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完成的,不仅仅是画……
司徒双
2012-01-14
来源:文汇报http://whb.news365.com.cn/bh/201201/t20120114_209337.html
人民文学出版社最近再版了我母亲冯伊湄写的父亲司徒乔的传记《未完成的画》。这本书是我母亲1965年至1966年在从化温泉写的,书稿完成后,“文革”就开始了。直到1999年,才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初版。今年出的新版加选了有分量的评论,还增添了不少有历史价值的老照片。遗憾的是,我母亲已于1976年过世。成为一名作家是她一辈子的愿望,可惜她写成的唯一的一本书自己却未看见。我手里捧着新版《未完成的画》,许多往事涌上心头……
1957年,赶上火热的“大跃进”年代,我大学毕业后被送到京郊农村锻炼。记得1958年春节前两天,我打电话回香山的家,告诉父母我春节加班,不能回去团圆了。接电话的正是爸爸,他说他早就料到了,因看到报上号召“打破常规过春节”(“大跃进”的1958
年,《人民日报》没有春节客运的报道,但在春节前发一篇社论《打破常规过春节》,劝大家不要回家过春节。——小松鼠),让我别惦记家,好好干……父亲乐观爽朗的声音,至今仍在我耳边萦绕,想不到那竟是我与他的诀别!两天后的大年除夕夜,父亲因肺病复发,突然与世长辞,年仅56岁。
很多年后,我在美国的奥克兰见到本家亲戚司徒展医生。他比我爸爸还年长一些,因为保养得好,红光满面。这又让我回忆起另一件难忘的事情——
1950年,父母出于强烈的爱国热情,毅然决定从美国返回祖国,先到香港接外婆和我们三姐妹,然后从罗湖入境。那时的罗湖有两股同样壮观却方向完全相反的人流。一股是从世界各地赶回来投奔祖国的海外爱国人士;另一股则是迫不及待地往国外跑的老老少少。我们和司徒展医生一家正是在这种背景下在罗湖不期而遇,只是去向不同,于是双方都不由自主地询问对方,一边问:“你们为什么要走?”另一边则问:“你们为什么要回来?”随后来不及等待对方解释,便又各自朝着自己选定的目标匆匆赶路。1983年,我在美国再次见到司徒展医生时,他很痛心地说爸爸那时不应回国。因为1950年爸爸坚持要提前出院回国时,美国医生就极力反对,并警告说如果他肺里的空洞不治愈,早晚会要他的命……司徒展医生和其他美国大夫都不能理解的是,一个真正的艺术家更看重生命的意义,而不是它的长度。正是缘于对祖国和人民的挚爱,以及与刚刚站立起来的共和国同呼吸共命运的迫切愿望,父母亲在这一重大历史转折时期作出了义无反顾的抉择。这不但对他们的后半生至关重要,也从此改变了我们三姐妹的命运。那时美国一家广播公司有意聘请妈妈当中文编辑,除优厚的待遇外,还答应提供我们三姐妹由港赴美的机票……
说起父亲的博爱胸怀,我想起小时候经历过的另一件事。重庆歌乐山金刚坡下的“团山堡”,是建在一个四周全是水田的小山坡上的三间茅草屋,尽管十分简陋,夏漏雨冬透风,但对于在抗战时期、经历过近一年在滇缅公路上的颠簸,好不容易才从仰光逃难到大后方的我们全家来说,简直是个天堂。一天夜里,刚记事的我被厨房那间茅屋里的动静惊醒,便蹑手蹑脚地走过去看个究竟。在微弱的油灯光下,只见一个浑身湿透、脸色惨白的老乡模样汉子,缩在黑暗的角落里打哆嗦。爸爸妈妈忙着把能找到的剩菜剩饭递给他吃,他一声不吭地狼吞虎咽,看来是饿坏了。吃完之后,他才断断续续告诉我们,他如何为了逃避国民党抓壮丁而拼死游水横渡嘉陵江……他临走时,爸爸没有忘记把自己身上的厚外衣给他披上。