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到中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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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年12月31日 11:06:53 来源:文汇报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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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秦燕春 近几时忽然喜欢上径山茶,且不是明前芽茶,专是二茬回头春,已经掐过尖子的那种。 这凡庸易得的二茬春径山茶,本来是夹杂在多所垂青的瓜片、猴魁、碧螺春之间,作陪茶以恢复审美感受用的。 忽然有一天,却不知不觉中喝出了新感觉:这茶味怎么恁地平和。 香味是淡薄些,却温润超然。没有明前芽茶那种飞扬跋扈的香、香得尖利、甚至香得浮躁,一如未经打磨的青春。 这径山茶,原是茶到中年。 喝茶的浓香丰腴,例如铁观音,是很多茶客都来得惯得;喝茶的枯淡静寂,例如径山茶(按,此茶原为“礼佛之茶”。据说日本茶道溯源就在径山禅茶),就需要一些有所准备的心。 千岛银针是皖浙之交的新安特产。有一阵曾迷煞我。最是那一开启的瞬间,清秀的香,肥硕的香,香得铺天盖地。赞不绝口时我直道它在龙井之上。现在想想,那香味中果然有野气。是富春的山水,滋润之外别有戾气。三江汇合(富春江、新安江、兰溪)处,曾是春秋时古越国与古楚国的国界,“子胥野渡”的痕迹仍在。 安徽六安的瓜片,虽号称传统十大名茶之一(按,关于六安茶在明代中叶以降江南江北的不同处境,郑培凯《<金瓶梅词话>与明代饮茶文化》中自有分疏,此处不容赘述),自《红楼梦》问世却一直有点见背。因为文人们先入为主记住“贾宝玉品茶栊翠庵,刘姥姥醉卧怡红院”那一回威严的贾母一句话:“我不吃六安茶!”慌得正在沏茶的孤高冷傲的妙玉也要上赶着说明:“这是老君眉!”都是“文化记忆”惹的祸。这就是所谓“成见”。其实六安茶自有一段好处。特别的清,清到有点淡,有点模糊,是“情到多时反转薄”,对茶人的心态有要求。说起来,似乎真像桐城文章,清通中多少有几分造作,但正是作出来的文人茶,要有起承转合的心,用功了努力了有功架了,才喝出一段好处。 论貌相,太平猴魁在绿茶系谱中可谓独树一帜:其壮硕颀长、肥厚滂沱,矗立于玻杯中雄姿英发,极具观赏价值。其碧清甘淡,较之六安瓜片,则颇有姑表姻亲的联袂之气。如果硬要将二者PK,真是“二玉论心”般难较高下,或者不妨说,猴魁滋润中多些刚猛,瓜片清幽中更为秀气。猴魁另有质朴,而瓜片香得有点“娇”。 虽然按照明清时期行政区划同样隶属“江南省”,皖地较之江浙,就茶意而言,却多少算个异数:安徽茶似乎别具一种韵致上的大方与开阔。清而通。相对而言小儿女气要稀薄得多。虽然至今我都没有找到黄山毛峰的最佳口感,但明明白白那种特殊的大气是皖茶共有一致的。屡屡嘲笑一位素性不喜安徽茶的安徽籍师兄今生今世枉作了一回安徽人:他居然是偏嗜江北绿茶的,例如信阳毛尖——其实那些所谓男女老少可以“通吃”的能够“打通关”的茶香,一般而言,如果不是流于俗艳,往往就是流于激烈,也就难免了要流于粗糙。 龙井茶一如杭州城,是处处准备好了的茶,要豪放有豪放要收敛有收敛,见多识广又从容,需要另起一回才好分解。不过略略还是有着几分江南的书生意气,是箫心敛着剑气,绸缎里面包裹了一把好快刀。 四川茶地气透着热辣。和江南茶比,是打网球遇见下围棋,好自好,就是不可比。 碧螺春却超乎了我的判断力,因为至今人在茶里,就不好说。