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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忆柳曾符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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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忆柳曾符先生
2017-11-19 05:50 书法
大家可能会奇怪今天怎么发了这样一篇文章,柳曾符又是何许人也?

这篇文章摘自黄简先生的博客,柳曾符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篇文章我很喜欢,并且里面也有许多很有价值的书法方面的思想和观点,很值得学习,因此引用在这里,和大家分享。全文如下:

柳佳来信,要我给他尊人柳曾符先生纪念文集写一点文字。二十多年前我离开上海,萍踪四海,再没有机会见到柳君,只能靠书函和偶然的电话。我跟柳曾符君之相识,时在文革之中。当时万马俱瘖,书画界完全瘫痪。上海书画社编辑部的周志高,初生之犊不畏虎,很想做点事情,于是报请上级批淮,召集书法篆刻界一二百人,经常在朵云轩举行聚会,名义上是进行大批判,实质上是连络和交流,一时成为上海书画界的中心。一九七四年文革未结束,又大胆成立了王羲之研究小组,以我为组长,上海师范学院艺术系黄若舟教授为副组长,组员有沈鸿根、柳曾符等十来人,这是我认识柳君之始。每次开会,柳君均会发表很多意见,言语率直,嗓门又大,所以给我留下很深的印象。从那以后,彼此就熟悉起来,成为很好的朋友。我也知道了原来他是大儒柳诒徵先生的长孙,门第书香。

江浙为人文薮渊,旧时世家大族,指不胜数,至此一甲子逐渐凋零。然乌衣子弟,时有所见,袁昂《古今书评》说「王右军书如谢家子弟,纵复不端正者,爽爽有一种风气」,此语深得三昧。我在上海文艺教育界甚久,接触各式人等,言谈举止,各有特点。柳君是那种世家子弟,气味和其他人不同。粗服乱头,纵复不端正,爽爽有一种风气,形容柳君极是。

柳君长我十五岁,见识广我很多,和江浙老一辈学者关系很好。他肯走动,肯读书,肯思考。文史掌故,随时拈出,如数家珍。长谈分手之后,我往往有记录下来的冲动。

有一次我说起,古文诗词非吟诵不得其要,非吟诵不知其妙,可惜旧时古文吟诵法,现在不为人知了,老先生逐一物故,吟诵将成广陵散了,所以要把老先生吟诵录制下来,当有重大的价值。没想到柳先生非常认真地去做,他认识的前辈甚多,人又勤快。我在香港收到他托人带来一盘磁带,居然是老人吟诵的录音。他是做实事的人,而且卓有成效。

类似的事情,如柳君为萧蜕庵(蛋注:民国时有“江南第一书家”之誉)立传,前后几三十年,终于在郑逸梅先生指引下,找到萧先生的弟子陈锲斋,完成了这件工作。他的文章,颇有郑逸梅前辈的文风,读来兴味盎然。他自己说:「先父柳慈明先生治算学,而学馀喜读文史掌故,郑逸梅先生人物小品,类多购置,因之余亦得窃读」,可见郑逸梅先生对他影响之大。有一次柳兄对我说:「你的文章很好,可惜读起来有板著脸孔的感觉。文章是给人读的,要使读者感到有趣味,方始是好文章。」这句话给我极大的影响,回家思索再三,拿自己文章来读,又拿他的文章来读,又拿古文范文比较,发现自己写文章时候心情太紧,太急切,结果文气严重。文章要有紧有松,有收有放,所谓有思想还要有方法,方始曲径通幽。自是之后,我文风就变了,一生受用于他的一句话,至今不能忘记。

我在某次会议上谈到王羲之有癫痫病,历史上很多大艺术家都有这病。会后柳君等在书画社门边,详细问我的资料出处。我奇怪开会的人很多,发言很多,我讲话中只提到一句,想不到他就那样用心。后来他对我说,资料是正确的。他又考证出明代祝枝山是近视眼,我倒是没有问过他资料何出,现在回想起来,是很可惜的。文徵明八九十岁还能写恭正的小楷,这当然首先要眼力好。一个书法家的健康包括眼力,和他的作品很有关系,在鉴定上很有用。要我自己去找资料,就不知道要化多少时间。