在我的记忆中,父亲就是这样无时无刻不在深切地同情被侮辱、被欺压与被损害的劳苦大众,进而在画作中着力表现他们。正如爸爸在《谈速写》一文中所表述的:“你若问我是怎样画起速写来的,那真再简单不过了——在我青年时代,我实在受不了眼前事物的刺激……我并没等待到美术学校学习,便动起笔来(可惜我始终没机会在我国受过任何美术学校的教育),在北京追着一群群的乞丐老残瞎走,把小墨水瓶系在大拇指上,随走随画。”难怪廖公(承志)对他如此评价:“画穷人、工人和乞丐成为司徒乔画笔长征的起点。”他画出了《五个警察和一个零》、《义民图》、《三个老华工》等不朽作品,成为鲁迅先生称为具有“明丽之心”的作者,成为一位人民画家。
司徒双:未完成的,不仅仅是画…… 五个警察和一个零
司徒双:未完成的,不仅仅是画…… 义民图
司徒双:未完成的,不仅仅是画…… 义民图
司徒双:未完成的,不仅仅是画…… 义民图
司徒双:未完成的,不仅仅是画…… 义民图
司徒双:未完成的,不仅仅是画…… 三个老华工
爸爸从未因自己没有受过系统的美术教育而气馁。还是在上述文章中,他有一段这样的自述:“我从未因为忧虑自己缺乏美术学校教育而对具体技术问题发愁过,我只是画着、画着,从每次画画中自己审查得失,随时请教人家,随时学习,又随时怀疑人们的批评,自己求教于不会说话的书本与名作。”可以说自学成才的画家在某种程度上少了些条条框框,但却要付出比常人多十倍乃至百倍的努力。父亲就是以“拿来主义”的精神,像海绵一样如饥似渴地吸取古今中外对他有用的技巧和画法,成就自己独具特色的风格。比如《古琴图》中类似国画中朱砂一样沉着的红色的运用,配以明亮的金黄和深褐,构成温暖而统一的调子,在这些暖色中又夹以不同强度的青、蓝、绿,造成极其微妙而丰富的对比关系。《莱雅湖上的清洁工人》的色彩则更为凄艳,其中绿色与桔红色的对比,再加上紫、淡黄和棕黑,显出强烈的个性,突出了南洋群岛的浓郁色彩和马来土人的纯朴和粗犷的美。而水粉画《海滩上》自由的抒写带有中国写意画中泼墨的韵味,笔触饱含感情又洒脱奔放,在着力表现海光天色之瑰丽的同时,让观者感受天水相接、光影混杂的逼人的感性力量。父亲对色彩的敏感让徐悲鸿发出这样的感叹:“司徒先生对色调的感觉,为当代最敏之人,又有灵动之笔,供其纵横驰骋,益以坚卓,倘再加用功,便可追踪意人Etoretito”……
司徒双:未完成的,不仅仅是画…… 古琴图
司徒双:未完成的,不仅仅是画…… 莱雅湖上的清洁工人
司徒双:未完成的,不仅仅是画…… 海滩上
尽管我自小看父亲作画,偶尔也给他当当模特儿——那时我觉得是件苦差事,要持续几个小时保持一种姿势,但当我在巴黎大学攻读艺术史博士学位并在卢浮宫艺术学院深造,有机会遍访欧洲十二国主要的美术馆和博物馆之后,我对父亲有了更深的理解。在世界艺术珍品的浩瀚海洋中,有多少杰出的艺术家都是在贫病交加、困苦潦倒中度过一生——在这方面,父亲唯一比别人幸运的,是有母亲这样一位优秀的女性作为生活和事业上的伴侣。就在常人无法想象和不堪忍受的艰难中,他们“坚强地像巨人般从灾难中崛起”(郭沫若于1945年观看父亲在上海举行的画展后的评语),顽强地与坎坷的命运抗争,在艺术里倾注毕生心血,给后世留下了反映时代的作品。
忆冯伊湄
陈原
1980年5月
“九·一八”过后不久,在我们理科高一B班①上国文课时,突然出现了一位穿得很朴素,落落大方的女教师。女教师居然来教高中的国文课,当时在我们城里就够不寻常了。军阀陈济棠那时正提倡尊孔读经,提倡男女授受不亲,而忽然出现了这么一位年轻女教师来教高中的国文!
