。我在京候选,川费不轻,兼做贩书画客,不无小补。”

取走八件书画的外官,就是借画给翁同龢看的尹杏农。杏农是尹耕云的别号。顾文彬四月初五的日记说:“尹耕云托蒋子良问书画价……余虽告以所择八件索价四百余金,然因李老三是经手人,嘱其不可撇却也。”这笔生意最后成交三件,“销去座位帖一本、石谷碎墨一本、廉州山水一卷,得价一百四十两”。《翁同龢日记》中所谓“负照卷”,即廉州(王鉴,字圆照,曾任廉州知府)山水卷,“负照”乃“员照”的手民之误。

顾文彬在京期间,对书画买卖颇为用心。他带来的书画销路不畅,便要求家中续寄。同时他也买了若干书画,除了一部分自己欣赏的精品外,也不乏低档货色,寄回苏州供儿子顾承售卖。在给顾承的家书中,他屡屡讲起生意经:“石斋绢本字卷,东洋庄有销路,亦不可贱售。如售去,急须添补,因石斋字卷册并无他件也。”“大约书画日少一日,次者、赝者固宜售去,其真而佳者亦须买进,如待价而沽,总可得善价。如此,则孙辈讲书画一节尤不宜缓耳。”“所买书画精品居多,设使变价,均可占钱。即绫本各轴,谅亦可得价。”此时,卖画是顾家正经生意,以赚钱为目标,只要价钱合适,即使卖掉精品也在所不惜。

在京候补的十个多月里,顾文彬用度窘迫,苏州家中也接济不易,故对卖画补贴日用抱有很高期望,而京中卖画收入二百五十三两,确实“不无小补”。他卖画并非偶然为之,尝见其写给在湖北任职的汤世镛(字彦泽)一函,内云:

彦泽仁兄大人阁下。一别数载,驰系弥深。夏初赴鄂,匆促即归,未及握晤,一罄积怀,尤为歉仄。盛杏荪世兄来苏,述及起居安吉,深以为慰。并悉任职之暇,博雅嗜古,清兴颇多,可谓与弟同癖。弟杜门息影,独于书画一道,娓娓不倦,数年以来,所蓄遂多,惜云山迢隔,不获与方家共相欣赏也。阁下淸秘所藏,精品当复不少,如明之文沈唐仇、国朝之四王恽吴,共得若干种,能将目录开示,藉寄寤思,他日重作楚游,便可按图索骥,一增眼福也。兹托杏荪兄携带法帖书画数十件,可向取观,未知有足入赏鉴者否?专此布泐,顺颂台安,诸希荃照不宣。愚弟顾文彬顿首。

函中提及“夏初赴鄂,匆促即归”,当指顾文彬于同治四年四月应湖广总督官文之招赴汉阳节署,旋即返苏。此年他托盛宣怀携带到湖北销售的法帖书画达数十件,可见其书画生意很早就开始了。

同治九年闰十月,顾文彬补授宁绍台道员,转年二月莅任。宁绍台道兼管海关,是个日进斗金的美缺。“不差钱”让顾家的书画生意有所变化。一方面顾文彬仍想多卖一些,并将家藏书画全部标上价钱,希望“后人如能待善价而沽,虽散去亦无所憾”,另一方面又谆谆告诫顾承,不可出售佳品,并且要按照他定的价格出售。如同治十年第四十三号家书说:“德尚衣(苏州织造德寿)亦欲搜罗书画,曾与汝说过。能售一大票甚妙,但切不可贱售,尤不可将佳品售去,因我家此时光景,非昔比也。”第五十六号家书说:“书画中如有见而求让者,只可将好充头如楼氏所得恽十万图及王吴合册之类,以及虽真而不妙者,方可让去。若上品之物,虽得差价,亦不可让。至要至要!”后来顾承以一千余两巨款向李鸿裔(香严)售出一批书画,内有顾文彬喜爱之物,这让他大发雷霆,严令讨回,最后以李鸿裔退货了事。

此刻顾家卖画所得,也不再补贴家用,而是用于补贴购画所需,用顾文彬的话说,就是“推陈出新”,“换些上等之物”。虽然“自从弄书画以来,出进之间,颇多沾润”,但书画生意已经不是顾家的重要经济来源了。

 