柳君后来去复旦大学讲甲骨文和书法,他用一枝四面涂上不同颜色的毛笔,来说明笔法。清张裕钊坐轿,人见其取一四方形铁笔[一说方形汉玉],左倾右倒,不解其意,张谓「吾练书法也」。不会用笔者,只用一面锋;会用笔者用八面锋,正表现于这四方铁笔中(蛋注:关于八面锋的说法,在黄简老师的课程里以后会讲到)。王蘧常先生的老师沈寐叟说过,要把笔杆当作方的,不要当作圆的,自然就懂笔法了。柳君深得此妙,施之以教学,我在香港闻之,知柳君已大悟,书法之秘,正在此中,知与不知,由此分水也。不过我是坚决的摇腕派(蛋注:黄老师的视频讲座中着重说过“摇腕”的问题,但从此处看,说明“摇腕”绝非唯一正确用笔之法),沈尹默先生以为转指必破坏笔力,这是真知灼见,我深然之。柳君以为邓石如、何绍基都转指,是否二者可以调和,大字用转指,小字当摇腕,和我不同。但就书法的前途,柳君认为必定是二王复兴,这一点和我没有分歧。

二王是中国书法的主体,其他只是旁支。清代咸同之时,欲救清初董赵萎靡之弊,碑学大兴,长枪大戟,以笔法结合刀法,制造威武雄壮的形像,但实际上破坏了使转,故碑派大将多不善行草。抗战胜利后沈尹默先生在上海集合同志,检讨得失,结束了碑派一统天下的局面,重新回归二王,这是中国书法史上的大事情。沈尹默先生生前写过很多关于二王的文章,也亲自在上海青年宫开班讲授书法,我很多朋友就出身于这里,后来成为卓有声誉的书法家,可惜理论上少有建树者。沉先生身后,柳曾符多次撰文详细解释沈尹默的思想精华,记述了他所见沈先生用笔以笔尖顶纸的细节,棒喝现在横毫平拖的错误写法。柳君在奈良雪心会演讲中详细地说明沈尹默先生从碑转向帖的过程:「一九三零年四十八岁时,始购得《丧乱》、《孔侍中》及《米芾七帖》,越十三年,一九四六年六十一岁时始悟『下笔』之要」,「由《米芾七帖》中『又无索靖真迹看其下笔处』一语,而知笔法的要点在于下笔之处,益创其『中锋』、『运腕』诸说,而讲究『点画』,中国书法开始由『北碑浪潮』而向『二王回归』。」文革后,群雄蜂起,各种各样的流派、各种各样的观点都有,好些只是乱哄哄闹一阵,就烟消云散了。四十年来的实践证明,柳君当时的看法是正确的。

一九八零年,我在上海主持《中国书法大辞典》编辑工作,各部条目集中于我处,怎样编排次序成了大问题。柳君对我说,沉尹默先生有《书法论》,提出笔法、笔势和笔意三要素,必能解决你问题。我读过之后,不但将书法大辞典术语条目整理得清清楚楚,而且编辑了一张《书法技法术语系统表》,成为历史上第一次显示书法系统的图表,后日本、韩国均加以介绍。我在香港城市大学专业进修学院讲授书法,课程设计即以沉尹默先生书法三要素为基础。又想起柳君写过《沉尹默先生书法浅论》,作为课程参考教材,必有脾益于学生,故去信徵求他同意,柳君即覆可。后来主编中华艺术家网站,柳君屡有赐稿。我一个学生有上海之行,席间相识于他,想拜他为师,柳君说,黄简在香港,你回去投入其门即可。这些都是他忠厚的地方。几十年来,无论我在上海编《书法》杂志,还是在香港编《书谱》杂志,或主办中华艺术家网站,或在城市大学讲授书法,他都是积极的支持者,神会心契,实属不易。

他在复旦还讲文字学,说:「凡是一字,当明六义:一此字如何写,二此字如何读,三此字如何讲,四此字为何如此写,五此字为何如此读,六此字为何如此讲。此六义有一不明,不得云识此字。」他写文章说,自己姓柳,而不识柳字,盖做不到此六义也。我读他的文章,吓一跳,因为我姓黄,亦不能完全明白黄字之六义也。我年轻时求学,不敢轻言问老师,有问题当反覆研究,有不可解者,始请益。现在的学生,连查字典都懒,随口发问低级问题,故不能成材。我俩都在当老师,柳君远比我严厉,公告学生说:「有不识之字,勿问吾,我不识字」,以逼学生思考和研究。他就是这样坦率而幽默的人。