也许是在第一次上课,或者是在第二次上课的时候,刚好要读孟子的课文,而我们那位年轻女教师发挥了那时十分新鲜的见解。她说,孟子认为人性善,荀子却认为人性恶;其实从唯物史观看来,他们两个都没说对,人性本无善恶,受到社会上善的教育,他就变善,受到恶的教育,人就变恶。唯物史观这四个字她特别说得重些,这使我大吃一惊——居然公开宣传“唯物史观”!当然,我的多数同学们恐怕也吃了一惊,因为当时还很少有人讲唯物史观呢……
这样,我完全被这位女教师吸引住了。她讲话有一股动人的力量,而且列举了不能驳倒的例证。我庆幸我离开了初中时代②的老国文教师吕星云先生③(他为我打开了社会的奥秘)之后,现今我又遇到一个能指引我走上正路的好人了。
她就是冯伊湄。
我们班里有些同学消息很灵通,马上就传开这个年轻女教师刚从法国回来,是画家司徒乔的新婚妻子。不久之后,她果然怀着孕、步履维艰地来上课了,并且在课堂上常常给我们讲美术作品,这就证实了传闻之不误。除了听课,我还在假日单独到她家去过几次,是不是遇见过画家司徒乔,我可完全忘记了;我所记得的是她永远挂在嘴角的微笑,她那诲人不倦的态度,她那滔滔不绝的辩才,她那渊博的文学艺术知识,以及她那明确而又单纯、充满着希望的一种进步立场:这些都吸引着我,使我坚信要做个“善”人,为我们的“明天”奋斗——至于这“善”,这“明天”,确切地是什么内容,我那时其实是不很清楚的。然而我至今还感激她,当一个少年正在成长的时候,一个启蒙者的指引,对他未来的发展是多么有意义呵。
头一回上作文课,这位女教师给我们出了一个题目是《冬日的黄昏》。——顿时又吓了我们一跳。当时,在充满着封建思想的城市里,谁见过在高中国文课出这样的作文题?!那时教高中国文课的多半是吃古不化的卫道士,老一点的作文题是《孟子见梁惠王论》,迂一点的则是《非礼莫视说》,新一点的无非《双十节感言》,打破陈规的也不过是《春日郊游记》——尽管时届冬令,也还是让你写“春日”郊游。而我们的年轻女教师竟出了一条小说的题目,一篇散文或一首诗的作文题!有的同学大约因为没有“思想准备”,嗡嗡地交头接耳谈起来了,有的大声嚷嚷:“先生,这道题怎么作呀?”这可是真的,我们多数同学还没有作过这种抒发自己感情的文章,不,连题目也没遇见过。于是在吵吵嚷嚷中,我们的年轻女教师微笑着,不慌不忙地启发我们:这不正好到了冬天么?冬天的黄昏你经历过么?在这样的时刻,又冷又饿,会发生什么事情?她说,你记忆中的东西,写下来不就是一篇作文了;你认为要抒发什么感情,那么,你也坦率地写下来,不就是一篇作文了?有些同学免不了还在咕哝着,但我却喜欢这个作文题。我记得儿时有一个冬天的傍晚在家乡的路上看到的情景:一个八九岁的农家女被人“买”走时,小女孩凄凉的叫声,“妈呀,妈呀,我不走呀!”这情景甚至现在还清楚地展现在我眼前。