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华震 摄影/覃斯波
周振鹤先生的太太有一双巧手,每次周先生在外地的旧书摊上搜罗了古籍文献回家,都是周太太负责重新整理、装订、加封面。“这些年她就比较吃亏,能容忍我到处跑,还容忍我为了藏书专门再买了一套房子。”说起太太时,周先生既有歉意、也有一种与佳人相知的得意。
周先生的家离复旦大学不远,顶楼三层复式结构,每层都有一个大书房。一楼的书房最大,与起居室相连,放的书也最杂;二楼是平时工作看书的地方,放些常用的工具书;三楼是专门的地图室,藏有各种地图,中间一张大桌子,专供看地图用。三楼楼道里还有一整套的
Lonely Planet ,“不要以为这是流行读物,它里面的文章可都是请专家写的。”
桌上摊着一大本地图册。“这本 1866 年德国版的世界历史地图册,买的时候才 400
欧,真是不可思议的便宜。”之所以能淘到这么好的宝贝,是因为周先生有个习惯,就是无论到哪个城市,都会钻进它角角落落的书摊里。“除了南美,其他地方差不多都跑遍了。欧洲的旧书摊最棒。”谈起寻找旧书摊的方法,他说:“一个是网上搜,还有就是事先询问当地的学者,最重要的还是勤快。”买到好书靠的是运气,但运气“总是撞上勤快的人”。
周先生的专业是历史地理,但是这方面好版本的藏书却不多。“历史地理的藏书要数胡适最丰富。”历史地理是一门年轻的学科,专门的文献不多,大多是古代的地理著作。好版本的古书周先生也有收藏,但并不是他的收藏重点。“我不喜欢王鸣盛,但这本《蛾术编》是王鸣盛的书里头刻得最好的。到了道光的时候,字体就已经很呆板了,很少有这样的写刻本了。道光咸丰的书其实是很不错的,太平天国来之后就烧了很多,留下来也少。”
“我最好的收藏还是近代文献。”说着他拿出了一套申报馆发行的《瀛寰琐记》,一种类似于现在杂志的连续出版物。还有一整个系列的近代中外文字典,包括同治元年唐廷枢版《英语集全》、同治十三年曹骧版的《英字入门》,堆在茶几上,琳琅满目。
近代字典系列的藏书中,有一本《华英通语》,是周先生没有的。这本书周先生在日本东北大学的一个教授捐赠书库里浏览过。福泽谕吉当初想学英语的时候,跑到旧金山买了一本《华英通语》,再加上假名注音,叫《增订华英通语》,就放在了自己全集的第一卷里。“这个版本全世界只有一本,日本保存得非常好。”
周先生内心其实很希望自己的藏书将来也能进入日本的某个大学,但又害怕“卖国”的骂名,藏书的命运现在是他最愁的事情。说起中国的图书馆,他引用了鲁迅的一句话:“内行的都偷完了,外行的都糟完了。”
B=《外滩画报》
Z=周振鹤
B:你最近在读什么书?
Z:我现在很少读闲书了,一般都是看自己专业的书,历史地理方面的。
B:你现在主要的精力花在哪里呢?
Z:现在在做一部大的书,《中国行政区划通史》,有十三卷,一千多万字。我的老师谭其骧先生做了《中国历史地图集》,但是没有文字。我要做的就是文字的考证。而且谭先生的图是静态的,一个朝代大多只有一幅图,但朝代内部还有很多沿革,图上没有反映。整部书还有五卷没有出来。
B:你统计过自己的书房共有多少册藏书吗?
Z:这个房子里的书大约是我藏书的二十分之一吧。还有一套房子来放其他的书。
B:你通常用什么方式买书?是逛书店还是在网上购买?
Z:我新书一般不着急买,现在书出得非常多,泥沙俱下,要沉淀几年才能买。平时买书除了世界各地的旧书摊,就是在孔夫子旧书网买了。我不像一般人去跑那种旧书店,我是跑各种各样的旧书摊、烂书摊,人家不知道的小角落。
B:你藏书的标准是什么?
Z:在:稀见性,就是人家不懂它有用的东西。还有一些就是手稿,像颜惠庆的日记,就是地摊上买来的。我在地摊上买到的书很多。
B:你旅行的时候带着书看吗?
Z:我旅游的时候主要是买书。各地都买,德国的旧书摊比较好。
B:你是如何整理你的书架的?
Z:没有规律,随便乱放的。现在放在书架上的都是可有可无的书,也就是比较容易买到的书,真正的好书都在另一个房子里。
B:你收藏的书里面最珍贵的,或对你来说最有意义的书是哪几本?
Z:应该说是一批近代文献,都是我最珍贵的藏书。比如说,从马礼逊编英汉字典以来的几百种中外文对照字典,花了我几十年时间蒐集的。类似这样的近代文献我有很多。
B:哪几本书你觉得经典的,要经常阅读的?
Z:像王国维和钱大昕的书就比较经典。钱大昕做的面又宽,深度又深,这样的人很少啊。有的人是盛名其下其实难副的,像是钱大昕的同乡王鸣盛就不行。
B:你想过你的藏书的最终命运吗?赠送给图书馆还是留给子孙?
Z:这是我目前最愁的问题。为什么呢,因为我的很多藏书是各家图书馆都没有的。在日本是很好处理的,我就交给一个大学,它会给你建一个周氏文库,它会好好收藏,也不会流失。但在中国就不行,我的书是地摊上来的,那地摊上哪里来呢?就是图书馆里散出来的。全世界最妥当的地方是日本,但送去日本就变成卖国(笑)。在中国我不敢捐,前几年不是国家图书馆里也散出了书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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