顾文彬致汤世镛函,同治四年。

 
从日记和家书看,顾氏卖画的渠道多样,有自己推销的,有委托掮客代售的,还有朋友如吴云等撮合的,更多的是顾承在苏州家中卖给慕名而来的顾客。顾文彬在宁波任职期间,家中一度想开设书画铺、游艺馆,都被他制止,认为如此必多欠账,难以追讨。

顾氏虽为官宦人家,一旦做起书画生意,也难免沾染诈伪之习。卖品首选下驷、赝品,以次充好、以赝充真就在所难免,即便对亲朋好友也是如此。李鸿裔是顾文彬过从频密的好友,看上他家的“大、小米卷”。顾文彬明知这个卷子“靠不住”,却在家书中特别嘱咐:“伊如欲得,非六百金不可。此等物既归过云楼鉴藏,指为真龙,谁曰不然。”

顾家有时也弄些移花接木的手段。顾文彬在京时,买来无款山水小幅,想着“正好添气节大名如方孝孺之类”;他买到一张仇十洲画片,惜无题跋,而在京曾得诗笺一纸,乃傅青主(山)之侄所书而无款,其字与青主相类,于是他打算另摹傅青主印,补印于诗笺之后,即作为十洲画跋合装一卷;他又听说沈济之处藏有翻刻的《虞恭公碑》碑石,每份裱好的拓本要售二三十元,因此指示儿子:“即向其买一本与京中本校对。如是一石,用佳纸佳墨拓数本,加以重装,可充旧拓得善价。其石如肯送人,购藏于家,无异美产也。”

除了利用现成字画碑帖添款、做旧,顾家还自己动手制作假书画,售卖牟利。在同治十三年第六十二号信中,顾文彬给顾承讲了一个“笑话”:“金少芝寄来两轴,一倪一麓台。倪即汝作伪,我一望而知。此事可入《笑林》。”

顾承造假售假,在当时大概也不是秘密。张謇于民国三年得到过云楼旧藏《张云林九龙图》,跋云:

此吴县顾子山家物,甲寅得自京师碑贾,盖自江南稗贩而去,时余方求十二辰画也。顾曾官清宁绍台道,拥厚资,富收藏,政声无闻焉,顾犹愈于凡俗委琐之夫也。子亦善画山水,喜仿古人名作弋重价,此则非周东村寒素鬻画者可比也。(《张謇全集》6,第398页,上海辞书出版社,2012)

号称江南第一收藏家的苏州过云楼,富而作伪,已经够离奇了,但还有更出人意料的事情发生,那就是用假画掉换别人的真画。

先是,同治十一年,顾文彬与李鸿裔公请顾若波(澐)馆于二人之家,临摹古画。在李家,从李鸿裔《苏邻日记》看,顾若波临了不少古画。在顾家,顾文彬则另有安排。在当年第一百三十五号之不列号家信中,顾文彬对顾承说:“传闻陆时化收藏名品,俱请名手摹成副本,以应有势力者之豪夺。此举未免过虑,然亦未始非良法。现在请若波所摹各种,切勿着一字一印,应如何落款之处,俟与汝面商妥协。”

父子商议的结果,就是顾若波不落章款,临摹作品成为原作的副本。过云楼藏萧云从《青山高隐图》光绪间散出,归邵松年收藏。他于丙辰年(1916)另纸题跋(署名息老人)云:

“顾子山先生精鉴别,富收藏。在道咸间名重一时。闻其所藏名迹,多延善画者临有副本,庐山真面不易得见也。后诸子分析,各得若干,遂不免出而易米,然佳者多为文孙鹤逸收去。此卷与十洲《独乐园图》皆当年流落至京,却皆非副本也。”(《木扉藏明遗民画二十家》,《郑德坤古史论集选》,商务印书馆,2007)

