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人笔下的娇客
作者:南方周末特约撰稿 温燕霞
2017-10-09 18:19:08 来源:唯物
标签屏风唯物
屏风自诞生起,就备受文人骚客的瞩目,经常在诗词歌赋当中露一小脸,可谓千年“文红”,更是诗人笔下的娇客。在众多咏物诗中,唐代诗人白居易的《三谣·素屏谣》广为流传。
浮雕工艺为简单的屏风增添不少精致,镂空处传统云边设计更显其流畅线条(资料图/图)
唐诗中百花缭乱的屏风
白居易被贬为江州(今江西九江)司马后,住在庐山香炉峰下的草堂中。据其《三谣序》中记载:“草堂中,有朱藤杖一,蟠木机一,素屏风二。时多杖藤而行,隐机而坐,掩屏而卧。宴息之暇,笔砚在前,偶为《三谣》”,其中一谣即是《素屏谣》:
素屏素屏,胡为乎不文不饰,不丹不青?当世岂无李阳冰之篆字,张旭之笔迹?边鸾之花鸟,张璪之松石?吾不令加一点一画于其上,欲尔保真而全白……夜如明月入我室,晓如白云围我床。我心久养浩然气,亦欲与尔表里相辉光。尔不见当今甲第与王宫,织成步障银屏风.缀珠陷钿贴云母,五金七宝相玲珑.贵豪待此方悦目,晏然寝卧乎其中。
对比了富贵人家的奢华屏障,白居易对自家的屏风发出了呼唤:
“素屏素屏,物各有所宜,用各有所施。尔今木为骨兮纸为面,舍吾草堂欲何之?”
白居易通过对素屏的歌颂,表达了自己“以木为骨”的节操。而在《琴曲歌辞·昭君怨》中,白居易笔下的屏风则透着闺怨:“只得当年备宫掖,何曾专夜奉帏屏。”
诗仙李白豪放浪漫,写屏风也透着气势,在《观元丹丘坐巫山屏风》中,他以文笔作丹青,将其昔游三峡所见的天边十二峰,“飞入君家彩屏里”,在《秋浦歌十七首》中则高吟:“江祖一片石,青天扫画屏”,奇特的比喻折射出他不羁的灵魂与丰沛的想象。
屏风早已超越本来功用,肆意挥洒的诗情画意尽显其中(资料图/图)
晚唐著名诗人李商隐善写爱情诗,诗风缠绵悱恻、美而感伤,透着隐晦和神秘。也许因为心境幽微,他对具有遮蔽功能的屏风情有独钟,笔下时有涉及。某个夜晚,李商隐“高楼半夜酒醒时”,见屏风
“六曲连环接翠帷……掩灯遮雾密如此,雨落月明两不知”,不由得愁绪弥心,随即挥笔成诗。
而关于屏风,李商隐的另一首《嫦娥》诗则更脍炙人口:“云母屏风烛影深,长河渐落晓星沉。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李商隐用奇瑰的想象,赋予了屏风璀璨而神秘的特质。
与李商隐齐名的晚唐著名诗人、“花间词派”鼻祖温庭筠富有才情,八叉手而成八韵,又称“温八叉”。其诗多写闺情,辞藻华丽、浓艳精致。说来有趣,偶尔笔涉时政的他,却把一首《题李相公敕赐锦屏风》诗写得铿锵有力,字里行间暗抨名相李德裕,诗中写道:
丰沛曾为社稷臣,赐书名画墨犹新。几人同保山河誓,犹自栖栖九陌尘。
想来温庭筠下笔时,李德裕赐的屏风非但与闺阁无关,反而透着兵戈之气,可见诗人之心并非纯然的锦绣,如有不平,也会变成慨然而鸣的剑匣。
而我个人最喜欢隋朝诗人江总《闺怨篇》中描写屏风的诗句:“屏风有意障明月。灯火无情照独眠”,廖廖数语,便将一位“寂寂青楼大道边、纷纷白雪绮窗前”的怨妇的相思、惆怅、绝望刻画得丝丝入扣、令人感同身受。
唐朝诗人杜牧《秋夕》中的“银烛秋光冷画屏,轻罗小扇扑流萤”因极具画面感和浪漫清新的气息,也深得吾心。
最关键的是,从诗人的笔下,我们可以看出唐朝的屏风品种多样,素屏、锦屏、翠屏、画屏、云母屏……如若将诗人笔下所有的屏风罗列出来,估计得让人眼花缭乱了。
诗余中的屏风
在富含艺文气质的宋代,屏风已成居家必备,奇怪的是,心绪被宋词泡得酥软的宋人却更注重屏风的实用价值,忽略其装饰性能。从出土的屏风实物来看,宋代的屏风尺寸、造型较唐朝更为娇小,出现了屏心内分割的制作手段,形制样式和装饰都比唐朝更为内敛、简朴。
也许是出于一种弥补的心态,宋朝词人笔端的屏风极具婉约、奢靡、幽微乃至香艳之美。其他朝代的词人也心有同感,对屏风倾注了独到的热情。又抑或词这种“诗余”,其形式比诗更自由,也更适合表达幽谧的私语?