我写了一篇“作文”,这是我写的第一篇“散文”——如果可以这样称呼的话。我的习作得到冯先生的欣赏,加了很多圈圈,还有一条激发人心的批语。我不记得这条批语了,但她找我单独谈话的声音,好像还在耳边回旋。她说,你写的感情很幼稚,但很真挚;感情要真挚,别装假,千万不要装假,装假就是无病呻吟——她强调的无病呻吟这四个字,我至今还记得清楚。昨夜,我重读冯伊湄去世以后才能有机会出版的《未完成的画》时,我吃惊于这部纯朴的散文作品,洋溢着的就是这真挚的感情。这样纯朴的美,又这样地动人。你看她写司徒乔这个不畏贫贱不畏强权的画家,是多么可爱呀。“人们称乔为‘有血性的画家’,还光荣地称他为‘人民的画家’,所有这些出自群众心坎深处的诚挚声音,光荣称号,都是对画家劳动的最高奖赏,可惜画家听不见了。”多么纯朴,一个多余的形容词都没有,这正是这位纯朴的女教师的文风。“可惜画家听不见了”——这句话多么简单,而又多么真挚呵,这句话使人想起了很多很多,无言中的语言,无歌词的乐曲!这正是我们年轻女教师教给我们的呵。
大约
“一·二八”之后不久,她不来了。传说她分娩去了。但她以后就没有露过面。我那幼小的心曾经惋惜过:为什么不回来呢?我那时懂得很少,但却怀疑是我们的主任迫走她的。主任也是一个刚从法国回来的,他是公费留学生,光着头,说得好听像个大教授,说得难听像个耍猴子的老“油条”。为人很顽固,守旧,见到新兴的东西无不加以攻击,对那时的学生救亡运动是不怀好意的。而这人又很笨,逗人可怜。我怀疑他是在法国认得司徒乔和冯伊湄的,也怀疑他知道她的进步倾向所以把她解雇。我那时的怀疑也许是由这位大主任干涉学生运动而引起的,但却全无根据。不料昨夜读了冯伊湄这部遗作,才证实我的推测。这部作品中赫然写着:
这时候,中山大学校长换成邹鲁,自教务长、教员以至门房被撤换的一共二百多人,我这个没有后台的人,当然是在被撤之列。
一点不错。那位大主任是国民党学阀邹鲁的“门生”(这在当时我们就知道),为了实施他们那一套反动教育纲领,当然要迫走像冯伊湄这样宣传唯物史观的青年女教师了,何况她又“没有后台”。
她不来了。代替她来上课的;不出所料是个酸秀才——刮光了头,穿一件不甚称身的长衫(总算还没穿马褂),满口“之乎者也”,其实什么也说不清楚的三家村老学究。人们传说这人前清时当过吴淞炮台司令,也不知是真是假,但我们这班同学就从炮台司令这里做文章了。他一来上课,就嚷开了:
“先生,讲讲吴淞炮台呀!”
“先生,日本鬼打上海,你怎么不守炮台,却来教书呀?”
“先生,你会不会开大炮呀?”
“先生,之乎者也能开大炮么?”
嚷呀嚷的,弄得这位酸秀才讲不上两句子曰诗云,就只好在人声嘈杂中溜出教室——其实也可怜,这个酸秀才不知失业了多久,还不是为了糊口才天天来受我们的闲气嘛。可是我们的年轻女教师来上课时,却从来没有人嚷嚷过,虽则有些同学也不一定赞成她的主张,这又是为什么呢?