只觉得“吓煞人香”这名字委实不可。倒并非在乾隆御笔钦此下屈打成招,而是这茶的好处就在贴皮贴肉水润气润的合适:它吓不到我。每每倒是一罐新茶在手,启封时香沁入骨,竟生出欢愉之极至于泪下的心:如何人间还能有这样一尘不染的清中之香?!呆呆看蜷曲的翠毫在透明玻杯中浮沉,常常人就一起沉到了水里——从此不再需要方向。 宜兴红固然也是好,却有一种过“熟”的香,完整得叫人坐卧不安,是心计太沉稳圆满的暖,反而变得不踏实起来。 因了这紫砂样红的影响,以至于连累了“阳羡雪芽”,一例让我有点疑神疑鬼,喝着不安稳。当然这是错觉,阳羡吃亏就在离开苏州太近,宛如绝代风华之畔,屈居下僚者往往都是高手林立,一世的埋没只在“既生瑜何生亮”那点不合时宜罢了。 安吉白茶近来颇为走俏,瘦硬坚挺、银剑碧鞘,形貌风姿和同为乡亲的湖笔有一拼。又好似山谷的诗意。香得也清脆。却是宛如清淡鱼肚夹在麻辣川菜中,稍不留神就会分神:这样的凝神之饮,有时反让人拿捏得汗都出来,倒生出不太平的心绪了。如此张致焦虑,难免叫品茶的情致遭遇困窘。一如在读黄庭坚层层叠叠的歌吟。 乌龙茶是男人茶。香得沉郁顿挫,霸气厚重。但对我的口味而言,目前还是一种压力。始终觉得那香气有点端架子、不牢靠,有点香得“假”。 按照资深茶客半开玩笑的说法,我还没走到能喝懂普洱茶的时候(年纪还轻),甚至乌龙这一关都是进入普洱之前需要完成的——这话听来简直让我生出疑窦:既然男人气重的乌龙茶我都暂时降服不了,那么普洱茶该是“超越性别”之茶了?——今岁中秋,那晚捏着一块20岁的饼与一块5岁的饼赌气一般自斟自饮。突然之间就意识到这年轻的饼,是闻着更香口感却薄,这年长的饼,是喝着更醇而气息转淡。我被自己的感觉吓住了:怎么能是这样有生命的会成长的茶呢——然而的确就是这样有生命的会成长的茶啊。 平心而论,真心偏嗜仍是绿茶,特别是江南的绿茶。 江南绿茶即使算不得洁白纯正女儿茶,也是苏昆冷板水磨的《牡丹亭》,杜丽娘眼前心中的柳梦梅,是明清中国独有一段的一个特殊的男人品种——“小生”的美。 再次让我回到淡香薄甘的径山茶,而且是茶到中年。 “七碗受至味,一壶得真趣。空持百千偈,不如吃茶去”——这诗的作者,是曾任中国佛教协会会长的赵朴初先生——果然好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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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商报记者王军辉 茶文化在中国有着悠长的历史。在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古代社会,三五好友相约雪夜,煮茶品茗,是种境界,自有一份悠然。现如今,这份原汁原味的素朴已经很难找到,但是人们爱茶、吃茶以及希望借茶会友的心还在。尤其是近几年随着消闲文化热的兴起,人们对茶的品味不仅仅限于味蕾与口感,而是希望知道更多与茶有关的讯息。 但是市面上讲茶的书中,真正能让读者产生阅读热情的并不多。近日由山东画报出版社推出的《问茶》一书则有很强的可读性。作者秦燕春,医科出身,后改治文史,博士毕业,现任职于中国艺术研究院。在《问茶》中,作者以产区为路径,以品饮为指引,兼及地域文化与民风民俗的魅力与神韵,为读者一一讲述苏州碧螺春、西湖龙井、六安瓜片、安吉白茶、擂茶、乌龙茶、黑茶等各式茶的来历、特性、口感以及与茶相关的人文掌故、历史风烟…… 秦燕春笔下的茶不仅文字充满美感,更重要的是,她把茶性和人性乃至天地自然结合在一起。在她的文章中,读者能清晰地看到“茶性关乎天地人”。记者近日采访了《问茶》一书的作者秦燕春。