二零零五年,香港某社团办展览,邀请柳君来港讲演且展出作品,柳君见名单,问为什麽没有我,请人带话给我一起展出。其实我不属于那个团体,自然有所不便,但我极想和他谋一面。未料柳君因血压太高,临时不能上机,不久即去世了。至今想来,还是非常婉惜的事情。向使柳君不死,必有更多的主意,更多的贡献。中国缺少这样的人,这使我不能不怀念柳君。时间越久,很多往事的细节越模糊,但柳君总的形像却逐渐鲜明起来。他驾鹤西游已经五年,明吕坤说「盖棺定论」,我和友人崔尔平先生好几次谈起他,我们的看法可以对他作一个定论:柳君是个人物。

讲到人物,难矣。什麽是人物?这世界满街都是人,但没有几个人物。司马公著《史记》七十列传,以伯夷、叔齐为第一,即因这两位是当时人物,钱宾四先生誉之为中国历史精神之代表。盖所谓高官显宦,只是职位而已;大贾钜富,不过财产而已,未必是人物。人物必有其独特之处,卓然独立,可议可忆,有其思想,有其趣味。大陆人物如沈尹默、梁漱溟、马寅初等等,均在民国受教育,至文革后逐渐凋零。柳君一生追求学问,片纸碎简,皆集箧中,孜孜矻矻,有始有终,呜呼柳君,我实心痛。

2010年7月于香港

今天就不在此写每日一语


百年生息万年心:怀念柳曾符老师
2014年05月07日 09:24   东方早报艺术评论  我有话说收藏本文     
 
  马文西

  百龄顷刻艺长生,浮玉涛声永纪名。

  江左风流存古道,柳家新样系今情。

  文翁儒化今时继,廉颇强飡老志明。

  乐土华胥长久计,殷勤莫负夕阳晴。

  1992年,我于日本筑波大学大学院修读日本画硕士课程。柳师应日本书坛名师今井凌雪先生聘请,在筑波大学书道学系教研究生。10月17日晚,经上海来的同学马维亮引领,晋见柳师。客舍中有老师刚书写的“露伊精舍”的横匾,写得雄强沉静,我非常喜爱。我对中国传统文化求学之心很热切,随后就常跟随柳师上课。柳师开文字学课,我对《说文》的学习也是从那时开始的。同时随同学习的有中国台湾来的鲁汉平君,日本的菅野智明、矢野千载、松浦雅敏、饭岛广子诸位,中国北京的张国人君。

  柳师在书学上学识精深,也多见识民国时期画家真迹,对画学也有研究。他对我追求写意重彩的画很赞赏,告诉我:“黄宾虹是中国近代最有学养的画家,学习中国画更需要有好的国学基础。”他批评当时的日本画:“制作过度而欠缺气韵生动。”我创作了写意重彩画《热雨》和《戈壁流沙》,表现了生命的热情与对家乡的思念,都以大写意手法画岩彩。入选了日本著名的创画会春季展和日本国家电视台留学生优秀作品展,并在秀作展中获得奖励奖。年底,在东京饭田桥的画廊举办个展,柳师写了前言,寄以很高期望。至今重读之仍使我努力自修补习。那年的 除夕夜,柳师来家过年,一起来的还有男低音歌唱家彭康亮、计算机专家陈汉雄、文学家尚援朝诸君。晚餐后,大家去筑波山下八阪神社,撞钟迎接新年,围着篝火跳舞,喝糖茶,求签。我得了小吉签,柳师得了中吉签。柳师因了神社中有一石碑,晚上看不清楚,初三日,仍复往神社。柳师在《旅日散记》中记录:“复至八坂神社,忽见日下部东作大正三年所《加藤氏追远碑》,孔子云:‘慎重追远,民风淳清’。”可见其对学问的认真和对社会的关心。

  1993年2月14日,柳师归国,我开车送到成田机场,一起去送别的有今井凌雪先生、中村伸夫先生与夫人,还有菅野智明和鲁汉平君。柳师对今井凌雪先生说:“别人我不知道,马君是可以信赖的。”作为当时在日留学的我,能得柳师信任和奖掖,是挺感动的。4月中,我举家回香港定居。12月8日,柳师前往台湾讲学,我与当时香港中文大学中文系讲师郑良树先生到机场迎接,在机场竟同时邂逅辽宁博物馆馆长杨仁凯先生,一起合了影。柳师说:“文西,我与你有缘,你到港,我也跟着到香港来了。”隔日,随柳师顺访香港大学,王赓武校长在港大梁求琚楼设宴,同席的还有中文系主任赵令扬教授和历史系主任吕元骢教授。席间赵令扬教授说:“做学问最重要是原始资料,很羡慕柳先生家是资料的宝库。”赵令扬教授邀请柳师来年到港大讲课,宴会后一起留影。9日,柳师将要到香港中文大学访问讲学,早餐后,柳师给我看了中文大学高锟校长的父亲给柳师祖父翼谋先生的书信原稿,准备交还高锟校长。柳师详细讲解了书信的称谓、格式等。当晚柳师归来告知,高锟校长热情宴请,同席的还有金庸先生和单周尧教授。我因上班未能随侍同行,至今深感遗憾。