打从那时以后,我就没有再看到过她。直到60年代的艰难日子刚刚过去时,也许是在1962年,或者在1963年,忽然有两位高中同年级的同学④到北京来,找到了我,并且邀我同去看望我们的老师冯伊湄先生⑤——我才发现原来她就住在离我寓所不远的一条小街上⑥。
那个晚上过得很高兴。老师看见她几十年前教过的“小”同学,一个个成长了,当然高兴得不得了;几个“小”同学也很高兴,古语说得不对,“乐莫乐兮新相知”,其实最快乐的是几十年分手之后的重逢。至于我,则因为突然再见到最初指引我踏上人生“正”路的师长而格外高兴。我们叽叽咕咕地七嘴八舌说了很多话。她在那间平房里,在那间杂乱无章地放着书和画的小小起居室里,她还是那么——怎么说呢?还是那么落落大方,怡然自信,岁月并没有使她失去童心,五六年前失去了亲人司徒乔并没有使她颓然,她还是像教我们课时那样,带着同样的微笑,戴着同样的近视眼镜,同样清晰而动人的语调,是的,她就是用这微笑,这眼神,这语调,播送过进步的种子。到这时,我才知道她——更准确地说,他们俩——到过国内外许多地方,到过美国,到过南洋,到过重庆、汉口、西北、西南,经历了艰难的岁月——但是她没有被生活的重担压得透不过气来。她还是那么乐观,那么诲人不倦。到这时,我很想告诉她,我感激她指引过我走上人生的长途,但不知怎样,我平时的口才一下子都消失了,变得讷讷不能言。在真挚的师长面前是不能也不应当说感谢的话的。我们那个晚上,无论是女教师,无论是“小”同学,都沉醉在如梦的回忆中——真有点忆苦思甜的味道,因为我们那时每一个人都工作得很起劲,有理想,有抱负,有雄心,当然还有曲折,困难,险阻……
在那之后,我很想把我的习作再送给我那可敬的老师改一改,但是霹雳一声,我和我们文化系统的同事们一样,在文化大革命的风暴降临前两年,就提早受到这个社会性悲剧的冲击。接着是一场风暴带来了十年浩劫。我那愿望当然不能实现,写交代材料是用不着老师帮着改的。我不知道伊湄先生这十年是怎样过来的,我也完全不知道她是否也同样受到过暴风雨的洗礼。我想,那是避不开的罢。直到1976年春她逝世,也根本不知道她的下落,不,连我自己的“下落”都几乎不知道,哪能知道这可敬的、一生受了多少苦而没有失掉信心的老师的遭遇呢?不过我确信她不会被腥风恶雨吓住的。她是散布幸福种子的人。她不怕强暴,更不怕苦难。但毕竟是很遗憾的,因为她没有等到晴天就离开人世了。今夜我捧读老师的遗文,想着想着,不免记起她的几行诗:
漠漠春魂泣野烟,
乱蓬残碧委荒田;
哀黎涕泪英雄血,
洒作千山红杜鹃!
好一个“洒作千山红杜鹃”呵!
(此文收入在陈原著:《人和书》及《陈原书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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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依据陈原“书海沉浮录”口述(未发表)﹞
①
1931年9月,陈原进入广州中山大学高中部读书。
②
1928年-1931年,陈原在明远中学读初中。这是以陈柏华(改名为陈宗岳,岭南大学教授,海丰人,是当时的知名人士,留学美国)为首的一批岭南大学的教授、教师、毕业生为主的教育家创办的一所私立中学,她志在开发民智,收费很低廉,教员几乎无收入。
③
吕星云,广东海丰人,岭南大学附属中学国文教师,义务兼任明远中学的国文课。陈原言:“真是开发我的整个智慧的最大的一个开端”。
④
“其中有一个余占邦,就是现在的国务院参事,张治中的秘书。”
⑤
此时,“司徒桥早已经过去了”,“她(冯先生)还活着,在工艺美术学院教书”。
⑥ “南小街一间很小很小的平房里头”
“父亲一直这么乐观坚强,很大程度因为母亲不离不弃”
A-A+2014年4月1日10:10 金羊网-新快报评论