可见顾氏藏书画临有副本,也为世人所知。这些副本有时就派上用场。

同治十二年九、十月间,居住在宁波的秘献卿(或书仙卿)去世,身后“私债山积”,由宁波知府边仲思(名宝诚)主持,将巨然画卷(应即《过云楼书画记》著录的巨然《海野图》卷)以400元卖给顾文彬,另将零星书画拿来给他欣赏。十月二十二日,顾文彬将这几幅画寄回苏州,对顾承交代说:“老莲笠屐图对临一幅,还旧裱就还之。麓台轴如以为佳,亦只可觅旧纸对临暗换。若以他幅相易,断乎不可,因仲思极细心,认得逼真,万难掩饰也。”数天之后他又催促说:“老莲、麓台两轴,既已对摹,以赶紧为要。此两件皆不肯售者,恐来索取,无词推脱也。纸色能略做旧更好,若染色则不必矣。”事情的结局见于十一月二十三日日记:“送还边仲思转借秘氏书画册。麓台山水、老莲笠屐图,已令承之摹本易之。”就这样,在“极细心”的宁波知府的眼皮底下,顾家将两幅画调了包。


过云楼藏任薰《自锄明月种梅花图》
本期《文汇学人》封面和本文所用绘画图片均见苏州博物馆编《烟云四合:清代苏州顾氏的收藏》
 

过云楼藏王时敏《秋山晓霁图》
  
胡雪岩作为巨商,精明一世,可他的书画同样被顾家偷换,情节更加“引人入胜”。

胡雪岩何时将五件卷册借给顾文彬观赏,在顾氏日记和家书中暂未看到。但在同治十二年十月二十二日,顾氏父子已经开始商量怎样暗换它们,并且顾承已拿出方案。在此年第九十三号信中,顾文彬说:“山堂字、倪文贞札,办法均好。惟以元春易包山,大可不必。不如以旧纸对临包山卷,裱好还之。合锦册,亦以对临一本为是。”此后顾承寄来了临摹的倪元璐(文贞)书札和蒋山堂字卷,逼真得让顾文彬也未分辨出来。他在第九十九号后之不列号信中说:“寄来倪册、蒋卷,皆预备还胡者。我乍见倪册,尚认为真,故前信有双绝之语,及细审而后知之,足见优孟衣冠之妙。此外一卷两册,皆以对临为妙,若以他卷他册截款为之,决不能如此泯然无迹也。渭长册若阜长以为真迹,即托其徒印摹六页,裱好还之。若不真,即以原册还之。五件以不留一件为高,并可为下次借物地步。苟留其一件,嗣后即不便再借再看矣。”一边谋划侵吞,一边还盘算再借,顾氏父子做事算得上气定神闲了。

到十一月十五日,摹本还没有做好。顾文彬在信中又指授机宜:“胡处包山卷、渐江册,汝既以对临为费事,以他册易之,谅未必看得出。惟无名氏百鸟卷,我尚以为不值,如家藏有逊于此者,何妨另取一卷。我记得有此间买之假文嘉卷,甚属下品,似已为汝带回,可捡出用之。剑仙六页,托阜长之学生钩摹一本,谅非难事。时人之物,恐雪岩记得耳。”

这一方案最终被采用。十二月初三,顾文彬用两件临摹的伪作、两件不相干的劣作换下真迹,归还给胡雪岩。任渭长的剑仙图,则由胡雪岩相赠。五件书画全数改换门庭,归过云楼收藏。

事情看起来很圆满,但出乎意料,胡雪岩居然看出“包山卷”被偷换,又找上门来要求换回。顾文彬在同治十三年第五号信中说:“去年所借胡雪岩卷册送还之后,又将包山卷退回。伊尚记得是人物卷,兹忽变为花鸟卷,故必欲换回,可见此等人心思甚细,不可欺也。我本嘱汝临一副本,汝藐视雪岩,以为断记不得,今竟何如?汝若以包山卷为不可失,则仍照我前议,用旧纸临副本还之;若以为可得可失,则竟将原本还之。”

用花鸟画调包人物画,还认准对方看不出来,这是何等自信。不过这次顾承没再费心临摹或寻找替代品,而是将原画寄回。在第八号信中,顾文彬无奈地抱怨说:“包山卷收到,当即还之。此卷画既明秀,题咏皆名手,大可藏得。若波即无暇,此外岂无能临之人?汝一味因循怠惰,不得已挑剔石角一人以为藉口,阑珊之意于此可见矣。”

对顾家来说,这是一个遗憾事件。如果顾若波有时间,或顾承不那么怠惰,过云楼就会多一件藏品。对今人来说,这是一段幸运的历史,它让我们不会因震慑于法书名画的万丈光华,而对其背后隐约闪现的欢颜与泪水毫无所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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