1 好茶一定是有气韵的 秦燕春出生于1970年代,她说,就她的年龄而言,能喝到那么多种茶,是莫大的幸运。《问茶》一书中提到的苏杭名茶碧螺春、龙井,安徽名茶黄山毛峰、六安瓜片,河南名茶信阳毛尖,湖南名茶君山银针、安化金币,乃至各式擂茶,闽北的乌龙,云南的普洱、晒青……各种有名的没名的茶,她都要一一且细细尝过,方才敢于书写。 她说有段时间她对茶有着特别的好奇,会故意撕去包装上的产地标签,然后根据品饮的体验,判断茶的家乡姓氏、具体来源。秦燕春笑着告诉记者,“我这点小把戏是瞒不过真正的行家的,有兴趣的读者可以去翻阅宋明小品中诸多论茶品之作,例如宋徽宗《大茶茶论》、田艺蘅《煮泉小品》、张岱《闵老子茶》(收入《陶庵梦忆》)。” 秦燕春对茶有着特有的敏感。曾有朋友寄来家乡名茶,秦燕春品饮之后,便问朋友其家乡是否多低地平原河流,而无深山大壑清溪。秦燕春告诉记者,经过高山雨露滋养出来的茶,与霭滩的沉着之气滋养出来的茶,在性格与气韵上决不一样。 因为对茶性敏感,又因为文字功底扎实,秦燕春对茶的品鉴别有一番韵味。 她说,真正的好龙井,一如杭州城,那是处处准备好了的茶,要豪放有豪放,要收敛有收敛,见多识广又能从容得体。不过,略略还是有着几分江南的书生意气。 她评价红茶是母性十足的茶,因为它足够包容,可以和诸多不同的饮料调和着喝而不改其雍容温和。普洱茶呢?近乎在感受文艺复兴,有点“老人茶”的味道了:和、厚、容、老。至于上好毛茶制出的安化黑茶,她则给出了近乎老子《德道经》的评价:“历劫修行”之后的“天长地久”。 众多茶品中,秦燕春觉得绿茶当中较为偏爱的还是安徽茶,她说,“安徽茶大抵不以香高甘芳取胜,却有清韵。入口清雅飘逸,通脱超拔,正是茶中高人逸士的典型做派与身段模样,或者竟如古典江南的才女文化与闺秀教育。” 有了这份对生命(即使是一株茶)的细腻、体贴,秦燕春对茶醉、酒醉、咖啡醉有着非常清晰分明的体验。“茶走心,酒走头,咖啡走躯干而流布四体,咖啡醉的感觉是眩晕在四肢百骸里面游走,臭皮囊轻飘飘起来,人也似乎在走弹簧,得意处如细柳扶风,步步生莲花。” 说到茶醉,秦燕春还跟记者分享了一个故事:博士毕业去中国艺术研究院应聘,刘梦溪先生主持面试,其中一个问题竟是:你醉过茶吗?秦燕春先是一愣,然后坦承相告,我醉过。一场严肃的面试瞬间变得轻松、性情起来。
2 茶味不仅限于味蕾 如果一个茶客只是流连于唇齿舌尖的美妙体验,未免显得肤浅,难免流于小气、匠气。秦燕春写茶决不仅限于味蕾的一点点感觉,她能够由茶到人,乃至兼及地域文化与民风民俗、传统中国与历史沿革的魅力与神韵。 譬如,谈到江苏宜兴的红茶,她评价,“宜兴红固然也是名茶、好茶,却是有一种过熟的香,完整得叫人坐卧不安。”这款茶让她联想到了婉转娇丽妩媚的江浙女子,时不时会流露出机心特重的一面,那媚姿横生若成了要挟男人的手段,就累人得紧了,于此她特意举证了一个例子:就像一生纠结于徐悲鸿和张道藩两个男人间的宜兴女子蒋碧薇。 再如,说起湖南的君山银针,秦燕春说,这种茶“冲泡起来,汤色杏黄,牙尖冲向水面,悬空竖立,如鲜笋出土,如银刀直逼,根根耸立,颇显大气刚猛之相貌。”湖南茶的刚猛与湖南人“吃得苦、耐得烦、不怕死”的霸蛮性格是如此相像,“战国的屈原、北宋的周敦颐、晚明的王夫之,乃至有清以来经世致用的陶澍,同治中兴的曾国藩、左宗棠、胡林翼、戊戌变法赔上性命的谭嗣同,直至民国打响反袁世凯第一枪的蔡锷、跟五四运动唱反调的章士钊……都是百折不回一命到底的湖南人。” 秦燕春评福建窖制的花茶更有意思,她说,“这窖制花茶来得俗——但这并不妨碍有人继续喜欢它、品饮它,犹如我不喜欢花茶却喜欢‘来得那个俗’的江南的日常与日常的江南。”秦燕春由花茶想到的是作家冰心,“反复阅读冰心关于童年或者家人的记忆,你会觉得她实在太‘单弱’而‘单调’了些,甚至是‘空泛’:假如生命是乏味的,我怕有来生。假如生命是有趣的,今生已是满足的了。冰心很难走进和理解阴暗,而深刻总是幽暗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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