画家司徒乔之次女,毕业于北京外国语学院(现北京外国语大学)法语系并留校任教至退休。年过五旬获巴黎大学艺术史博士学位。曾以艺术史教授身份应邀在西非、法国及北美近十所大学,讲授“中国艺术史”,被誉为“文化大使”,受到外交部和文化部对外文化联络局的表彰。1995年1月获法国棕榈叶学术勋章。2002年摩洛哥国王穆罕默德六世亲手授予阿勒维王朝骑士勋章。
■《孙中山殡仪写生》
■《放下你的鞭子》
司徒乔和夫人冯伊湄一生恩爱,育有四名儿女,司徒双排行老二,刚刚过了79岁生日不久。五年前,她因为发现乳腺癌晚期被医生判了“死刑”,但是她积极面对化疗等治疗的同时,还完成了一本书的翻译。儿子要回来陪她,她拒绝了。原因很简单,“他回来也是没有办法的,我依然要自己面对。”她说,这样可能是因为父亲大半生都在肺病的阴影中度过,大半生颠沛流离,这种乐观坚强是父母给予的最大财富。
司徒双的先生是中国外交部驻外大使,有意思的是,他姓“完颜”,也是复姓,他们家里有一幅两口子合作的精彩对联:司徒舜帝子孙孝友贤明誉神州万世,完颜金皇后裔英勇节烈合中华一家。
他小心翼翼地爱着我们
司徒乔很年轻的时候就患上肺病。她印象中父亲是个非常和蔼的人,总是在画画,从不对他们大声呵斥,但是亦小心翼翼地和他们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因为他有肺病,而且很长时间,他怕传染我们,所以总是离得远远的。他小心翼翼地爱着我们。”
司徒乔的肺病是怎么患上的?“当年他转学到燕京大学,拿的依然是神学院的助学金,虽然学费可以免,但是生活费依然是个问题。穷孩子衣食难全,北京又冷,加之又是个从广东这么暖和的地方来,如何能适应?总是冷得感冒,总是咳嗽。”
身体不好,经济状况也很艰难,但是这也没有让他沮丧。在司徒双的印象中,她始终没有觉得父亲是生活在“绝症”的阴影下,相反,她觉得父亲大有视病若归之感。而且,还很乐观。司徒双还记得,有一年家里来了很多客人,可家中根本没钱买菜。于是父亲就说,我们吃海陆空粥。什么是海陆空粥呢,有人去抓河里鱼,有人去打狗,还有人去射鸟,再加上一把米,于是就成了一锅香喷喷的“海陆空”粥。“虽然小时候总是很穷,又总是颠沛流离,但印象中总是大家很开心啊。”司徒双说。
尽管如此,但是时局混乱,颠沛奔波始终导致肺病后来越发严重,司徒乔一度因发烧吐血被送到医院急救,病情危殆。不过好在救回来了。在抗生素还没有研制面世的当年,肺病就是个绝症。后来听说美国医术比较发达,在冯伊湄的极力主张下,司徒乔后来被送到了美国。拍了肺部X光照后,好几所医院都不肯收留他了,丢下同样一句话,“他的肺千疮百孔,已经没办法救治了”。但是幸运的是,后来他们遇上了还在试验用链霉素治疗肺病的一位医生,司徒乔肺病得以治愈。
母亲是父亲一生最大的支持
说到司徒乔,不能不提冯伊湄。套用如今用到俗烂的话,“每个伟大的男人背后一定有一个伟大的女人”。司徒乔的一生,必须有冯伊湄。用司徒双的话来说,“我想父亲一直这么乐观,这么坚强,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有我母亲不离不弃的陪伴和真挚的爱。”
冯伊湄和司徒乔在法国由梁宗岱介绍认识。冯伊湄父亲是江浙富商,家中经营矿产,而冯伊湄是正室唯一的女儿,从小就锦衣玉食,贴身侍候的丫鬟就有四个,连吃一个橘子,都是丫鬟把皮去掉,把瓤拔了,只吃最里面的肉。复旦大学文学系毕业后,冯伊湄在舅舅的陪伴下前往法国留学,这样显赫的富家小姐偏偏爱上了司徒乔这样的穷学生。
两人相遇后互生情愫,但司徒乔必须前往美国打工筹学费,而不久,冯伊湄家中矿产被夺,父亲病死,被家中急召回国。二人在广州结婚的时候。婚礼上放置了两支大笔,一支是画笔一支是毛笔,象征两个拿笔人结合在一起。婚后,冯伊湄带了一箱子的珠宝,但可惜在战乱中被窃。此后一生不离不弃,冯伊湄柔弱的双肩始终承担了家中的经济负担。抗战胜利后随司徒乔赴粤、桂、湘等五省创作《义民图》,1946年护送司徒乔赴美治病,司徒乔去世后,冯伊湄呕心沥血历时写了回忆录《司徒乔:未完成的画》。二人相濡以沫过了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