  1995年2月18日柳师应约到港大讲学,我到港大半山客舍探望,并随同住了一宿。22日早上又随同到跑马地山村道拜访了饶宗颐选堂先生,后来,选堂先生为镇江碑林书写了碑文。还为柳师上海湖南路的新居题写了“山深春雨楼”横匾。柳师10月20日重返中文大学讲学,住中文大学雅礼宾馆。第二天探访了徐森玉先生公子徐文炯先生,徐先生展示了王原祁原作。先生年事已高,但走路不愿由人搀扶,坚持自己走,记忆力尚好。讲了抗战时期,民国的中央教育部长要他把北京故宫博物院文物运到重庆。他在银行工作,找了袍哥巨头鲍二爷,鲍二爷叫他当人质,他就辞去银行的工作,做了人质,这批文物才安抵重庆。目前台北故宫博物院一半以上的国宝都是他父子俩经手保护的。

  1997年8月14日,我出差宁波,绕道上海,柳师到虹桥机场迎接。是时柳师刚搬到湖南路新居。到家时,厅中的家具捆包尚未打开,只有暖壁炉台上安放着柳翼谋先生相片。那是一幢安静的洋式小楼,我住在先生书房,欧式的窗户望出去一派绿荫兴旺。是晚柳师亲自下厨,炒菠菜煞是鲜美。我连赞好吃,柳师说:“你知为何好吃?我买的是最贵的菜,到市场买青菜当挑最贵的买,因菜再贵也加不了一二毛钱,可营养就不同,口感亦大异。此亦经济术也。什么是经济,经济就是过日子。”

  第二天,到镇江游玩。镇江城建沉局长为我们安排了旅舍。柳师与我到竹林公园拜谒翼谋先生墓茔,墓碑为柳师所书。公园外有南山牌坊,牌坊的“南村烟树重重出,北郭春潮渺渺流”对联亦是柳师所书。又带我拜谒米芾墓,墓碑的“宋礼部员外郎米芾元章之墓”字,为苏曼殊所书。顺墓后的石径可前往竹林寺。这条石径,间隙结满青苔,柳师说:“建园林很重视这青苔,也最爱这青苔,年代久远才会有古意,才能结满石隙,才可如此苍翠,天然美妙。可是将拆建成盘山公路,直抵竹林寺,届时可开车上山,这千年古径又没了,也许咱俩是最后走这条古道者。

  8月17日,约了篆刻家吴天祥先生共进晚餐。天祥先生为我刻了两枚名字印。我一直珍重藏用。翌日,柳师又带我拜会上海博物馆馆长汪庆正先生,在整洁宽敞的办公室,馆长回忆起解放初年跟随柳翼谋、徐森玉二位老师在文管会工作时的情形。他说:“那时我是小青年,对老师崇拜得不得了,冬天,老师到来,我会提前生炉子烧水,还为老师们洗脚的。”柳师介绍:“汪馆长是古陶瓷鉴赏专家。”汪馆长引我们参观了博物馆,欣赏了徐青藤六尺整纸的草书诗,一气呵成,笔墨天然,至今印象深刻。

  8月18日离别前,柳师把亲自录制的中国诗歌吟诵方法录像给了我,里面有清代唐文治吟诗录音,我想那应该是中国最早的录音带了,还有郭绍虞、朱东润、王遽常等老先生吟诵诗歌的影像,而今他们都相继离世,这些影像都变得更加珍贵。从这可感受到柳师传延中国文化的细心和与时俱进的思想。

  那次探访柳师,可以说是一次中国文化之旅,得益良多,最是难忘。

  2000年我回广州美术学院任职,柳师很是赞同。增强了我的决心。回国后,在史学、文学、书法学习上遇到疑难都会打电话先问柳师。读《柳曾符书学论文集》,柳师在《自序》中说:“祖父活着不觉得,祖父一走,才知没人教的苦处……”2005年柳师仙逝,选堂先生亦年逾耄耋,不可能叨扰老人家。而今也真正体会到读书无师可问的苦处。然回想在日本筑波大学生活,能亲炙于柳师,多闻训导,略知自修门径,已深感庆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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