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亲爱的天才》的那些事儿
文/敖德(耕林童书馆总编辑)
《亲爱的天才》一上市就飙到当当网新书热卖榜第5名,最欣慰的人就是编辑了(当然还有马库斯先生!)。耕林童书馆总编辑敖德的编辑手记,揭开《亲爱的天才》中文版诞生过程中的酸甜苦辣。
《亲爱的天才》终于出版了!厚达448页的一本书信集,让我们一窥美国在1940年到1974年之间,那段童书领域诞生伟大天才的年代,莫里斯·桑达克、梅因得特·德琼、玛格丽特·怀兹·布朗、E.B.怀特、伽思·威廉姆斯、露丝·克劳斯、克罗格特·约翰逊、夏洛特·左罗托夫、玛丽?斯托尔兹、汤米·温格尔、露易丝·菲茨休、埃尔斯?霍姆伦德?米纳里克等等……,他们的名字和他们的作品,如一颗颗璀璨的明星,照耀并温暖着全世界的孩子。
作为该书的译者,以阿甲为首的团队,用做学术的态度,考古学的方法,7个人,整整翻译了16个月,因一本书的翻译,同时又诞生了另外一本《天才们的那些事儿》(2014年11月出版)。两本书相得益彰,从一个时间节点上,让我们得以了解美国儿童书黄金时代的历史,不仅让我们知道美国最伟大的编辑和最伟大的作者之间,最私密的情感关系,最私密的工作关系,从双方的身上可以学到我们最欠缺的,也是最有用的专业态度。《天才们的那些事儿》将精选的60位代表作家,对他们进行家谱式的整理,建立每个人的详细档案,对每个人的出身,童年经历,受教育程度,以及他们各个作品的情况,其中又选了25位作者,进行详细的阐述,不乏有很多从未听过的爆料,可读性,学术性非常强,从这本书中我们获取的信息,是以个人的成长史,了解美国一段辉煌的童书发展史。该书的出版,填补了中国儿童文学研究领域的一个空白,无论是学术价值,还是社会意义,都具有里程碑的意义。
【引进之苦!】
作为出版人,这本厚厚的已经变成中文版的书放在眼前,感慨万千,一本书的诞生,其实比一个孩子的出生还要艰辛,还要开心!为了这本书,我苦苦找了5年,几赴欧洲,最终才拿到版权得以出版。
记得当初我知道此书的消息时,是在2008年的12月,法籍中国裔画家陈江洪来中国航空航天大学新媒体艺术与设计学院讲座,他在讲座里提到,他从艺术家转为绘本创作者,有本书对他影响很大,这本书就是《亲爱的天才》。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我当时就记下书名,开始了漫漫的寻求版权之路。
我得知此书的版权在美国的著名童书出版社哈珀·柯林斯,我登门拜访新闻集团在北京的办公室,表明来意后,接待我的负责人并没有表态,同意授权还是不同意,只告诉我要查查版权,我只好回去后在焦虑中等待对方答复,每周问一下进度,都无果。看来,这个方法不行,不能看到煮好的鸭子就在锅里,我却吃不到!于是,我于2010年春去了意大利波隆尼亚书展,拜访哈珀·柯林斯出版社,接待我的版权经理告诉我,他并不知道我们要购买版权的事,这个答复令我很吃惊,原来北京办公室并没有向美国总部沟通此事,让我白白等了这么久。我又向他苦口婆心地说我如何如何喜欢此书,想引进到中国出版,他接收了我所报的条件后,又是在热切期盼中等待,结果依旧音信皆无,写信给他们也不回。这一等,又是两年过去了。俗话说的好——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时间的长久并没有让我忘记它,反而更加刺激我一定要把它拿到手!2012年的法兰克福书展上,我终于约上了哈珀的版权部主管,向她当面说我为了此书,找了这么多年,她听后很感动,当场答应我,她回去后了解一下情况,如果版权在,一定授权我们,耶!当时高兴得我差点不参加书展了,立即回酒店喝酒庆祝!
回国后不久,我们就接到邮件,说版权还在,可以授权,但处理版权事务,还是要交给北京办公室的负责人处理,但北京办公室的负责人却提出两个要命的条件
1、中文版的电子版权归他们无偿使用。
2、五年后,译文的版权归他们所有。
这两个条件对我们来说,均无法接受,这显然是不懂出版的人提出的要求,于是,我们还是继续和哈珀版权部主管联系,也把北京办公室的要求发给她,此后,外方与我们往来信件,就不再抄送北京办公室了,后来的事,就比较顺利了,虽历经千辛万苦,但版权终于在2013年2月签下,历时5载。之所以我如此钟情此书,因为在我心里,特别想成为像厄苏拉一样的人物,向她学习如何做一名好编辑,去发现作者,编出好书,我想,这应该是所有出版人的共同心愿吧?
