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难时期,或四大饥荒时期,姑且只算1958-1961这五年,报纸上是清一色的丰产高产,天天放卫星,对于大饥荒的现实,封锁的严严实实,但面对着饥饿的严酷的现实,报纸总要找一个遁词。那就是自然灾害,二是苏修运债。善良的人们,一时信以为真。
在那个困难时期,中央领导人并非没有听到基层干部和群众的呼声,义务派人下去调查。刘少奇彭德怀周恩来等高层人物还亲自下乡访贫问苦。1962年7月,刘少奇对着毛泽东坦率陈词:“饿死这么多人,历史要写你我的,人相食,要上书的!”而毛泽东此时仍然叫人们“要顶住”,要坚持所谓的三面红旗,要批判“黑暗风”,“单干风”,“翻案风”,进而指出,阶级斗争和资本主义复辟的危险性问题,我们从现在起,必须年年讲,月月讲。
回头看看我们的现实吧。不说大的,只说说我们身边琐事。
自从1953年实行粮食统购统销政策以来,城镇居民粮食定量供应,但那几年,粮食却是年年减少。我记得城市教师最多每人每月只供应24斤。油、肉供应也少,油每人半斤,豆干也要票。最后连布匹、肥皂……个人日用品也要凭票供应,不得多买。商店货架上商品,稀稀拉拉越来越少……由于食品的缺乏,人们自然是越来越瘦。
记得有一天同事来访,背着书包,里面还有喵喵的叫声。老蔡开门见山:这只猫喜欢偷吃,我家不要了,应该“明正典刑”,意思是杀掉吃了。我们也就毫不迟疑地做成美食。多亏老蔡动脑筋要吃它的肉,还要加它一个“爱偷吃”的罪名。
又有一次,厨房外阴沟里,不知怎地,忽然蹦出大老鼠,我也算眼明手快,顺手操起一根木棒,把老鼠打死。说也奇怪,不到一分钟,忽然又蹦出一只。这一只也遭到同样的命运。这大概是一雌一雄吧。我实在想不通,在那个饥肠辘辘的时候,老鼠怎么养得这么肥,每只至少有半斤重。自然它们也成了一顿美餐。说真的,这一辈子还不知道老鼠肉和猫肉是那么鲜美,也许是人们饥饿太久,饥不择食,“饥饿好下喉”吧。福建农产品中,有所谓“八大干”,为首的是“地瓜干”(即红薯干),我数不齐全,其中有一种就是宁化县的“老鼠干”,即田鼠被特制的竹笼晒干后,然后加干辣椒而炒食之,味甚鲜美,前文提到1959年调入厦大,1969年下放宁化县,1972年返校,还特地做了一大盆带到教研组请同事们品尝,可见鼠肉是味美的。这算是闲话。
由于粮食油料等副食品紧张,小孩的零食也成了问题。平时有时候给他们买个猪腰饼,五分钱一个。后来连这种小饼也难得一见。那时候我去上海探亲返厦,上海也是物资紧张,少量高价食品买不起,只好带一条平价的白面包回来满足孩子的奢望,第二次再去上海,我问他要我带什么吃的,他不假思索地说:白面包!可怜呐,那么一个大上海,他所知道的零食,只有一种:白面包。
那时候,上面为了解救粮荒,而想出许许多多的办法,自然不是从根本上端正政策,而是头痛医头,脚痛医脚。比如,学校发动大家搞什么“小球藻”,说是颇有营养,搞代食品之类,却没有什么成果。最后,看到浮肿病实在快蔓延到全校了,于是最后求助于粮食局,粮食加工厂,弄到了米糠,再由粮厂弄到一些红糖,做成糠饼,消除浮肿,以救燃眉之急。
我那时候,一面承受着挨批挨斗,有苦难言的精神压力,一面又忍饥挨饿,终于大病一场。学校医院未查出病因,把我送到市办第一医院,饥饿时期,病人特多,走廊都注满了,医护人员忙得团团转,我住了几天却无人问津。后来有一天外科专家的院长带着实习生亲自来查房,他看到我的病历,再看我那模样,厉声交代:“赶快准备手术,这么些日子了!”
待我由手术麻醉中清醒过来,方知是阑尾穿孔,变成了腹膜炎。实在是病人太多,药品供应不上,这个市办最大医院,连个青霉素也没有,后来听说厦大医院还有一点,叫我回校住院。
就这样,我在学校医院住了一个月。同时来看我,只见一张脸,实在太瘦了,盖了被子,身体显不凸出。没有吃的,营养供应不上。1962年来,农村稍稍缓过气来,买个鸡蛋,还不是什么大问题。于是投奔浙江农村,在哪里休养了一个月回校。
省会有个老字号餐馆黎(聚)春园,困难时期民主党派去福州开会,我也被派去“受教育”。一天被招待到黎(聚)春园用餐。桌上有一盘红烧鱼,扁扁的,也有头有尾。为什么这么扁?可不是长江里的鳊鱼呀。一等大家下箸,才发现那是“半边鱼”,一条鱼劈成两边做成两盘来吃。堂堂老字号,老师傅真是难得,挖空心思应付这困难局面。请问读者,你吃过“半边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