总之,屏风在宋词中出现的概率很高。据不完全统计,宋词中大约有一千二百多首词写及屏风,而且大多糅杂着闺怨,形成了夹杂着隐秘气息和淡淡脂粉香的屏风意象。
宋代画家赵孟坚所作《宋赵子固水仙图》绣于屏风上,淡雅清逸(资料图/图)
北宋古文运动的倡导者和领袖、唐宋八大家之一的欧阳修,其词作婉丽旖旎,颇具南唐遗风。他在《虞美人》中,只用“画屏寒掩小山川”七个字便勾勒出深秋或初冬的疏落之美,出众的才情令人击节称赞。
在《鹊桥仙》词中,欧阳修对“云屏未卷,仙鸡催晓,肠断去年情味”有着深深的惆怅。虽然资料表明挂屏诞生于清代,但从欧阳修的词中,我们是否可以推断,其实在宋代就有了类似于挂屏的“云屏”?
而从温庭筠《菩萨蛮》的“无言匀睡脸,枕上屏山掩”中我们看到,唐代承袭汉风,床榻继续与屏风结合使用,谓之“床屏”。否则,枕上如何会有屏山掩?倘若我们展开追寻之旅,只怕现代的床榻要喊那时的床屏一声老祖宗了!
仕于南唐烈祖、中主二朝,三度入相,官终太子太傅的冯延巳,虽然政治上平庸无能,却是个文思敏捷的才子词家。宋初《钓矶立谈》评其“学问渊博,文章颖发,辩说纵横”。王国维在《人间词话》则如此定论他:“词虽不失五代风格而堂庑特大,开北宋一代风气”。
冯延巳最善于以景写情,且看他的《酒泉子》……屏帏深,更漏永,梦魂迷……;《蝶恋花》“屏上罗衣闲绣缕,一晌关情,忆遍江南路……”《
采桑子》:“香印成灰,独背寒屏理旧眉。玉娥重起添香印,回倚孤屏”;《菩萨蛮》“红烛泪阑干,翠屏烟浪寒”……
简洁的景物描写,却透出思念、悲伤、孤寂等深沉复杂的情绪。只因在冯延巳笔下,屏风既是景物也是情愫,所以他才能在片言只语中做到真正的情景交融,不愧为词中大家!
奇怪的是,婉约派的代表词人李清照作品中多写栏杆、帘幕,鲜见屏风,李后主词中的画堂和珠帘比比皆是,涉及屏风的词作也不多见,是我孤陋寡闻,还是他们不喜屏风?个中原委不知,权且存疑。
秋光冷画屏
在中国古典诗词中
,“画屏”一词出现的比例特别高。而文人们之所以成为画屏控,乃因自唐始,书画屏风在士大夫阶层极为风行。
据元代夏文彦 《图绘宝鉴·吴》记载,盛于唐宋的画屏,其实在三国时期就有了:“曹弗兴, 吴兴人,以画名冠绝一时。
孙权命画屏,误墨成蝇状,权疑其真,以手弹之。”
如此看来,孙权不但是军事家,文化创意和艺术想象力也一流。而画屏的流行和其“入驻”诗词,则给千载后的我们留下了一笔宝贵的精神财富。
韦庄在《奉和观察郎中春暮忆花言怀见寄四韵之什》中云:“落花带雪埋芳草,春雨和风溼画屏”;南朝 梁 江淹
《空青赋》:“亦有曲帐画屏,素女彩扇”;
宋朝著名词家秦观的《浣溪沙》:“淡烟流水画屏幽,自在飞花轻”;宋代词人晏几道“斜月半窗还少睡,画屏闲展吴山翠……”
当时的画屏内容题材广泛、内容丰富,既有人物、山水,花鸟画,也有由色块和纹路组成的装饰画屏。唐朝诗人皇甫松
在其《忆江南》中所写的“兰烬落,屏上暗红蕉”,给我们描绘了一幕烛光昏暗、屏上所绘红蕉萎顿、黯沉的画面。
画屏中的山水写意并没有被隔断破坏美感,反而别具韵味(资料图/图)
而唐朝诗人温庭筠似乎更喜欢绘有飞禽的屏风。他在《更漏子·柳丝长》中写道:“柳丝长,春雨细,花外漏声迢递。惊塞雁,起城乌,画屏金鹧鸪。”
透过文字,我们看到这样一个画面:烛影摇曳的夜晚,苦闷的主人注视着画屏上的金鹧鸪纤毫毕现毛发和栩栩如生的神态,禁不住伸手抚摸,怎奈鹧鸪纹丝不动,主人惊觉鹧鸪永远也无法展翅飞入空中,不由暗自感伤……这首词以情视景、以景见意,暗喻了君主的无情、冷漠和人臣的无奈与凄苦……
唐代诗人杜牧的《屏风绝句》有诗云:“屏风周昉画织腰,岁久丹青色半销,斜倚玉窗弯发女,拂尘犹自妒娇娆”。诗中所说的周舫,正是唐代大画家。他的代表作《簪花仕女图》名闻遐迩,至今仍被人津津乐道。可以设想一下,连周舫这样的大画家都为人画屏风,唐时的画屏之风该有多盛!
就这样,画屏成了文人们争相咏诵的对象,染着脂粉香气,也染着离情别绪、甚至寄托着自己的家国情怀,而这也成就了屏风在诗词中的千载留名。
在文人们青睐屏风的同时,画家们也感知了屏风的美,屏风于是又成了中国传统绘画的常用题材和寄托画家情怀的介质。南唐著名画家顾闳中在其《韩熙载夜宴图》,用山水画屏风作为四个场景画面的分割和连接,营造出欲说还休、似断还连的春秋笔意。而近年出土的彩屏实物更是力证了画屏独有的美丽和非凡的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