【编辑之难】
这本书,是我十年编辑生涯中第二部最为重要的作品,第一部是畅销1800万册的《不一样的卡梅拉》,此套书缔造了一个商业上的巨大成功。而《亲爱的天才》的编辑出版,是为我在出版业务上,上升到另外一个高度,是一个滋养我职业素养的宝库,同时,也希望此书能为中国的童书出版的同行们,有些启迪,有些借鉴。
所以,这本书必须做好!这不是一本小说性质的文学作品,而是一部厚厚的书信集,也是工具书,对于编辑过程来说,我们要作到体例合理,阅读方便,检索科学。书中的信件集中体现了厄苏拉的职业通信的全貌,能让我们深入观察许多书的创作过程,还有多种类型的作家和画家的职业生涯的发展过程,中文版的形式,完全保留了原貌,包括厄苏拉不规范的标点形式——她用来标注自己思路的中断,或是换个话题,或是陷入得体的——或恼怒的——沉默。书中又增加了部分书信简目,厄苏拉的年表,部分媒体与机构中英文对照表,参考文献,主题词索引,中译本简介,相关作家画家部分作品中文书目,还有大量大量的注释。
以下的一堆数字,可以感受此书诞生的不易。
马库斯从10万封信中,挑选了286封,加以注释,集成此书。
5年寻找、洽谈版权。
7人翻译团队,历时了16个月。
编辑与译者200封探讨、修改译稿的邮件。
5次校稿,45次修改,终成此书。
出版的最后关头有一个插曲,按照计划,封面是用桑达克绘制的插图,但由于种种原因,未能赶上我们计划好的出版时间。这幅带有桑达克典型风格的肖像画,把厄苏拉的智慧,干练和优雅表现的非常到位,尤其是背景,就如她的一生,绚烂而精彩,充满了特例独行的个性。这样精彩的图,在本着保持原汁原味的原则下,缺少此图,是为憾事,所以,我们采用了双封面的设计,桑达克绘制的封面为护封,内封的图是厄苏拉1986年写给夏洛特·左罗托夫((《风到哪里去了》的作者)的手稿,
而这封手稿是夏洛特·左罗托夫的孩子发表在Twitter上的,在图书已经下厂印刷的那一刻,我们取得了她的授权,让这本书又多了一个可称道的故事,多了一份值得炫耀的细节,我们认为这样一个小小的设计,会比原版更有价值,只是由于桑达克的代理人授权事宜耽误,所以第一版只做了单封面,等取得授权后,就变为双封面。这个时间不会太久,因为五年我们都等了,这一点儿时间,我们有足够的耐心。
我出版的太多的书,都是耐心等待的结果,这个过程很美,我很享受。
2014年6月3日晚
为什么《亲爱的天才》是一本重要书?
第一次听说《亲爱的天才》是2008年12月2日,那天我听旅法艺术家陈江洪先生的图画书讲座,他很郑重地提到了这本厄苏拉的书信集,说她是一位令他非常景仰的童书编辑,很遗憾此生没有机会与她合作,哪怕合作一次也好啊!
陈江洪的遗憾令我大为好奇。这位厄苏拉·诺德斯特姆女士就是莫里斯·桑达克的编辑,据说这本书信集里有不少写给桑达克的信,而非常凑巧的事,我当时正在翻译《野兽出没的地方》,急于想了解这本书的来龙去脉。于是,我以最快的速度弄来了这本书,翻看之下,感觉如获至宝。
没有厄苏拉就没有今天的桑达克
仅就桑达克这一位创作者而言,书信集中收录了1953年3月到1974年5月间厄苏拉写给他的27封信,在这个21年的跨度中,桑达克从一个初出茅庐的小伙子,成长为世界知名的图画书艺术家,问鼎过凯迪克奖金奖与国际安徒生奖插画家奖。实际上,从1950年的某个下午,厄苏拉在纽约的F.A.O.施瓦茨玩具店发现桑达克并交给他第一本插画的童书起,她一直都在陪伴与呵护他的成长,除了当好编辑的角色,还扮演他的红颜知己、大姐大、导师、保护人,有时甚至是母亲的角色。这些信件,以及其他信件中诸多提及桑达克的地方,都在清晰地向我们展示这种奇特的关系。桑达克后来在访谈中说,没有厄苏拉就没有今天的桑达克。
而就“野兽”这本经典图画书而言,从这本书信集里我们也看到了它大致的形成过程、出版前后的阵痛与狂喜、时人的欢呼与犹疑。比如我们了解到这本书最初的创意始于1955年,在草稿中名为《野马出没的地方》,经过8年的酝酿,直到1963年还在艰难地修改与绘制中,差一点没赶上那年的秋季书目。而厄苏拉是如何苦苦地却也不乏耐心地等待着、准备着,想尽一切办法把它托举上荣誉的顶峰。而在刚刚出炉的那一刻,这位大编辑就以无尽诗意的感慨向桑达克表示祝贺,并断言这是一本“伟大的杰作”!
读着这样的信件,仿佛置身于那个童书出版的黄金年代,亲身体验那些经典童书在创作中的痛苦与成功之后的荣耀。书信集里具姓名的收件人有80多位,其中大部分是与厄苏拉合作的当年哈珀出版公司的作家或画家,而其中大概近30位是中国读者也很熟悉或比较熟悉的,如E. B.怀特、艾诺·洛贝尔、艾萨克·辛格、艾兹拉·杰克·季兹、伽斯·威廉姆斯、贾尼思·梅·伍德里、凯·汤普森、希拉里·奈特,等等。将这些人的作品(图画书或儿童小说)列出来,就是美国童书在上世纪30年代至上世纪70年代最重要的一批经典作品。而厄苏拉就像《夏洛的网》中的那个了不起的蜘蛛,亲手编就了这张极其绚烂的经典童书之网,而这本《亲爱的天才》正是她的织网手册。
没有马库斯就没有《亲爱的天才》
这本厄苏拉的书信集是在1998年出版的,它的出版对于童书发烧友和儿童文学研究者是一大福音。《亲爱的天才》的出版,主要归功于其编者伦纳德·S.马库斯先生。上世纪70年代马库斯在耶鲁大学学习的时候,主要兴趣还在诗歌的创作与研究。毕业后的一天,他在书店偶然翻开玛格丽特·怀兹·布朗的《晚安,月亮》,被那种简单而纯粹的诗意击中了。怀着极大的好奇心,他开始研究起这位童书创作者,当然也绕不过那位哈珀的传奇编辑厄苏拉。马库斯用了整整十年时间完成了玛格丽特的传记《被月亮唤醒》(初版于1992年),在此期间,他也做着海量的童书评论与相关的儿童文学史研究。他发现整理的许多条线索都越来越多地汇聚到厄苏拉这边,而关于她的资料却令人震惊的少之又少。于是他决心做一次彻底的梳理,征得哈珀出版社的同意,在他们的档案库里调阅整理厄苏拉的书信。没想到这一干又是整整两年,因为那里保存的厄苏拉书信有超过10万封!今天,我们要卒读这本书信集都会感到不太容易,可这只是其中的260多封,而且都印得规规整整。马库斯在故纸堆里独自干了两年,按照他自己拟定的原则遴选出来这260多封信,构成了我们目前看到的《亲爱的天才:厄苏拉·诺德斯特姆书信集》。
当然,从这本书中获益最大的还是马库斯本人。他后来采访了童书界几乎所有与厄苏拉相关的人物,访谈实录或发表在杂志上,或结集出版;而那一年代的图画书创作者们几乎都参与过“金色童书”的创作,于是他顺手又写了一本《金色传奇》(2007年出版)。但最具代表性的成果还是2008年出版的《童书守护人:理想主义者、实干家与美国儿童文学的成形》,这是一本跨度300年的美国童书史,而与《亲爱的天才》相关的研究成果大概占据了其中的半个多世纪,或许也是最重要的一部分。
我们落下的功课太多,得赶紧补课
在听说《亲爱的天才》将会有中文版之后,马库斯非常兴奋,他在美国书展上接受媒体采访,猜测说:中国作为一个历史很悠久的国家,如今也越来越强大,大概是特别想从美国童书发展经历中来学习童书创作和出版的经验,才会选择引进这本书。他认为厄苏拉的确是一位好老师,对美国人、对中国人都是一样的。——马库斯猜得很准,这的确是我作为一个儿童阅读推广人的心愿。我们落下的功课太多,得赶紧补课。
可是老师有那么多,为什么要选厄苏拉呢?这个问题还真不好回答。想想玛格丽特·怀兹·布朗吧,就是创作《晚安,月亮》、《逃家小兔》等经典图画书的作者。她也曾是一位编辑,是那个年代一个实验性的幼儿图书创作团体“银行街教育学院”最具代表性的人物,实际上也是她在这方面深深地影响了厄苏拉。有趣的是,玛格丽特作为当时童书界的大明星,她的创作是分为两大块的:一块是非常畅销的类型,一刷就能卖出100万册的图画书,这种书能确保她过着相当奢侈的生活,但通常不是厄苏拉要出版的书;但另一块是实验性非常强的,如上面列举的那几本,其中《晚安,月亮》最初的年均销售也不过近2000册。而后面这类书,她都留给了厄苏拉,随着时光的推移,这些书成了不朽的经典。你可以想象,当年为了这些书,厄苏拉曾经历过怎样的奋斗?在退休之前,她很兴奋地写信告诉自己的中学老师,她带领的童书部门已经成为整个出版社利润最高的部门了。是的,经过多年的坚持,那些曾经卖不动的好书如《晚安,月亮》、《爱心树》,等等,已经成为出版社的摇钱树了。
在1948年8月24日厄苏拉兴冲冲地发电报给玛格丽特:“抱歉不能接受盛情邀请。希望我能够。与重要的图书馆馆员有重要约会谈论重要书。等我不太重要时会写信的。”——电报里提到的那本“重要书”,其实到1949年才正式出版。
如此重要的厄苏拉,你会不选择吗?